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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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把門“嘭”地一聲關上走了進來,度過一層光影,是金昭。
他一進來就踢了一下還在掙紮的段立,然後把岑歲推開。
岑歲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段立,攥着拖把的手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別沖動,我來。”他咬緊牙在岑歲耳邊側頭低語。
金昭拿走了拖把,段立像個軟體動物一樣趴在地上幹嘔。
“你這人是不是沒記性,我昨天怎麽說的?”金昭開口,“別讓我看見你。”
“他先惹到我了。”段立大口喘氣,他癱軟在牆角,衣服上都是水跡。
“你想怎麽樣?”金昭把拖把猛的扔到地上,“像以前一樣嗎,找你哥?”
段立不說話,死死盯着金昭。突然,攥緊的拳頭往地上一砸。
“別他媽提以前,也別他媽提我哥!”段立撐着站了起來吼了句,脖子上青筋暴起,推開金昭就往外跑。
兩個竹竿也緊随其後跑了出去。
金昭轉向岑歲,岑歲臉色蒼白。
他慢慢蹲下來坐在地上,他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那句“沒媽的東西”就失去了理智,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全沖上了腦門。
“你,沒事吧?”金昭問。
“有事,”岑歲答,“我有一堆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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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我的錯嗎?”岑歲壓了很久的話一下子被這件小事戳破了,“我選擇逃避也好,選擇面對也罷,這樣有錯嗎?”
他離開那個城市是為了逃避,他憤然出手是為了反擊。他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綿羊,但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他要在哪,他該幹什麽。不會主動出擊,但是受傷了一定會有反應,連這都是錯的嗎?
岑歲癱坐在地上,明明站起來高高瘦瘦,但蜷成一團又小小的一只。
他的校服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扯開了,漏出胸口一大片白軟的皮膚,下嘴唇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咬破了,一抹血色尤為抓眼。
岑歲耷拉着腦袋,眼神空空地望向前方,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剛才那個舉着拖把的刺頭。
金昭沉默不語。他默默地靠近岑歲蹲了下來。
“別想了,別想了歲歲,好不好。”金昭伸出手把岑歲攬在懷裏。
他也懶得推開金昭,就任由他這樣抱着自己,胸膛貼着胸膛,胳膊纏着後背。
就當是他上次抱了金昭得到的回報吧。
岑歲不想哭,可是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
岑歲真不是個愛哭的人,就算是在那種魔鬼的學校待了兩年,一口氣都喘不過來的環境下,他從來沒哭過。
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好久沒感受到別人的體溫了,這是來這的第二次。來到這裏,從來沒有人這樣問他“好不好”,沒有人想着給他一個擁抱。
“我不管他對你說了什麽,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轉學,”金昭說,“你知道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特別幹淨,會發光一樣。”
“我一眼就看出來你不屬于這兒,你沒必要和這裏的任何人任何事物糾纏上。作為同樣無家可歸的人,你還有你奶奶,我真的就我自己了,這種事以後都丢給我,我幫你解決,好嗎?”金昭的手輕輕摩挲着岑歲的後背。
岑歲的睫毛上還挂着淚,金昭的肩膀濕了一片,岑歲想問“為什麽”但又他聽到什麽奇怪的回答。
“你這算什麽?”岑歲問。
“算還你那包紙巾。”金昭笑了,蹭得岑歲胸前癢癢的。
“我不需要憐憫。”岑歲腦袋一片混亂,為什麽就會這樣糾纏在一起,還來還去的,還不完了。
“別怕,昭哥帶你飛。”金昭說。
岑歲像一根刺,想要狠狠地紮下去,卻紮到一片柔軟,讓他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他們走出廁所,岑歲渾身濕漉漉的,身上還沾了煙味,讓他犯惡心。
“走嗎?”金昭問。
“去哪?”岑歲皺着眉答。
“回家,”金昭說,“回網吧。”
“好。”岑歲點點頭。
這是岑歲這輩子第二次逃學,再往上數一次,那就是幼兒園的事情了。
他們偷偷摸摸走到學校圍欄那的矮牆,金昭一看就是作案老手,幾下就翻了過去,姿态輕盈。
“來,抓住我。”金昭趴在上頭,對岑歲伸手。
“不用,我自己來。”岑歲也爬了上去,雖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上手很快,看過金昭怎麽爬的,心裏就大概有了個數。
“不愧是學霸啊,學什麽都快。”金昭笑道。
岑歲揮揮手,揚着頭嘴角微翹,唇上那抹紅色就紮在金昭眼裏,不斷放大,讓人口幹舌燥。
岑歲背靠金昭,反坐在他的小電驢後面。兩人背靠着背感受着彼此的體溫。
“你好熱。”岑歲往反方向挪了點。
“對啊,我好熱。”金昭複讀了一下,“你好冷。”
“嗯,我好冷。”岑歲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胳膊。不止是胳膊,他感覺五髒六腑都好冷。
太陽在頭頂上,暖和的風往肺裏灌,可呼出來的瞬間立馬又變冷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也很僵硬,和剛認識不到半個月的人一起逃學,就像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和七分熟的牛排被放在了同一個鍋裏。
不是很熟,還有點尴尬。
回到小網吧,裏面坐着一個翹着二郎腿的人看店。
“嘿,昭哥,今天這麽早放學?”那個人明顯帶着開玩笑的口吻說。
“嗯。”金昭打開門,順了下淩亂的發。
岑歲看了會,終于看出來那是第一次來網吧時,一直在打游戲的那個瘦猴。
“他是張灑,我店員。”金昭回頭解釋。
岑歲輕輕“啊”了一聲點了點頭。
“昭哥牛啊,逃學還帶人跑?”張灑說。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金昭把車鑰匙往前臺一丢。
張灑像只猴子,笑眯眯地閉上嘴,在嘴邊做了一個拉鏈的動作。
網吧裏有扇不起眼的門,打開是個樓梯。
“上去換個衣服?”金昭走上臺階回頭問。
“還以為你就住那小破間,原來還有二樓啊,”岑歲站在樓梯說,“要換鞋嗎?”
