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舊夢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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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岐川現下的情況和當初的雪見城非常相似,二者都遭遇了來歷不明的疠氣,神明的負荷太重,徘徊于堕落的邊緣。這如出一轍的手段,極有可能來自同一個人——朝問玄。但目前大家仍然不清楚,朝問玄導引疠氣,逼神明堕落的目的是什麽?而且迄今為止,除了那些被他同化又被他抛棄的宗族,沒有人發現這個男人的蹤跡。
雪見神讓朝鈴待在巨木上等他,而他自己化為雪風搜索隐岐川全部的疆域,尋找朝問玄的蹤影。即使找不到他的人,找到他的蛛絲馬跡也不失為一條線索。
雪見神前腳剛走,虬結的藤蔓再一次結成一只小狐貍,舉着小爪子向朝鈴招手。
“朝鈴姑娘,有答案了麽?”狐神笑眯眯地問。
“……”朝鈴說道,“狐神大人,您也太好奇了吧!”
“不止我,前線的神明們都非常好奇。”
北方淵海前線,紅毛狐貍身邊圍着一堆探頭探腦的動物,白虎獅子黑犬豹子皆有,把狐貍圍得鐵桶一般。所有神明都高高豎着耳朵,聽狐貍與朝鈴通訊。
斥候來報:“神!月見神又打過來了,他是卯足了勁兒要出淵海啊!”
黑犬神吼道:“知道了知道了,別吵,我們辦正事兒呢!”
“怎麽樣,你問到了麽?”狐神問。
朝鈴沒直接回答,只問:“心狩大神是個什麽樣的神明啊?”
狐神沉吟道:“她是上古天重原的主人,統帥八荒天兵。古神好戰,各自為政,她統一四方神祇,被尊稱為‘神帥’。兩千年前,北方突發疠氣,席卷蒼穹。一時之間,凡間生靈塗炭,堕落的惡兆神數不勝數。她斬開淵海,耗盡神力将疠氣封進夜食原,從此消散在天地之間。這些都是神史記載,至于她長什麽模樣,是什麽性子,無人知曉。我的前前前代雖也算心狩大神數百弟子之一,只不過我換代久矣,沒有留下同心狩大神相處的記憶。”
“那她再也回不來了嗎?”朝鈴問。
“不錯,”狐神答道,“雖說神明很難真正死去,但心狩大神耗盡神力,确确實實無法再歸來了。”
聽起來是個相當厲害的神明啊。朝鈴心想,雪見神成為戰神,或許也是在追尋心狩大神走過的路吧。大神死後雪見神獨自閉關千年,真像一只默默躲起來舔傷口的小貓。朝鈴捧着下巴想着雪見神孤高冷漠的模樣,真想不到,雪見神還有這般傷痛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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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神還在那兒追問朝鈴問到的答案,朝鈴随便說了幾句話搪塞他。雪見神素來離群索居,八荒神明中能稱得上朋友的只有狐神一個,那些神明打探雪見神的情史估計沒安什麽好心。狐神又是個不靠譜的家夥,他若知道了雪見神的事兒,就等于天下神明都知道了。朝鈴不願意雪見神的私事兒傳出去,讓他們當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奈何狐神不依不饒,非說不知道真相睡不着覺。朝鈴倍感頭疼,看着小狐貍後頭,故意大聲喊。“雪見神,你回來啦!”
藤蔓瞬間解開,恢複成了普通的樹藤。
送走狐神,朝鈴正松了一口氣,忽聽背後雪見神淡漠的聲音傳來:“為何打聽吾師之事?”
