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護
“大将軍,屬下知錯了,聽憑大将軍處置。”葉逐從善如流,飛快地垂下頭去。
風容與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打算如何處置葉逐,突地一個暗衛出現在門口,對風容與行了禮,道:“王子殿下來了。”
風容與站起身來,想要走去偏廳,又回頭看了一眼葉逐。
“跟我過去。”
“是。”
葉逐乖乖地起身跟上風容與的腳步,穿過回廊時想起不該想的事情,臉上稍微紅起來一些。
他随着風容與進了偏廳,等了一陣夏侯瀚才來,葉逐在風容與身後對夏侯瀚行了禮,聽見風容與冷冰冰地對他說:“跪到院中去。”
“是。”葉逐磕巴都沒打一下,低着頭走進了院子,為了表示自己反省的誠意,特意挑了個鋪着鵝卵石的路徑,雙腿一曲還沒着地,就聽風容與在身後命令:“跪去階下。”
“是。”
葉逐乖乖地跪到院中水臺的階梯下,整個階梯都是大理石的,還撒滿了厚厚一層掉落的竹葉,跪上去軟軟的,好像膝蓋下面墊着一個軟墊,一點也不痛。
他背對着廳中跪着,沒有偷聽的意思,但習武之人耳力總是好的,偏廳內兩人低聲的交談一清二楚地傳入葉逐的耳中。
先是夏侯瀚覺得疑惑,問風容與:“這是怎麽了?”
風容與淡然回答:“葉逐做錯了事,在受罰。”
“非要在你眼皮子低下受罰?”
“他一慣調皮躲懶偷奸耍滑,得時時盯着。”
夏侯瀚笑了一聲,一面拉過自己送與風容與的棋盤棋盒,一面歪頭打量院中的葉逐。
“這到底是做錯了什麽大事?君攸,葉逐現在可是堂堂的雲麾将軍,不是你影息閣的暗衛,你怎麽能像罰個奴才似的罰他。”
“殿下說笑了。”風容與打開手中的棋盒,拈起一枚黑子,落于右上角的星位,“堂堂雲麾将軍,難道要屬下軍法處置嗎?”
“軍法有何不妥?你若擔心暴露自己在京中,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替你罰上一罰。”夏侯瀚笑着落子,倒像就來與風容與下棋閑聊,不似有什麽正事。
“不用勞煩殿下。”風容與停頓片刻,才低聲回了,“葉逐乃是屬下的家臣,理應由屬下來家法管教。”
夏侯瀚拊掌大笑,笑了片刻又問:“那葉逐是犯了什麽錯?”
“不是什麽大錯。”風容與這次答得倒快,“禦下無方,是屬下失職在先。”
夏侯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話怎生這般耳熟,好似四年前我就聽過一般。”
風容與不置可否,似乎專心棋局無暇分心聊天,夏侯瀚轉頭去看院中跪得板正的葉逐,砸了咂嘴道:“撿這孩子那天我倒還有點印象,這小子吐了我滿褲子的穢物,到了你馬上才安生了點。一晃竟也……十幾年過去了。”
夏侯瀚收回視線,笑着緊了一手氣,對風容與道:“十幾年都沒管教好,君攸,我看你不是失職,是失心瘋了,幹脆別管了罷。”
風容與專心下了幾步棋,突地轉了話題:“恪王确實會幫我們。”
“哦?”
風容與擡頭看了夏侯瀚一眼,淡淡道:“王子殿下突然造訪,不是因為聽說了恪王剛剛來過?”
