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還是恪王
“将葉将軍打暈了吧。”
恪王說得倒是風淡雲輕,葉逐立時驚慌地瞪大了眼,下一瞬,護衛如巨山一般閃至葉逐眼前。
葉逐甚至還沒來得及感知清楚自己究竟哪裏痛了一下,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風容與也未能想到,自己這麽快又見到了恪王。
恪王實在高深莫測,處在朝中幾十年,歷經三代帝王,當年又是幹過九子奪嫡這樣大事兒的主兒,不僅活了下來,還活得風生水起,七十高齡依舊不忘造反當皇帝的初心,非要上蹿下跳笑眯眯地給自己親侄子添亂,心機深沉見風使舵可謂世所罕見。
風容與不願被恪王輕易拿捏,有心空他幾日晾上一晾,故而恪王每日暗中差人來“邀請風大将軍共商大事”,都被風容與以身體不适為借口擋了回去。
這日同樣的,風容與差人攔回了恪王的家臣,可暗衛又回來禀報,說那家臣有言,雲恪王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被絆了個跟頭,低頭一看才發現是風大将軍丢得寶貝,要風容與前去認領。
風容與從沒丢過東西,更沒什麽寶貝,若強要算一算的話——
“葉逐昨夜确實離開了使臣行館不知所蹤,到了今日也未前來聯絡。”
影息閣的暗衛單膝跪在風容與面前,回答着風容與“葉逐現在何處”的問題。
風容與皺緊了眉頭。
恪王幹不出光天化日或者深更半夜去綁架葉逐這種事情,造成如今的局面,只可能是葉逐輕舉妄動做了什麽,被恪王抓了個正着。
好個葉逐,離開他風容與不過一夜,就闖下了這麽個潑天大的簍子。
風容與在心中第兩千一百八十九次告訴自己,這次事情若能圓滿解決,日後一定要對葉逐嚴加管教。
明明是恪王約的風容與,卻偏要擠進風容與暫居的宅院裏見面,僅帶了一名壯實的護衛,護衛肩上還扛了個不大不小的包裹。
——風容與就算是瞎了,也能看出來那包裹裏裝得是葉逐。
“哎,想不到風大将軍行伍之人,又生長在荒蠻北越,這亭臺樓閣安放布置竟然清淡風雅,不輸我大陳的南方雅士啊。”恪王慢悠悠地與風容與在回廊上轉着,頗為惬意搖着自己手中那柄就差把“我要謀反”貼在上面的、寫着“龍舉雲興”四個大字的折扇,一臉的欣賞滿嘴的贊嘆,端得一副悠閑雲游的樣子。
“王爺謬贊了。”
“唉,風大将軍,你與本王早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可是覺得本王垂垂老矣、歲近秋後、蹦跶不了幾天,才對本王這般生疏冷淡,一副迫不及待撇清關系的模樣?”恪王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語調中盡是無病呻吟。
風容與說了聲不敢,又說:“王爺老當益壯,風某自己都拴不住的‘寶貝’說撿便能撿到,風某聽聞傳訊,實在惶恐,只怕王爺被拌了個好歹,如今見王爺身體康健,也放心不少,王爺既有心物歸原主,實在大度坦蕩,不是借機打秋風之人,風某感激不盡。”
“哈哈,風大将軍是個會說話的,可惜說得不怎麽像是人話,倒像鬼話。”恪王笑了一聲,回頭瞥了風容與一眼,“風大将軍這是将本王當成‘鬼’了啊。”
恪王阖起手中折扇,輕輕敲了敲掌心,沒頭沒腦地問:“不知今日本王前來,風大将軍準備了什麽菜色招待?”
