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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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冷,風一吹,萬物都變懶了,新苗都被硬生生地封在了土下。
兩個人說完那句話之後,突然變得客氣起來,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段朋友關系。
決賽的前一天,兩人剛結束了排練。
“明天就要決賽了。”金昭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岑歲腳下踢着一塊小石頭,邊走邊踢,一會往左,一會往右。
金昭停下來,望着岑歲。
岑歲還在追着那塊小石子,等踢了兩三下,才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他也停住,往後看去。
金昭就站在他後面,出了酒吧,巷子外的路燈修好了,換了兩個燈泡,倍兒亮,照得金昭滿面金光。
岑歲看着他,沒說話,笑了笑。
“你笑什麽?”金昭也笑了,依舊露出那顆小虎牙,在光線下,似乎還在閃閃發光。
岑歲看了他一會,從頭發到眉毛,再到眼睛鼻子嘴,然後看着那顆閃閃發光,玉一般都小虎牙,說了聲:“謝謝你。”
“我說過的。”金昭說。
岑歲望向金昭,那是他許久未見的神情,在天臺上見過,在小網吧裏見過,以前追着鬧着要做朋友的時候,好像時時刻刻望向他,都能看見的。
而現在做了朋友,似乎只有在這幽暗狹窄的小巷子裏,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裏,才能看見了。
“昭哥帶你飛啊。”金昭說的很認真,輕輕的幾個字,卻揉進了血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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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條狹窄的巷子裏,兩人沒再動一下,因為他們都看得見對方的背後,岑歲背後是光明,是路,是天,金昭的背後卻是傷疤,是漆黑一片的死胡同。
岑歲盯着自己的鞋尖兒,不知道怎麽會穿得這麽髒,忽然又想起金昭陽臺上晾的那雙,白得發亮。
岑歲聽到一些動靜,擡起頭,看見金昭向他走過來,幾乎是奔跑,那一刻他竟然也有種沖動想奔向他。
但是下一秒,金昭把他拉到了身後。
岑歲站在金昭的後面,看見小巷子的路被擋住了,前面烏壓壓地湧進來很多人,拿着棍兒的,看着像是上次公園裏追段立的那批人。
“喲,這是誰啊?”那人看起來并不像是詢問,像是挑釁一般。
“狗爺,您說您這是幹什麽呢?”金昭的話冷冰冰的,和剛才完全判若兩人。
“嘿,你這小兔崽子,”那位狗大爺笑了笑,滿身的肥肉都抖了一下,“是你記性不好,還是我記性不好啊?”
金昭沒說話握緊了拳,岑歲上去握住了金昭的手腕。
“上次就讓你小兔崽子給溜了!你那老子欠的錢該還了吧?”狗爺敲了敲棍子。
“他欠的,你找我又沒用。”金昭把岑歲死死地護在了身後。
狗爺踮着腳往金昭身後一看,說:“喲!還有一位呢?”
金昭哼了一聲,說:“關你屁事。”
“我告訴你!老子的債老子還不上,就得兒子來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狗爺突然給了金昭一巴掌,打得他偏過了頭,然後破口大罵起來,“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算什麽東西……”
這位狗大爺還沒說完,已經左臉着地了。他趴在地上,看着前面那雙鞋。
靠,真他媽髒。
“你又算什麽東西。”岑歲站在狗爺面前,連個眼神都不想給他,拳頭還在顫着。
金昭愣了一下立馬上去把岑歲拉到身後,小聲地說:“你幹嘛!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你說了,我們是朋友,我就兩個朋友,”岑歲看向金昭,那是金昭從來沒見過的眼神,“我可不想今天少一個。”
“你……”金昭不知道說什麽,好像又看到了第一次見到的那只小刺猬,渾身是刺,桀骜不羁。好像這樣才該是他一樣。
金昭笑了笑,和岑歲站并肩站着。
“我有沒有娘關你屁事,我是什麽東西關你屁事,”金昭對着狗爺說,“我老子欠的錢,關我屁事。”
“你!你你你!”狗爺晃晃悠悠從地上爬起來就撈起拳頭想幹架。
金昭一下子躲了過去。後面十幾個人都想往裏面擠進來,嘴裏嚷嚷着要打要殺。
金昭眉頭緊蹙,拉着岑歲想往後退。
“你個老王八犢子!老狗崽子!還叫什麽爺!”巷子外面的聲音,一聽就是段立那狗腿子。岑歲笑了笑,好像現在聽見他的聲音,也沒那麽讨厭。
一群人烏壓壓地又往後退出去,狗爺氣地漲紅了脖子,揮着兩只胖胳膊就要沖出去。
他們人一退出去,金昭就拉着岑歲走了出去。
段立似乎帶了另一幫人,也是一群拿着棍兒的,不過他們更狠,他們手裏的是鐵棍兒,還帶釘子的那種。
為首一個男的站了出來,用棍子指着狗爺說:“狗爺,我叫你一聲狗爺,你別以為你就真是大爺了。”
狗爺一看就是個慫的,一下子笑容就堆上了臉:“诶诶,段哥你別這樣說啊,我也只是個幫人追債的,我只管要錢,其他的可不管我的事情!”
