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牢內
夜色氤氲,扶蘇漫無目的的在街上往回走,走了很長時間,人仿佛被抽取靈魂一樣,過往的一切一遍遍的在腦海裏回蕩。
冷跟着他,輕得連腳步聲都不敢發出,扶蘇思緒已經游走在腦海外,他還不想将他拉回現實裏。
月光太粘稠,像血般的過往,公子府的溫馨布置裝扮就像畫布一樣,記載着他與湮兒的過往,靜谧舒适的畫面就像一把刀一樣,将他的血肉一片一片的刮下,曾經的最美變得如此傷人,多想将回憶凍結,讓過往冬眠。
“你不是不打算回來了嗎?”扶蘇回頭,看見冷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就像湮兒當初不近不遠的在他的身後,可是那腳步聲不見了,伊人在哪兒?門前的石階淚多了幾行,十裏紅妝,誰把誰辜負?
冷欲言又止,抿抿嘴:“公子,還是注意身體啊!”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基本沒什麽可以說的,他也曾懷疑過湮兒,卻沒想到會發生這麽多事。
扶蘇苦笑,忖着紅衣,彌散了天光,“你知道蒙将軍懷疑過湮兒,調查過她的身份,甚至你也知道落山雨也找過蒙将軍,是嗎?”,所有的人都在暗中調查,唯獨瞞着他,只為了看一場笑話嗎?
當初他還好心提醒過她,她不能以韓意的名字生活,沒想到她可以說丢就丢,直接将自己改名為湮兒,原來韓意本來就不是她的名字,怎麽會有感情呢?荒唐的是他自己,居然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她。
冷沒有說話,整日在蒙恬的身邊,蒙恬那麽的相信他,怎麽會不知道蒙恬在做什麽,只是那天看見湮兒與扶蘇那麽親昵的畫面不想打破。落山雨曾在大婚前兩天找過蒙恬,落山雨只是說她将有一件大禮物送給扶蘇,只是要等到大婚那天才能宣布,萬萬沒想到,這份禮物這麽傷人。
“你在什麽時候懷疑湮兒的身份的?”一如繼往的波瀾不驚,冷寂的可怕。
“在殇葬林裏,我都已經懷疑了,當時那慶爺對她太好了,直到後來慶爺的身份暴露,所以……”
“那你什麽時候知道她不是韓意的?”
“在大婚快要行禮的前兩個時辰?”
“落山雨什麽時候找的蒙恬?”
“在那天大雨之時,她只說她将在公子大婚之時,送給公子一份厚禮,在大婚前兩個時辰,她帶來了韓意,然後蒙将軍才知道的,所以不要怪将軍,他也是為了公子好?”
扶蘇轉身,“已經到府邸了,不要再跟來了?走吧,離開這裏,不要再出現!”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懷疑湮兒,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來歷不明,唯獨他被蒙在鼓裏。他不知道該相信誰,恩怨是真是空?
冷無言,看着他進入府內,而芽兒興沖沖的拉着他的衣袖,歡喜喊道:“湮兒姐姐呢?今天她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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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拉過芽兒,嚴肅的說:“芽兒,回房去,以後沒事不要煩公子。”
“那你會來看我嗎?”芽兒天真的笑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也沒有多想湮兒的事。
“只要你聽話,我會常常來看你的。”湮兒不在了,芽兒也就舉目無親了,所以冷是用心說出這句話的。
芽兒聽着,就離開了,戀戀不舍的看着冷。
“公子……”冷剛想解釋道想要暫時把芽兒帶出府,免得他觸景生情。
“我叫你走,聽到沒有!”扶蘇吼道,末了,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對不起。”說完,揮袖而去。
步入庭院之類,漫天的桂花飄香,偶爾一兩片桂花蕊落在紅色衣衫上,那流動的花紋帶着花蕊而去,“公子衣物上的流蘇很好看,就像流動的水一般。”耳邊響起了湮兒的話,看着流動花紋的血紅婚衣,迅速脫下來,直接抛出去很遠,那袍子在天邊回旋,飄飄的落下,被風卷起衣角,撩開很大的幅度。
冷還在他的身後,靜靜的跟着他。
為了她,他的右手已經拿不起劍了,一切都随風,扶蘇抽出冷的佩劍,直愣愣的指着冷:“你不是有劍神的稱呼嗎?如今,讓我來測試你這個劍神夠不夠資格?”
冷從來就沒有見過他右手拿劍,如今淩風的姿勢足以橫絕天下。
“公子?”冷啞然。
“不許違抗!”扶蘇冷冷的一聲,他已經出手,不是不會,只是不習慣,已經習慣用左手拿劍了,右手用起來總是那麽別扭。
幾招之後,依舊不分高下,只看見劍與劍相碰擦出的火花,完全看不起招數,快如疾風,勢如閃電,淡如蒼雲,輕如飄絮。
最終因為扶蘇不習慣右手拿劍,劍一晃,直接被冷給打到地上。扶蘇淡淡的一句:“你贏了!”就看不見任何表情。
仆人已經溫好了茶,清香的煙在回旋,扶蘇接過一杯,耳邊又想起了“不要将茶溫得太燙,那樣會燙着你的,不要喝冷茶,會傷脾胃的!”,為什麽每一句話都那麽清楚,多少恩怨醉忘春?于是将茶往那一放:“拿去倒掉!”
