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結局:鴛侶引 (1)
大結局 鴛侶引【“佞臣”當道(下)/興王朝】
莫坤轉到蔣雲初身後站定,一掃先前的沉穩, 意态渾似小跟班兒。
蔣雲初凝視着梁王, “端妃的心腹,即為你的心腹, 你的心腹,卻不是她的。她直到死, 都不曾點破這一點。”
不論如何,那女子為兒子付出了一切。所以, 他讓她解脫。
梁王要拼命克制, 才不至于身形顫抖。他沒出聲, 心知只要說話,便是語不成調。太狼狽。
蔣雲初無聲地嘆一口氣。
就是眼前這畜生, 在那一世,用了相同或相仿的手段, 迫使顏顏如同生父一般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做不到連累親友, 只有用性命孤注一擲。
蔣雲初慢悠悠地喝酒。
這一陣, 酒喝得多了些。必須要用酒緩和情緒,否則他恐怕會親自動手, 把梁王淩遲。
淩遲無疑是酷刑,但用到這等貨色身上,仍是太仁慈。
漫長的靜默之後,蔣雲初收起小酒壺,站起身來, 喚道:“常興、甄十一。”
甄十一是十一樓的樓主,也就是那一世裏研制出消魂的怪醫。
二人應聲進門。
“拾掇拾掇,帶走。”蔣雲初瞥了梁王一眼,目光中沒有懾人的寒意、殺氣,只有看草芥一般的漠然。
梁王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麽,猛地嘶吼一聲,飛身撞向牆壁。明知只有一絲撞死的可能,還是要盡力一試。
甄十一身法輕靈地過去,一把擒住梁王,笑道:“好不容易逮着個長期幫我試藥的,可不能在我下手之前有損傷。”說話間,出手如電,避免梁王自盡的種種可能。
蔣雲初出門。
莫坤連忙跟上去,好奇地道:“也不跟他多說幾句?”
“說什麽?”蔣雲初反問。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哪兒知道你該說什麽。”莫坤笑道,“但要換了我,一定把事情跟他掰扯清楚,氣他個半死。不管怎麽着,他算得上你一個對手。”
蔣雲初淡然一笑,“沒必要讓他這就明白原委。”
莫坤颔首,轉而疑惑地看住蔣雲初,“蔣侯爺,您老人家有真正志得意滿的時候麽?”其實是想問,對方有無得意忘形的時候。
蔣雲初想一想,道:“在賭場的時候有過幾次。”
莫坤服氣了。十八歲的少年郎,這份兒修為是怎麽來的?
“走着,我老人家請你喝幾杯。”蔣雲初說。
莫坤哈哈地笑起來,“還得賞我兩幅字畫。”
“行啊。”辭了莫坤,回家途中,蔣雲初琢磨着一些事——
從王舒婷招認出楊道婆起,洛十三與賀顏就吩咐手下查證楊道婆近期接觸的人。
楊道婆這兩年明面上忙的事,不外乎給一些夫人太太閨秀妾室排憂解難,雖說有坑蒙錢財之嫌,但能做到在官宦門庭行走,比起同一行當裏的人,有兩把刷子。
這次調動的人手多,又專攻一事,再加上可以結合錦衣衛、暗衛、捕風樓裏存着的相關的消息,不出三兩個時辰,蔣雲初便有所發現:
楊道婆與東宮一位掌事宮女、許府一名管事有來往。
在平時,這真不算什麽。蔣雲初一向認為,人有點兒相信的虛無缥缈的東西挺好的,心裏有個寄望或寄托,過得比較輕松,遇到事情,再不濟,還能怨天尤人;相較而言,什麽都不信的人,不乏過于清醒的,有時過得反倒辛苦。他與諸多親友都如此。
而如今,不得不持着懷疑的态度去探究信道的人。
七日前,東宮掌事宮女在外面與楊道婆見過一次,交談的時間不短。
太子妃在東宮深居簡出,且聰慧持重,城府很深,加之何國公的關系,十二樓或蔣府實在不好意思監視人家愛女,是以,沒辦法查到異常之處。
至于許家那邊,查探起來便容易得多。
歸攏消息之後的結論是,三日前,許書窈之父許青松下衙後,楊道婆去了許府一次,在府門外相遇,楊道婆請一名小厮遞了句話,許青松便讓她進門,到外書房敘談了小半個時辰。
從那之後,許家一些下人都說,自家老爺心事重重的,好像是要出大事的樣子。
這一節,讓蔣雲初聯想到,那一世的許書窈,為了賀顏的安危,險些被梁王作踐。兩個女孩的友情,正如男子之間的肝膽相照。
這一世,許書窈在書院當差,很得先生器重,又與賀顏常來常往,梁王的心腹自然不會傻到去跟她搬弄是非。
但是沒關系,還是可以繞着彎兒地成事。許青松愛女至深,是許書窈的軟肋,手法稍稍巧妙些,便能達到威脅兼挑事的目的:完全可以在言辭間設下陷阱,讓許青松繞過賀師虞,去找賀夫人、賀顏求證,一旦求證,就會讓母女兩個反思以往,從而……
許青松一直在犯難,卻沒任何舉動,不曾向賀家或蔣家遞話,更不曾見過兩家任何人。
