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絕處逢生
然而眼前的每一個人,都沒想讓他活着離開。
“魔頭!吃我一劍罷!”
徐将軍的吼聲自遠處傳來,接着一束寒芒如同流星破空直射眉心,風容與的長槍被院中士兵招架按壓,眼看是再也躲不開了。
“嗖——”
千鈞一發之際,突地一根箭羽從遠處破空而來,發出刺耳的嘯音,瞬間穿透了徐将軍的手掌,将其咚地一聲釘上身後的門板,竟然入木三分有餘!
徐将軍當即慘叫一聲,衆人慌亂去扶,還未及反應,又是三五枚梅花飛镖掠至,将領們連忙格擋躲閃,一位将軍眼尖瞅見了那泛着綠色的镖頭,大喊一聲:“小心!是毒镖!!”
将領話音才落,眼前霎時又有金光閃爍,他匆忙提刀格擋,兩件武器相擊之下竟然迸出打鐵的火花,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倏然而至,悄無聲息地落入院中。
饒是早就見過無數武功卓絕之士,眼前這人詭谲迅猛的身法還是讓院內衆位将士驚慌得剎那間汗透脊背,有将領大吼一聲,對着黑影舉刀下劈,手感竟如同劈到一條鋼索,定睛去看才發現雙刀竟然不知不覺被一柄軟劍纏住,下一刻眼前黑色的身影突地擰身飛旋,不知從何而來的兩柄匕首随着動作劃過眼前所有人的胸膛。
快、太快、實在是太快!
快到一招一式來不及捕捉、快到眼睛都跟不上、快到如同一陣黑色的疾風、快到所有人只能聽見風容與的那一聲:“休要傷人性命。”
耳際一片叮叮當當利器相擊的铮鳴,随即有無數慘叫,不過轉瞬之間,局勢天翻地覆。
那黑影似也無心戀戰,并未傷卻太多的人,只是将風容與周身的人逼退了,接着“砰”地一聲巨響,院中炸開一團黑霧。
黑霧熏得人涕泗橫流、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盤繞了半柱香才堪堪散去。
而院中早已沒了風容與的影子。
狄城空占着“城”的名號,不過是個小小鄉鎮,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間破破爛爛的客棧,供着些只能果腹談不上好吃的食物。
葉逐從最近的生藥鋪裏胡亂買了些外敷內用的藥,交給店小二去煎了,又吩咐打來幾盆熱水,只放在門口。
走進室內,就見風容與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眉宇間褪去了那份陰鸷,變得平淡安靜,好似只是在淺眠。
風容與在半路時支撐不住昏倒過去,葉逐不怎麽會照顧人,更不知道怎麽照顧風容與,險些讓他跌下馬來,還是靠着馬兒機敏,才免于讓風容與傷上加傷。
葉逐難得板着面孔,将風容與全身的傷口一一妥善處理了,把門口的熱水搬進屋裏,用手巾蘸着,将風容與身上已經凝固了的血一點一點地擦拭幹淨。
風容與身上滾燙,手腳卻冰涼,葉逐将客棧裏破舊不堪的被子給風容與蓋了兩層,試了試風容與額頭的溫度,泡了個涼水的方巾覆蓋上去。
風容與脫下來的衣服上全是破洞鮮血,不能再穿,被葉逐随意堆在床邊,和葉逐身上卸下來的武器亂七八糟纏在一起,同一攤破抹布沒什麽兩樣,昭示着風容與這一路走來的危機與艱辛。
不多時店小二上來敲了門,說藥已經熬好了,還帶了粥和茶水,葉逐開門出去接過,又交代店小二去代買一身大些的衣服。
“哎喲,客官,可不是小的不想跑這一趟,眼下裁縫鋪子成衣鋪子都關了,再過一盞茶的工夫可就宵禁了,且不說小的不能去拿下人們的舊衣服糊弄您,就您說得這尺碼,那也是必得費一番氣力才買得到啊。”
店小二苦着臉,一句兩句說得頭頭是道,葉逐低下頭,看了一眼一樓裏門外的景色。
天确實已經大黑了,葉逐也不想讓風容與穿舊衣服,看向店小二,猶豫道:“那可……”
店小二是個會來事的人,見葉逐有些松動的意思,連忙哈着腰道:“客官,這樣,明兒天一亮,小人頭一個就跑去成衣鋪子裏給您買衣服,那開鋪子的都是小人的街坊領居,保證給您讨個好價錢,給您買好貨來,可好?”
