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月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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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鈴從睡夢中蘇醒,雪見神正微微俯着身,蹙眉看着她。天光已然大亮,他白皙的臉頰仿佛要融化在熹微的光暈裏。他湛藍色的眼眸深邃幽深,縱然平日冷峻了些,被這樣一雙眼睛盯着,難免覺得臉紅。朝鈴的臉頰莫名發起燙來,能烙雞蛋似的。
“你……”她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你說了夢話。”他與她靠得很近,朝鈴仿佛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
“什麽夢話?”朝鈴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雪見神似乎察覺了她的不自在,往後退了退。
“吾未曾聽清。”
“哦……”朝鈴默默坐起身。
“鈴铛。”他忽然喚。
“怎麽了?”朝鈴問。
“若有難解之事,可以告訴吾。”
朝鈴想起自己和心狩琉璃之間莫名其妙的聯系,正想把這事兒同他說,腦子裏忽然炸響心狩琉璃的聲音。
“別告訴他。”
朝鈴一驚,“你怎麽還在?”
“廢話,”心狩琉璃翻了個白眼,“本座與你魂魄相連,你能神游,本座自然也能。”
“為什麽不能說?”朝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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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狩琉璃冷笑,“本座堂堂大神帥,被你這麽個小丫頭困住,你說出去本座的臉往哪擱?何況這小子還是本座的弟子,難不成你認為比起這貓崽,本座更不靠譜,解決不了你我魂魄相連的怪事?”
朝鈴腹诽,比起雪見神,這所謂的天重原大神帥一點兒也不像個靠譜的神明。但不知怎的,心狩琉璃這麽一打岔,朝鈴忽然又猶豫了起來,不太想同雪見神說這事兒了。心狩大神是雪見神愛慕了千年的神明,如果他知道心狩大神能通過她的身體降臨此世,會是什麽反應呢?他會高興麽?朝鈴心裏惘惘的,突然有點兒不高興。
“總而言之,此事本座自會解決,無須他人操心。”心狩琉璃振振有詞。
“喂。”朝鈴道,“大神帥,您知道雪見神愛慕您麽?”
“哈?”心狩琉璃輕蔑地嘁了聲,“雖然本座并不知道此事,但本座英明神武,威猛無雙,這貓崽愛慕本座有什麽稀奇?或許假以時日,你這小丫頭也會愛慕本座。告訴你啊,你小小凡人,莫要癡心妄想,本座絕不會愛上你這麽個無恥可惡又奸詐的女人。”
朝鈴:“……”
果然還是不要告訴雪見神了,萬一他知道他愛慕多年的師父是個笨蛋傻子大蠢蛋,一定會很傷心吧?朝鈴暗中點頭,沒錯,她都是為了雪見神着想!
雪見神見朝鈴低垂着頭,遲遲不說話,眉心蹙得更緊了。昨天半夜,他察覺朝鈴魂魄離體,不知去了何方。他用搜魂之術也追蹤不到朝鈴魂魄的蹤跡,而今早清晨,朝鈴突然返回肉身。
“鈴铛。”他又喚。
朝鈴猛地擡頭,道:“沒事兒,我好着呢,我能有什麽事兒?”
朝鈴對上雪見神深邃的眼,莫名有些愧疚。她對雪見神隐瞞心狩大神的事兒,似乎有些卑鄙。她就是不想說,聽說雪見神有喜歡的人是一回事,這天下誰沒喜歡過人呢?她朝鈴也喜歡過渣滓張疏。可雪見神心心念念的人回來又是另一回事,若心狩琉璃降臨此世,朝鈴就不想待在雪見神身邊了,她寧願回八條鄉。
為什麽想要瞞着呢?朝鈴心裏亂極了,像被塞了團毛線,紛紛擾擾理不出個頭緒來。
等她好好想想再說吧!
