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夢起其十五
CH15草堂
這日,兩人又在線上聊天。
“最近,韓先生身體還好吧?”
韓信:“還好啊,怎麽了?”
銀狐:“不,也沒什麽,要是韓先生身體不好影響出游,我會很困擾。”
韓信不善體察人心,卻也讀出了關心的意味。他回複說:“謝謝關心,我很好。”
銀狐似乎找不到話題繼續了。
網線另一頭的李白垂下手,有些落寞。
如今的他,已經和韓信沒有多少共同話題了,只能粗苯地關注他健康與否,開心與否,再這樣下去,旅行撰稿一旦結束,韓信就不會再和他聯系了吧。
對于狐妖而言,人類不過百年的壽命只是彈指一揮間。換言之,韓信在他的生命裏出現,只是一瞬間的事。
他想抓住這一瞬間。
他還想和韓信多說一些話。
他披上“銀狐”的馬甲,躲在屏幕背後小心翼翼地關注着韓信的生活,但是即使這樣……也足夠了吧。他轉而一笑,擡起手,繼續打字:“韓先生有什麽愛好呢?”
韓信:“沒有什麽特別的,真要說的話,運動和繪畫吧。”
銀狐:“如此動靜相宜,韓先生很熱愛生活吧。”
韓信內心搖頭:他不熱愛當下的生活,至少不愛現實的生活。
只能說,勉強能活下去,而已。
而且支持他可以勉強活下去的,只是一個缥缈的夢境。
“運動的話……是高中打羽毛球養成的習慣,繪畫是以前的崗位需要。”韓信說。
韓信無意表現得如此冷淡,但敘述間的态度也讓李白察覺到了韓信的倦怠——雖然也不明白韓信在倦怠着什麽。
“韓先生,我恰好也喜歡羽毛球。”李白打字,“有機會的話,比一場吧。”
他一邊打出充滿希望的字句,一邊內心如墜高崖,落入漆黑的深淵。
沒有比賽的機會了。
因為他已經決定了:二人此生不相見。
他沒有忘記萬古之前,龍族長老盛怒之下,強行給他們兩個烙下了殘酷的詛咒:假若相戀,必遭天譴,輪回累世不消。
許許多多個輪回,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打破這個無情的詛咒,可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韓信一次又一次地死亡。
他已經累了,就讓他站在旁邊,看着韓信平安喜樂地走完一生吧。假若他的介入導致韓信的再次死亡,只會累積越來越多的痛苦,伴随着他恒久的壽命,萬世不消。
韓信看見他說要比賽,回複道:“當然可以,不過現在有段時間沒打了,到時候如果球技生疏,還請見諒。”說着後面還跟了一個難得俏皮的表情。
李白不忍再看下去了,這種真切的承諾,他向來都是承受不起的。
他甚至都不敢回複,只有沉默地關掉了手機。
正在這時,辦公室忽而響起兩下敲門聲,秘書蘇夏走進來,說:“抱歉打擾總監,有突發狀況。寒笙今早爆出醜聞,總裁已經下了指令說要與寒笙解約,事關我們部門的新策劃,請您定奪寒笙的替代人選。”
蘇夏說話的風格總是這樣,簡練得體,從不拖泥帶水,三言兩語講明事情,既節省時間又踏實嚴謹。這也是當初她能留下來的重要原因。李白迅速浏覽了一眼蘇夏呈遞上來的媒體報道的摘錄,看見滿篇幅寒笙涉毒的新聞,不由皺眉,怎麽這個年輕人剛嘗了點出名的甜頭就開始放縱,一點也不知道謙遜自省。
“已經解約了嗎。”李白确認道。
蘇夏:“是。公關部門絕不能讓這個小芝麻點影響到我們公司的未來發展,哪怕所有攝像工作要全部重做。”
李白又翻閱了一下蘇夏交上來的候選人資料,說:“就這麽看也看不出什麽,發下通知,叫他們明天來面試,盡早選出新模特,我們時間不多了。”
“是。”蘇夏答應着,本來是要離開,腳步卻有點猶豫。她躊躇了一會兒,說:“其實,總監,我有一個想法,關于替代人選。”
李白從資料堆裏擡起頭,問:“你有推薦的人?”
蘇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恭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白。
三秒靜默之後……
李白饒是個傻子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強忍住摔筆的沖動,朝蘇夏謙和地點了下頭,扯出一個微笑:“蘇夏,沒別的事可以出去了。”
蘇夏淺鞠一躬,退了出去。
要論李白的相貌,不要說是平面模特,就是放在人類影視壇歷史的長河裏說是顏值巅峰一點都不過分。他從不輕易出現在公衆視野,據說是因為身體狀況欠佳的緣故,經受不起娛樂化折騰般的後果,所以一直堅守幕後崗位。凡是和他合作過的明星,在見到他的時候大概都會感謝他沒有在臺前和他們争搶飯碗。
公司裏李白的迷妹數量至少是三位數起計,曾有一段時間員工性別比嚴重失衡,李白更是成為男性公敵。為數不多的男員工在迷妹的包圍下和男神上司耀眼的光輝中生存狀況十分艱難,一度紛紛辭職以求解脫。後來青丘傳媒不得不在招聘時加上了均衡性別的篩選規定,為此還一度被媒體扣上“性別歧視”的帽子。
李白:長得帥是我的錯咯?