風容與不知恪王又在耍什麽心眼,只答到了正廳一看便知。
正廳早擺開了好酒好菜,恪王笑呵呵地自覺坐到上首,護衛扛着葉逐站在門口,風容與一人跟了進去,護衛攔下侍奉的暗衛,将門關上了。
“風大将軍設宴邀請,本王實在汗顏,特意帶了兩小壇好酒,與風大将軍一同品鑒。”恪王笑着,自袖中掏出了巴掌大的兩“壇”酒,随手揭開了一壇。
桃香味瞬間袅繞飄出,風容與暗暗緊了緊牙關。
“嗨呀,這是昨夜從那‘寶貝’處得來的好酒,本王實在舍不得一人獨享,風大将軍該是好酒之人,本王先敬你一杯了。”
恪王舉起酒杯,不待風容與說話,自己便一飲而盡。
風容與默默倒酒陪了一杯,瞳孔微微縮起。
——這是他給葉逐的酒。
一杯飲盡,恪王又開了另外一壇,忽地停下了動作,深深地嘆了口氣。
風容與略有疑惑,見恪王兀自搖了搖頭,挺直的脊背陡然間塌了下去,露出委頓不堪的神色來。
“風大将軍,這些年提着端着演着,本王着實是累了,今日過來,實實想和你說兩句真心的話。”
風容與不知恪王葫蘆裏要賣什麽藥,只說:“王爺請講。”
“本王幼年曾有幸飲過此酒,結識了一位會釀此酒的……故人,只可惜故人家中遭難,還未真正學會怎麽釀造,便一夜之間被我朝鐵騎蕩平屬地。族中凋零,百數之人,活下來的不過二三。”
“這位故人為我所救,我曾許他報仇雪恨,他曾許我研究明白這酒究竟如何釀出,只不過最後,我與他誰都未能……”恪王說着說着,長嘆一聲,沉默下去。
風容與靜靜地等着,直到恪王心緒平靜了,又飲了一杯葉逐的酒,搖頭嘆道:“風大将軍,本王攔截赫連義與北越王的國書,密謀布置殚精竭慮,并非為那夏侯瀚,更不可能為什麽長公主,本王也不為要這大陳百年基業、皇權富貴。我今時今日所作所為,只為補一補當年故交之憾,倘若他對我還心存悲憫,願意網開一面入我夢來,本王定要細細地告訴他,答應他的一切,本王從未想過食言。”
言畢,恪王轉頭看向風容與,低聲問道:“今日,本王只問風大将軍這一次、這一句話——”
——“你的祖上,可是‘桃源鄉’之中逃出生天的人?”
葉逐是意識先醒過來的。
他醒得突然——畢竟昏得也突然。
作為摸爬滾打多年的人,葉逐的身子骨沒那麽嬌氣,他沒覺得哪裏很痛或者難受,先是意識到自己已經躺在了塌上、蓋着軟被,頭發散開着,手腳和口中也沒了束縛的感覺,而後眼皮開始漸漸透進光來。
葉逐突地不敢睜眼了,于是幹脆裝睡。
可惜還沒裝上一瞬,就聽耳邊極為熟悉的聲音在叫:“葉逐。”
葉逐差點被吓一個哆嗦。
昏迷之前的記憶是困在恪王府的地牢中,如今葉逐好好躺在風容與的身邊,只怕是恪王那個老狐貍王八蛋真的用自己要挾了風容與什麽。
葉逐開始在心裏自五服起問候恪王的每一位親眷,臉上忽地癢了一下,接着又被一陣溫暖包裹住了。
他聽見風容與似是自言自語地在問他:“葉逐,怎麽這麽能闖禍。”
風容與的聲音溫柔極了,甚至在兩人不知羞恥地媾和之時,也不曾有過這般的溫柔,葉逐心尖一痛,忽地不想裝睡了,想坐起身來,緊緊地抱住風容與,紮在風容與的懷裏,什麽都不去想了。
然而風容與又說:“待你醒來,我定要好好将你發落一番。”
葉逐如遭雷擊,心想自己橫豎是要完蛋了。
——都怪恪王!
葉逐在心底罵着,臉上風容與的手掌慢慢地離開了,只留下一點點殘存的溫度,葉逐覺得可惜,側耳仔細去聽風容與的動靜,但是風容與沒再發出任何聲響。
葉逐覺得奇怪,正想要不要偷偷将眼皮睜開一條縫,就聽見風容與又叫了一聲:“葉逐。”
風容與的嗓音恢複了冷肅,方才的溫柔已經消失殆盡了。
風容與冷着語氣說:“醒了就跪下。”
葉逐沒能堅持太久,乖乖地掀了被子下床,乖乖地跪在了風容與面前。
他大部分時間昏迷着,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回來了,想認錯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沉默着。
偏偏風容與也沉默,暗衛們不知去了哪裏,室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比昨夜的地牢裏還要安靜,葉逐也在害怕着,卻不似在地牢中那樣害怕。
他就是有一種感覺,哪怕自己闖下滔天的禍事、讓風容與為難頭疼、就連風容與也兜不住的那麽大的禍事,風容與罵他、罰他,也不會真的與他生氣。
葉逐想,自己只怕兩件事,一是風容與受傷,二是風容與生氣。
風容與經常受傷,但是從未真的對葉逐動過氣,過去沒有,現在不會,以後更不可能。
這種感覺讓葉逐初時感到驕縱自滿,但跪着跪着,又覺得內疚不安。
他為風容與添了天大的麻煩,不知反省,竟然還在沾沾自喜。
葉逐覺得自己就算被風容與罰着,回北越的影息閣駐地,對着石牆跪上十天也不過分。
“主人……”葉逐試探着叫了一聲,小聲低道:“屬下知錯了。”
風容與微微眯起了眼睛,低頭看向葉逐:“你現在是厲武軍的雲麾将軍,早就不是影息閣的暗衛,倒還知道叫我‘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