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笑
好幾天,莫驚年消失了一般。
她要盯一個大品牌的外包宣傳片,拍完外景拍棚拍,早出晚歸,接連幾天連軸轉着。
不過這種生活她做K.L的時候就很是習慣,從前賬號起步初期,她為了維持熱度一星期就要出一部微電影,策劃導演攝影燈光後期都只有她一個人,結尾黑幕白字出來的時候滿滿當當全是她的名字,為此還吸引了好一批慕強粉絲。
莫驚年有時候會想,她其實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嗎?也不見得。當初為什麽要注冊“K.L”這個賬號,又為什麽要做視頻,不過也就是為了“風口”兩個字。
然而莫驚年這個人,很自尊,又很好強。不是完美的東西她不會拿出手,于是K.L第一個成片發出去就因為太過驚豔而一鳴驚人。
越來越多人拿她當審美的模板,業界的标杆。她沒有辦法後退,因為一下子站得太高,或者說是被捧得太高,讓她明确自己一步都錯不得。身後無數粉絲路人同行看着她,她逐漸害怕有人會因她而失望,害怕有人來控訴她今天沒有昨天做得好,然後包袱越來越重,對自己要求越來越高。
況且,她要讓某些人臣服,叫某些人後悔。
莫驚年的野心很快就不止于做一個頭部網紅,她和唐玦合夥開了工作室,又不再限于劇情短片,她帶着人開始承接外包紀錄片宣傳片廣告等等等等,她各個領域都伸一只手,每一塊蛋糕都吃一口。
她時常覺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莫驚年挑剔別人,更挑剔自己。
棚拍殺青那天攝制組有一個聚餐。
吃完飯後有人提議要去酒吧,莫驚年在一旁沒有說話,但直覺告訴她應該會很巧。
所以很巧,他們定了見一面吧。
沒定上二樓包廂,他們十幾號人坐的卡座,又好巧,同黎此就隔了幾桌。
莫驚年坐下的時候和黎此有一個對視,燈光好暗,人影錯落,她尋找她的眼睛好像只是出于本能。過後,她們雙雙移開了視線。
酒上來的時候,這裏多了一個人。
莫驚年擡頭看她,有一瞬錯愕,她疑問般眯一眯眼,然後開口:“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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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人笑一笑,徑直到她身旁坐下,她說:“來找你。”
“找我?”大老遠從首都飛來南海,找我?
秦久纭撥了撥棕色卷發,好似随口應着:“嗯,想你了就來了。”
又補了一句:“本來想給你發消息的,看到阿強發的朋友圈和地址就直接過來算了。”
在座基本上都是工作室的人,也大都認識秦久纭,她方一坐下就有人和她打招呼。
K.L賬號第一部,也是讓導演和演員都一炮而紅的微電影《沉夢》,女主角——秦久纭。
秦久纭是出塵的好看,和演藝圈裏滿是脂粉氣的女演員都不一樣,她演戲很講靈氣,眉目傳情,在K.L的鏡頭下就更是驚豔。
按理說秦久纭資質條件都不俗,然而她出道至今卻仍舊不溫不火,走在外面也不見得有幾個人認得她。因為,她不接別的戲,只拍K.L的微電影。
後來傳着傳着,就變成了K.L的禦用女主角。
而女主角現在搖着骰子和衆人打成一片,絲毫沒個演員樣。
她自己一個人喝不夠,還要替莫驚年喝。
秦久纭舉起莫驚年面前的酒杯時笑靥如花,嬌聲道:“今晚,你們莫總的酒都是我的。”
有一陣起哄的歡呼。
同時,不遠處,也有一陣歡呼。
樂隊中場休息,小風和老賈在舞臺邊并排坐着。
小風興奮到跺腳:“唐玦呢?唐玦呢!”
