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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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焦慮還是興奮,岑歲又失眠了。
第二天起床,奶奶不在家,桌上也沒有水煮蛋,岑歲以為奶奶又出去跳廣場舞了,也沒在意。
高三的時間很緊張,第二天上午考完最後一門英語,下午就正常上學了。
中午課間,岑歲窩在教室裏給姑姑發消息。
他打了一大段字,又删掉了重新編輯,最後發了一條簡短的話:“姑姑,晚上有空嗎?”
姑姑很快就回複了他:“有空,怎麽了?”
“有件事情,想和你見面聊一下。”岑歲打字。
姑姑回:“好,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說,放學來接你。”
岑歲把手機放進口袋,趴在桌子上發愣,金昭從後門走進來,拍了拍他的頭。
“在幹嘛呢?你昨天發我的那個流星雨,你要去看嗎?”金昭坐回位置上,靠着牆看着岑歲。
“想看。”岑歲趴在桌子上,轉過頭。
“那就去看。”金昭籠罩在陽光之下,勾了勾唇角。
“等會放學我姑姑來接我,你不用等我了。”陽光有些刺眼,岑歲眯着眼看着金昭的眼睛,他眼角貼了一個創口貼。
“嗯。”金昭往旁邊挪了點,擋住刺眼的太陽,用影子罩住岑歲。
“你擋住我太陽了。”岑歲也往旁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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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眼睛,”金昭巋然不動,“而且你明明在看我。”
“要不要那麽自戀。”岑歲轉過頭,留給金昭一個後腦勺。
“你去和姑姑談冬令營的事嗎?”金昭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嗯,我還沒告訴她,本來想報了名再說的。”岑歲說,“我知道姑姑也很累。”
一陣椅子推動的聲音,一個溫暖的手覆上岑歲的後腦勺。
“姑姑會理解你的。”金昭說,“你是她的家人,她也是你的家人。”
岑歲閉着眼,靠在桌子上輕輕點了點頭。
下午過得很漫長,岑歲心不在焉地刷着卷子,金昭就在角落裏看書,拿着筆奮筆疾書,比做卷子的岑歲認真多了。
剛入冬,天色暗得早,岑歲在校門口等姑姑,金昭就拿着本書,坐在小電驢上陪他。
“天快暗了,你不用陪我的,姑姑很快就來了。”岑歲把校服拉到頂,還是覺得有點冷。
有空得去買件厚點的衣服了。岑歲想。
“閑着也是閑着,反正我不上晚自習,回家就是敲代碼,我想多陪你一會,”金昭把書放下,“好吧,其實是想你多陪我一會。”
岑歲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感覺心裏暖乎乎的,像吃了一口豆沙包,還有點甜。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對視起來,總是忍不住往外冒出笑意,要不是在校門口,也許他們的嘴已經黏上去了。
“滴滴。”一聲汽車喇叭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眼裏的缱绻纏綿。
岑歲看過去,是姑姑。岑清開着一輛二手黑色大衆,車窗降了下來,風把她耳邊的一縷頭發吹起來,雖然化了妝,但岑歲感覺她好像比上次見面更憔悴了幾分。
岑歲回過頭,和金昭道別:“你回家吧,等會聯系。”
金昭點點頭。他在岑歲姑姑看不到的視角,悄悄拉了拉岑歲的衣角,兩人瞬間靠得很近。
“好好聊吧,不要擔心,有事情打我電話。”金昭說。
岑歲捏了捏金昭的手,然後張開手從他的指縫裏鑽進去。十指相扣,暖和,好暖和,岑歲就想這樣攥着不放開了。
但他必須要走了,岑歲放開手轉身,上了岑清的副駕駛。
岑歲在車上和金昭揮了揮手,金昭也揮了揮,岑清看見是岑歲的同學,也點頭微笑示意了一下,然後一腳油門,離開了金昭的視線。
“姑姑……”岑歲拉上安全帶,搓了搓手。他轉頭看姑姑,岑清看起來哭過,但面對岑歲還是挂着笑。
“你要說的事情等會再說,奶奶現在在醫院,我們先過去一趟。”岑清緊緊握着方向盤,壓抑着聲音裏的顫抖。
岑歲愣了一下,腦袋裏轟地炸開來。
“奶奶在醫院?發生什麽事情了?”岑歲側過身,瞪大眼睛,心髒跳得快和車速一樣了。
岑清沒有說話,一直沉默着開車。
“啊?姑姑你說話啊!”岑歲提高聲音。
“歲歲你先別着急,到醫院我們再說,你別激動。”岑清紅着眼,手也在止不住顫抖,但她還是強作鎮定地安撫着岑歲。
岑歲心裏亂作了一團,他很害怕和一年前聽到的那通電話一樣:“歲歲,你爸媽出車禍了。”
岑歲像一個洩氣的氣球,向後靠着副駕駛,他很想砸東西,大吼大叫,但他知道他不可以。他盯着前面的路,只想快點,再快點。
病房內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奶奶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氣罐,雙眼緊閉。
岑歲坐在旁邊,握着奶奶的手,心裏一陣酸澀。
岑清撫着岑歲的背,說:“奶奶的胃一直不好,她還倔得很,每次都說吃點藥就好了,昨天晚上跳廣場舞就倒下了。”
岑清吸了下鼻子,繼續說:“我趕到的時候,她被送進了手術室。”
岑歲有個不好的想法冒了出來:“所以奶奶得了什麽病?”
