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說書
“莫驚年喝過你調的酒嗎?”秦久纭垂眸看着酒杯。
“沒有吧。”她又很篤定,“酒精過敏。”
然後:“你知不知道、怎麽知道的不重要,倒是你清不清楚整個傳媒圈子是怎麽知道的呢?”
K.L賬號爆火第一年,莫驚年的第一場飯局出師不利,隔了挺久,幾個月之後,又一場飯局找上門來。
這幾個月裏,她的鏡頭中裝下了別的演員,沒名氣的、小有名氣的都有。攝制結束免不了要聚餐,又要合照,然後K.L的“真面目”便在網上流了出來。
秀氣、好看,而且這張臉——有人在首都大學見過,還放出了前年偷拍的照片為證。
模糊的照片裏莫驚年一個人在階梯教室的角落全神貫注記着筆記。配圖的文案是:“當時只覺得氣質和長相都很有感覺,沒想到原來有才到這個地步。”
首都大學,國內最高等的學府之一。
都傳開了去,美女、學霸、審美一流,光環疊了一層又一層。
“K.L”的人設又鍍了好幾層金,學歷擺在這裏,所有人都不得不高看一眼。
然後,莫驚年才有機會進行到飯局的下一步。
這次的廣告商,沒有跑,而是——敬酒。
啤酒肚光頭的男人把白酒端到面前,莫驚年的腦袋白了一白。
然後她扯了一大堆,說酒精過敏,說以茶代酒,可面前的人充耳不聞,油膩膩的笑還挂在臉上,這話信還是不信看不出來。
他仍舊舉着酒杯,說一句:“不給我面子?”
飯桌上其他人在低聲鼓動,說:“小抿一口,小抿一口。”
Advertisement
“都到你面前了,別叫林總下不來臺。”
“誠意,誠意!”
莫驚年只得無奈在衆人催促的話語中接過酒杯。
然後她嬌豔紅唇撩起一抹笑:“林總,喝了這杯,您該要把我從這兒——擡出去。”
她撚着杯口,看裏面水一般的液體,突然生出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情懷。
酒舉到唇邊的時候,林總發話了:“這麽勉強,就不必了吧。”
最終是她沒有喝這杯酒,也沒談好合作。
第二次,又黃了。
第三次,也大差不差。
莫驚年既想不明白“酒文化”是哪裏來的,更對送到面前的一杯一杯紅的黃的白的束手無策。
沒人信她酒精過敏,都只說她一個後輩年輕氣盛不給面子又高高挂起。
這是一個難以破解的困局。
直至那年年底有個在首都辦的頒獎禮。典禮結束之後有一個晚會。
那晚莫驚年出門前問了秦久纭一遍:“今晚有空嗎?”
秦久纭那時候笑着回:“還要我接你?”
“對啊。”莫驚年說完這句就出門。
K.L入自媒體的第一年,橫空出世便一舉斬獲平臺的最具人氣獎項,風光無限。
晚會上觥籌交錯,傳媒界的大拿和各路網紅齊聚。
莫驚年作為行業內冉冉升起的新星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想要攀附的,拓展人脈的,商量合作的,現場面試做演員的絡繹不絕。
她陪着笑,每一個人都耐心應着。然後穿制服的服務生停在面前的時候,她要了杯紅酒。
面前是某個工作室的前輩,兩三句她們相談甚歡,莫驚年輕聲叫了聲那人ID名字,然後從容淡定手往前和對方碰了碰杯。
她淺笑着低聲說了句敬你,便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外圍有人見狀低聲竊語:“不是傳說她不喝酒嗎?”
“誰說的?”