就大步流星的走入往房內走去,屋外香氣迷人。
她說:“公子房外種滿了香薰草,以後就算掩着門,也可以聞到香味,再也不用對着清風!”
她說:“庭院裏的大理石凳子已經全部穿上衣衫,以後公子再也不用坐着冰冷的凳子了。”
她說:“以後每天都會将公子的房門打開,去采撷第一縷陽光,以後屋子裏就會暖暖的。”
她說:“桂花樹太香了,所以就将花蕊釀成茶點,以後公子半夜再也不會餓了。”
……
湮兒的笑,湮兒的怒,湮兒的戀,湮兒的癡,就像網子一樣,緊緊的将他網住,然後四周都挂着那些過往,一遍一遍的演繹,他不想去面對,可是卻無法将眼睛閉上,怎麽也閉不上,他無奈,他害怕,可是累了,窒息了!也不願意将這個網子撕破。
終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他要去殺了湮兒,就算剜開心,剔了骨,他也要殺了她,不是為了解脫自己,也是解脫了她。
流水流走了指尖的細沙,可是卻流不走太傷的過往。
牢房內,黴味太重,也太過潮濕,四周黑得斑駁的将要脫落的牆壁,刑具上血液已經幹透,鋒利的刀刃已經有了缺口,目之所及,早已心慌得連呼吸都急驟,地上跪了一地獄卒,連頭也不敢擡看着一襲紅衣的他,他辨不出誰在笑,誰在諷刺?
牢房內,湮兒被兩個懸着鐵鏈鈎子挂起,鳳冠的珍珠已經脫落,披散着青絲,清純的容顏被暮色埋葬,血紅的嫁衣與她的血融為一體,鐵鏈懸着鈎子,鈎子直接刺穿血肉,剜進骨裏,傷口處還往外滲着血,将嫁衣染成一片暗啞,暈出一大片透骨的丹砂。
身下的血将雜草壓得低低的,有的已經凝結,如同血染的梅開在荒蕪裏,粘稠的味道讓他越發的心慌,生死茫茫,嫁衣血染,嘲弄着他的害怕。
扶蘇顫抖着,揚起手,用盡全力想要殺了她,只要他輕輕的一掌,就可以将她解脫,可是手硬生生的在她額前一尺停下來了,掌風帶起她那淩亂的發絲,在空中飄起來,又無力的落下。
還是下不了手嗎?她利用了你,欺騙了你,殘忍得若羅剎,城府深不見底,不管百姓的死活,就這幾條,也給足了你殺她的理由,可是為什麽還是下不了手?是啊,利用又怎樣,欺騙又如何,城府深算什麽,心狠手辣惹了誰?她沒有傷害過你,不是嗎?扶蘇在掙渡,卻還是過不了自己的心結。
湮兒全身已經疼得麻木,卻被一陣檀香給喚醒,他當真容不下她嗎,她已經是死路一條了,為什麽他還是不安心,非要見了自己死了才罷休,苦苦的相守到底換來了什麽?
錯了嗎?後悔嗎?不是說為了一個被歲月擱淺的笑,揚灰挫骨也在所不惜嗎?如今,為什麽這麽的不甘,一段情,成蹉跎,她是他信徒,他無法将她救贖,相思寥落,究竟是誰的錯。
“你就這麽容不下我嗎?”湮兒幽幽的開口,氣若游絲,一開始就沒有将他看透,她了解他,卻不懂他,随着她開口引發的震動,讓鐵鏈上的鈎子一晃,血珠迅速再一次向外滲透更多。
扶蘇沒有說話,他說多了,是過,是錯。說得再多,還不是看着她像流沙一樣,在他的手中流走。
“如今,是不是覺得與我說話是多餘的?”湮兒微微苦笑,她不能動,一動就會疼得天昏地暗。
扶蘇微微一怔,無言以對,想說點什麽,可是沒什麽要說的,事到如今,覺得兩人之間最重要的話無所謂就是那句“為什麽?”,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可是他卻希望一直問下去,就這樣問下去,地老天荒,至少兩個人之間還有話說,總比死一般的寂靜強多了。
“我一直以為可以在你的身邊待下去,只要靜靜的跟在你的身後就好了,可是人都是貪心的,出現在你的身後,我希望出現在你的面前,這一切怪不了誰,只怪我太貪心。”湮兒一口氣說了太多話,讓自己有點心力不足,她只想在死之前,多與他說一句。
“你喜歡喝着清香的茶,你喜歡在桂花樹下沉思,你喜歡深夜伏案,你喜歡熏着檀香睡覺……”湮兒一一舉出來,仿佛好像還在府裏陪他一樣,嘴角挂着絕美的笑,天真得如他初見她的一剎那。
“以後我不在了,芽兒會替我陪着公子吃飯的,那密室裏有我為公子采撷而來的露珠,可以泡出最好的茶。那壁櫥之上,有我為公子制作的茶點,我知道公子不喜歡吃甜食,所以沒有加糖料。我在臨走之前,已經将公子屋裏的棉絮曬過了,所以那裏面有陽光,公子以後再也不怕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