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歡而散
魔域的夜空陰雲密布,一輪血月被掩映在濃雲中,氤氲着朦胧的暗紅色光芒。
這幅景象和凡界大為不同,蘇同光心緒複雜地向窗外瞧了一眼,便拉上窗簾,轉身上了榻。
榻上,洗漱完畢的林夜北已經乖巧地擁着被褥,靠坐在床頭等着他。
如雪的發絲順着削瘦的肩頭流瀉而下,卷翹的眼睫在暖黃燈光下投落淡淡的陰影,為其平添了幾分柔弱端麗。
“今天你一定累壞了,”
蘇同光憐惜地嘆了口氣,手指為他按摩着頭皮,“還是早些休息吧。”
林夜北點點頭,蜷身縮進錦被裏,澄明的眸子眨了眨,忽然低聲問道:
“哥哥,我的腿……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他的身體被誅魔箭破壞的太嚴重,以靈丹強大的力量,也只能保證心脈和丹田基本恢複。
對于神魂的損傷和雙腿經脈的破壞,則沒什麽作用。
蘇同光輕咬着嘴唇,他也說不準自己能不能治好林夜北的雙腿,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否有再修煉靈力的可能。
方才他将引氣訣教給林夜北,那人只是運轉了一個小周天,就感到內腑一陣絞痛。
他唯恐加重了林夜北的傷勢,急忙叫停,又反複切脈确認他身體無恙,才勉強放下心。
“哥哥會想辦法的,你別着急,好好養身體才是關鍵。”
他輕拍着林夜北的背,低聲哼起了清心安神的小調,一直到那人眼睫垂落,呼吸變得平穩悠長,随後收回手來。
吹滅搖曳的燈燭,蘇同光枕着雙手仰卧,瑩潤的杏眸裏憂思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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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渾身疲累不堪,他的精神卻不敢有半分松懈。
畢竟他們身處魔域,周圍又盡是一等一的魔修高手,不僅插翅難逃,甚至連自身安全都無法保障。
再說了,眼下不只林夜北狀态堪憂,連九漓也始終昏睡不醒。
他試着喂了些粥食給它,再将它藏在随身的儲物囊裏,以防被巫月婪等人發覺。
四下靜寂,思緒也紛至沓來,他聽着林夜北輕柔的呼吸聲,不由自主地想起剛入門時的種種。
那時的他,還懷揣着成為一名絕世劍修的理想。
雖然反複被秋風陵潑冷水,說“本命劍天資不足”雲雲,卻從來沒想過改變修煉途徑。
然而世事難料,就在他入門的第二年,秋風陵下山雲游,某日林夜北被蜱蟲叮咬,上吐下瀉高燒不止。
山下村莊裏只有些蒙古大夫,他實在不放心,只能自己照着醫書診治,險些将小小年紀的師弟醫得丢了命。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無法挽留生命的恐懼,等到秋風陵雲游歸來,他便禀明師尊改變了修煉方向,成為一名醫修。
既然無法在劍術造詣上達到巅峰,那麽能夠仗一雙妙手治病救人,也不失為一種完滿。
“小北,師兄一定會想辦法醫好你的雙腿,讓你能再次修煉靈力。”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低弱聲音起誓,随着夜色漸濃,也困意上湧,沉沉睡去。
寝宮中清淨無聲,緋紅的月光透過窗棂漫入,将兩道潛入的人影拉得修長。
迷迷糊糊間,蘇同光似乎感覺到有什麽纏緊了自己的腰身,卻無法掙紮着醒過來。
鼻端充斥着濃烈的香氣,靡麗得讓人沉淪,他的意識越來越遠,直到徹底陷入黑暗。
而另一邊,昏睡中的林夜北也因為畏寒蜷起了身體。
枯涸的丹田中,又莫名地湧出了一絲絲極寒靈力,他臉色霜白,無意識地呢喃:“好冷……”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輕嘆一聲,張臂将他緊緊擁入懷抱。
那人丹田處湧動着極強的熱度,讓他在一片冰寒裏忍不住湊上去,再深深埋首在肌理間。
耳邊是沉穩有力的心跳,他柔軟的嘴唇翕動,輕喃出一個名字,唇瓣随即被什麽溫暖的事物覆蓋,中無縫隙,纏綿悱恻。
一夜時光倏然流逝,等到林夜北再次蘇醒,已經天光大亮。
他眨了眨眼适應明亮的光線,目光尋找着躺在自己身邊的蘇同光,不想卻驀然撞進了另一雙猩紅的鳳眸中:“早安,師尊。”
人剛剛清醒時,神情最是坦然真實,林夜北見他眼眸微眯,帶着絲懶洋洋的衿貴優雅,又含着幾分憂傷與迷惘,眼神凝視着自己時,則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熱切:
“昨夜睡得可還好?”
眼見那修潔指尖就要觸碰到自己的臉,林夜北心中一陣驚悸,忙不疊往後縮了縮:
“挺……挺好的。”
說罷他不安地環顧四周:
“同光哥哥呢,怎麽沒見到他?”
傅含璋察覺到他的瑟縮,眼神微黯:“他有些事要忙,起得早,囑咐我先來照看你。”
他這句話說的不假思索,林夜北沒法提出質疑,正尋思着怎麽才能離這個讓自己發憷的人遠些,一盤香氣四溢的肉包子已經送到了眼前。
“師尊昨天都沒用膳,現在定是餓了,”傅含璋嘴角含笑,用玉箸夾起一只包子湊到他嘴邊,
“我換了種烹饪方式,讓包子的面皮更加薄韌,你看看可還喜歡?”
