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掉頭發沒有
風容與的面色極為難看,牙根咬了幾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沉聲對暗衛道:“所有人去遂城,保護葉逐。”
“葉逐?”暗衛微微訝然,脫口反問了一句。
風容與眯起眼來低頭看他,暗衛立時反應過來自己僭越失禮,趕忙又低下頭去,口中連道:“屬下有罪。”
風容與将手中的鳥哨丢在地上,暗衛連忙撿起,雙手托至風容與的眼前,然而風容與卻遲遲沒有接過。
暗衛聽見風容與用最冰冷、陰沉、暴戾的語氣說:“倘若葉逐掉了一根頭發,誰都不必再回來見我。”
——“切忌孤軍深入”。
這夜無月,葉逐靠在一棵樹後,按着不斷流血的右臂,聽着遠遠近近喊打喊殺之聲,忽地想起風容與的這句囑托。
大抵也是人在病着的時候總會做一些錯誤的判斷,會焦急、會自我透支,葉逐小心地扯開腰帶,将自己的胳膊包紮結實,又自暗袋中掏出最後三枚毒镖來。
風容與離開當夜,葉逐昏聩難當,擁着風容與的披風在椅子上睡了一宿,早起偷傳了一名軍醫進來換藥,去往軍營布置操練的任務,監督着坐了一天。到了晚上葉逐覺得自己的傷好了大半,枉顧軍醫叫他好好休息切莫牽動傷口的囑托,記住了風容與畫的地圖,換上夜行衣就摸去了敵方營地。
這種事葉逐确實早就做得娴熟了,只不過因為傷病而不似以前那般利落漂亮。
葉逐這般做一夜休一夜,自認還張弛有度,頗為得意,只是把軍醫急得活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每日診脈換藥纏紗布之時,都在葉逐的營帳內轉來轉去。
“将軍,您高燒反複幾次,傷口更是第三次裂開了,若再不好好休息,恐怕要傷及元氣根本!”
葉逐連風容與都能糊弄哄騙過去,這樣一個山羊胡子老軍醫自然不在話下,一臉誠懇地說:“就是最後一次了。”
而後葉逐又“最後”了好幾次。
他這般緊密行事,對方自然提高警覺,葉逐一次比一次做得艱難,到了第四次,身上已經開始添了新傷。
“您這白日裏也不得休息,要盯着操練示範,晚上還總跑出去,哎喲……”軍醫急得胡子大把大把地掉,一面給葉逐纏着繃帶一面絮絮叨叨,說着說着發現葉逐早就睡了過去。
——不是因為被唠叨太多催眠了,而是傷口太多又無法休息導致的昏睡。
軍醫捶胸頓足,可是勸不住葉逐的無法無天。
今日已是葉逐第九次夤夜出營,不想竟然偷襲不成反被埋伏,頗費了一番工夫才逃出來。
自己軍營中的士兵還休息着,葉逐當然不能把敵人往那邊引,只得暫且潛行躲避。
“這裏有血跡!新鮮的!”
不足二十米開外的地方響起一聲大叫,葉逐倒抽一口氣,将身子矮了下去。
搜尋的聲音霎時逼近過來,葉逐仰起頭估了一下樹杈的位置,一手舉起毒镖,另一手撒下鏈錘。
十五米、十米、五米——
葉逐肘腋發難,幾枚毒镖破風而出,同時左手一揚,鏈錘騰空而起,唰啦唰啦兩圈纏在了樹枝之上。
葉逐就勢意欲爬上樹梢,忽地耳邊傳入非常細微短促的“吱——”的一聲。
——有人在搭弓射箭!
葉逐人在半空,想要躲避已然來不及了,下一瞬,“嗖”地一支利箭直射而來,力道之強直接穿透了葉逐的胳膊!
“唔!”葉逐低叫一聲,手臂的劇痛讓他瞬間失了力氣,再也抓不住鏈錘,松了手墜落在地。
要完了。
葉逐想着,艱難地翻身想着至少爬走,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一腳踩住了葉逐尚且有傷的肩膀。
“要活捉吧?”
葉逐聽見身後的人說了這樣一句,接着幾個人撲了上來,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腳。
被一群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綁時,葉逐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
寒冷、失血、高燒,每一條都在蠶食着葉逐僅剩不多的清醒,催促他快些昏過去、睡過去、死過去。
葉逐身體不能動彈,可腦子裏急得要命,他想着自己又搞砸了風容與交辦的事情,又給風容與添了麻煩,倘若、倘若他真的這樣死去了,還有誰能再陪着風容與呢?
