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裏有風的消息
“我剛才有想,我們腳程不快,萬一夏侯瑁飛鴿傳書調動勢力,京中突然發難應該怎麽辦。”浴桶本是葉逐為風容與要的,特意囑咐搬來最大的尺寸,現在他自己坐進去就顯得水深了些,屁股夠不到底水還淹到下巴,晃晃悠悠浮浮沉沉。
風容與也脫掉了身上披着的衣服,搬了凳子坐在葉逐身邊,用葉逐準備好的藥巾躲開紗布的位置,一邊擦拭自己的身體,一邊問:“想出什麽法子?”
“想……這些事還是要老大你去煩惱,”葉逐将下巴墊在浴桶邊沿,雙手也扒在桶上,“你胸有丘壑、算無遺策,我就是個沒腦子的,捉摸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是想給你分憂解難當你的軍師的,但是在房頂上想了半天,後來一直在想這茂城第一美酒,味道還是不及我的桃源鄉。”
葉逐的頭發被他亂晃的動作也帶進了水裏,水蛇一樣盤轉在水面,葉逐歪着腦袋看風容與,笑嘻嘻地說:“老大,你想讓我去做什麽,盡管安排就是了,我保證給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你說怕京中發難,是對的。如今我在北越沒有一點勢力留存,不知那邊情況,還要派些人盡早潛回去,飛鴿傳書暗中調度都是小事,尤其提防夏侯瑁千裏加急跑進帝京來遞交國書,先咬上我一口。帝京還有王章軍隊和印沛,合該如何處置,都十分棘手。”風容與擦淨了身上,松松垮垮地将衣服穿好,站到了浴桶邊。
葉逐仰起頭,有些癡迷地看着風容與英俊的面龐和滿是肌肉的身軀,強迫自己清醒着與風容與對話:“兵貴神速,還是越早入京越能掌控大局,還不至于孤立無援,老大你說是不是?”
“是。”
風容與應着,稍稍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沒入溫燙的水中,擡起眼來:“葉逐。”
葉逐幾乎瞬間便明白了風容與的意思,他感到極度的羞恥,卻又沒有片刻猶豫,低下頭咬着唇跪立起來,将自己的身體送到了風容與的手裏。
他身上全濕着,緊緊抓着風容與肩膀的衣服,風容與叫他自己來動,他也乖乖聽話,只是動得不得章法,将風容與的亵衣也打濕了大半。
非常“勉強”地解決掉第二十二個殺手時,葉逐終于帶着風容與來到了綿州。
“過了綿州府,再走十裏就是帝京。”葉逐拽着殺手的屍體往床下塞,一面這樣對風容與說道。
“十裏?”風容與看了葉逐一眼,反問。
“十裏。”葉逐答得肯定,一點也不心虛。
葉逐此人,除了身手利落之外,可以說一無所長。
且身為殺手,還是個不辨東南西北、不會丈量距離的路癡,要不是他專業素質過硬,只怕第一次出任務就能為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句號了。
一路走來,葉逐對風容與說了無數個“十裏”,無論去哪裏、走多遠、怎麽估量,最後的結論都是“十裏”。
殺人越貨又不是格物致知,拼的乃是直覺身手,精确的數字根本沒用。葉逐理直氣壯,也知道風容與斷不會同自己計較。
綿州不及帝京繁華,甚至還不比茂城,這裏貼近皇都,自然什麽好的貴的稀罕的都往都城裏面送,落在綿州的地界上,只剩下一些二流的東西。
京中的暗衛已經與二人接過了頭又返回去找夏侯瀚禀告,葉逐帶着風容與換成普通小民的打扮,住了間較為不起眼的旅店。
兩個人在房間裏收拾停當——主要是葉逐在處理屍體——而後一同下了樓,坐在一樓的邊角要了些酒菜,一面觀察四周,一面聽一聽民間是否有什麽流言消息。
卻也真的聽到了一條。
——“我和你們說啊,這可是——可是加急的軍報,要不是我有做大官的親眷在帝都當兵……你們嘴都嚴實着點!”
“一定一定,你快說啊!”
“就是就是!你快點說!莫要空吊人胃口!”
——“什麽吊人胃口!北夷那群人打起來了,亂成了一鍋粥——”
“還以為是什麽新鮮事,不都打了半年多了!”
——“你聽我說完啊!北越國那個魔頭風容與聽說過吧!他私自養兵要造反!為了聯合胥雍小國結盟,把自己十六歲的親妹妹送給胥雍王當王妃了!”
“我聽說那胥雍王都快七十歲了?風容與當真是蠻夷之地生養出來的奸邪之輩,自己親妹都不放過!”
