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電影首映
盛林語氣不算兇狠, 言辭也不算激烈, 可他态度裏的尖銳卻顯而易見、鋒芒畢露。
他平素都像是一團柔軟的雲, 直到今日才讓人察覺,原來雲裏還藏了雷電與風暴,是會傷人的。
段琅琅片言未出, 靜坐在盛林對面。
她不是不能為自己辯駁, 而是忽然覺得一切如此荒謬。
作為傅子越的經紀人, 從藝人與公司簽約至今, 一手栽培他、扶持他成長的經紀人,如今竟然要坐在這裏,聽一個圈外人士指手畫腳的教訓……她的目光落在傅子越身上, 想看傅子越會作何表現。
可傅子越只是眼神凝固在盛林的側臉,有錯愕,有震驚……甚至還有驚喜?
段琅琅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直接暈過去。
珠珠見場面僵持,忍不住嗫嚅開口:“盛林哥,對不起,這次的宣傳方案其實是我先提的……我不知道您和殷若瑜老師的關系,沒有想那麽多,如果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沒有,我沒什麽麻煩的,就是怕未來你們會很麻煩。”盛林對着珠珠, 語氣慢慢放軟了一些, “沒關系, 你之前不知情,也不用道歉。以後注意就好了,我只是覺得,傅子越作為演員,應該有更多值得被人挖掘的一面,需要你們幫忙讓大衆了解。而這一面,一定和男女緋聞無關。”
珠珠低頭,“我知道了,謝謝盛林哥。”
盛林本意是要警告段琅琅,卻沒想到最後是珠珠主動背了鍋。
他的眼風從段琅琅臉上劃過,心道點到為止,便不準備再發作。侍應生正好過來上菜,盛林也緩慢地收起了自己外放的情緒,仿佛将身上從不輕易外露的刺,一點點又收回了柔軟的皮毛中。
傅子越從頭至尾都沒發言,盛林本還有些忐忑。可侍應生剛端上生蚝,傅子越便伸手,捏了兩個放到了盛林的盤子裏,“不是一早就說想吃這裏的生蚝?”
盛林扭頭,觀察傅子越神色。兩人視線相交,盛林從傅子越的眼底窺得了一點淡淡的笑意,他心中安定下來,随後也态度緩和,嘴角微揚,“幫我擠點檸檬汁,歐洲的生蚝就是要生吃口感最好,你也嘗嘗,味道很鮮的。”
傅子越依言幫他擠了一點檸檬汁,盛林低頭一口嘬進了整個鮮滑的生蚝肉,頓時滿意地發出哼鳴。傅子越看他餍足樣子,笑意更重,随後才招呼段琅琅與珠珠,“你們也嘗嘗,木木說好吃,那肯定不會差。”
珠珠和段琅琅彼此對視,心底滋味卻是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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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鴻門宴吃完,盛林擦擦嘴巴,志得意滿拉着傅子越就要離開。
可傅子越卻坐在原地沒急着動,只是仰頭沖盛林溫和一笑,“木木,你自己先回去,我還有幾句話想和琅琅姐單獨說。”
盛林兀自吃得開心,珠珠對事情未知全貌,擔憂程度也不如段琅琅,吃起東西很快就情緒好轉,沒再多想。唯有段琅琅一個人,全程臉色灰白,點的餐并沒吃幾口,也未與大家說話。
盛林輕睨了段琅琅一眼,知道這畢竟是傅子越的工作搭檔,自己說話固然痛快了,但傅子越未來難免還要繼續和段琅琅共事,他或許想留下來緩和關系,自然是情理之中。盛林并不任性,很痛快地答應下來,“那你們聊,我去海灘那邊溜達溜達,酒店見吧。”
可段琅琅不領情,反而道:“子越,不用說了,你陪盛林回去吧。你們兩個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之後的宣傳方向會調整,再有新的計劃我也會與你本人确認之後再執行。”
她措辭尚算溫和,只是說話的語氣裏還有一些生硬。
傅子越訝異地挑了挑眉梢,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段琅琅卻把抗拒溝通的情緒擺在了臉上,傅子越只好起身,随盛林一同離開。
兩人并沒有直接回酒店,而是攜手去了馬路對面的沿海沙灘。
海風輕拂,日光正盛,盛林與傅子越分別戴上了墨鏡,兩人手挽手,落在周遭人眼中,這便是一對勇敢又養眼的亞洲戀人。
盛林有些好奇地追問傅子越,“你剛剛還想和段琅琅說什麽?是不是我說話太過分了,你想安慰她兩句?”