朝鈴吓了一大跳,回過頭,只見雪見神負手立于她身後,月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打在他的肩頭,斑斑駁駁,蜂子一般躍動。他湛藍色的眼眸靜靜瞧着她,裏頭凝着碎銀一樣的光。被這麽一雙眼眸盯着,朝鈴明明沒幹什麽壞事兒,卻莫名其妙地心虛。
“關、關心您呗。”朝鈴說,“您要不喜歡,我就不打聽了。”
他瞧着她局促的模樣,做賊心虛似的。果然,她嘴上說不介意,心裏卻在乎,還背着他偷偷打聽,甚至着重問了師父能否歸來。
他看向遠方,道:“她消逝已逾兩千年,前塵舊事,吾早已不再挂懷。況且即便是當初,吾與她也止步于師徒之誼,從未逾越雷池。”
原來他沒和他師父沒在一起過麽?朝鈴有些驚訝,難不成雪見神是單相思?想不到堂堂雪見神也有這般辛酸的情史,朝鈴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
朝鈴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能放下就好,雪見神,說不定有旁人喜歡您但您不知道呢。人不能總想着自己喜歡的人,還得想想喜歡自己的人。您追着別人的腳步,或許也有人追着您的腳步。有時候您停下來,回頭看一看,會發現更好的風景。”
追着他的腳步……雪見神蹙起眉心,一直追着他的人,不正是這丫頭麽?從雪見城到隐岐川,像甩不脫的黏皮糖。她是在暗示什麽麽?
“雪見神……”朝鈴躊躇着想說什麽。
她扭扭捏捏的,一副難以開口的模樣。他心下有了判斷,難道她真的要剖白心意了?倒也不稀奇,這丫頭剛來神祠的時候不就曾自薦枕席麽?想必雖然過了許久,她仍舊賊心不死。
他心裏湧上了些說不出的感受,經脈裏的神力忽然躁動了起來,耳朵和尾巴有露出來的征兆。他強行壓下軀體的異狀,靜靜等着她的下文,她皺着眉,似在思索。他以為她在猶豫,他曾經拒絕過她,或許她害怕再次被拒絕。其實她不必有這樣的顧慮,他從未嘗試與旁人相戀,如果愛慕他的人是朝鈴的話,或許他可以屈尊試上一試。
“不必害怕,有話直說。”他鼓勵她。
朝鈴撓了撓頭,道:“我的确有件事兒要說。”
他負着手,縱然心中躁動無比,言語上也如往日一般矜持。
“你說。”
“您出去這麽久,找到我爹了嗎?”朝鈴試探着問。
雪見神沉默了。
他不說話,朝鈴以為他真的已經找到了朝問玄的蹤跡。朝鈴頭疼地說:“您說我爹為什麽要幹這些事?小時候在八條鄉,他最多鬧得人家家庭不和。現如今,我突然知道他是個不可饒恕的大壞蛋,我心裏真是難受死了。見到他,我該怎麽辦呀?”
雪見神打斷她,“沒有找到他。”
朝鈴一怔,雖然暫時不用面對老爹,可她心裏還是難受得緊。她沮喪地說:“那煙羅神這邊豈不是沒辦法了?”
她見他蹙着眉,以為他也感到失落。她安慰道:“您別擔心,再想想辦法,或者問問狐神,說不定別的神明有靈光琥珀的線索。”
她說完,他看起來更不高興了。
雖然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朝鈴還是壯着膽子道:“神,我還有件事兒要同您說。”
他一頓,神色緩和了些許。他看向她,她期期艾艾地,許久不言語。他想,這回大概是要說他想的那件事了吧。
他道:“直言無妨。”
朝鈴輕輕拉他的袖子,“您能不能帶我去找陸遠檀?聽神使娃娃說他被關在樹籠。隐岐川主君是個大色胚,誰知道這兒還有多少色胚?那個地方我不敢一個人去,您帶我去好不好?”
話說到一半,她明顯感覺到雪見神周身的溫度降了下來。她真不知道這段話哪一句觸了他的黴頭,這貓處處是逆鱗,她随便說點兒啥他都能生半天氣。可陸遠檀畢竟和她同行了好些天,算半個朋友,她不能放着一條人命不管。更何況,煤球還在他那兒。
她硬着頭皮說了下去,“求您了,帶我去樹宮看看吧。而且現在我找到您了,總得和他道個別吧。”
“你是去同他道別?”雪見神問。
“是啊,”朝鈴點頭如搗蒜,“很快的,就說幾句話。當然,要是您能幫忙把他撈出來……”朝鈴見他神色變冷,話鋒一轉,“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刺殺樹神,罪無可恕,就讓他在牢裏度過殘生吧!哎呀,您就帶我去吧。神,求求您啦!”
