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思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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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見神把她放下來,別過臉不搭理她。他越是這樣,她越是得意。他不想看見她,她就偏要讓他看她。她長得比他矮一大截,沒關系,她彈簧似的在他跟前蹦。他的臉別向哪邊,她就往哪兒蹦。她天生彈跳力卓越,綢緞似的黑發跳得老高,雪見神聞見她發梢的香氣。本來是極清淡的味道,像暗暗的花香,她蹦得那麽歡,熱力散發,香味也湧動起來,他滿鼻子都是她的味道。他覺得她像只兔子,蹦得他心煩意亂。
“快看我快看我!”朝鈴邊蹦邊說,“今天我就要美死你!美死你!”
那種感覺又來了。他已神堕,惡兆神的欲望會被疠氣無限放大,弱小的神明會迷失于欲望之中,淪為行走的怪物。她渾然不知他的危險,興沖沖躍到他眼前。她穿着朱紅齊胸襦裙,那隐岐川主君是個色鬼,給她的嫁衣刻意把領口開得極低,她半邊白花花的胸脯都暴露在月光下。她一蹦,白皙綿軟的胸脯也跟着搖顫,看得他口幹舌燥。他能感受到血脈裏炙熱的疠氣正催促他成為掠奪的猛獸,把眼前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吞吃入腹。
“美死你!”她還在說。
他忍無可忍,按住她的腦袋瓜子,硬把她揿在大樹根上。朝鈴被制住了,一屁股坐了下去,屁股蛋撞得生疼。
“你幹嘛!”朝鈴氣道,“你弄得我屁股很疼!”
雪見神冷冷看着她。
他的眼神含着冰似的,朝鈴慫了,終于消停了。
雪見神蹲下身,掀開她的裙擺,握住了她的小腿。朝鈴不知道他要幹嘛,不自覺瑟縮了一下。雪見神低着頭,解開了她腳踝上的麻繩。她的腳踝被勒出了一圈紅彤彤的傷痕,尤其她皮膚白,這勒痕更顯得觸目驚心。雪見神已經失去了治愈的能力,只能皺着眉,輕輕揉她的腳踝,稍微緩解她的疼痛。
“疼麽?”他問。
朝鈴有些受寵若驚,腳踝被握在他的掌心揉捏着,她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的腳踝像他把玩的玉石,有種怪怪的感覺。
“不、不疼。”朝鈴撓了撓頭,說,“還沒屁股疼呢。”
雪見神擡頭看她,淡淡開了口:“何意?屁股也要揉?”
朝鈴的臉蛋子騰地燒了起來,忙道:“我我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一面臉紅,一面心中納罕,這臭貓素來孤傲自持,竟然也會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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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臉,繼續細細揉搓着她的腳踝。她連腳踝上的肌膚都是細膩白淨的,被他的手掌包裹住,一截玉管似的。到底是幫她揉傷,還是他在滿足自己的欲望,他也分不清了。
“雪見神,”朝鈴戳了戳他的發絲,“您果然在這兒,狐神跟我說隐岐川,我就覺得他在暗示我您在這兒,所以我就來了。”
“朝鈴,”他的聲音沒有波瀾起伏,“你太膽大妄為。”
朝鈴覺得委屈,“您這貓怎麽這樣?我跋山涉水過來,您還數落我。”
他冷冷地問:“若吾今日不在此處,你待如何對付那隐岐主君?”
朝鈴撅起嘴,“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會讓他得逞。”
“打不過就死,被雪見城邪怪包圍時,你也是這般想的麽?”
朝鈴一愣,“您知道我在雪見城遇險?”她心中一喜,“果然,我就知道您在。您是不是偷偷跟着我,本來想要救我的?因為我爹出了手,您才沒出手?”
他刻意略過朝鈴的提問,只道:“朝鈴,縱使你比旁人勇敢,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凡人的事實。你勝不過邪怪,也勝不過隐岐川主君。打不過就死,你這麽想并不是勇氣可嘉,而是自暴自棄,不負責任。”
“我……”朝鈴想要反駁,一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雪見神說的沒錯,朝鈴這才反應過來,她的确太膽大妄為了。在雪見城,在隐岐川,如果沒有旁人的相助,她一個人根本沒法子逃脫險境。可她心太大,總是忽略艱難險阻,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其實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不用說神明,便是來個張疏那樣的纨绔子弟,也能讓她徹底完蛋。
她心裏總是想着,雪見神會來救她的。在雪見城這樣想,跳藤橋的時候也這樣想。可這麽想是不對的,雪見神自己還一大攤子事兒,還得去找她老爹解決疠氣之患,她怎麽能給他拖後腿呢?
