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起其十四
CH14 戰車
紛飛的箭矢在空中像一道道漆黑的細線,在急速的奔湧中拉扯着它們原本筆直的形狀變成弧形,隕石一般地落在戰火燃燒的焦土之上。韓信看見其中有五六支穿過自己半透明的身體,向一輛小車飛去。
那小車正在驚慌失措地逃離戰場,僵硬的車轱辘硌在石土上,車輛颠簸搖晃不止,看上去随時都快散架。這時裏面突然掉出來一個孩子,韓信定睛一看,這不是劉邦的孩子嗎?他怎麽會……
緊接着又掉出來一個孩子,像是被一只手給推出來的。
韓信心生疑惑,他往車裏看去,只見劉邦瑟縮在車內,面色慘白,夏侯嬰趕緊停車,努力想把孩子抱上來。
“拉上來幹什麽!有他們在,我們車跑不快!”劉邦又驚又怒,再一次把孩子踹下去,兩個孩子灰頭土面,臉上滿是磕碰的淤青。他們一言不發,眼裏含滿了絕望和憤怒的淚水。
夏侯嬰還是堅持伸手拉他們上車,劉邦暴怒拔劍就向夏侯嬰砍去,夏侯嬰直着脖頸,毫不退縮直視劍光,說:“大王殺了我,誰來為大王趕車?”
韓信在一旁看得訝然無語。他知道劉邦冷酷無情,卻不知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同情地看了夏侯嬰一眼,夏侯嬰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怎麽跟着劉邦,這種為他怎樣勞心勞力都不知好歹的人,還是趁早離開為妙。
夏侯嬰感知不到韓信的存在,只是抱起孩子,繼續趕車,目光如同鋼鐵澆鑄而成,直視前方,堅硬如劍,能格擋開劉邦無能的砍殺,也能劈斷前路的荊棘。
韓信只覺眼前一黑,旁邊的空氣快速變得熱,再恢複視覺的時候,他仍然身在戰場,只不過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他騎着一匹戰馬,汗水浸透了鐵甲,旁邊将士的喊殺聲不絕于耳。現在他的身體不受他的控制,而是被這裏的“韓信”控制着,策動戰馬奔梭如箭,時而反手一劃□□,削落來自天空的飛箭。
他嗅到了沙土和鮮血的氣味,屍體上的鐵箭正在快速生鏽。他帶領将士一路所向披靡,直沖敵營大帳。一将沖在前面,伸手一縱長刀,擡腕往上一勾,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便向天空抛起,灑了一條熱滾滾的血。
“叛王魏豹已死!”
全軍大振。
然而此時韓信完全沒弄清楚狀況,只是想着這裏怎麽突然又變成了盛夏七八月的天氣。
自從他到了四川之後,他已經連續十來天,不是夢見自己在戰場上不停殺伐,就是夢見他人征戰。有時他的□□劃過敵人的咽喉,他都能清晰地感到皮肉劃破血漿陡然噴湧的瞬間,感官細膩到不可思議。
這對于別人來說可能算是噩夢,韓信卻并不覺得有什麽詭異,反而接受得很容易。和扁鵲說起的時候,扁鵲都在暗自想這家夥天天晚上夢見自己殺人,醒來竟然沒有一絲情緒波動,肯定不是正常人。
韓信解釋說,因為他認為在這種夢境中能增加遇到李白的概率,所以不會害怕。
扁鵲沉默地翻了個白眼,反正電話那頭的韓信看不見。
韓信白天照常按計劃出游,回到旅館就整理白天拍攝的照片資料寫游記,每天寫到晚上十一點準時睡覺。韓信以前在正常參加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規律的作息,如今變成了自由撰稿人反而開始培養生物鐘。扁鵲認為,那種夢境目前最大的現實好處就是矯治了他的睡眠習慣,別的還有待觀察。
狐貍也沒有食言,他寫多少字,狐貍就打給他多少錢,有時會提出一些修改建議。比如:“韓信,四川好吃的挺多的吧?你可以多寫一點吃的。”
“抱歉,我忘了,我明天就去吃。”
“哈哈,不用這麽拘束。你是不是不能吃辣的?”
“能吃一點。”
狐貍語氣裏帶了點小得意:“我小時候可是在四川長大的,你在我面前說能吃辣?”
韓信無奈,這狐貍真是越來越跳脫了。
不過……還挺可愛的。
他把剛剛寫好的關于杜甫草堂的游記發給狐貍,誰知狐貍收到後突然不說話了。
韓信:“怎麽了?”
狐貍:“沒什麽。只是沒想到杜甫草堂如今變成這個樣子。”
韓信:“沒有什麽是不變的。”
狐貍:“有道理。我以前去的時候……哈哈算了,不說了,你明天要去哪?”