傅子越搖頭,“沒有,你說得很對。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很信任團隊,他們的宣傳思路,大體上我都是配合的……只是這次來戛納,大家都沒有經驗,之前我們開會的時候已經争執過幾次了,但确實一直存在分歧,琅琅姐想要靠這個電影節讓我一步登天,我覺得不必這麽着急。”
傅子越沒有說具體的詳情,盛林便不再追問。
盛林已經隐隐察覺,自從劇組回來到奔赴戛納,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傅子越和段琅琅的矛盾,似乎正在悄無聲息地飛速積累……他們私下裏是什麽樣呢?段琅琅也這樣抗拒和傅子越溝通嗎?那他們的沖突豈不是會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無法調和?
兩人無言片刻,盛林突然問:“傅子越,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個經紀人呢?換一個能幫助你更多、也更成熟的人?”
傅子越腳步一停,側頭望向盛林。他眼底深邃,帶着三分探究。
盛林被看得有點不自在,他一向在傅子越面前不太藏得住心事,經對方這樣深深一望,便愈加有些心虛,避開了視線,沒等傅子越說話,就先自己辯駁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随便問問……”
傅子越笑起來,抓住了盛林的手,牢牢握緊,帶着他重新又漫步在海灘上,“沒事的木木,我知道你總是在替我考慮,你把我想得那麽好,我也不願意讓你失望。事業上的發展,我都會慎重考慮的,如果到時候需要你幫忙,也一定會和你講。”
盛林得到傅子越這樣的表态,心中便滿意了,他慷慨道:“既然這樣,回頭你把對公賬戶給我一個,我先給你打點宣傳費,省得段琅琅再摳摳縮縮的,搞這種有的沒的新聞來給你炒作。”
傅子越聽了哈哈大笑,嘴上故意痛快答應,只是時隔幾日,也沒真的把賬戶發過去,盛林自然而然也将這事忘了。
小小的風波很快被盛林抛在腦後,因為《行難醫》正式首映禮的日子到了!
首映當天對整個劇組來說都是毋庸置疑的大日子,首映時間在當地下午三點左右,是氣溫幾乎最高的時候。
除了各位評審團成員會前來觀影,首映禮片方也有一定的邀請名額,這次前來戛納電影節的國內電影人不少人都受邀出席,對于國內影壇來說,也稱得上是星光熠熠了。
國內娛樂與電影媒體幾乎齊聚紅毯前,鉚足了勁兒拍攝,準備争搶頭條新聞。
這一次的紅毯劇組人員并沒有一起出發,而是各自走的。
傅子越穿了一身天藍色的休閑西裝,整個人氣質看起來文質彬彬,修養極佳。
盡管他在影壇算得上是新鮮面孔,但出衆的樣貌,再加上電影中大男主的身份,各大媒體對他争相示好,希望能結交善緣。
傅子越十分配合地給各家鏡頭都站了正面,以保攝影老師都能拍到滿意的圖。
紅毯外邊還站了稀稀寥寥幾個他的粉絲,舉着小手幅,微弱地喊他的名字,傅子越耳尖還是聽到了,遠遠揮揮手,引得一衆女孩子們尖叫。有嗅覺敏銳的記者立刻過去采訪了兩句,問她們是怎麽知道傅子越的。
粉絲們立刻報出一堆作品的名字,随後又很腼腆地介紹:“以前我們子越都不是男主,老師您可能不知道,但他演技真的很好,我們都是他的業務飯!”
傅子越走到紅毯盡頭,并不急着離開,很快,盛林和盧原從一輛車上走了下來,踏上紅毯。國內的電影記者都認識盧原,知道他是盧易生導演的愛子,更是多年搭檔的制片人,算得上是子承父業,因此紛紛打招呼,盧原有些害羞,不肯多拍照,只是對着大家擺了擺手。盛林則是好奇地東張西望,他雖然從沒出席過這種活動,但氣場是穩的,毫不露怯。他皮膚白皙,五官也精致,有攝影記者雖然不認識他,但以為是什麽國內的小流量,也沖着他猛拍了幾張。快門聲把他吓了一跳,盛林順着聲音望過去,直率地喊:“不用拍我,我又不是演員。”
人群發出哄笑聲,拍照的攝影記者也是中國人,從設備後面探出頭,笑着說:“老師,看您帥,我就随手按了兩張。”
“哦?真的帥嗎?”盛林信以為真,還跑了過去,“那您和我加個微信,回頭照片發我兩張……我來戛納還沒拍過照呢!”
