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滿樓
過了一陣,風容與才緩緩地說:“他們不敢動我,倒是你,多小心些。”
“不礙不礙,反正他怎生針對我,都有老大給我撐腰呢~”葉逐笑了起來,勒住缰繩,讓自己的馬頭撞上了風容與的馬,引得兩匹良駒同時嘟嚕嚕地打了一串響鼻。
葉逐被逗得大笑起來,引得路過行禮的平民紛紛擡頭側目,偷眼要看看這位雲麾将軍又發了什麽瘋。
……日後一定要對葉逐嚴加管束。
風容與第兩千一百七十二次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道。
接到夏侯瑁的加急命诏時,葉逐帶着厲武軍一半的人馬,剛剛結束與冉鞣的激戰。
命诏簡短,言說北越王嫁妹,要将長公主殿下送入中原配與三皇子允王為妃,以示中原北境永結秦晉之好;雲麾将軍葉逐帶領三千厲武軍一千王章軍護送,待得長公主大婚禮成再行返回,即刻啓程與王章軍彙合于雲崖關之內,不必再入朝傳報耽誤行程。
葉逐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乃是赤裸裸的一出調葉逐離風容與之計。
不僅調走了葉逐,還帶走了葉逐手下的一部分精銳戰力,而且一路受制于夏侯瑁親掌的王章軍。
葉逐憂心難安,想着至少偷偷回去見上風容與一面,或是飛鴿傳書、悄悄聯系周邊的影息閣暗衛,然而來傳王命的人正是王章軍統領印沛,此人武功可圈可點,盯葉逐更是像盯犯人,不住地催促葉逐速速點兵,立即出發。
葉逐暗自盤算了一下,只得先虛與委蛇接诏領命,點了三千士兵。
葉逐心中想着,北越國境內還有近三萬厲武軍,光是王城內便有五千,影息閣殺手留在風容與周邊的尚且百人,他可以一邊走、一邊尋着機會與風容與聯絡。
只是長公主和親乃是震蕩朝野的大事,竟然瞞得如此隐秘,且這夏侯瑁向中原皇帝投誠之心這般熱烈,該是終于被風容與逼上了絕路,聽取了哪一位的陰損建議,打算反撲了。
葉逐跨步上馬,身上的沉重的鎖子甲嘩啦啦響做一片,卻不及他的心聲一半的亂。
他回頭深深望了一眼王都的方向,高高揚起了馬鞭。
“駕!”
葉逐離開北越的第三個月,北境十幾個部落小國推舉胥雍王仇猗為首,聯合起來結成同盟,糾結了十五萬人馬壓至北越邊境,五日之內連下七城。
風容與率領兩萬五千厲武軍與一萬王章軍趕至邊境,以寡擊衆,苦戰兩月,勉強奪回三城,卻死傷慘重,軍中還能戰者不超半數。
與此同時,軍隊內兩方離心,王章軍與厲武軍兵士之間沖突不斷。
外部強敵虎視眈眈,風容與勝得越來越險,同盟軍反而愈挫愈勇。
半月之後,北越軍隊幾無進攻之力,風容與迫不得已死守蓉關城,日日白天閉門不發,只等晚間夜襲騷擾。
蓉關城下,十九部族輪流在午時前來城門之下罵陣騷擾,極盡羞辱之能事,胥雍王仇猗甚至将國書遞去北越王都,逼風容與跪地受降。
盛順十六年二月,長公主一行順利抵達帝京。
三月,蓉關城破,風容與退守兆城,三萬五千人僅餘不足一萬。
“大将軍,仇猗又派遣使者去往王都了。”
兆城指揮廳內,副将宰尺站在風容與的身邊,低聲彙報着近來的戰況。
“國書看過了?”
“是。”宰尺猶豫了一下,咬緊牙關,“仇猗求娶……小姐為妃,說只要将軍獻出大小姐,他就即刻退兵。”
風容與眼中滿是血絲,眼下也帶着隐約的烏青,聞言目光陡然間寒冷起來。
“陛下也派遣了使者,已在路上了,大概明日即到,應該是來勸大将軍同意和親的。”宰尺說着說着,咬牙切齒起來:“和親!和親!又是和親!一群九尺男兒,不做馬上好漢開疆拓土,日思夜想就是在女子身上動這些不着調的心思!”
風容與面容冷肅,沉聲問:“軍報可曾送到?”
宰尺的臉色愈發不好,低頭答道:“我們發出去幾十封軍報,九成都被攔截,可也有十來封送去了王都,大将軍,您去年就在要王上派兵支援,可這都已經半年過去了,王上遲遲不肯發兵,不說弟兄們還撐不撐得下去,就算,就算……”
“就算他派了兵來,我們也不敢用了。”風容與低聲接了一句,伸出手指在眼前的地圖上劃了幾下,“今日起不再請求增援,夜間應該還有一次強行攻城,叫大家脫去軍服,有夜行衣的穿夜行衣,沒有夜行衣的穿上便裝,各自準備好了。”
風容與閉起眼睛,攥緊了拳:“今晚會有其他……前來支援。”
“其他什麽?”宰尺沒有聽清,疑惑地問了一句,看着風容與的表情,忽地怔住了。
“大将軍你、你難道……這可是要誅九族的!!”
