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雲壓城
風曜靈一番話陳詞激昂,副将先是一愣,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須髯亂飄,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看向風曜靈緊皺的眉眼:“胥雍王妃說笑了!屬下豈敢違抗王命,眼下不正要護送胥雍王妃獻與胥雍王?屬下乃是王上派遣給胥雍王妃的屬下,胥雍王妃自然是胥雍王的胥雍王妃!所謂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風大小姐,嫁與了胥雍王,那就只能是胥雍族的人了!我們這一萬大軍乃是胥雍王妃的‘嫁妝’,自然只有幫胥雍王妃‘婆家’的道理!”
“你!”風曜靈怒目而起,副将板起臉來猛一擡手,叫兩個部下将風曜靈死死按住,用草繩死死地捆了起來。
“得罪胥雍王妃了!”副将大喊一聲,在風曜靈大罵的聲音中發出狂笑。
“風大小姐不必如此着急,我們已趕路八日有餘,明天下午定能讓你平平安安躺在胥雍王的塌上!聽說胥雍王仇猗老當益壯,那**足有一尺餘長,哈哈哈哈,到時候你翻雲覆雨、在王帳內放浪形骸欲仙欲死、早就忘了你那大逆不道的哥哥喽!”
這日夜中,風容與不願坐以待斃,再次率衆殺出兆城,意外的是聯盟軍竟一味後退不戰,風容與追出十裏,認為必定有詐,不肯再向前一步,轉而埋伏進業豐林內。
不多時,探子前來報告,說林中竟有層層疊疊的腳印馬蹄,看上去足有八千以上的人數,除此之外,還有一道不算太深的車轍。
風容與皺起眉來,還未及細細思索,前方忽然一陣殺聲,聯盟軍隊見風容與不肯進入埋伏圈,失去耐心驟然反撲,風容與趕忙命令衆人四散開來,準備作戰。
業豐林本就是北越地盤,更是風容與和夏侯瀚一起打下來的疆土,他對此處無比熟悉,仗着地形優勢,利用聯盟軍先前設置好的陷阱,竟然帶着三千人馬,将聯合軍萬餘部将逼入峽谷。
眼看聯合軍已然不敵,風容與冷着臉策馬上前,他的頭發因鏖戰而散亂着自盔中飛翹出來,面若冰霜,白皙的面龐上盡是迸濺的血滴,盔甲的每一個鱗片都在滴落着敵人未幹的鮮血,連帶着馬鬃上、銀槍的紅纓上都被染成一绺一绺,整個人宛如剛從十八層地獄裏殺将上來的閻羅。
畢竟吃下這許多俘虜十分費力,風容與所率的部下如今快有半數都是影息閣的暗衛殺手,就算在此大獲全勝,還要留存一息,回到王都對付夏侯瑁。
風容與想要開口勸降,一人一馬剛停在陣前,忽就聽聞不遠處的山頭上響起一陣北越軍隊的號角聲。
風容與神色一凜,暗道不好,表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依舊陰鸷着一張臉,半回過頭去看自己軍隊後側山上突然亮起的火把。
不少人被號角聲吸引,聯合軍更是大吃一驚,一時間山崖內熙熙攘攘,不明真相的北越軍人聽出這是來了援軍,原本疲憊的面容一個個興奮起來。
少頃,火把下站出來一個人,風容與認出那是王章軍的副将,神色更加冷峻。
“胥雍王仇猗何在——”
副将派出一位聲音洪亮的士兵站在身側,對着山崖兩軍對峙的地方朗聲大喊,喊了三遍都沒有回應。
副将招了招手,對士兵再說了些什麽,士兵半跪着點頭,旋即又大聲喊道:“胥雍王——此戰乃是誤會——風容與違抗王命、恣意進軍——非是王上的命令——”
風容與聽着,緊皺起眉頭,同時兩軍之內窸窸窣窣讨論起來,反應較快的影息閣暗衛已經暗自繃緊了脊背,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片刻之後,山上有兩個士兵搬來了一架太師椅。
椅子上坐着——或者說,綁着一個人。
一位頭戴喜冠、身着紅衣的少女。
士兵讓出少女所在的位置,令所有人能看得分明,而後朗聲高喊:“胥雍王——女人和軍隊——吾王都為您帶來了——!”
“如今交戰的都是風容與私養的家兵——沒有任何我北越國的軍人——”
“奉大王命——将風容與及其部下——”
“盡——數——格——殺——!!”