老賈:“她昨天進組了。”
小風:“那她回來指定又要罵了,救命,好精彩。”
老賈:“我要加碼,我再押五百。”
他買的是重圓。
小風:“反了吧,這位路人甲一看就不一般。”
他買的是破鏡。
老賈笑得意味深長,然後開口:“你看一眼黎此。”
小風偏頭去看,調酒桌,黎此還是在老地方站着,和人聊天。
面前是個西裝革履戴金絲眼鏡的男人。這人氣定神閑晃着酒杯,多半是他在說,黎此在聽。
小風認得,這人就是傳說中教黎此炒股的金融成功人士。
黎此挂着淡淡的笑,在旁邊聽得很耐心。偶爾會附和兩句,眼神也未曾往別處瞟過。
小風轉回來,不明所以,“很好,很正常啊。”
老賈聞言忽然一聲爽朗的笑:“太年輕。”然後他動手拍了拍小風後腦勺。
“一般,她輕易不笑成這樣。”他說。
莫驚年掃了眼秦久纭,見對方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皺了皺眉頭,在秦久纭耳畔低聲道:“我不喝酒,全世界都知道,你替我擋什麽?”
秦久纭沒應,不管不顧,一杯一杯下肚。喝到醉醺醺就昏昏沉沉撐在莫驚年肩頭。
莫驚年無奈嘆了口氣,伸手扶了扶,在手觸到秦久纭發絲那個瞬間,她再度,再度對上黎此的目光。
很是割裂,黎此挂着散漫的笑,眉目卻冷冽疏離。
便是她這雙異瞳,瞧見,莫驚年将秦久纭圍在懷裏。
“阿此?”有人叫她。
黎此複又低頭,“怎麽?”
章文丞擡眸看她,說出的話意味不明:“原來是她回來了。”
五年了,他忽然意識到是有秋後賬的。就算,他不知道自己在這之中有沒有起作用,又起了多少作用。
章文丞溫聲開口:“你們,和我當初那些話有關嗎?”
黎此不語,垂目。須臾,她搖了搖頭。
“和你沒有關系,別多想。”
章文丞颔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名貴手表,然後提道:“是不是到點了。”
黎此上班只上前半場,十二點準時收工。現在已經十二點多十幾分鐘。
黎此瞧那邊也有要散場的架勢,然後淡淡回了聲哦。
之後,莫驚年在她眼中站起,扶着秦久纭,她手環在她腰上。秦久纭便偎在她懷裏,她們攙着摟着這般出門去,好是親密。
好是親密。
十分鐘之後,沒有意外,她們再度遇上,在地下車庫的電梯口。
三個人,黎此按電梯,莫驚年仍是将秦久纭護在懷裏,後者是渾身的酒氣。
沒有人開口說話,招呼都不打,大家都默契把彼此當成了空氣。
然後進電梯。
紅色LED顯示樓層上升,電梯裏的人并排站着。
打破靜谧的是秦久纭忽而沉沉地哼了一聲,站又站不穩。
莫驚年只得在她腰上用力,将人扶正。
秦久纭順勢一個側身,雙臂擡起環着莫驚年後脖頸,接着是挂在對方身上。
莫驚年任由她抱着,手在她後背輕輕地順。
她輕聲說:“不能喝就別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麽酒量。”
莫驚年其實沒什麽意思,但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咂巴着咂巴着就好似暧昧了起來。
黎此就站在一側。
其實她的目光能落到哪兒呢,面前電梯鋼門反光,左右兩面是鏡子,她是往哪兒看這一幕都要落到她眼裏。
說實話,很刺眼。
可她就面色平平站在這裏,不說話,不動作。
然後電梯門開,她就擡腿出去,頭都不回。
最淡定的路人甲。
黎此按密碼的時候那纏纏綿綿兩個人還在電梯裏頭,一來一回說的話在樓道裏回蕩。
“驚年……”
“嗯?”
“有話跟你說。”
“我知道。”
開門,關門。
她們的聲響隔絕在外面。
黎此在裏面,握着門把手遲遲不動作。
她們在做什麽,她們要做什麽,誰知道呢?
莫驚年花了好些功夫才将人擡進屋。
她将秦久纭放到沙發上,那人睡死了過去。
莫驚年便站着,很靜,她發了會兒愣。
不自覺便悶聲說出了口:“呵,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