“謝謝……”林夜北微微抿唇。
雖然他不習慣這樣的喂食方式,可左右這裏就只有一雙玉筷,糾結片刻,還是張口咬上了包子皮。
他小口細嚼,傅含璋喂得也很耐心,見他白皙的兩頰漸漸鼓起,忍不住笑道:
“師尊慢點吃,包子還有不少呢。”
“你別叫我師尊了……”
林夜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臉上飛起一抹羞赧:“我還沒拜入秋伯伯門下,哪裏好意思充當別人的老師?”
此刻他的心智和六七歲的孩童沒什麽兩樣,盡管心底依然畏懼着傅含璋,卻也沒辦法拒絕送上門來的好意。
然而,傅含璋的臉色并沒有因為林夜北這句話變得愉悅,反而笑意褪去,露出一片荒蕪。
“你不願聽我……喚你師尊?”
魔族的外貌還是與人族有着細微的差異,他秾麗的面孔冷淡下來,立刻透出一股令人發怵的淩厲。
林夜北一下子有些慌張,直覺往後退,卻被傅含璋一把攥緊了手腕。
“你放開我……”他蹙眉想掙脫,奈何對方的手腕堅硬如鐵,怎麽也掰扯不開。
傅含璋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的動作,眼前逐漸蒙上一層血色。
即使在前世情意纏綿時,他也是這樣稱呼司曦的,師尊這個詞于他而言,是救贖,是心尖血,更是難言的悱恻。
經歷的種種昭示着人情的莫測,唯有師徒之名能讓他感到心安。
若非這一層無可否認的關系,他甚至想不出在林夜北改變心意之後,自己還能用什麽理由留他在身邊。
而現在,連這唯一的牽絆,都即将被抹殺。
“是你辜負我傷害我在先,”
暗紅的魔息湧動,逐漸蠶食着他的理智,握着林夜北腕骨的手指不自覺地越收越緊,直到對方臉上忍不住泛出痛色,
“為何讓我喚一聲師尊都不行?”
短短剎那他心思千回百轉,林夜北卻渾然不知,只覺得眼前這人變得格外恐怖,也越發劇烈地掙紮起來。
“你這魔頭……快松手!”
他發狠一掙,加上雙腿使不上力,很快失去平衡,從榻上摔落。
兩人扭打間也不慎把裝着包子的瓷盤撥倒,“咣當”一聲碎成數片,林夜北跌倒在地時,鋒利的瓷片很快刺破了腿部的肌膚,鮮血汩汩湧出。
血色刺痛了傅含璋的眼,也讓他瀕臨沸騰的情緒陡然冷靜下來。
他怔怔望着林夜北蜷縮起來,手指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眼睫輕.顫,潸然淚落。
晶瑩的淚水從異色的眼眸中湧出,濡濕了精致白皙的面容,再彙流到尖細的下巴上。
他瑟縮着靠在床板上,身子發顫,喉間傳出破碎的嗚咽聲,再也不肯擡頭看傅含璋一眼。
傅含璋愣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夜北哭。
不論是被他拔去無情根,還是颠鸾倒鳳地折辱,那人始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甚至在誅魔箭穿胸而過時,也只是淡淡笑着,不怨不悔。
如今他會為磕碰的傷口放肆哭泣,卻再也不願與自己親近。
傅含璋嘴唇發顫,他想拭去林夜北臉上的淚,卻遲遲不敢伸出手。
這時,緊閉的殿門忽然被打開,一道青衣人影怒氣沖沖地奔了上來,一把将他推開:
“魔君陛下放着政務不處理,又來驚擾小北作甚?這是……怎麽會傷成這樣?”
來人正是蘇同光,他望見林夜北淚水漣漣的臉和染血的傷口,面色頓時黑了下去。
“你最好離小北遠些,他才剛從鬼門關逃回來,難道你就見不得他過一天安生日子?”
他怒罵了傅含璋一句,轉身摟住林夜北,半扶半抱地讓他坐回了榻上。
“同光哥哥得把碎瓷片取出來,可能會有些疼,你忍着點。”蘇同光心痛地抽了口氣,從随身的儲物囊中取出一枚銀質鑷子,将林夜北傷口中的瓷盤碎片逐一摘除。
林夜北痛得發抖,卻始終沒有吭聲,只咬着嘴唇默默垂淚。
這副模樣仿佛一記悶拳狠狠擊在傅含璋胸口,讓他心痛難抑。
此時哪怕在這殿中多待一刻,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他狼狽地從林夜北身上收回視線,轉身快步出了門。
卻沒想到,剛走到門外的長廊,就遇到了同樣是一臉郁卒的巫月婪。
那人精致美豔的面孔上,一抹淡紅的巴掌痕格外醒目。
他擡眸望着傅含璋,唇畔緩緩浮現出一絲苦笑:
“陛下,看來您也和臣一樣,鬧得不歡而散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有暖暖的童年回憶殺~光光真是個可愛的老媽子TAT
含璋現在的狀态屬于病嬌尚未洗白,偶爾發作,大家不用擔心,我會讓現實和北爹好好錘他的!
最後摸一摸受傷流血的倉鼠小北,媽媽心疼你嘤嘤嘤
晚上0點繼續更新(我肝呢?我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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