第16章
自打迎春首開金口,話說得是越來越溜,每日金句不斷,哄得賈母院中整日歡聲笑語雷動。迎春自覺,這輩子鳳辣子的名頭恐怕要被她奪去。
人便是這樣,一次兩次三次開口說話被人壓制回去便會謹慎起來。簡單一句問候平常一聲調笑,也要先在心裏嘴裏打不知道多少圈才敢宣之于口。
迎春上輩子便是吃了這個虧。等她好容易編排好話語想要開口,早已人走茶涼,便越發沉默。久而久之,可不就成了木頭,無趣得緊。
既有前車之鑒,再加上童言無忌,不過一歲的迎春嘴皮子利落賽媒婆。且聰慧過人,一點不認生,逢人便誇,見人就蹭。偏賈母就喜歡這樣的,寵得迎春無法無天,沒事還敢揪着賈赦的胡子玩。
借着迎春養在賈母房中的便利,賈赦每日晨間帶賈琏來請安後就大模大樣留下來陪賈母說話解悶。或抹骨牌,或逗弄迎春,或母子二人同逛園子,難得的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有一回賈母見賈琏在院子裏練拳打得火熱,還親自下場學了幾招,出了一身熱汗。當晚賈母難得吃了一整碗米飯且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喜得賈母豪言要拜賈琏為師,跟着賈琏學功夫,也做一回花木蘭。
賈赦跟着湊趣道:“母親本就是女中豪傑,若年輕三十歲當真上陣殺敵也無妨。”迎春更狡猾,狗腿道:“迎兒要和祖母一起去,迎兒給祖母牽馬扛刀。”
賈母喜歡的了不得,從此每晚睡覺都非摟着迎春不可。
迎春自滿周歲後,精力漸強,俨然小大人,好多事已可暗中謀劃。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迎春思慮過重,夜間總是夢到前世之事,屢屢哭醒過來。
賈母早先不知,後來被迎春哭聲吵醒過幾回。迎春時發呓語,必會祈求老天見憐,讓她有父母雙親疼愛維護。賈母聽聞,心痛如絞,越發寵溺起迎春。
住兒他娘一家被逐之後,賈母并未給迎春找新的奶娘,而是應迎春所求,擡了秋霜做她的一等大丫鬟,一應起居花費全比照元春份例。私下裏,賈赦還時不時貼補些,故而今生嬰兒時期的迎春已早不是扣扣索索一套頭面度日的二小姐了。
為着怕有下人狗眼看人低,賈母還把鴛鴦賜給迎春,明言鴛鴦但凡聽到下人一點有關迎春命硬克星的話,直接來回禀她,通通打殺。自此,迎春天煞孤星的謠言也不攻自破。
從來有人歡喜有人憂。賈赦和賈母關系緩和,長房一脈日日圍在賈母身邊,二房水潑不進。
原先,元春甚得賈代善寵愛,連帶着在賈母跟前也有體面。如今卻常常枯坐整日,半句話也插不進嘴。至于王夫人被賈母勒令閉門思過,三月不得出門。
起因便是賈赦、迎春數月前在賈母面前一鬧,賈母留了心,暗中使人一查,原來王夫人管家不過半年,竟貪墨了公中幾千兩銀錢還偷偷換掉了一半賈母的心腹。
最初因為賈母抱恙,王夫人攔着不讓那些老家人到賈母身邊告狀。如今賈母親自盤查,各個跑到上房哭訴冤情,連帶着将王夫人暗害賈琏,誣陷迎春,霸權貪財諸多事體一口氣吐露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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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氣得夠嗆,叫來賈政王夫人,将他夫妻二人一通喝罵,指着王夫人鼻子道:“我還沒死呢!你是不是想氣死我,讓這榮國府跟着姓王!”
賈政吓得跪地磕頭不止,幾欲休了王夫人以平賈母怒火。王夫人死死咬着嘴唇,到底沒哭出聲。迎春在碧紗櫥裏聽得外間動靜,心內波瀾不驚。
由此,元春與迎春間便存下了芥蒂。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賈赦真心改過,賈琏“落水之病”痊愈第二日,賈赦便帶着賈琏去他騎射師父鄭校尉處負荊請罪,懇求鄭校尉不計前嫌再收賈琏為徒。
鄭校尉不過因為怨恨賈赦氣死國公爺,遷怒賈琏才逐賈琏出門牆。平心而論,賈琏根骨頗佳,倒是一個練武的好苗子。再有賈母事先打過招呼,賈赦又卑躬屈膝百般讨好,鄭校尉借坡下驢,重新收下賈琏,越發用心傳授賈琏武藝。
搞定了武師父,賈赦趁着林如海還在京城,巴巴去林侯府拜訪妹夫。林如海外任在即,忙得腳不沾地,賈赦直等到三更半夜才堵到醉醺醺的妹夫。
賈赦也不管林如海聽沒聽懂便将給賈琏找先生的重任交給了林如海。其實賈敏早囑咐過林如海,不僅賈琏,賈珠的先生都托給了自家夫君。
如此,光陰易過,轉眼冬去春來。陽春三月,正适合林如海一家下江南。
這日一大早,賈赦便帶着賈琏來給賈母請安,言明要去給賈敏夫婦送行。賈母想着自己年事已高,女兒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哭着說要同去相送。
賈赦道:“母親,如今春寒料峭,河邊風大,您要是為送敏兒染了風寒,讓妹妹妹婿如何心安?”