“不用了,”金昭說,“算了,我給你找找。”
金昭走下來,旁邊有個老式的鞋櫃,一打開都是樟腦丸的味道,他在裏面摸索,抽出一雙HelloKitty的毛拖鞋。
“好像只有這雙了。”金昭舉着那雙HelloKitty的鞋。
岑歲拿過去穿上,不大不小剛好。
樓梯很狹窄,只夠一個人通過,岑歲跟在金昭後面往上走。二樓也不大,岑歲跟着金昭進了他的房間。
這樓隔音很好,一樓的聲音都聽不見,兩人之間的尴尬卻擲地有聲。
“呃,你要不要先洗個澡?”金昭指了下衛生間。
“哦,好。”岑歲往衛生間走。
“要不你先挑件衣服?”金昭站在衣櫃旁邊,把岑歲攔下。
“随便,你看哪件合适就給我哪件吧。”岑歲說。
岑歲一眼掃過金昭的衣櫃,裏面空蕩蕩的,挂着有三四件一樣的長袖外套,是他經常穿的那件。除了這些,就看見兩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安靜地放在角落。
“我不怎麽穿短袖,這件吧,白的,你穿白的好看。”金昭彎腰拿起上面那件白色的衣服。
岑歲很怕他拿起來上面印着一個巨大的HelloKitty。
金昭把衣服抖開,還好,就是件很普通的白色短袖。
岑歲拿過衣服,說了聲“謝了”。
金昭看着他進了浴室,水聲随之而來。
金昭坐在床上,一開始想打開手機玩會小游戲,但是聽着水聲逐漸坐立難安。
那個聲音就像雨水一樣澆在他心裏的種子上,那顆種子好像就要破土而出。
他閉眼不去想。可是一閉眼全是在學校廁所裏的那個場景,濕漉漉的岑歲,睫毛上挂着淚的岑歲,胸口一片白,嘴上又一抹紅的岑歲。
想着那份雨水就和這樣的岑歲交纏在一起,就隔着道門近在眼前,全身的血液都往一個方向去。
“操。”金昭站了起來推門出去,床很輕地“吱呀”了一下。
上頭,太上頭了。
他掏了根煙想拿出來抽,又想起來岑歲讨厭煙味,掙紮了幾秒把它丢到了垃圾桶裏。
岑歲洗完澡出來,房間裏空無一人。他走出去看見金昭趴在陽臺上,頭發跟着風起舞。
“洗完了?”金昭聽到聲音回頭。
“洗完了。”岑歲發梢挂着水。
金昭從旁邊拿了個毛巾蓋在岑歲的頭上揉了幾下。水蒸氣把岑歲雪白的皮膚蒸得粉嫩,眼眶旁一圈紅,牙齒又白得耀眼,特別像……一只濕了身的小兔子。
“你……”金昭想說“你為什麽長這麽漂亮像個小姑娘”但又覺得這句話過于變态,想了想繼續說,“你牙挺好看啊。”
“媽生的。”岑歲沒在意随便回了句。
“你一個人住這兒?”岑歲看見衣架上就挂了他一個人的衣服,陽臺上還架着雙刷的泛白的鞋。
哦,也可能它本來就是白色的。
“嗯。”金昭悶悶地回了句。
“今天謝謝你,算我欠你一次。”岑歲把頭上的毛巾拿下來挂在脖子上。
“你就嘴上謝?”金昭轉過頭,笑着看他。
岑歲伸出手,說:“那握個手?”
“不行,要抱抱才能好。”金昭對他敞開手。
岑歲抓着毛巾說:“那就別好了。”
“我受傷了,歲歲。”金昭本來就是開個玩笑。
岑歲想了想,在金昭想收回手的那一刻,岑歲的胳膊從金昭腰間纏上,貼上後背,頭輕輕地在金昭的胸前靠了一下。
然後全身而退,仰着頭對金昭說:“不過我這人從不欠賬。”
金昭愣了一下,然後又伸手把岑歲拉進懷裏,把下巴放在岑歲的左肩上。
“你幹嘛?”岑歲想推開他。
“我又沒說抱幾下,你別想賴賬。”金昭的話就近在耳邊。
岑歲洗了個澡渾身暖暖的,金昭本來就熱,兩個火爐一樣的人貼在一起。
岑歲內心竟然瘋狂地想回抱過去,但是他死死地克制着自己。
他想逃離這種溫暖的感覺,想伸手去推開他。可是肩上感覺濕噠噠的,不知道是沒幹的發在滴水,還是什麽。
“借我抱一會。”金昭略帶鼻音。
岑歲愣了下,手從空隙攀上金昭的後背,像剛才金昭在廁所裏安慰他一樣摩挲着他的後背。
岑歲撇眼就能看見金昭脖子後邊那條長疤,它像是在挑釁地說“你來啊”。
岑歲就真的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它。凹凸不平的手感,但又特別軟。金昭的身體一僵,把岑歲抱得更緊了。
兩個人靠在一起,把內心的孤獨毫無遮攔地展現給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