蔣雲初确信那是個重情義的人,從而做了最壞的打算:等着,等許青松有所行動的時候,及時攔下,推心置腹。人家的安危,關系着女兒的安危,意圖做點兒被蒙在鼓裏好心辦壞事的事,情有可原。他岳父、太子的岳父,可是實打實的前車之鑒。
只能如此。
楊道婆在常人眼中失蹤是這一兩日的事,那可是梁王或端妃的心腹,不管落到誰手裏,經受怎樣的刑罰,都能撐幾日——不要說許家,便是尋常人,推測這些、查起來都不難。
蔣雲初只希望,楊道婆被抓的時間差不多的時候,許青松才有反應。
總不能先一步找到許青松面前,說你不用為難了,當做什麽都沒聽到過就好,我保你安穩。換了誰,第一反應都是自己被蔣家監視了,還不知道被監視了多久,少不得生出戒心,漸漸地敬而遠之。
沒必要的事,能免則免吧。
同理,太子妃那邊亦如是。而若太子妃沉不住氣,哪一日要見賀夫人,蔣雲初先一步探尋其意圖便可。
當然,在梁王那邊,蔣雲初已将許青松的名字,讓莫坤通過手下之口狀似無意地讓梁王聽到,梁王生出了種種揣測,結合處境轉好,做起死也不願醒的白日夢。
梁王日後會每日享受“消魂”蝕骨蝕心的歹毒,可太子妃、許青松,确然成了蔣雲初的心事之一。
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來,有護衛道:“侯爺,許大人要見您。”
蔣雲初一笑,當即下車相迎。
夜色中,許青松的神色分外凝重,見禮後問:“侯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蔣雲初邀請對方到外書房。
落座之後,許青松開門見山,說了楊道婆告知自己賀家秘辛的事,目光一直透着糾結矛盾,甚而是痛苦。末了道:“那道婆告訴我,賀侯與你已親口承認,你們翁婿二人目前如臨大敵,不論誰與你們談及那些舊事,都會被滅口。至于我,她說五日內若是不去找賀夫人或尊夫人求證,她便會告訴你們翁婿兩個,我将這消息告訴了兩個至交。另外,她會四處宣揚賀家秘辛。
“以你們二位對賀夫人、尊夫人的看重,還有你如今的權勢,我相信,不愁将诏獄坐穿。
“那道婆該是梁王的死士,以梁王目前的處境,她破罐破摔也在情理之中。
“我承認,一度很是為難。”
蔣雲初道:“可您最終決定找我。”
許青松眼中的糾結消散,有了破釜沉舟的堅定,“我不論怎樣推想,都做不到。只希望賀夫人與尊夫人一直不知情。”
蔣雲初敏銳地察覺到一件事:“您相信那些是真的。”
許青松微笑,“尊夫人是小女至交,景家慘案我一直耿耿于懷,加之一兩日不眠不休地斟酌這一件事,便想通了。”
想通之後的選擇是豁出自己。蔣雲初望向對方的目光,毫不掩飾心中敬意。
許青松娓娓道:“将心比心,我沒法子為了自己和女兒,就不顧那些事對賀夫人與尊夫人的影響。
“賀夫人若不知情,最好。我相信她知情後也不會因此怨怪誰,但沒那個必要。
“尊夫人是景、賀兩家的女兒,從八、九歲起,見到我,總喚一聲叔父……說句托大的話,是看着她長大的,更記得她對小女的種種照顧。我要怎麽樣,才忍心刺傷她?
“但我也真猶豫過,畢竟,我有女兒。
“我若因此落難,只能怪梁王歹毒,身在獄中還挑撥離間。畢竟,賀侯與你要顧及的是兩個家族甚至更多人,你們将我滅口,也是情理之中。
“我不是貿然登門叨擾,是來要你發落的。”
蔣雲初動容。
有其父必有其女,很多時候,這句話只是空談,許家父女卻現身說法。
就在這時候,許青松起身,轉到蔣雲初三步之外,撩起袍擺。
蔣雲初意識到許青松要做什麽的同時,搶步到他身側,穩穩扶住。
“連人要跪都要管……”許青松沒好氣。身側的年輕人的心思,明顯是他揣摩不出的,也就讓他失去了請求他保全窈窈的餘地。連人情牌都不讓人打的人,怎麽就讓他遇上了?
蔣雲初笑着帶許青松回到原位落座,“叔父,您想多了。”
許青松即刻問:“怎麽說?”
蔣雲初不愛說謊,但流年不利,這一半年,已練就了不動聲色地說善意謊言的本事。重新落座後,他說道:“這兩日,楊道婆尋機與蔣府下人碰過面,說了那些事,加以威脅。下人忠心,如實告知于我,蔣府護衛已将那道婆抓獲。
“那道婆到此刻,形同啞巴。
“聽了您所說的,我想,她給您的期限未到,并沒四處散播消息,至多是曾找過與您分量不相上下的人。
“防得住。
“至于您,我深信不疑,斷不會擾您安穩。”
許青松長長地透了一口氣,但下一刻就問道:“賀夫人與尊夫人——”
蔣雲初斂目,指節輕刮着眉骨,只片刻就擡頭,笑微微的,“顏顏已知,我岳母不知情。我們會盡力避免我岳母知情的可能。”
許青松喜憂參半,末了怒道:“哪個混帳告訴顏顏的?!”那個單純善良的孩子,知情後該有多難過?