攝影記者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盧原一邊無奈,一邊又生怕對方駁了金主面子,從旁解釋:“這是我們的投資人,盛總。”
“哦哦哦!”攝影記者趕緊掏出手機,和盛林加了個微信。
盛林還怪不好意思的,“那就麻煩你了,回頭我聯系你哈。”
攝影記者擺擺手,示意無妨,很快隋瑤也走上了紅毯,他趕緊扛起單反,不再與盛林套磁,拍起了女明星。
盛林跟着盧原到了紅毯盡頭,傅子越笑得收不住唇角,打趣他,“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在紅毯上和記者加微信。”
“那是因為你們大明星都太端着了。”盛林還擊,絲毫不覺得尴尬。
不多時,劇組全員到齊,片方的工作人員招呼大家一起回到紅毯中央,拍上集體合影。盧易生導演被請到了中間,傅子越和隋瑤則一左一右,站在了導演身側。
吸取之前的教訓,盛林這次沒有往中間走,而是躲到了靠邊的一側。
只是他的目光忍不住還在傅子越身上流連。
盛林沒好意思說,其實他今天有些緊張。
傅子越在酒店妝發的時候,他一直躲在外面刷微博,可是國內已經很晚了,超話裏沒有人發言,最後的幾個帖子也都是在為《行難醫》祈禱,希望能有影評人的好評,希望哥哥能夠被行業發現。沒有人敢期待他得獎,只要作品有獎,大家就覺得賺到了。
可盛林有些貪心,哪怕他還沒有看到作品真實的面貌,他也一意孤行地相信着,傅子越的表現一定是最好的,就算還有人比傅子越更好,盛林也渴盼傅子越是被命運眷顧的那一個。
越這樣想,盛林就越忐忑。
盧易生導演本人固然是國內影壇的泰鬥級人物了,他有多部經典之作,是值得載入影史的……但那是“多”部,而不是“全”部,文藝片本就不是大衆都能接受的類型,更何況這部電影落點更是國內一小隅山坳,歐洲人看得懂嗎?國內電影人會喜歡嗎?這些會不會影響大家對傅子越的看法呢?
萬千念頭萦繞在盛林心間,卻不敢訴之于口。
快門聲霎時間紛紛響起,《行難醫》劇組的photocall新鮮出爐。
碧海藍天中,精神矍铄的盧易生導演笑着擁住自己兩側的男女主角,傅子越天藍西裝,微微含笑,矜貴又自然;隋瑤一身精致湖綠旗袍,曲線玲珑,身段優雅又有東方氣韻。
唯有角落裏,一個穿着西裝短褲和白t的男孩,并沒有露出正面,他目光停在中央,眼神間似有牽挂。
他無聲的仰視,永遠镌刻在了這一張照片中。
電影,正式拉開帷幕。
畫面尚是黑暗,一個嬰兒的啼哭聲搶先打破影廳內的寧靜。
随後是醫院标志性的綠色牆壁,産科外人們興奮的叫嚷,護士出來喊家屬,鏡頭微轉,走廊盡頭是下了手術的大夫疲憊地穿過,身後還跟着兩個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年輕人。
鏡頭并沒有給兩個年輕人正寫,只能聽到對方在感謝老師實習期間的幫助,他後天就要啓程去支邊,救死扶傷,實現自己的醫學理想。老師有些惋惜他的離開,“全科大夫是很不容易的,你又要去那麽遠……”
簡單幾句感嘆,交代了年輕人的理想主義與熱血,帶教醫生的不贊成和同伴的敬佩與祝福。
随後,畫面一轉,年輕人已經脫下白大褂,換上休閑裝,背着雙肩背離開醫院。
他站在醫院門口仰望天空,太陽懸在正中,畫面一剎那變成刺眼的白,導演像是刻意保留鏡頭內的過曝,随後才緩緩拉出天幕的顏色。
不是尋常電影裏常見的湛藍,而是一片灰白。
鏡頭随後打給年輕人,也是大銀幕上第一次出現了年輕人的正面。
他擰着眉頭,被太陽刺得睜不開眼,用手遮了遮表情才漸漸恢複正常。
是傅子越。
盛林猛地坐直身體,而畫面上卻出現了另外三個字——劉澤世。
