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夢起之十八
CH18飛雁
踩碎落葉的聲音在樹林裏沙沙作響,李白走在前面,左手牽着馬,右手拎着大雁。韓信則背着個包裹,裏面裝滿了方才從廚房裏“偷”來的調料和工具,也牽着匹馬,跟着李白走。
他們在河邊找到一塊空地,就開始忙着拾柴火。終于點好火堆的時候,河邊的潮氣變得有些涼飕飕的,兩人更靠近火焰暖了暖手。李白挽起袖子,洗淨手,燒開了一大壺河水,把大雁殺了,毛燙了全拔幹淨,然後抽出左袖裏綁着的匕首,開膛破肚,徒手把這禽類的內髒一塊一塊掏出來。鮮紅的髒體映着火光在他手心裏輕微地顫動,好像鮮紅色的果凍。李白兩手血淋淋的,邊掏邊說:“韓信啊韓信,聖人說‘君子遠庖廚’,我可是為你當了回‘僞君子’。”
韓信說:“怎麽會呢,明明很賢惠。”
李白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仿佛看着一個智障:“這個詞你可以拿來形容你的齊王妃。”
“不要提她。”韓信剛說出口,突然覺得自己語氣冷硬地過分了,于是又補了一句,“可以嗎?”
李白把大雁斬成一小塊一小塊,血水沖幹淨,徒手抹上各種調料,也沒怎麽注意用量。淡了就再加,鹹了就用河水涮一涮,總之先大概腌一腌,這是他的做派。
李白垂下眼睛:“那你想談什麽。”
劉邦嗎?
反正這次被封齊王已經夠不妙的了,這是張良的提議,最終也是由張良來執行。表面上是封賞,實際上更加重了劉邦對韓信的忌憚。最佳證據就是張良親自到訪——如果張良和劉邦是真心封賞,那麽直接譴回韓信之前派出去的使者報信即可。但是劉邦并沒有,而是讓張良來,想必是要趕在使者之前報信……
比如,當劉邦聽說韓信譴使前來只為索封時,當着使者的面發怒了。
如果僅僅派使者回來,使者一定會把這一情況告訴韓信。所以執行者必須是張良,既隐下了消息,也顯得韓信有面子。等到封王成功,使者回來再多說些什麽,消息的重要程度已經大打折扣了。
可是這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吧。李白垂下眼睛,火光映上了的瞳孔,橙紅色的火苗細小地在他眼裏無神地跳躍,似乎在燃燒殆盡他接近枯涸的精力。
每次都晚來一步,或者規勸不成。再說下去,只能自讨沒趣。
不如……
不如就這樣,能陪他一陣是一陣吧。李白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似乎下一秒就要熄滅:其實我也在絕望裏掙紮啊,韓信,我要怎樣才能救你。
已經厭倦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你死去,已經痛恨夠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本來以為總有一個輪回會習慣于你的慘死,可是每一次都如此痛徹心扉。像當下這樣悠閑的時光,分分秒秒都虛幻得無以複加。
凝固的輪回,凝固的愛情,凝固的絕望,凝固的死亡。縱然我會一次次地愛上你,你也會一次次地愛上我,可那又如何,我們之間不會有未來,也不會有結局,只有一遍一遍的開始、萌芽,然後就是突如其來的斷章、死亡。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裏蔓延,李白的動作緩慢了下來,他的神思又一次被桎梏在了無解的得救謎題裏。
忽然,韓信說:“談談你吧,我想知道你。”
“我?”李白驚詫半秒,哼笑一聲,雖然他極力想表示出不屑,可臉還是紅了些許,“我……我有什麽好知道的,又沒功名又沒權財,浪人一個。”
“你還在乎功名權財?”韓信說,“我不信。”
李白:“我當然不在乎。”
韓信說:“那你在乎什麽?”
李白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個“你”字了。他頓了頓,神态有些不自然,說:“人生在世,不就圖一個自由自在。”
韓信認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想陪你一起自由自在。”
李白嗤笑一聲:“韓兄心懷家國天下,若是真的想與李某一起,早在當初……”他說不下去了,停滞了許久,終于說,“當初為何要答應劉邦。”
韓信一瞬間既傷感又憤怒,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終他只能什麽都沒說。
李白低下頭喃喃自語:“當初……和我一起走不久好了嗎。”
韓信沒有漏聽這句話。他的心髒被這句細微的話語狠狠敲擊了一下,驟然疼痛起來。
他又想抱住李白了,不要當初,也不要将來,現在就擁抱吧。他們既沒有過去的時間,也沒有未來的時間,有的只是零零碎碎的當下。
他這樣想着,也這樣做了。這次擁抱和以往不一樣,他從背後輕輕環住了李白,清楚地感到李白顫抖了一下。
“韓、韓信……?”