她刻意避開雪見神的目光,道:“我沒什麽事兒,您別瞎操心了。”
雪見神沉默地望着她,明顯地察覺到她的故意隐瞞。她不信任他,他眼中有了淡淡的失望。
雪見神站起身,往山洞外走。密林廣袤深遠,虬結的古樹仿若魁偉的巨人,矗立在天地間。雪見神裹着一襲素白的披風走在前頭,完全沒有等朝鈴的意思。他腿長,走得快,朝鈴追趕得很辛苦。
“雪見神,我們去哪兒啊?”
他不答,只悶頭前行。朝鈴從他霜雪般的背影看出點兒生氣的意味,卻又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又生氣了。他氣,朝鈴也氣,幹脆不理他。她才懶得哄他,他又不是她的貓!不能撸毛不能摸耳朵也不能摸尾巴,她憑什麽哄他!
“說好的靈光琥珀,您怎麽給我?”朝鈴在心裏問心狩琉璃。
“簡單,”心狩琉璃道,“本座早已将靈光琥珀預先埋在此地,本座數三下,上你的身擊碎地層。你順其自然,莫要反抗本座。”
“什麽?”
朝鈴還沒弄明白,心狩琉璃已經開始數數了。
“三、二、一!”
朝鈴來不及詢問她到底打算怎麽做,她的數已經數完,朝鈴忽然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只見她朝面前雙指一彈,一道金光躍出指尖,面前登時塌下去一個方圓三尺的深坑。心狩琉璃把朝鈴身體的控制權交還,朝鈴一個沒站穩,大頭朝下跌了下去。
“鈴铛!”
她聽見雪見神的呼喚,身下霜雪閃現,她驀然落進一個懷抱。擡頭瞧,正好撞見雪見神深邃的眼眸。他擁着她,穩穩落在坑底。而散發着暖黃色光芒的靈光琥珀,就待在雪見神腳邊。
雪見神低頭看了看靈光琥珀,又看了看她。
朝鈴終于明白了心狩琉璃的辦法,那家夥在兩千年前把靈光琥珀埋在此處,數千年間塵土積壓,靈光琥珀被掩埋在土壤之下。但心狩琉璃可以借其身降臨此世,自然知道靈光琥珀的所在。她只要踩準地點,挖出深坑,便能取得靈光琥珀。
兩千年前的同一個地點,此處還是一片無垠草原。心狩琉璃抱着雙臂站在草原上,嚣張地笑道:“怎麽樣,本座是不是很聰明?”
朝鈴:“……”
雪見神默默注視着她。
朝鈴很尴尬,哈哈笑道:“哎呀,我這一摔摔得真巧!”
雪見神把她放下來,撿起靈光琥珀。這靈光琥珀是一串琥珀腕珠,金光燦燦,熠熠生輝。雪見神執起朝鈴的右手,把琥珀珠戴在她的腕子上。她生得白淨,皓月似的手腕上面挂着琥珀珠,好看得緊。
朝鈴很怕他發問,只要不是像心狩琉璃那樣沒腦子的人,稍微想一想也會發現她摔得不對勁兒。好好一塊地,怎麽她摔就能摔出一個深坑?她又不是幾百斤的大胖子。然而雪見神一聲不吭,什麽也沒問,忽然飛身而上,離開了深坑。
“欸欸,”朝鈴在坑裏蹦,“雪見神,您帶我上去啊! ”
他涼涼的聲音傳來,“自己爬。”
朝鈴震驚了,“這麽深的坑,您讓我自己爬?”
“你摔的,”雪見神站在大坑邊緣往下望,“你爬。”
“您怎麽能這樣?”朝鈴跺腳,“我是一個弱女子!”
雪見神神色淡淡,“弱女子摔不出一丈深的坑。”
“你!”朝鈴氣得說不出話。
坑頂,雪見神的身影消失了。任朝鈴怎麽喊,上頭都無人回應。朝鈴認命了,自己吭哧吭哧往上爬。幸好有樹根墊腳,倒也不難爬。她咬着牙往上爬的時候,心狩琉璃出現在坑頂,手搭涼棚眺望彌漫着淡淡疠氣的隐岐川密林。
心狩琉璃窮盡目力,視野飛速遠擴,觸達極北的蒙翳淵海,那裏黑氣猶如鍋蓋,籠罩了整片大地,神兵天将被逼得節節敗退,雲端上的神明滿目憂愁。許多黑氣蝌蚪般逸散離開淵海,飛入凡間。其中有一團極為濃重的黑氣驀然回首,兩道猩紅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撞。
“嗯?”月見神浮在淵海上空輕笑,“我好像發現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你這孽神,”諸神立在雲端高呼,“勸你還是束手就擒!”
