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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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姑姑送他去學校。十四中很小,一條林蔭道直通到底,裏面有幾棟看起來很破舊的教學樓,左手邊是個露天籃球場,右手邊是塑膠跑道。
岑歲站在校門口,穿着以前學校的校服,白色藍領,袖子邊有一圈格子紋,像身份證上的那張照片,扣子扣到了最上面。
今天他帶了一頂白色棒球帽,背着雙肩包,包上幾個很b的字母:
“JUST DO IT”一個大勾。
“歲歲呀,好好學習,雖然這邊比不上你以前的學校,但是姑姑相信你的能力。”姑姑拍着他的肩膀。
姑姑又拉着他的手,往他手裏塞了點東西,說:“有什麽事情就和姑姑說。”
是錢,錢幣粗糙的表面貼着手心,逐漸升溫。
“嗯。”岑歲點點頭。
随便聊了幾句姑姑就走了,留下他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幾片飄落的樹葉随着風滾了過去。
他晚到了點,校門已經關了。
旁邊圍欄下邊是一群嘻嘻哈哈的青年,穿着十四中的校服,靠着牆根把書包一個一個壘高。
“你們他媽的用點兒力啊!沒吃飯嗎?”一個平頭男踩着書包,撅着屁股,手向上拉着圍欄的杆子,後面兩個瘦得和竹竿一樣的男生用力地托着他。
金昭說的還真對,竹竿才是這兒的NPC。
“哎喲,立哥,你是不是胖了啊?”竹竿一說。
竹竿二也傻憨憨地笑着附和道:“吃挺好啊立哥!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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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憋紅了臉,想蹬一腳欄杆爬上去,結果腳一滑,“啊喲”一聲摔在了書包堆上,兩根竹竿舉起手,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
岑歲站在原地看完了全程,臉上挂着看一幅“這地方怎麽那麽多憨批”的表情。
段立揉了揉屁股,意識到旁邊還有個人在看,朝岑歲比了個中指:“笑毛啊!”
岑歲斜眼看着他,像在看一個傻逼。
不,就是在看一個傻逼。
岑歲正要轉頭踏進校門,遠處開來了一輛小電驢,金昭坐在上面,臉上橫七歪八地貼了幾個創口貼,深棕色頭發被吹了起來,頭頂灑滿了陽光。
岑歲第一次見他沒穿那件長袖高領外套,腦海裏躍出四個字:放,蕩,不,羁。
抛開別的,其實還挺帥。
金昭穿着校服,寬大的校服裏藏着的風向後逃去,隐約顯出他的身材。
和昨天截然不同,金昭眯着眼迎着太陽騎着他的小電驢,渾身散發出一種漫不經心的灑脫,仿佛那個垃圾桶旁發生的事情就是岑歲的一個夢。
“嗨,歲歲小朋友!”金昭看到他立馬咧開嘴笑起來,空出一只手揮了揮,小電驢被騎得七扭八歪。
原來這貨還上學啊。
岑歲轉過身對着他,不經意地勾了下嘴角。
金昭停好了他的小電驢,瞄了一眼岑歲,先把背上的挎包甩過欄杆,然後踩上矮牆,用手扒着欄杆,輕松一跳,躍了過去。
金昭撿起包,拍了拍上面的雜草,踏上矮牆,趴着欄杆伸出手,對外面的岑歲喊了聲:“進來嗎?”
岑歲像是沒聽見,壓下帽檐,大搖大擺地走向門衛。
段立看着裏面的金昭,伸出手揮了揮:“诶,金昭,拉我一把呗!”
金昭不着痕跡地收回手,摸了把頭發,吹着口哨從矮牆上下來:“诶,今天的天氣真好。”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哥!昭哥!”段立趴在欄杆上喊,“搞毛啊?你他媽別走啊!”
段立叉着腰轉過身,正好看見岑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我操?這哪個班的人才啊?遲到還敢這麽嚣張?”段立抖着腿問竹竿們。
竹竿們面面相觑,把頭搖地像撥浪鼓。
金昭走了進去,想找岑歲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岑歲按姑姑說的,先到老師辦公室報道。
“叩叩。”岑歲敲門。他摘下帽子,理了理頭發,裝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請進。”一個沉穩又威嚴的聲音。
岑歲打開門走進去,看見了一個40歲左右的男人,戴了副眼鏡,穿着洗得有些泛白的西裝,一絲不茍的樣子。
“是岑歲吧。”那男人擡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岑歲迅速做出判斷,他是個不好接近的角色。
“我叫張懷明,是你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張老師。聽說你是從星河二中來的,看了你的檔案,成績也挺不錯的,”張老師推了推眼鏡,“這邊的學習情況你應該還不了解,教學質量肯定不及你原來的學校,不過有問題可以單獨找我溝通。”
岑歲靠在門邊,看着張老師桌子上的開了花仙人掌,左耳進右耳出,随意地點頭附和。
“那你以後就是十一班的一份子了,等會可能要做下自我介紹,你先坐會吧,等會上課我帶你過去。”張老師低頭一邊整理檔案一邊說。
岑歲回過神,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後坐在了門口的棕皮沙發上。
踏着下課鈴,岑歲跟在張老師的後面穿過了熱鬧的學生過道。
岑歲長得算高,膚白肉嫩,胳膊不是幹柴一樣的瘦弱,而是帶一點流暢的肌肉,即使穿着校服,放在人堆裏還是一眼就能被看見。
但因為秀氣,小時候經常被認為是女孩子。
“诶你看那個人,好帥啊!”周圍的人都湧出教室好奇地指指點點。
“那不是十一班的張魔頭嗎?那後面的不就是那個轉學生啊?”