賈琏也道:“是啊,祖母,琏兒長大了,由琏兒代祖母去。姑姑、姑父見着琏兒便知是祖母心意,和見着祖母一般。”賈琏因練功勤奮,不過一年,身量長高許多。和賈珠并排而立,乍一看身子骨竟強健過十三四歲的賈珠。
賈母撫摸賈琏頭頂,眼含欣慰之色。迎春歪在賈母身上,嬌聲道:“祖母且放心。姑姑此去必有好事發生。不過幾年定能給祖母生出個賽過神仙的外孫女!”迎春一心無心,洩露天機。
賈敏無子之事一直是賈母心頭大石,都說孩童眼睛最毒,難不成迎丫頭看出了什麽苗頭。賈母忙抱過迎春細問端詳,迎春卻三緘其口,再不肯說。賈母見問不出來,越發信以為真,巴巴等着賈敏報喜的消息。無論男女,先生出一個便是好的。
王夫人垂頭站在賈政背後。因着賈代善孝期,她和賈政分房已久。賈母又罰她閉門三月,今日倒是數月來王夫人頭回見到賈政。本以為他會對她略加安慰,哪知賈政看都不看她一眼,冷着臉坐在下首,一語不發。
王夫人想着周瑞家的告訴她,賈政書房日日紅袖添香,其中那個巧倩更是跟賈政眉來眼去許久。賈政要不是礙着孝期,怕是早把她收了房。王夫人也不過三十上下,依舊嬌花一朵兼且兒女雙全,如何甘心被一個賤婢壓一頭?見了賈政今日情狀,聽迎春說賈敏能生,王夫人不由心底冷哼一聲,且等着瞧。
言歸正傳。賈政宣稱偶感風寒,只讓賈珠跟着賈赦前去送行,自己掉頭鑽進書房去尋顏如玉、黃金屋。賈赦無意于此,頂風去送林如海。
到了江邊,賈赦才發現林如海人緣果然不錯。林侯雖清高,故交可不少,來給林如海送行的車馬排出一裏地外。賈赦不由感概父親高見為妹妹選了一門好親,日後他也當給迎春挑個似如海這般的好夫婿。
賈珠跟着賈赦坐車,賈琏獨自騎馬前行,遠遠看見賈敏的大丫鬟蓮香在指揮小厮擡箱奁,打馬飛奔而去。
近得船邊,原來是一艘大官船。賈琏滾鞍下馬,這是他新跟鄭師父學會的,巴巴使給賈敏看。賈敏果然拍手叫好,賈琏喜滋滋鑽進船艙,将揣在懷中的一套《五禽戲圖》拿出,雙手捧給賈敏。
“這套圖譜是琏兒和妹妹翻遍祖父書房找到的,特特送給姑姑、姑父。萬望姑姑、姑父閑來無事多加練習,既強身健體,也好早日給琏兒再生幾個弟弟妹妹。”賈琏道。
賈敏如何不想生子。聽得賈琏之語,抱着他好一通揉搓,體己話不要錢般往外倒。
等到賈珠一步三晃挪到船上,賈敏賈琏都聊到三年以後去了。賈珠書讀死了,人也似父親般刻板守舊,更沒想到準備送行禮物,只束手束腳挨在艙頭坐了。
卻說賈赦揪着與一衆同僚同年故交新友告別的林如海不放,再三追問賈琏先生的事。林如海煩不過,一指遠處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可不便是他。”
賈赦回頭一看,遠遠走來一青衫男子,乍見如茂林修竹。賈赦大驚,竟然是他?
原來林如海給賈琏找的先生是今科頭名進士,名喚王晟,字慶平。本為姑蘇人士,那日考後無事在酒樓喝酒,意外撞見世家公子欺辱賣唱歌女。王晟激于義憤,頂撞了公子幾句,卻惹出大禍,被下到獄中。頭名進士誤了殿試被革除進士身份不說,還險些喪命。正是林如海出手相救,才保他一條性命。
這王晟也是怪人一個。不怨姑娘連累他受牢獄之災也罷,還不嫌棄姑娘出身青樓,與之義結金蘭,親自給姑娘贖身。時人皆笑王晟癡傻,傳為笑談。
直到這故事傳到宛平郡主,就是那位兵部尚書夫人耳中。宛平郡主親自登門拜訪王晟和賣唱姑娘。三人交談下來,宛平郡主發現王晟乃人中龍鳳不說,賣唱姑娘雖栖身青樓卻潔身自好、知書達禮、溫婉大方,更是十分合她眼緣,當場認作幹閨女。
如此,王晟平白變成多了個郡主幹女兒作妹子又結交上林如海這樣的朋友,簡直鴻運當頭。一時,王晟風頭無兩,連最煩讀書人的賈赦都早有耳聞。
賈赦喜不自勝,拉着王晟的手殷勤說話。王晟幾次三番欲抽出手來,奈何賈赦握得死緊,他竟死活抽不出來。林如海又在一旁,王晟只能暗氣暗憋。賈赦卻絲毫未覺,只盯着王晟那張俊臉傻笑。
林如海既然開口,王晟哪怕再不待見賈赦也只能答應。賈琏平白撿了個頭名進士作夫子,卻才是真的鴻運當頭。
作者有話要說: 赦老爹和王夫子不正經小劇場之一:
賈赦:“這位小兄弟真是一表人才!”
王晟一拳擊在賈赦右眼上。
……
賈赦:“我C!姓王的你有病吧?”
王晟:“哼!誰不知道賈大老爺好男風。”
……
賈赦觍着臉把左眼送到王晟面前,“那個,沒想到你不是木頭疙瘩啊還能看出爺喜歡你?”
王晟……
被關在小黑屋的冷二郎表示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