夏侯瀚臉色微微變了變,風容與倒是一切如常,繼續說道:“王子殿下在屬下院外派了六個人日夜蹲守,屬下并無異議,王子殿下處處試探,屬下也甘願領受。今日挑明此事,不過想與殿下說明,風容與擁護您為王之心未變半分,與中原皇族血海深仇未減一毫,殿下不必分心提防于我,反倒自顧不暇,掣肘于旁人。”
“君攸,唉……”夏侯瀚嘆了口氣,意欲落下一子,最後還是收回了手來。
“人心易變,我在這處處陰謀算計、人人背後捅刀的地方,實在待得太久、太累了。”夏侯瀚扭過頭去,看着院中随風飄起的竹葉,看着一片葉子落在了葉逐的頭冠上,又悄無聲息地墜落在地。
“我沒有一日不想回到北越,哪怕不做王也好,只做我的先鋒将軍,馳騁沙場,快意恩仇。”
夏侯瀚苦笑一聲,垂下手去,手指間的白子叮叮當當掉落在竹席上,不知滾去了何處。
“君攸,整整五年啊……我都五年未曾在荒原上跑過馬、射過箭了。”
風容與畢竟才剛剛接觸圍棋,也并非什麽天才國手,很快就被夏侯瀚殺得片甲不留。
夏侯瀚贏了棋,倒也沒多開心,只起身說自己要回去,風容與便也站起來相送。
兩人走過回廊,夏侯瀚突然道:“靈兒的事情……我譴去的人回來了,是真的。”
“嗯。”風容與應了一聲,表情毫無變化,夏侯瀚又嘆了口氣,道:“靈兒是個好樣的,烈性女子。姑母也是。站在柔弱女子的肩上向上爬,倒讓我自愧不如,又頗為羞憤。”
風容與沒再答話,陪着夏侯瀚向外走,一路送到了大門。
風容與如今不便出門露面,看着夏侯瀚走了,靜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回走。
葉逐還跪在庭中,風容與行至廊下,腳步停了下來,站定了去看葉逐。
葉逐跪得很正,腰挺直着,垂着頭睜着眼,雙手服帖地安置在身體兩側,好似真的在認真反省,倒是和以前頗為不同了。
換成以前的時候,跪不上一炷香的時間,葉逐就要哎喲哎喲地假裝不适,苦着臉看似認錯實則撒嬌,或者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舒服一點。
風容與自是知道,葉逐夜探恪王府,定然也是為了風容與的。葉逐身手世間罕有,肯定也沒想到恪王身邊有那麽個武功高絕的護衛,意外被擒,人又是打暈了扛過來,想必在恪王府吃了些苦頭,也沒讓恪王從他嘴裏讨到什麽甜頭。
如今看着葉逐,應該是真的覺得自己給風容與添了大麻煩了。
風容與靜靜看了葉逐一會兒,心裏不由得想嘆氣,第六千八百八十九次勸慰自己,葉逐尚且年少,家族橫遭變故,就算現今可以獨當一面了,能夠依靠的、全心侍奉的也不過風容與一個人而已,又非要與他計較什麽呢?
風容與慢慢走至葉逐身邊,葉逐聽見他的腳步,擡起頭來,臉上沒了素日的嬉皮笑臉,讓風容與覺得有些不習慣。
“大将軍……”葉逐輕輕地叫了一聲。
風容與沒讓葉逐起來,葉逐就乖乖跪着,看着風容與坐在了階上,高出葉逐一級的位置,不明白風容與此舉是何用意。
“葉逐。”風容與叫他,看着葉逐的眼睛,“我已經不是只手可以遮天的北越大将軍了。”
“三萬厲武軍只餘下京中你帶來的這三千人,影息閣更是幾乎覆滅,我逃亡帝京,甚至日日不能抛頭露面,依靠王子殿下與長公主,他二人也處處受制旁人,除卻聯絡各位王子算謀計較,只能扒着恪王這一個靠山。”
風容與說得風淡雲輕,葉逐聽了卻十分不是滋味。
“我不該給你添亂。”葉逐垂下了眼,咬住自己的下唇,“老大,對不起,我真的知錯了。”
風容與看着葉逐,擡起手來,輕輕摩挲葉逐的面頰:“不怪你,葉逐。”
他攥住葉逐的手,站起身來,示意葉逐不必再跪了。
葉逐跪立着看了風容與一會兒,這才跟着站起來。
“葉逐,只是你若出了事,我恐怕護不下你了。”風容與說着,牽着葉逐向廊上走,步子拖得很慢,“業豐林那一戰,我就已經護不住你,還好你沒去業豐林,葉逐,你萬萬不能有事,是為北越,是為厲武軍。”
“老大,以後我護着你啊。”葉逐抿着唇,攥着風容與的手緊了緊,“我護着你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風容與停下腳步,仍執着葉逐的手,低頭問他:“你如何護我?貼身保我旦夕安危?”
“我……”葉逐看着風容與,忽地明白了風容與的意思。
“我該去整合王子殿下栽培的勢力,牽制印沛,看一看王章軍有多少人可以收為己用,嚴格操練京外駐紮的厲武軍。”葉逐一字一句地說着,向前貼近了風容與一步,“老大,我是你的雲麾将軍,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去操練厲武軍會引起懷疑,要讓印沛做這個練兵之人,皇帝忌憚于他,更會懷疑夏侯瑁是何用意。你與恪王也算見過了,他那邊有些人手也可一用。使臣行館裏有各國來使,也常有往來的中原官吏,見到什麽、聽到什麽,無論大事小事,但凡覺得蹊跷的,都要與我報來。”風容與垂頭說着,伸手扶住了葉逐的背,微微低下了頭去。
葉逐踮起腳,松開了與風容與交握的手,扶在了風容與的肩上。
風容與細細地吻着葉逐,從唇瓣到齒列,再到柔軟的舌頭,反反複複,溫柔且舒緩。
葉逐應承着風容與的吻。他早就知道,風容與是懷着讓自己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