朝鈴不停扯他的袖子搖來搖去,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漾着粼粼水波似的。
雪見神抿着唇,她湊得那麽近,好像要望進他的心裏。
他別開眼,召來神使娃娃,請他們帶路。他們回到樹宮,沿着曲曲折折的藤橋,到了樹牢。樹牢是粗壯的樹藤結成的籠子,懸挂在樹梢,外圍藤蔓上頭還帶着尖尖的刺兒。陸遠檀在其中一間樹籠裏閉目打坐,身側放着裹着白布的朱邪刀。這裏高空當風,陸遠檀衣衫單薄,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不好了。
“陸大郎!”朝鈴站在樹籠外面喚他。
陸遠檀睜開眼,看見朝鈴,輕輕颔首,“二丫姑娘。”
“我找到雪見神了,你看,我把他帶來了。”朝鈴說,“我們也去看了煙羅神,你找雪見神,就是為了救煙羅神吧?我們暫時沒找到什麽法子,不過你放心,我們會繼續想辦法的。”
陸遠檀低低咳嗽,捂着嘴的帕子上鮮血點點,看得朝鈴直皺眉頭。
他欠身道:“多謝二丫姑娘。”
“煤球呢?怎麽沒看見他它?”朝鈴踮起腳尖探看他的籠子。
陸遠檀的目光落在雪見神身上。他立在朝鈴身後,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似乎不怎麽高興。
朝鈴順着他的目光回頭,“我問你煤球,你看雪見神做什麽?”
陸遠檀笑道:“煤球去覓食了,或許一會兒就會回來吧。”
“哦……”朝鈴看了看籠子,這縫隙好像的确夠一只貓鑽進鑽出,“好吧,隐岐川的事兒你不必擔心,容我們想想辦法。”
“姑娘不必再安慰我了,想必隐岐川如今的狀況,連雪見神都束手無策吧。”陸遠檀笑得很慘淡,“姑娘,謝謝你。我刺殺神明,為人不齒,你卻從不曾如他人一般對我惡語相向。”
朝鈴撓了撓頭,道:“因為我總覺得這件事兒有隐情,你看起來不像是個專想害人的惡棍。你殺神,是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麽事兒?前頭你說煙羅神為了移擴疆域,吞并鄰城,想必和這事兒有關系吧?雖然我挺好奇的,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能強求。再說了,咱倆同行這麽多天,算是朋友了吧。”
陸遠檀沉默了一陣,道:“我陸遠檀親友死盡,神棄鬼厭,想不到人生最後一程,還能有朋友相伴。姑娘,可否為我尋一壺酒來?”
他咳嗽不止,還總吐血,其實不宜飲酒。但朝鈴看他剩不了多久時日了,他若想喝,就由他喝吧。
朝鈴扭頭,對雪見神雙手合十,露出哀求的表情。
雪見神:“……”
他本不想搭理她,可她又可憐兮兮地搖他袖子,“求求您啦,幫我弄一壺酒好不好?一會兒我給您做鹵豬蹄醬牛肉剁椒大魚頭!您想吃啥,我就做啥。”
她素來會裝可憐,還很有耐心,他不依她,她就慢慢磨。
“巧言令色。”他道。
“求求您了!”朝鈴锲而不舍地磨他。
他睨了她一眼,轉身離開。朝鈴在原地等,百無聊賴地扯了四五片葉子。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雪見神終于從遠處走回來,手上拎着兩壺酒。
“少飲。”他叮囑。
“雪見神您最好了!”
雪見神揮手,冰霜雪刃自他袖間飛出,眨眼間劈開了幾根帶刺的藤蔓,樹籠上登時多了個洞。朝鈴折下一根樹枝,挑着酒遞進樹籠,然後盤腿坐下,與陸遠檀隔籠對坐。
“你是不是想同我說你的事了?”朝鈴問。
“朋友傾力相助,我又怎好處處隐瞞?”陸遠檀看着遠方,目光蕭索,“二丫姑娘,內中隐情,我說與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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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铛只要撒嬌雪見神就什麽都會答應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