葉逐總覺得自己眼前恍然出現了風容與的影子,總覺得自己飄蕩在浮沉的海水裏,冰涼刺骨的水淹沒着他,風容與飄在海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挂着葉逐幾乎沒有見過的笑意。
風容與從來不笑,所以哪怕是在夢裏,葉逐對他的笑臉都分外珍惜。
“怎麽又不聽話?”風容與問他,語氣寵得要命,沒有一點點苛責。
葉逐想抱住這樣溫柔的風容與,他試探着想要站起身來,卻一點也動不了。
葉逐有些着急了,因為這樣的美夢會很快消散的。
他用盡力氣擡起手來,只堪堪捏到了風容與的長衫下擺。
可是風容與笑着後退了一步,順滑的布料就這樣從葉逐的指縫間溜走了。
“老大!”葉逐真的急了,他叫了一聲,想要爬起來、站起來、跳起來,可是全身上下哪裏都動彈不得,只有手指可以艱難地移動一點,葉逐急得滿頭大汗,又擡起手來慌亂地去抓。
可是風容與離他遠了,他抓不到了。
“老大,你過來一點啊!”葉逐急得快要哭了,徒勞地向着風容與伸出手,他覺得自己身體、口鼻之中都有海水在向外溢,鹹澀、腥膻、阻塞他的呼吸,可葉逐管不了那許多了。
他好似聽見一聲嘆息,很重的嘆息,但不怎麽像風容與的聲音,可是風容與确實向前走了一步,讓葉逐又能抓到他的衣擺了。
葉逐連忙緊緊地攥住了風容與的衣擺,說什麽也不肯松手了。
這樣除非風容與與他割袍斷義,不然風容與休想再離開葉逐了。
葉逐想着,很是滿意又很是安心,在夢境之中漸漸阖起了眼睛。
葉逐是被一陣如雷的鼾聲吵醒的。
鼾聲離得很近,仿佛近在耳側,葉逐不堪其擾,擡手想把打鼾的人推開,手卻動不了。
葉逐覺得煩了,還是風容與最好,風容與睡覺安穩,從來不打鼾從來不亂動,抱着葉逐一起睡的時候,能安安穩穩睡上一夜,葉逐聽着他綿長均勻的呼吸聲,覺得全世界沒有比這更令人安心東西,也能睡得一夜酣然。
風容與他……
葉逐突地睜開眼睛,驚喘了一聲,随後喉嚨一陣難耐的瘙癢,迫使葉逐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哎喲哎喲,葉逐你可醒了。”
身邊響起一個聲音,葉逐歪了頭去看,竟然是在影息閣時的一位同僚。
葉逐一直咳嗽着,嗓子從癢咳到了疼,眼裏咳出眼淚,慢慢才意識到原來這裏是遂城營地,而且天已經大亮了。
同僚艱難地要往桌子伸出手去給葉逐拿水,葉逐也被他扯着動,疑惑地低了頭,驚然看見自己的手登徒子一般抓着同僚的腰帶,還在腕上挽了一圈。
葉逐趕忙松了手,同僚被他突然撤力搞了個趔趄,不過也沒和葉逐這個傷號計較,拿了水走回來。
葉逐自己撐坐起身,發覺身上穿着薄薄的亵衣,裏面透出隐隐約約紗布包裹的痕跡,他接過茶杯,飲了幾口熱茶,才覺得喉嚨好了一些。
“你可別吓死了我。”同僚看着葉逐把水喝了,誇張地低頭拍拍心口,“可快讓我看看,看看你掉了頭發沒有。”
“什麽啊。”葉逐的嗓子還啞着,腦子轉了一下,心裏陡然緊張起來,急道:“營地裏……”
“除了你都好着呢。閣裏的兄弟都過來了,你睡了得有——”同僚掰着手指數了一下,越數葉逐越是心驚,眼看同僚的十根手指都不夠用了,張開一雙手掌舉到葉逐面前翻了個來回,道:“整整十八個時辰!”
“怎麽會這麽久?!我記得我……你們又為什麽來了?老大呢?”
“哎哎,提醒你一下,你現在可是雲麾将軍,在邊軍營地,這個時候最好先問‘陛下呢’?”同僚晃了晃腦袋,又給葉逐倒了一杯水,“前日有多兇險你自己知道嗎?我們趕到營地發現你竟然不在,那個老軍醫和我們哭訴你一天到晚折騰來折騰去,還好我夠機靈,按着地圖估摸出來你大致去了哪裏,趕到的時候,你就和捆豬仔一樣被捆着挑着,馬上就要被烤了!”
同僚比了個誇張的動作,手舞足蹈地繼續說道:“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啊,我們神兵天降把你給救了,順便殺了那些人,燒了營地,這兩天就只在遂城裏操練了一二兵馬,那群小族敵人都躲得遠了,沒有敢自己跑上來往刀尖上撞的,我們派了人出去,先把據點摸清再說。”
“至于我們為什麽來了嘛……”同僚摸着下巴,對着葉逐裂開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當然是主人派來的。”
葉逐微微一怔:“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