“醫生說胃是老毛病,暈倒不是胃的毛病,所以今天做了全身檢查……”岑清趴在了岑歲的背上,抽泣。
岑歲回頭抱着岑清,岑清擡起頭,眼淚流了滿面,她說:“醫生說在脖子上發現了腫瘤。”
岑歲剛放下的心沒有再提起來,卻繼續往下沉了幾分。
“是甲狀腺癌中期。”岑清抹了一把眼淚。
岑歲沒有流淚,他感覺自己的淚腺幹涸了,胃裏一陣翻湧,他難過得想嘔吐。
于是他放開岑清的手,奔向廁所,撐着水池幹嘔。
岑歲一整天都沒心情吃什麽東西,連嘔吐都嘔不出東西來,胃酸泛上食管,逼得他掉了幾滴眼淚。
岑清也跟了過來,着急地拍着他的背:“歲歲,你別傷心,醫生說甲狀腺癌是比較溫和的,只要配合治療生存幾率還是很大的,你先別着急,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岑歲感覺煩躁到了極點,他眼神有些模糊,一把甩開了岑清的手。
“都得他媽癌症了還不着急,我又不是沒有心!她是我奶奶啊!是我的親人!我不想……我不想再一次體驗失去親人的感覺了!姑姑!”岑歲吼道。
岑清楞楞地看着他發火,眼裏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大串大串停不下來,她咬着嘴唇,快要把自己咬破。
吼完,岑歲終于流得下眼淚了,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因為後悔自己剛才對姑姑無緣無故地大吼大叫。
“對不起,對不起姑姑……”岑歲哽咽。
為什麽生活總是在好像要奔赴美好的時候急轉直下,壞事總是接踵而來。
岑清一把抱住岑歲:“我知道,沒事的,奶奶不會有事的,就算是砸鍋賣鐵我也要讓奶奶活下來,我們不會再失去親人的。”
岑歲也抱着岑清,姑姑的身體小小的,卻好像藏着無比巨大的能量,這個擁抱讓岑歲覺得很可靠很安全,像父母一樣可靠。
一個護士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悲傷氛圍。
“您好,打擾了。是岑清女士嗎?您母親升單人間的住院費請及時繳一下。”
一個護士走進來,把幾張單子遞到岑清的面前,岑清接了過去,擦了把臉,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護士說完就退出了病房。
“歲歲,你在這裏陪奶奶,我下去繳費。你想吃點什麽嗎?我給你帶上來。”岑清又換上了淡淡的笑容,但怎麽看都是勉強自己笑起來。
“我不餓,姑姑你去吧,你自己吃點東西,我陪着奶奶。”岑歲看着她。
岑清點點頭,拿着包出門去了。
岑歲洗了把臉,冷水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又坐回了奶奶的病床邊。
岑歲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垂着頭,盯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發呆。
怪不到昨天晚上沒有看見奶奶,怪不得今天早上沒有奶奶的水煮蛋……為什麽沒有多關心一下奶奶的胃病,為什麽不在她做小手工的時候勸她早點休息……
岑歲抱起頭,感覺腦子一陣一陣地抽痛。
“歲歲……”奶奶幹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岑歲猛地擡頭,站了起來,握住奶奶的手。
“你怎麽來了啊?我沒事的,就是胃病,老毛病了,你功課那麽忙,幾點了啊?快點回家吧……”奶奶也握住岑歲的手。
“奶奶!”岑歲看着奶奶醒過來,終于感覺好了一點。
“清清呢?讓她陪着就好了,你還是個孩子,沒必要為我這老太婆費太多心思。”奶奶說。
“姑姑去交錢了,奶奶才不是老太婆,奶奶是我的奶奶,是我的家人……”岑歲摸着奶奶的白發,輕輕地對她說。
“好孩子,好孩子。”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然後又歪過頭去喘氣。
岑清剛好回來,手裏拎了幾碗粥,讓岑歲快吃。
“媽,你醒了,感覺怎麽樣?”岑清坐在奶奶身邊,問她。
“我沒事,這麽大費周章的幹什麽,不就是一個瘤子嗎?我還不信我搞不定它呢!”奶奶還笑嘻嘻地說話。
“歲歲,你快點吃吧,別餓着了。”奶奶對岑歲說,“我和你姑姑說說話。”
岑歲點點頭,拎着一碗粥走出病房,坐在過道的椅子上。他擡頭看着明晃晃的白熾燈,胃和過道一樣空蕩蕩的,但又沒什麽食欲。
岑歲坐了會兒,手機一直在口袋裏震動。他掏出手機,點開金昭的對話框。
【金昭】談得怎麽樣?
【金昭】吃飯了沒?
岑歲低着頭,僵了下,随後一滴水滴在了手機屏幕上,他用大拇指重重地抹開,視線停在了金昭發給他的最後一條消息上。
“想你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