時隔九年,業豐林再一次漫天大火,遍地殺聲。
風曜靈口中還塞着麻布,全身被緊緊捆縛着,坐在營帳的正中。
——是聯合軍駐地中,胥雍王的營帳。
她是一炷香之前被王章軍的副将送來的,眼淚早已流幹,又有侍女前來為她重新梳妝打扮,風曜靈神情麻木地任由她們擺弄了,眼神空洞,幾無一絲波瀾。
遠處沖天的交戰之聲傳入耳朵,風曜靈閉了閉眼,沒過片刻,聽見營帳簾子被掀開的聲音。
“诶,怎麽還給我的王妃五花大綁!”仇猗邁步跨入帳中,看見被捆綁着的風曜靈,大聲對左右質問。
“大王,這北越女子烈得很,她可是風容與的親妹,屬下是怕她自盡或是傷了大王……”
“對美人兒可不能如此無禮啊!”仇猗吹着臉上灰白的須髯,兩步跨到了風曜靈的面前,捏起少女嬌嫩的下颌,慢慢地、很小心地摘掉了風曜靈口中的麻布。
風曜靈快被塞得脫臼的下巴終于得以合上,她看着仇猗,看見仇猗胡須上的血跡,啞聲問:“是……結束了嗎?”
仇猗皺起眉頭來,好像很心疼似的,摸了摸風曜靈幹燥到起了皮的唇:“聽聽,給我美人兒的嗓子都堵啞了,快快,為王妃倒些水來。”
他看着風曜靈的眼神便如同一棵枯樹見了春雨,盡是色眯眯的渴盼與赤裸裸的欲望,風曜靈已經無力覺得是否惡心,仇猗湊上前來給她松綁,邊趁機摸着風曜靈的手,邊貌似關切地說:“美人兒可別急,外面還打着,我給你松了綁你也不要亂跑,小心刀劍無眼,将你這細皮嫩肉給傷了去。”
仇猗解開了風曜靈的繩索擲在地上,又接過手下倒來的熱茶,笑眯眯地喂着風曜靈喝了,拉着長音說道:“本王實在擔心你,一聽說你來了本王帳中,都不顧前線危機,先來看看我的王妃可安好否。”
風曜靈睫羽閃了閃,忽地軟了些許聲音,回道:“妾多謝大王關懷。”
“哎喲,可真是個知冷知熱知人趣兒的小美人兒!”仇猗頓時喜笑顏開,擡起粗粝的大手摩挲着風曜靈光潔的臉蛋,風曜靈擡起頭來,微微蹙了眉,低聲問:“妾已入大王營帳,将與大王結親,大王可否放妾的兄長一條生路,莫要如此追究?”
仇猗聽聞風曜靈為風容與求情,倒也沒勃然大怒,他自然知曉風曜靈對自己這般軟化的态度也是所求為此,不過人之常情,反而讓仇猗感覺自己已經拿捏住了這兩兄妹,胸臆之間無限得意。
“美人兒,今日追殺你兄長的,可是十九部聯盟軍,還有你們北越王座下親掌的王章軍,看在你這桃花美人面上,本王自可放了風容與不去讨債,但若是其他部族的兄弟、或者你們自己人的軍隊咬死了他,本王可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仇猗所說也是實話,風曜靈臉色白了白,她深知眼下除非能有一部反叛,才能于天羅地網間給自己的兄長留存一線微渺生機,胥雍國乃是最大的靠山,但寄托于仇猗,幾乎沒有可能。
風曜靈眨了眨眼,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她擡起頭來,硬是對着仇猗擠出一個笑臉:“那還請大王就這般允了妾,與衆位将士下個口令吧,妾早就聽聞胥雍勇士威猛無邊,恐怕耽誤上一時片刻,兄長的頭顱已經被胥雍士兵斬落了。”
風曜靈的話恭維到發假,偏偏仇猗愛吃強人所難這一套,無端哄得他通體舒暢,哈哈笑着又在風曜靈的臉上摸了幾把,應了風曜靈的請求,轉身出了營帳,往陣中去了。
風曜靈低下頭,動了動自己已經被捆縛僵硬的手腕。
剛剛,她忽然想起了葉逐。
三年多前,葉逐不知怎地就搬入了大将軍府裏,來得突然住得随意,兄長竟然也默許。他比風曜靈虛長五歲,是個幼稚貪玩的小孩子脾性,幾天生分的日子過去,相處起來倒比一板一眼的兄長更讓風曜靈覺得好為親近。
葉逐乃是雲麾将軍,掌管厲武軍萬餘士兵,南征北戰,和兄長一樣忙碌。故而難得閑暇在家時,三個人都分外珍惜。兄長會在一邊看些書卷消息,葉逐和風曜靈混在一處玩耍,玩着玩着就抱起酒壇子和風曜靈說些不着調的各個國家的王室轶事,往往風曜靈聽得正津津有味時,兄長會忽地出現在二人身後,抓着葉逐衣服上的束帶,将葉逐整個兒四肢朝下地提起來,葉逐身上沒挂好的零碎武器就這麽叮叮當當掉落一地,好似提起一只四腳撲騰着掉毛的小狗一般。
“葉逐,莫要帶靈兒一同胡鬧!”
兄長會黑着一張臉,這樣訓斥葉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