“你們知不知道……”
“他就是那個……”
“……爸媽……”
“聽說……車禍……”
“好帥啊……”
這地方就這麽大,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所有的聲音都在岑歲耳朵裏零碎地拼湊着。
段立也站在裏面,看見是岑歲,然後大聲地向旁邊的女生炫耀:“哦,就是他啊!我今天早上看見他,拽得二五八萬似的,沒爹沒媽,肯定不是個好東西!”
岑歲瞪着段立,是讓人害怕的眼神。
從他身邊路過,兩人肩膀碰在了一起。
“我操!他媽的哪個傻逼走路不長眼!”段立被撞得沒站穩。
他一看到是岑歲,對上他惡狠狠的眼神,頓時沒半點屁聲。
等岑歲走了,又小聲嘀咕:“拽個屁啊。”
十一班在四樓的盡頭,離辦公室挺近,但岑歲好像走了一個世紀一樣。
他覺得自己像那個童話裏的小人魚。
岑歲雙手放在口袋裏攥緊着,所有的話都像撒在地上的玻璃渣,隔着鞋都能感覺到硌腳,但又沒辦法開口說什麽。
“等會進去我說完你就自我介紹一下。”張老師停下來,轉身囑咐岑歲。
岑歲不耐煩地“嗯”了聲,眉頭緊蹙,表情不善。
張老師看着他,捧着書和教尺說:“你別在意他們的話,走吧。”
教室裏沒有想象地亂哄哄的樣子,大部分人都焉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補覺,還有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吃着零食,小聲地講話。
岑歲進來的時候,只有幾個人注意到了,然後就是漠然的無視。
張老師用教尺敲了下講臺,沉睡的一群人罵罵咧咧地醒過來,一看到是張魔頭,憋着火又不好發作。
“張惠,李佳,把零食給我扔了然後回座位。”張老師指着那兩個吃零食的女生說。
那兩人看着張老師,又瞥了一眼岑歲,當着他們的面把剩下的零食全倒進嘴裏,然後慢悠悠地扔掉了包裝紙。
旁邊幾個男生小聲地笑着。
張老師大聲呵斥:“規矩呢!規矩!”
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這位是今年才轉過來的同學,叫岑歲,以後大家要好好相處。”岑歲站在他旁邊。
“你可以自我介紹了。”張老師戳了下他,小聲提醒。
岑歲站到講臺前面,微揚頭,能看到自己的鼻尖,和前面一群內心躁動的少年。
他環視了一圈教室,後排幾個男生把腿架在桌子下面的空間,膝蓋超出桌面,用手一下又一下,不耐煩地敲着桌面。
最後面還有一個睡着的人,身影看起來很熟悉。
“大家好,我是岑歲,”岑歲開口,“希望以後和大家好好相處。”
好好相處,輕飄飄的,卻又聽得到一絲挑釁。
後面傳來了幾句“靠,這麽拽……”
張老師又用教尺敲了下講臺,清了清嗓子,說:“好了,岑歲同學成績優異,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同學,以後大家要好好向他學習。”
張老師特意加重了“好同學”三個字。
後面有男生“噗嗤”笑了出來,踹了下桌子,一陣嘈雜的“嘩啦”聲。
“你想坐哪兒?”張老師小聲問他。
他看了眼,要麽坐在講臺邊的VIP坐席,要麽就是最後面垃圾桶旁邊的專座。
他指了指後面,說:“就那兒吧。”
他走到那個睡着的人旁邊,把書包甩在桌子上,
那個人擡起頭,和岑歲對視,愣了一下。
是金昭。
金昭揉了揉頭發,瞬間又咧開嘴角,說:“早。”
“緣分啊,同桌。”金昭撐着腦袋。
岑歲看了他一眼,然後“嘩啦”一聲把桌子往外拉,拉到隔壁一組的最後面。
“前一秒是,現在不是了,勉強算得上同學。”岑歲坐下了,身體往後仰,把一只腳擱在桌子下層的空間。
金昭正大光明地盯了一會,滿眼都是他的大長腿和白皙的腳踝。
“同學。”金昭重複了一下,“你好,同學。”
岑歲瞥了他一眼,拉開書包拿出筆袋,就沒再回話。
“無情。”金昭搖了搖頭。
岑歲看着前面黑板,上面講的內容他在以前學校的高二就學完了,一切都是索然無味的套路,他抽出包裏新買的題做了起來。
前排的人轉過頭,一看這位“學霸”正目中無人地刷題,他把椅子往後翹,故意頂着岑歲的桌子,語氣嘲諷地說:“喲,好同學啊。”
岑歲把桌子往後拉拉,沒理他。
那人還繼續:“好同學剛剛不是還要和我們好好相處嗎?”
岑歲正想擡腳踹到他椅子,金昭開口了:“別鬧,周緯。”
和剛才笑嘻嘻和岑歲說“同學”的語氣不同,岑歲感受到了昨天他渾身是傷時的一點狠意,冰涼的,沒有溫度。
周緯忌憚地看了眼金昭,“嗤”了聲沒有再為難他。
岑歲繼續低頭刷題,金昭就趴在桌上看着他,看到睡得迷迷糊糊,夢裏全是細皮嫩肉的岑歲和他的大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