她低下了腦袋,像個可憐兮兮的小蘑菇。
她正要道歉,卻聽身後有人輕聲喚:“雪見神。”
回過頭,只見大樹根後立着兩個一模一樣的碧衣神使。兩個神使娃娃身子矮小,梳着總角,明明是稚弱幼童的模樣,神情卻頗為肅穆。他們懸浮在空中,高度一致,動作也一致。若非他們渾身如古樹巨木一般散着綠瑩瑩的光點,朝鈴還以為他們倆是林間的幽魂。
二人朝雪見神行禮,異口同聲道:“雪見神降臨隐岐川,我等有失遠迎,實在抱歉。”
雪見神站起身,神色威嚴,“隐岐川主君擄吾侍女,爾等如何處罰?”
“今日之後,他不再是隐岐川之主。”神使們道,“雪見神,姑娘,請随我們來。”
朝鈴站起身來,問:“兩位神使,不知道與我同行的陸大……陸遠檀,還有我的貓怎麽樣了?”
他們答道:“陸遠檀宿在樹籠,不必憂心。至于你的貓,想必同他待在一處吧。”
朝鈴松了口氣。陸大郎雖然弑神,但朝鈴總覺得他不像個窮兇極惡的家夥,說不定有什麽隐情。
他們轉身,向巨木而去。朝鈴心中疑惑,雪見神如今成了惡兆神,本應人人喊打,這兩個神使卻對他十分尊敬。難道雪見神和煙羅神也是朋友?不應該啊,這只臭貓有狐神當朋友就很難得了,怎麽還會有別的朋友?
雪見神負手前行,朝鈴也緊緊跟着。她像個尾巴似的貼在身後,發梢的香味若有若無地飄到他鼻尖,他又心煩意亂了起來。
“離吾遠點。”他道。
“哦。”朝鈴委委屈屈應了,立在原地,等他走遠。
雪見神走出好幾步,也不見她跟上來,又擰着眉回頭。
“不要太遠。”
朝鈴:“……”
可惡的貓貓神,他到底想要她怎麽樣!
朝鈴一路氣悶,跟着神使娃娃們上了巨木。藤梯圍繞着巨木,螺旋而上,朝鈴爬得氣喘籲籲,好不容易到了高處。放眼望去,隐岐川的森林遼闊無邊,就在她腳下。夜空中星子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摘下幾顆。神使們引他們再上一層,朝鈴看見粗壯的樹幹上纏繞着密密匝匝的藤蔓,一個墨綠色長發的女人在藤蔓中睡着。朝鈴好奇地駐足靜觀,她阖着雙目,眼睫長而翹,白皙的皮膚幾近透明。無數瑩綠的光點從她身上漫漶飛出,悠悠飄向無垠的夜空。
“這難道是……”朝鈴低低出聲,仿佛怕驚擾了她的安眠。
神使娃娃們點頭,“這就是我們的神明,煙羅樹神。她已經沉睡三年了,正因她陷入長眠,隐岐川主君才胡作非為。三年前,前一任煙羅神被陸遠檀以朱邪刀刺中心脈,三日而神隕。新的煙羅神在屍骸中誕生,卻因為朱邪刀乃神器,傷了根基,神力大減。”
朝鈴問:“啊……你們的意思是,樹神曾經死過一回?”
他們解釋道:“可以這麽說。神明和我們凡靈不同,很難真正死去。當一個神明神隕,她的屍骸就會孕育出新的神明。前一任神明和後一任神明共享同一個神格,同一個名字,只是性子作風會有所不同。此之謂換代。”
“那她們還算同一個神麽?”
一個神使娃娃道:“我們也說不清楚。總而言之,煙羅神神力大減之後,就無法再支撐隐岐川。恰逢隐岐川遭遇來歷不明的疠氣,煙羅神為了庇護這裏進入長眠,将自身的消耗降到最小。你看,這遍川綠螢,便是煙羅神散發的神力。神的神力淨化了疠氣,才讓百姓免遭疠氣的侵害。可是最近一段時日,煙羅神越發虛弱,已經難以為繼。”
另一個神使娃娃執起一根焦黑的藤蔓,道:“藤蔓在枯萎,煙羅神在衰退。很快,她就要神堕了。煙羅神神堕,此間百姓将為疠氣侵蝕,隐岐川将成為第二個雪見城。雪見神,您的兄弟在北方大興幹戈,我們造訪八荒神祇,他們要麽上了前線無暇他顧,要麽也遭遇了疠氣自身難保。我們已別無他法,只能尋求您的幫助。”
雪見神蹙着長眉,指尖霜氣探入煙羅神的經脈。他閉目凝神,細細診察煙羅神的情況。
朝鈴道:“可是雪見神也已經神堕,沒法兒再淨化疠氣了,怎麽才能幫你們?”
神使娃娃們看了看那邊正專心施法的雪見神,拉過朝鈴道:“姑娘有所不知,雪見神師從古神心狩琉璃。心狩大神乃是上古天重原之主,八荒第一大将,坐擁法寶無數。她的靈光琥珀可以逆轉乾坤,使時光回流。陸遠檀從月見神那裏得知,雪見神愛慕心狩大神,大神死後,雪見神閉關千年。靈光琥珀之所在,想必雪見神會有所頭緒。”
朝鈴瞠目結舌,“雪見神喜歡他自己的師父?”