“不知道啊,就是傳的。那看來也是瞎傳。”
很快,莫驚年換了一個人敬,又一杯酒下肚。
她開始癢了,又有些醉。
還不夠。
她撐到第四杯,已經站不穩了。
天旋地轉,有一口氣吸不進來,吐不出去。
莫驚年随便攀上了一個場上熟悉一點的人,緊握住她的手臂以求還能撐住自己,她感覺到自己像一艘巨輪,船頭翻了在一點一代地往下沉。
周圍人一片嘩然,主辦方都派人過來。
人群中三三兩兩議論不休。
“我都說了她酒精過敏!”
“休克了!”
“救人啊!”
莫驚年用盡了力氣,從口袋裏掏出幾片過敏藥吞進嘴裏,然後出氣聲:“打電話……秦久纭,120,120——”
然後船沉進海底,黑暗覆沒黑暗。
秦久纭看見的莫驚年,從救護車裏被推出來,戴着氧氣罩,襯衣衣衫半開,皮膚紅疹密密麻麻,不省人事被推進了搶救室。
她在門外心急如焚,聽完來龍去脈才懂得,莫驚年讓她來接,原來是這種接法。
擺的好大一出苦肉計,在這麽大的晚會鬧這一出,如此一來便在整個傳媒圈子裏坐定了她酒精過敏的事實。以後誰都不敢來敬她酒,因為已經“險些鬧出人命”過一次了。
或是一勞永逸,或是死在裏邊,莫驚年是豁出命的極端。
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陽光,第二眼是秦久纭的眼淚。
“你哭什麽啊?”莫驚年聲音都嘶啞。
“你不要命的是吧?”
“我都這樣了你還要和我吵。”莫驚年有氣無力說着。
“莫驚年,你真的覺得不會死的是嗎?”
“我有分寸。”
秦久纭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莫驚年躺在病床上,沒力氣了,眼睛再度閉上,嘴上還在哄人:“真的,我有分寸。下次不會了好不好?”
而秦久纭只剩下嘆息。
一如現在的嘆息。
她喝完了黎此的這杯酒,然後擡頭:“沒了。”
黎此的情緒藏得很好,沒溢出一點讓秦久纭讀得到。她只是站着,什麽都不做,沒有表情,安靜地聽完了全程。
末了,她斂眸,微微點了點頭。
秦久纭打量她的神情,卻什麽都沒有看出。
既無果,她接下來說:“到你了。交換條件不是嗎?”
黎此送一個眼神,讓她問下去。
于是秦久纭問:“在一起過?”
“是。”
“什麽時候?”
黎此停頓了一下,沒聽懂。
“分手是什麽時候?高考?”
“是。”不知道為什麽,黎此忽而從秦久纭的眼中,感受到逐漸濃烈的寒意。
“你知道她來首都了?”
“不知道。”
“哦。”秦久纭想了想,那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可話都說到這了,氣氛也渲染到這種程度了,那些沒挑明的感情掙紮出來,她知道那不對,卻鬼迷心竅要問出來。
“牽手?”
“嗯。”
“擁抱?”
“嗯。”
“接——”
“就差上床了。”這一句,是莫驚年。
她怒意壓都壓不住,沉聲抛下一句又一句:“夠了嗎?”
“可以了嗎?”
“有完沒完?”
“故事會?說書呢?”
她面若冰霜,眼刃插過秦久纭再劈向黎此。
“把我當什麽?嗯?”
她咬了咬逐漸顫抖的嘴唇,強行讓自己鎮靜下來,然後扯出來一個凝固的笑。
“八卦的工具?”
“怎麽?很了解我?就這點料,不如找個營銷號去賣?”低頭朝秦久纭。
“我們那丁點破事,已經值得你拿出來顯擺了?”擡頭朝黎此。
“有什麽必要讓你們想知道我的隐私還要千方百計試探來試探去。”
面前兩人都沒敢出聲,莫驚年吸一口氣,再嘆出來。
許久,她再發話。
低頭。
“拍完下場馬上收拾東西回劇組,我不需要你。”
擡頭。
黎此的眼中有波瀾壯闊的情感愛恨。
莫驚年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