“可笑,”月見神笑得胸腔震動,“你們失去了雪見,還有什麽力量阻擋我?要毀滅你們的可不是我,你們卻在淵海浪費時間。諸君,你們神堕的日子不遠了,我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黑氣猛然暴漲,雲端的神明被沖擊,許多神明腳下不穩跌入淵海,瞬間被黑氣侵蝕。其他神明紛紛後退,支起結界。待他們穩住腳跟,淵海上空那團黑氣早已不見蹤影。
心狩琉璃搖頭道:“啧啧啧,兩千年後的神明真是沒用,這麽多打一個還打不過。這些黑漆漆的東西都是什麽玩意兒?看着好惡心。”
“大神帥,幫幫我!”朝鈴在心裏大叫,“能不能幫我爬得輕松點兒?”
心狩琉璃完全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只問:“我說,你是不是喜歡這貓崽?”
“放屁,”朝鈴心道,“我才不喜歡他!”
心狩琉璃眯着金色的眸子打量她,又審視遠處立在樹下閉目養神的雪見神,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大神帥,”朝鈴爬累了,附在坑壁上歇息,“為什麽您的天重原只見雪見神,不見月見神?”
“月見是誰?”她問。
“雪見神的弟弟啊!”朝鈴說,“黑頭發,紅眼睛,性格超惡劣的一只黑貓。”
心狩琉璃想了想,道:“沒聽說過。”
“啊?”朝鈴感到意外。
怎麽會呢?雪見神和月見神是雙生子,難道月見神沒有跟着雪見神一起拜入天重原?
“本座要出征了,不同你閑話了,”心狩琉璃打了個哈欠,“你慢慢爬吧。”
說完,她的影子便不見了。朝鈴欲哭無淚,擡頭望了望,還有好遠要爬!半炷香過去,她終于灰頭土臉地爬上了地面。雪見神就立在一旁古樹之下,袖手旁觀。
王八蛋,朝鈴心裏罵罵咧咧,這只惡劣的壞貓,她才不會喜歡他!
她筋疲力盡地往地上一坐,問:“靈光琥珀怎麽用?”
雪見神淡漠的眼神瞥過來,道:“鈴铛,有些事人力難為,天力難改。”
“可是靈光琥珀不是神器麽?”朝鈴晃了晃手腕,“只要我們回到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就可以改變一切。對了,”朝鈴眼睛一亮,“咱們順便回到您神堕之前吧!話說回來,您到底為什麽會神堕?若是預先解決您神堕的誘因,您就不會變成惡兆神,雪見城也不會變成死城了!”
雪見神輕輕搖頭,道:“回到煙羅與陸遠檀相遇之時即可。”
“為什麽?”朝鈴疑惑地問,“您不想改變神堕麽?”
雪見神沒有回答,只道:“閉眼。”
他什麽也不肯說,朝鈴滿腦袋疑惑,卻也只好依他所言。只希望此行可以實現陸遠檀的心願,讓他與煙羅神不再生出男女之情,煙羅神也可以不被刺殺,隐岐川回歸太平。
雪見神輕輕彈指,混雜着疠氣的素白神力輸入靈光琥珀,靈光琥珀金光大盛,雪見神眼前出現許許多多紛飛交疊的畫面,有陸遠檀獨坐翠雨軒,執筆畫下密林春池,也有煙羅神在晨光下回眸,對陸遠檀伸出手。雪見神看得心煩,随意選了一幅。洶湧的光輝如同潮水,淹沒了他與朝鈴。
然而,他們沒有注意到,有兩道隐秘的黑氣,倏地一下沒入了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