方才還肅穆有禮的神使娃娃此刻變得眉飛色舞:“這是月見神親口所說,月見神和雪見神是孿生兄弟,雪見神的事兒,他自然是很清楚的。”
“時間也對的上,心狩大神消失之後,雪見神的确閉關了千把年。雪見神至今不曾有過姬妾,一個活了這麽久的神祇,怎麽可能沒有幾段情史?原來他不近女色,是因為他心裏一直念着他的師父。”
朝鈴将信将疑,“不是真的吧……”
雪見神施法還沒有結束,周遭的藤蔓樹幹都凝上了一層霜氣。朝鈴正百無聊賴地等着,一旁的樹蔓忽然亂扭,織出了一只小狐貍的樣子。
“朝鈴姑娘,近來可好?”狐神朝她揮了揮手。
“狐神大人,你怎麽在這兒?”朝鈴瞪大眼。
“我正在前線督戰,分出化身來看看你。”狐神笑眯眯地說。
“有什麽事麽?”朝鈴問。
狐神探出腦袋,鬼鬼祟祟地瞅了瞅那邊的雪見神。見他一時半會走不開,才扭過頭來問:“聽說雪見喜歡他師父心狩大神,為了他師父閉關千年,是真的嗎?”
“……”朝鈴無語了一陣,這事兒怎麽好像誰都知道了?她問:“您聽誰說的呀?”
“前線已經傳遍了,我剛從令姬那兒得知此事。”
朝鈴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會兒我問問他本人。”
狐神彬彬有禮地作揖,“姑娘得了答案,可否告知我一聲?我這幾日好奇得輾轉反側,連覺也睡不着。”
朝鈴還沒回複,那邊雪見神喚她,“鈴铛。”
織成狐神的藤蔓咻地一下解開,又變成了普普通通的樹藤。
朝鈴走到他身邊。他眉關緊蹙,道:“煙羅神神堕,只在這數日之間。”
兩個碧衣神使聞言,慌張道:“雪見神,請您借出靈光琥珀,如今只有您能救煙羅神了!”
“吾早已告訴過那凡人,”雪見神道,“靈光琥珀,不知所蹤。”
碧衣神使們聽了雪見神的話兒,圓嘟嘟的小臉垮了下來。兩人一左一右,抱着煙羅神的腰嘤嘤哭泣,全無之前肅穆靠譜的模樣。
朝鈴看了心裏難過,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真的沒辦法麽?”朝鈴輕聲問。
雪見神說:“有,找到你父親。”
可是那家夥神出鬼沒,要找到他談何容易?朝鈴低頭踮腳,蹭了蹭樹幹。
“雪見神,”她拉了拉他衣袖,“我想好了,我明天就回八條鄉。您說得對,我老是拖您後腿,我不該這樣。您找到我爹,解決疠氣之患,才不會繼續死人,繼續有神明堕落。”想到剛與這只霸道又傲慢的貓重逢,就要與他分離,朝鈴心中空空落落地難受。她吸了吸鼻子,仰起臉來,強行扯出一抹燦爛的笑,“我回家開一個小飯館,您在外頭走累了,就回八條鄉來,我做飯給您吃,好不好?”
雪見神看了她一眼,只說了兩個字:“不行。”
“為什麽?您不怕我拖您後腿?”朝鈴嘟囔,“您之前老不出現,不就是怕我跟着您麽?”
“吾需要侍女侍奉。”他道,“你,可堪此任。”
朝鈴:“……”
敢情他是需要有人伺候。
“方才,”他忽然問,“你與狐神說些什麽?”
朝鈴就知道,狐神過來瞞不住這家夥。她坦白直說:“狐神聽別人說,您喜歡您師父。就是傳說中的古神,心狩琉璃。他們說,您為了您師父,閉關千年,不近女色。是真的麽?”
雪見神沉默了。
朝鈴等了大半天,沒等到他的回複。她心裏越發驚訝,睜大眼睛問:“難道是真的?”
天吶,她怎麽也想不到,雪見神居然有喜歡的人!那心狩大神到底是何方神聖,長什麽樣子,朝鈴忽然十分好奇。
“吾師已消逝兩千年,”雪見神看向她,蹙眉問,“你……介意否?”
“我介意啥,”朝鈴疑惑地說,“我是您侍女,又不是您老婆,我有啥好介意的?等等,消逝是什麽意思?心狩大神還能回來麽?就像煙羅神換代那樣。要是她回來,我也要伺候她麽?啊……那我是得介意一下。”
雪見神:“……”
“欸,您怎麽不說話?”
“朝鈴。”他冷漠地開口,“你回八條鄉去吧。”
“為什麽?剛不還要我留下來?”朝鈴滿腦袋疑惑。
他轉身,背影有種生氣的意味。
“吾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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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見神:
朝鈴為何不吃醋?
為何生氣的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