電影前段的鏡頭并不算多有美感,年輕人坐着高鐵奔赴支邊,随後又轉了大巴,大巴并不能直達,只能在鎮中心等村子裏的人再來接。
畫面穿插着熙熙攘攘的擁擠,淩亂的街市,整個色彩也過度飽和,穿着白色t恤的劉澤世竟然是畫面中唯一的“留白”,仿佛這塵世間,只有一處淨土,就是劉澤世天真的理想。
鏡頭幾次給到劉澤世等待時的面部特寫,區別于第一個露面鏡頭的猙獰,此刻傅子越看起來面孔沉靜,眼神也澄澈,他輪廓本就線條突出,當鏡頭從他面前往側景搖開的時候,挺拔的鼻梁竟能遮住不少畫面,側臉便顯得格外英俊,低眉看表的時候,竟有幾分校園男友感,觀衆席裏窸窸窣窣有記者小聲感慨他好帥。
而當劉澤世真的來到荒漠中,他要支邊的村莊時,畫面卻又再度颠覆。
大塊大塊的黃土成了留白,人煙稀少,偶爾在土坡上有兩三個跑過的孩童,穿着破爛不堪的上衣,你追我趕,看似無憂無慮,卻又有中未經開化的莽撞與野蠻。
劉澤世眼底閃過短暫的茫然,很快又調整情緒,立刻申請要為全村人做全面的身體檢查,決定優先為老弱婦孺看病。
可來的雖然是女人,說得卻都不是自己的病痛。
“我家那位……”
她們說。
劉澤世沒辦法,只得先依照女人們的堅持,為他們“當家的”解決問題。好在男人們都身強體壯,不算有什麽大病,他帶了很多常見病的藥來到當地,對症給藥,很快見效。後來劉澤世又結識了大家口中很值得被尊重的“穆大哥”,穆大哥孝順,要為母親看眼病,說老太太走不動路,沒法去城裏看,但眼睛總是不舒服。
劉澤世沒有設備做檢查,只聽對方描述,覺得只是感染發炎,給了幾顆消炎藥,又滴了眼藥水,果然藥到病除。
幾次下來,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年輕帥氣的城裏醫生,開玩笑似的叫他神醫,誰家裏吃點好的,都邀請他上門做客,男人們打牌也常喊他,劉澤世想和村子裏的人融入,便都答應。
劉澤世去了不同的人家,每家人晚上吃飯的時候,都會和劉澤世介紹村子裏各家的人口,誰家是好人,誰家是壞人,誰幫襯大家多,誰為人吝啬又刻薄,哪家的女人是寡婦,好在外面耍,心思多,提醒劉神醫不要招惹。大家口徑大體一致,偶爾也有出入。幾家人各自都有這樣或那樣的關聯,有的是妯娌,有的是連襟,村子裏左不過這麽幾家。
劉澤世回去給家裏人打電話,笑着說當地人都好,怕他認生,每天都給他介紹當地的情況。
他滿面天真又篤定,可觀衆聽到口吻卻不像好心介紹,更像是嚼各家舌根的八卦。
電影剛開始30分鐘,很快,就到了傅子越試鏡的那場戲。
前面大段的對話或許讓觀衆還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這一場沖突,卻一下拎起了所有的鋪墊——
一個先前在旁人口中出現過無數次“心思多”的女人,一個不被允許接生的寡婦,一個因為畏懼人言想要溺死兒子的母親。
劉澤世站在床前,看着女人一把将嬰兒推到地上,重重的一聲悶響,像是敲開了這個村子裏最真實的面目。
這裏的人活着,活的不是生命,而是名聲。
是每天晚上茶餘飯後,當旁人提起你時,一句誇贊的清白。
沒有了名聲,也就不配保住生命。
沒等劉澤世緩過神,穆大哥沖進來,看到了地上的嬰兒。
他抱着孩子看了兩眼,便對劉澤世斷言:“這孽種死了。”
由不得劉澤世再争取,穆大哥就決絕地抱走了孩子。
劉澤世追出門去,穆大哥卻頭也不回的離開。
鏡頭又一次滑過灰白的天空,這一次,日光沒有那麽刺眼,站在門外的劉澤世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很快便适應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