葉逐點點頭,端着盤子回了房間。
藥還滾燙,葉逐先捧着粥坐到風容與的身邊,用勺子舀起一點,輕輕吹了兩口,送到風容與的嘴邊。
風容與的唇抿着,沾上了粥的水光,沒有松動的跡象。
葉逐只得暫且放下粥碗,拍了拍風容與的胳膊:“老大,醒醒啦。”
風容與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老大、主人、大将軍……唉。”葉逐向着風容與靠過去,眨了幾下眼睛,變着花地喊風容與,喊着喊着自己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将風容與扶起來靠在床邊,又用被子圍好了,邊邊角角掖得嚴嚴實實,才又拿起粥來,再次将勺子送了過去。
想也知道,風容與是吃不進去的,粥米反倒順着勺子的縫隙流了下來,自風容與的下颌劃過,滴落在本就不甚幹淨的被子上。
葉逐嘆了口氣。
“老大,你到底吃不吃啊,吃了這碗粥,還有一碗藥、一杯茶呢。”葉逐放下粥碗,向着風容與的位置湊了湊。
葉逐先是看着風容與,這個在他離開王都時尚且矜貴冷傲的男人,一夕之間滿身創傷,下巴處青黑色的胡茬都冒了出來,葉逐不忍也不敢細細打量,将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上風容與的脖子,滾燙的溫度立時燒了過來。
他知道風容與不會醒——他當然知道風容與不會醒,葉逐是生死之間來回打滾慣了的人,已經細細檢查了風容與一身的傷口,知道風容與傷得多重,甚至能摸出幾塊骨骼都有了裂隙。
“老大,你要是自己不肯張嘴,我可要學着那些你不許我看的話本裏那樣,嘴對嘴地給你喂粥喂藥喂水了。”葉逐擡起手來,慢慢撫摸着風容與緊閉的眉眼,聲音越說越輕,“是不是還得、還得脫光了衣服抱着你睡,給你暖身子?也不知道這樣行也不行。”
葉逐自言自語地說着,靠到了風容與的懷中,隔着被子貼在風容與的肩上靜靜待了片刻,起身拿過粥碗,含了小小一勺在自己的嘴裏。
葉逐仰起頭來,托着風容與的後腦與下颌,微微用力,将風容與的唇齒掰開一絲縫隙。
他貼上風容與的唇,粥是燙的,風容與的口中也是燙的,又是柔軟的,還帶着血腥的氣息。
葉逐機械地、麻木地一次次将米粥含入口腔,一次次渡入風容與的唇齒,他低垂着眼,半分也不敢僭越。
藥是苦的,苦中帶着腥,苦得葉逐一邊喂着一邊皺眉,不知道風容與是否也在昏迷中感到了這樣的苦澀,褐色的藥汁沒能順利吞咽,沿着風容與的唇角溢了出來。
葉逐只好幫風容與擦淨了下巴,岔開雙腿上了床,跪撐在風容與的身上,讓風容與的頭微微揚起來些,自己再低着頭去喂。
最後的一壺茶水葉逐只潦草地給風容與喂了半杯,暗自說昏迷的人應該是沒有味覺不知道苦的,但是清醒的人就太折磨了,于是剩下的全自己拿來漱了口。
窗外已經有了打更人的喊聲,葉逐吹滅了燈,将風容與重新放平在床上。
風容與的手還是涼的,冰的,毫無生氣的。
葉逐站在風容與的床邊,面無表情地發着呆,也不知過了多久,抿着唇低下了頭,解開了自己的衣扣。
風容與昏昏沉沉地覺得自己化身成為了孫悟空,被投擲于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全身都被三昧真火燒着,額上、背後、雙腿全是汗水。
他朦胧着醒來,掀起眼皮,先動了動右臂,感覺被什麽壓着,又動左手,成功地擡了起來,撫在自己的額頭上。
額上一片濕漉漉的汗水,風容與稍微緩了一下,視野漸漸恢複,意識到天色已經隐約發亮,大概日頭快要出來了。
腦中還有些眩暈的感覺,記憶鏈接不甚娴熟,風容與再次動了一下右臂,依舊沒能成功移動,他奇怪地微微低頭,看見了一個毛茸茸的發頂,高聳的發髻時不時随着呼吸的起伏蹭到風容與的下巴,烏金發簪穿過深藍的發冠橫束其中。
葉逐。
風容與很想開口叫葉逐一聲,嗓子裏卻苦得發澀,發不出聲音。
葉逐睡得很好,手腳都搭在風容與的身上。他本就體格嬌小,骨頭又細又輕,就算有滿身堅韌的肌肉,也算不得什麽分量,甚至偶爾提在手裏時,會讓風容與覺得,葉逐還不如他的那柄銀槍沉。
風容與擡起左手,将葉逐的發簪拔了。
高高的馬尾瞬間散開,鋪陳在床頭枕上,發絲滲入風容與的指縫,讓風容與感到滿意。
于是他又一次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時,早已過了晌午。
風容與徹底清醒過來,感覺自己自深潛的海底驟然浮上雲端,一片昏沉飄忽,他艱難地撐着身體坐起來,立刻弄醒了身邊的葉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