“你上次追我弟弟都追到公園裏去了!我老子欠的就是我老子欠的,你追我弟弟想幹嘛?”那人說。
岑歲看着,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段立的哥哥了。
可兩人長得一點也不像,看起來也差不了多少歲,段立長得跟個猴精一樣,他哥卻五大三粗的,是個漢子。
“那不是找不到你老子嘛,那我想……”狗爺的聲音越來越低。
岑歲看見狗爺鬼鬼祟祟一個眼神就瞟向了他,那肥胖的身子靈活地蹿到了他身邊。
岑歲一下子就想回擊,可是狗爺立馬掏出一把小刀指向了岑歲的脖子。
“別動!”狗爺雙手都握着刀子,那刀子就抵在了岑歲的頸上,“再動我就殺了他!”
“我靠!”段立跳了起來,“你別動他!他又不欠你錢!”
“嘿嘿,我看出來了,這小子長得像個乖的,實在是個狠的,白白淨淨,家裏一定有錢,就先讓他還錢,你們再還錢給他!”狗爺說。
“你什麽強盜邏輯啊!”段立要沖上來,被他哥按住了。
金昭不知道在哪裏,也沒聽見他說話,也沒看見他動彈,岑歲脖子架在刀上,又不好動彈。
“我也沒錢。”岑歲說。
“你怎麽會沒錢!你一定有錢!”狗爺大喊,唾沫星子飛濺,“我只要錢……”
一聲玻璃瓶碎聲打斷了他的話。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你命。”金昭忽然閃現在狗爺的身後,拿着一個碎啤酒瓶,抵着狗爺的脖子。
“诶诶,我,我……昭哥!你別亂來啊!”狗爺急急忙忙地喊着。
金昭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手裏的力道逐漸加重,玻璃瓶的邊緣紮開了皮膚的表面。
狗爺把刀丢在了地上,說:“別動我,你知道我背後是誰嘛!”
“我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地府閻羅。”金昭一句話出來,全場都安靜了下去,本來躁動不安,躍躍欲試的小喽啰們都安靜如雞。
金昭來真的了,他是個不怕死的。
岑歲按下金昭的手,發現他抖的厲害,不是怕的,是氣的。
玻璃瓶上還有血流下來,不知道是他的,還是狗大爺的。
“別沖動,別害怕,沒事的,我沒事。”岑歲輕輕地安撫金昭。
狗爺腳底抹了油似的,連滾帶爬地帶着那群小喽啰就跑得沒影沒蹤了。
“謝謝了,段炎。”金昭對着段立哥哥說。
段炎看了眼金昭,又看了眼段立,說:“別謝我,承受不起。”
金昭沉默了幾秒,又說:“謝謝,段立。”
段立也沉默了幾秒,說:“我不想幫你的,我只是還你上次幫我的那個情,以後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
說完,那群人也稀稀拉拉地走了。段立還一步三回頭地看,最後也消失在了遠處。
金昭坐在了小網吧旁的牆邊,小網吧今天沒開門口,只有外面那塊牌子亮着,映得兩個人的臉花花綠綠。
沸沸騰騰的街道又變得寂靜無比,一只貓兒竄了出來,定睛一看,是那只好久不見的胖臉貓兒。
“哈喽。”金昭一招呼,那只貓就熟稔地鑽到了金昭的懷裏,他的嘴角破了皮,比哈喽更像只可憐的小野貓。
岑歲覺着這場景似曾相識,好像不久前一模一樣地發生過,上次是在垃圾桶旁邊,這次更近了,在小網吧旁邊。
岑歲略垂眼,看着金昭的右手,血從袖口裏出來,緩慢流到了手上,空氣裏隐隐彌漫着血腥味,滑膩又溫暖。
“你就這麽不怕死。”岑歲說着,蹲下來伸手去夠金昭的手,兩只手輕輕地貼着,一只熱烈似火,一只冷如冰霜。
岑歲不安分的手指就像引火的星子,爬上了幹草堆,點燃了夜晚的熱情。
兩只手十指交纏在一起,就像兩具孤獨的靈魂交纏叫嚣着。
“怕啊,但我更怕失去你這個……朋友。”金昭問。
岑歲再次擡眼看向他:“你這麽不怕死,我都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金昭又垂下頭,懷裏的貓兒被勒的叫喚了一聲。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岑歲說,“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
金昭愣了一下,瞬間單手壓着他的左肩把他抵在牆上,欺身而上。
“你說什麽?”金昭按着岑歲,兩人都沒喝酒,卻被這冷風灌醉了。
岑歲往前靠了點兒,湊在金昭的耳邊,呵出團團霧氣:“我說,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
下一秒,岑歲就嘗不到空氣的味道了,只有血的腥味在嘴裏交換着。
金昭帶着岑歲的手緩緩往上,壓在了粗糙的水泥牆上,岑歲皺了皺眉。
金昭注視着他,放慢了節奏,短暫地離開了溫暖的唇,把那塊冷玉般的手握在掌心。
岑歲喘了口氣,上身微微前傾仰起頭看着他。
金昭摩挲着他的手:“你不怕?”
岑歲一笑,右手勾住了金昭的脖頸,半挂在他身上,貼着耳朵傳遞熱氣:“我連瘋狗都不怕。”
說完,岑歲別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明亮又熾熱的,閃着光。
他仰着頭輕柔地吻上,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貓兒在兩人之間,似是懂得人意,安靜地仰頭望着。
在這破爛的大街上,兩個突然得到釋放的靈魂在寒冷裏互相取暖,沉浸在風中的體溫從冰冷到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