“別動。”
一時濃黑的夜晚裏只有夏末秋初的蟬鳴。
半晌,李白打破了這陣沉默:“韓兄,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贏得了所有功名富貴,你願意抛下它們和我走嗎。”
願意,我願意……!
韓信在心中鼓噪着吶喊,可是他說不出來。他知道這裏的“韓信”不會走的,如果此時給李白許諾,只會帶來日後更大的痛苦。
沒有得到回應,李白笑了,補充說:“我自然是不介意的,畢竟富貴于我如浮雲。”
韓信聽聞,突然驚起,他仿佛沒聽清,要求李白再說一遍。
李白感到奇怪,但還是又說了一遍:“富貴于我如浮雲。”語速稍放緩了一些。
韓信欣喜若狂。
這是杜甫的詩句啊,“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貴于我如浮雲”!
“你認識杜甫?是嗎?!”他想把這句話喊出來,可是發現怎麽樣也無法發聲。他焦急地試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只能徒勞地張着嘴,連一個氣音都說不出來。
他慌了。
他發現自己無法說出這裏的“韓信”無法理解的話。這裏的“韓信”極有可能不知道杜甫是誰……不,最大的可能是,“韓信”和杜甫根本不處于同一時空,而李白、杜甫和未來的韓信是同一時空的人。
他想問杜甫的詩是不是就是關于李白的,他還想問李白還留下過其他什麽東西……但凡能有只言片語,都給了他一絲可以查證的希望。他想證明李白真的存在,哪怕存在于一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億萬年前,他都會感到自己的愛情終于不再懸浮在半空中了。
李白只當他是突然喉嚨嗆了點柴火煙進去,體貼地撫了撫韓信的背,還把自己的酒葫蘆遞給他說:“喝點東西緩緩。”
不到幾秒,韓信已經和這幅身體抗争得面色蒼白,冷汗淋漓。
也許不是這裏的“韓信”無法理解,而是時空法則根本不允許他說出口。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累,仿佛有人把他所有的關節都拆卸開來的疼痛和無力感席卷全身,他在接過李白的酒葫蘆時,右手的肌肉甚至無法使力,葫蘆從他幾個手指的抓握間一下子倉促滑落。
李白眼疾手快地接住,看着立刻彎下背的韓信,意識到可能出大問題了,語氣中染上了焦急:“你怎麽了?”
韓信大口呼吸了幾下,緩回來了一點,但仍然疼得厲害,他強忍住內髒傳來的絞痛,強笑一下,說:“我沒事。”
“是最近太累了?”李白皺起眉頭。他匆匆擦幹淨自己的手,用手背貼上韓信的額頭,沒有發燒,就是倏地沾了滿手的冷汗,滴滴答答就從指尖淌了下來。他慌了:“你要不快回府去,請醫生吧。”
“不、不要醫生……不要醫生。”韓信拽住李白的手臂,“我想和你、單獨多待一會。我不要醫生,我沒事。”
李白生氣了:“你瘋了!再這麽下去,不疼死也會脫水而死吧!快給我回去!”
韓信仍舊只是倔強地搖頭,他才不要、才不要浪費好不容易才等到的能和李白在一起的時間,去看治不好的病。醫生怎麽可能扭轉時空的規則。
李白滿心焦急,可他完全沒有辦法強迫韓信。他只能姑且憑着自己半吊子混來的江湖醫術,搭上韓信的脈探了一探,沒發現任何異樣之後,他更着急了:怎麽辦,确實是他學醫不精,不然怎麽會連症狀都查不出來……正在他束手無策之際,韓信突然一個深吸氣,面色恢複如常,背也直起來了。
韓信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說:“是吧,看我真的沒事。”
還露出了一個笑容。
李白愕然,看着他的笑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韓信安撫般地攬過他的肩膀,說:“我真的沒事,你不要多想。”
李白這才沉默地點點頭。
韓信松了口氣。
不過剛才……他真的以為自己差點就要死了。韓信不動聲色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肋骨,還好,是正常的。剛才他還以為它們全都扭曲變形了。
他還不能死在李白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杜甫大大真棒
還有白白确實很賢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