韓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了:“綿陽江油,大匡山。”
狐貍沒有反應。
韓信盯着屏幕,等不住回答,只能自己先打字,說:“對不起,我又擅自修改行程了。如果你不同意,我不會去。”
網路的另一端,李白的手指尖攏回衣袖,不再觸碰鍵盤,嘆了口氣。
不錯,他現在還活着,他也并不只是一個幻夢。
狐妖一族,除非心裂而亡,便有着不死的壽命。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待那個人的輪回。
只是,大匡山啊……
閉上眼睛都能想起來,那群山披青,瓊水流芳的景象。那裏是他的年少輕狂,是他的意氣風發,是他的逢酒必醉。那時的他不知什麽是天高地厚,也不知什麽是萬劫不複,每日要憂慮的,不過是趙蕤老師傅的盤問。而這種盤問他通常腳底一抹油就能躲過去,留下趙老師傅在原地拄着拐杖氣得跳腳。
生命雖然不死,可青春卻是死了。
半晌,他睜開眼,回到現實,伸手打字說:“你怎麽會想要去那裏。”
韓信:……
他能說,他只是隐約覺得,那裏是重要的地方嗎。
韓信還沒想好說辭,就見銀狐又發來一條消息:“要去就去吧,那裏的照片和游記,就不用發給我了。”
韓信:“謝謝。”
李白看着韓信最後發來的這兩個字,真是禮貌疏遠到了極點。不過這樣也好,就讓韓信一無所知地過完這一生吧,而自己保持遠遠的距離進行觀望,也能防止深陷其中産生的意外。
看着他……就好。
我看着他就好。
李白的手垂下來,蒼白的手指攥住了衣袍,緊咬着牙死死忍耐。
思念,已經不能僅僅靠陌生人一般的隔屏聊天化解了。想見他,想重新聽見他的聲音,想再給他倒一杯酒。
說好的共醉紅塵,其實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吧。
李白想讓韓信發一張韓信自己的照片來看看,可這句話怎麽也打不出手。他深知生物的貪性,只要見了照片,就會忍不住想去見其人,見到其人,就忍不住與之交談,交談中控制不住就會談到深夜,對方已經昏昏欲睡出于麻煩的禮貌才會繼續附和着說話,只剩自己一個人單方面誇誇其談惹人生厭。
單方面燃燒的愛戀,太可笑了。這是多麽醜惡的結果,他寧肯不要。
李白強笑了一笑,将原先打的字一一删去,換了三個字打上去:“不客氣。”
保持陌生人的禮儀,也就保持了最合适的距離。
那邊韓信看見“不客氣”三個字,突然讀出了深深的不快。
明明已經和這個銀狐比較熟絡了……難道因為銀狐是給自己發工資的“老板”所以有必要和下屬保持距離?這讓他想起從前疏冷的職場。可是他沒辦法說銀狐做得不對,自己說“謝謝”對方回“不客氣”是常識,如果連這都要計較只能說明自己太敏感了。
又或者說,他比自己想像的要在意銀狐的态度。
他為此有些不安,便多問了一句:“需要在大匡山也藏一塊石頭嗎?”
銀狐說:“不用了。在行程路線上沒有注明要放石頭的地方不要放。”
韓信:“好,我明白了。”
這麽一來,他突然又不想去江油了。
李白得到他的回複後,關上了手機屏幕,閉目休息。
前世的種種因果在他眼前的黑幕上浮現又熄滅,像鬼魅一般糾纏着他,令他不得解脫。
有時候,韓信會和他說起夢裏的愛情。李白有猜測夢境裏很有可能就是從前的自己和前世的韓信,但也有可能不是。不管怎麽說,愛情總是好的,或者就像這樣假裝韓信愛上了自己也沒有什麽不好,權當慰藉。
李白無法從韓信的只言片語中推測出夢境裏的人到底是誰,只能姑且認為是自己,他猜想着也許他們之間的羁絆确實能夠跨越時空和輪回,才能産生不同尋常的夢境,促使韓信想起前世。等他從這種猜想裏回過神,又嘲笑自己的癡傻,明明已經決定好這一世就放手了,為什麽還要在意韓信愛的到底是不是他。
可是……放手,哪有那麽容易啊。他苦笑。
狐妖的愛情,以生死為賭注,如果能輕易放下,倒還是一種幸運。
他睜開眼,拾起面前的鋼筆,選擇把精力全部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去,不想再去想那些困擾的問題。愛情并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相反,有時還會成為殺死狐妖的最佳武器。
他得活下去,他還有家人,他還不能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想揉李白白的尾巴……(怨念)o(一︿一+)o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