——“何止!那丫頭倒是個性子剛烈的,她到了胥雍以後沒兩天,就把那胥雍王給殺了!”
“還有這事!?”
“可當真!?”
——“當然是真的!而且不止胥雍王——胥雍又扶立了一個王子,你也知道那群不要臉的蠻族,老子睡過的女人,老子死了要陪着兒子睡,那丫頭轉嫁給兒子之後,你猜怎麽着——她把新王也給殺了!”
“我天!”
“可真是魔頭的妹妹,也是個嗜血如命、殺人如麻的主兒!”
——“最後她一把火燒了營帳,自己也燒死在裏面了,哎喲,啧啧!”
“可惜——”
“可惜什麽!要我說啊死得好!風容與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他妹妹又是什麽好貨色!?死了倒是老天爺開眼了!”
“沒錯!風容與那魔頭殺人不眨眼,多少漢人死在他手裏?誰家父子兄弟沒個他的人命債?他的妹妹好歹還拖了兩條墊背的人命,我舅爺的同鄉的妹子,就是平白死在風容與的手裏!她又何其無辜!?”
“我家兩個兒子,被招兵送去邊塞,一去不回!都是被北越人、被風容與殺死的!這喪親之仇就該讓殺千刀的風容與親自嘗嘗!只死了一個丫頭片子我猶嫌不足!風容與全家親族都死光了才好!死得好!”
“說得沒錯!”
“風容與死沒死!”
“風容與才最該死!”
——“北越人都該死!”
“該死!”
“死得好!”
“死得好!!”
葉逐轉身合上了門,快步走到風容與的身邊,按住了風容與緊攥在一起、不住顫抖着的雙手。
“老大……”葉逐擡起頭來,皺着眉頭,擔憂地看着風容與慘白的臉色、隐約的怒容、緊咬的牙關,和眼中幾欲滴落的淚意。
方才在樓下,幾個中原人原本在小聲議論,風容與聽着聽着便不太好。繼而聞得風曜靈的消息,就連葉逐也是一愣,而後心中翻攪着疼痛起來。
随後不知怎麽,幾個人大聲嚷嚷了起來,北越與中原人人都有血海深仇,一時間整個店裏都被帶得人聲鼎沸,風容與怒瞪着那些慷慨激昂的人群,咔嚓一聲捏斷了手裏的筷子。
葉逐趕忙起身,連推帶搡地将風容與拉上了樓、帶回了房間。
風容與閉起眼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忽然身上一暖,他睜開眼,低下頭,看見了葉逐高高的馬尾,連帶着青年整顆毛茸茸的腦袋,緊貼在自己胸前。
葉逐抱着他,大概是想将這樣算作對風容與的安慰,可惜做得實在笨拙。
他對風容與說:“老大,現在不宜公開動手,我記住他們的樣子了,等京中事畢,我一定返回這裏,把他們全都殺了。”
風容與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抱住了葉逐。
“中原人人與我有仇,人人意欲得我而誅之後快,豈是殺他們幾人就能了結的。”
“那我就殺掉所有中原人。”葉逐抱着風容與,聲音悶在風容與的胸口裏,“殺光中原人、殺光胥雍人、殺光北越人,凡是罵你的、傷你的,我全都殺掉。”
風容與嘆氣,将葉逐抱得更緊了些。
葉逐在風容與的懷中安靜了片刻,又小聲開了口:“老大,你想哭的話就哭吧。”
“大小姐的事情……”葉逐說着,攏緊了自己的手臂,“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很難過。”
風容與擁着葉逐,沒有吭聲。
不知過了多久,葉逐才聽到風容與平淡地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說:“還遠不是哭的時候。”
風容與沒有放開葉逐,葉逐聽見他的聲音,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風容與說:“要先進京,見到王子殿下、從長計議,殺回北越,為王子殿下奪到王位,蕩平胥雍整個部落,再去找……靈兒的屍骨。”
風容與仰起頭來,痛苦地皺緊了自己的眉:“讓靈兒入土為安。下葬之時,我一定會好好地大哭一場,哭到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為止。”
葉逐的側臉緊貼着風容與的胸膛,聽着風容與不似語氣那般平穩的心跳。
風容與的氣息與心跳都很亂,亂到讓葉逐要了命的心疼。
葉逐初識風容與時,将軍府裏有老将軍、有老将軍夫人、有大将軍、有風容與、有風曜靈。
十四年過去,将軍府變成了大将軍府,可是大将軍府裏,只剩下風容與一人了。
風容與早非第一次失去自己的骨肉至親,風曜靈也并非死狀最為凄慘的那一個,可這種事情是絕對無法習慣、無法輕易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