蘇夏離開辦公室後只感到一股神之凝視從背後襲來,她脊椎骨有點涼。五分鐘後她還要趕去開個小短會,她正了正自己的斜條紋細領帶和西裝領子,踩着锃光瓦亮的漆皮高跟鞋趕緊從總監辦公室門口溜走了。
這次夏李策劃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企劃,就是和贊助商合作,拍幾分鐘熱帶風情主題的視頻而已,軟性廣告。麻煩就麻煩在本來已經拍完了只等着後期制作,偏偏模特锒铛入獄,社會輿論一下子就将青丘傳媒推上了風口浪尖。而預計的工期截止日期也馬上要到了,臨時趕制難度稍大,估計所有人都要連加一兩個星期的班了。
李白拿起筆,在原計劃表上勾勾寫寫,制定新的工作安排,一時沒有注意韓信又給他發了一句消息:
“需要給你郵寄旅行特産嗎?”
韓信原本想着既然銀狐不方便出游,應該會需要買紀念品特産之類的東西,于是順便問了一句。然而等了許久,也沒見銀狐回消息,韓信滿心疑惑,後來只能想着銀狐恐怕是網絡狀況出了問題臨時掉線了,不然說什麽也會回句消息。
自從被背叛過後,他常常處于一種不安的狀态,他不願意用惡意來揣度銀狐的行為,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陰暗面:
也許……是銀狐厭倦了?
厭倦了自己游記寫得又不怎麽樣還拿那麽多錢還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韓信從前不是喜歡胡思亂想的人。從前他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對一切深信不疑,對任何事物的價值判斷就是黑白分明,沒有中間灰色的地帶,從來不會想太多。
比如劉邦賞識了他,他就毫無保留地向劉邦貢獻自己的才華,認為劉邦是個值得一生湧泉相報的好人,直到某一天他被劉邦、被所有同僚狠狠背叛。
他後來在失業的日子裏明白了,所有人都會離開自己的,只不過是離開的方式和離開的早晚不一樣而已。比如劉邦離開他的方式就是背叛和主動抛棄,雙親離開他的方式就是病死,并且早晚有一天,就連他自己的生命也會離開這個世界,徹底說再見。
也許這個時候……輪到銀狐離開了?
他的腦袋要爆炸了。之前輕度抑郁的症狀又向他席卷而來,他感到自己被一片黑暗的潮水淹沒,像暴雨下的太平洋面上的一截枯朽的浮木,旋轉飄流,直到被巨浪擊碎在海底。
他知道自己太敏感了,他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他努力找回正常人的思路,想了想,終于否定了銀狐抛棄他的可能性:
銀狐還沒有說取消旅行計劃,他們之間雇傭和被雇傭的關系依然存在,如果銀狐要離開他的生命,首先會解除這段關系。雇傭關系的保留就說明他們的聯系還沒有斷。
如此一想,他忽然明白了,整個人陡然多出了許多安全感。緊懸着的心陡然落回原位,又開始堅定地跳動起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看來還是得首先認認真真完成雇主交待的任務。韓信定了定心神,剛才差點失控發病的狀态,他不想再經受一次了。希望自己能做好情緒控制……他深呼吸幾口氣,平緩了心率,收起手機,準備繼續出游,撰寫游記。
他又去杜甫草堂晃了一圈,古典的建築看得他有點心情沉悶。他折到一條小徑上,兩邊磚紅牆壁,牆外栽着青翠欲滴的細竹,風一吹過還搖下些飒飒露珠。他望着這景象,不明白最近心緒困擾的原因是什麽,只能随意散散步,心想也許能找到答案。
池塘裏汀上的芭蕉三三兩兩,不遠處又是竹林還有一間不大不小的草屋。仍是昨天他看到的那些東西,頓感無趣。唯一與昨天不同的是,今天這裏開設了一個小型詩展,說是把學者們四處搜尋的可能是杜甫寫的詩歌碎片集中在一起,還吸引了一些游客觀光。但是混亂時代确實毀掉了太多東西,人們通過那些零零星星的句子根本看不出什麽,不少人只是走馬觀花地就從臨時搭建的展覽廊裏穿行而過。
韓信也走過去看,其中幾行瞬間吸引了他的目光。
“昔年有狂客,號爾谪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詩名未知,谪仙人者誰也未知,只是看得韓信如臨天光。霎時間他想起了某個飄逸的身影,才華橫溢,放浪形骸。可是他無法确定……他不能放過一點可能性。
如果能找到一種手段,可以證明那個人真實存在,或者,真實存在過的話,那麽……韓信擡起手,指着那幾行問工作人員:“請問一下,這詩裏描寫的是什麽人?”
工作人員解釋說是杜甫的一位詩人朋友,姓字在混亂時代轶散所以無從考察。韓信聽了,只能失望地點頭說:“好吧,還是謝謝你。”
他用拍下了這幾句詩,沒有發給銀狐。他心事重重地把這張照片放到了文件夾的最深處,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隐約覺得,這背後有什麽秘密。
被層層疊疊的時間包裹起來的秘密。
他匆匆離開草堂,在成都休息了一晚後,前往雲南昆明。
作者有話要說: 杜甫巨巨多謝客串~~~
蘇夏小姐姐prpr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