風容與睜開了眼,神情依舊:“如若曜靈真的出事,所謂九族,與我一人又有何異?”
“大将軍……嗨呀!”宰尺重重地嘆了口氣,一顆頭顱低垂下去,猛地一咬牙一跺腳,“罷了!我宰尺定唯大将軍馬首是瞻、身先士卒!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比起中原,北境的夜溫度極低,哪怕時令已在春夏之交,也有寒意浸透肌骨。
兆城之內宛若一切皆死,不聞雞犬之聲,甚至都無呖呖蟲鳴,衆位将士身着黑衣在營帳之內或躺或卧,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心眼通明、枕戈待旦。
忽地一聲箭羽破空之音霹靂而來,帳中衆人一躍而起,赤紅着眼睛、披散着頭發,皲裂的嘴角嘶喊着殺聲,紛紛沖上城牆!
燃着火的弓箭、千斤巨石、竹制雲梯、不要命的敵人接踵而來,北越軍潑油而下、引火燎原,誰也無暇在意自己身邊是否有人倒下、甚至無暇在意是否有長矛利刃洞穿了自己的身體,哪怕只餘下最後一息也要死死抱住眼前的敵人,翻過城牆、怒吼着一躍而下!
攻城之士甚有五倍之數,守城之兵卻早已奔波疲憊,開戰不過一個時辰,幾乎人人皆已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眼看城牆難守,千鈞一發之間,漆黑的夜幕仿佛在半空被撕開長長的一條,數百人宛若陰兵般從天而降,身着黑衣、以黑紗覆面、各個枉顧性命、直取城下千軍萬馬!
與此同時,兆城門開,風容與策馬而出,身上沉重的铠甲激蕩出破空的嘯音——
“殺——!”
一聲號令讓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沖天動地的殺聲自兆城之內而來,随着風容與的銀槍烏馬,利刃般刺入了敵人的心髒。
盛順十六年四月七日,兆城大捷,十九部族聯盟首領被風容與斬殺四名,頭顱高懸于兆城城牆之上。
九日,長公主與三皇子八字已合,擇過佳期,定于七月上旬大婚。
十日,北越王夏侯瑁終于接到風容與二月所發的求援兵書,并同意将風容與之妹風曜靈嫁與胥雍王仇猗為妃,以求兩族修好、北境安寧。
十一日,一萬王章軍護送胥雍王新妃,鐵蹄铮铮、浩浩蕩蕩,直向兆城而去。
黑甲軍隊踏着地動山搖的腳步,組着規整的軍陣,自王城之內緩緩出發。
在清一色沉重烏黑的隊伍中,一襲架在四駕馬車上的紅色紗轎是那般顯眼、難以融入。
赫連義站在城牆之上,大風吹拂砂礫卷入他滿是翳垢的眼角,痛得赫連義流出來兩滴眼淚。
“風大将軍,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老朽作對啊……”赫連義擦拭了幾下眼角,忽地桀桀怪笑起來。
“本以為你會老老實實死在兆城,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私養士兵,這是何等的大罪……風大将軍,您真是自尋死路、糊塗至極、糊塗至極啊!”
“給我停下!”
一聲嬌斥破開被沙土卷在一處的黃昏落日,萬軍圍簇的紅色喜車的帷帳內,伸出了一支白皙嬌嫩的柔夷。
“停——”看顧喜車的人不敢怠慢,叫停了隊伍,一面派人去聯絡壓陣的王章軍副将,一面湊上前去詢問:“王妃有何吩咐?”
帷幕徹底被裏面的人掀開,顯出一位滿頭金飾珠鏈、身着大紅衣袍的少女的怒容來。
“你們要帶着我往哪兒去?這不是去兆城的路。”少女濃眉大眼,看着不過豆蔻前後的年紀,面對眼前衆多冷血士兵,竟然維持住了幾分氣勢。
看顧的人未及答話,副将已然策馬趕到了,滿臉的橫肉随着馬兒颠簸的蹄步抖動着,見到少女後哈哈一笑,敷衍地抱了抱拳:“胥雍王妃,突然叫停車馬,是有何貴幹啊?”
喜車上的少女正是風曜靈,她挺着脊背,眉眼間隐隐有幾分怒氣,冷聲問道:“是王上允我派遣一萬兵力支援兄長,我才同意下嫁仇猗的,如今我兄長駐守兆城,我軍該從聚義關通行,将軍帶我繞到業豐林,是何用意?莫非是要違抗王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