說謊就要圓謊,蔣雲初道:“就是剛剛提及的那個下人。蔣府一些下人,對我們夫妻二人不相伯仲,很多事,告訴我之前,便已告知顏顏。”
“……”許青松驚訝地望着蔣雲初,思緒跳躍到別處,“你是說,你們家內宅外院的下人同時效忠你和顏顏?這……簡直匪夷所思。”他是一板一眼過日子的人,真的理解不了內宅外院不分的情形。
蔣雲初一臉無辜地道:“我懼內,大抵您還沒聽說。內宅外院的下人,更聽顏顏的,我在家就是個擺設。”
“……”許青松嘴角翕翕,片刻後,哈哈大笑。
“得嘞,別笑話我了。”蔣雲初笑道,“料想您這幾日也沒吃好喝好,在我這兒湊合着吃幾口?”
“好啊。”許青松分外爽快地颔首,“人都說蔣侯好酒量,今兒我得領教領教。”
“別聽人胡扯。但您發話了,我舍命陪君子。”
許青松笑嘆:“怎麽這麽會說話?”
二人暢飲談笑終夜,天明後,蔣雲初換了身衣服,送許青松回府,讓他安心歇息,自己則沒事人一般去了宮裏,當然,沒忘記讓心腹告知賀顏原委。
賀顏聽聞後,斷定雲初又多一位忘年交,想想整件事,感慨頗多。
她與窈窈的友情,也是注定的。何其幸運。
處理完內宅的事,賀顏去了外書房。
當務之急,要緊鑼密鼓地排查楊道婆接觸過的人。雖然幾乎可以斷定,知情人大抵只有楊舒婷、許青松和太子妃,但工夫做足了,心裏才踏實。
另一件事,自然是梁王與楊道婆招出端妃梁王其餘的心腹,将那些人也抓獲之後,才可真的松一口氣。
這些事,洛十三與賀顏心思一致,由他們來做就好,蔣雲初的精力,該用在宮裏、朝堂。也就是他,換個人,單獨哪件事拿出來,怕都已焦頭爛額。
忙碌之餘,賀顏沒忘了從庫房裏選出兩樣母親、嫂嫂定會喜歡的物件兒,着人送過去,問自己何時回娘家合适。
賀夫人給的回話是過幾日再說,雲初給她的題不是一般的難,且很有趣,她想清清靜靜地琢磨一陣。
賀顏啼笑皆非。看起來,雲初誤打誤撞地投其所好了。她倒也想湊趣讨好,可惜這方面真不如雲初,還是免了吧。
母親。如今這稱謂代表着兩個人,想到生身母親的悲苦、養育自己的母親的溫柔呵護擔憂挂慮,心頭便是一番百轉千回,泛起酸楚感激并存的漣漪。
其後幾日,諸事順利。
甄十一研制的消魂,梁王只享用了三日便完全崩潰,痛不欲生時,對甄十一有問必答,十二樓從而掌握了端妃梁王放在外面的心腹名單。還有五個,不算多,也委實不少。
偶爾,楊道婆會被帶去觀看梁王現狀,為求主人少受些苦,供出與同伴的聯絡暗號,幫忙将那五人從速抓獲。
對于這類人,處置的方式唯有斬草除根。
某種方面來講,梁王是會用人的人,不然,怎樣的心腹死士,都做不到這般忠誠。有忠心的人,本該豁免,可他們的錯在于助纣為虐,已經冷血到極點。
閑來賀顏提醒洛十三:“得空讓十一問問梁王的用人之道,你琢磨琢磨。”這也是跟雲初學的,人盡其用。
洛十三說好。在梁王活生生疼死之前,他們非常願意榨幹那畜生每一點可取可用之處。
阿浣冒充王舒婷六天後,留下一封與男子私奔的書信,離開王家。
王家人看到那封信,都險些氣得吐血,反應截然相反。
王夫人慌慌張張地要喚人去找去追。
王老爺卻是冷冷哼笑一聲,“我給她三日,三日內若回來,關進家廟度餘生;若不回來,便開祠堂、去順天府一趟,将那不孝女從王家除籍。”
衆人皆詫然。
王老爺神色更冷,“她就不是安分的性子。我王家廟小,容不下她,不然,親事何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王家其餘的人不論真心假意,少不得婉言規勸。
王老爺态度強勢,不容置疑,放出了誰再多話就跟那不孝女一起滾的狠話。
不要說三天,便是三十天三百天,王舒婷也沒法子回去。
王老爺說到做到,親自去了順天府一趟,以王舒婷忤逆不孝的由頭将之除籍。
王家與王舒婷再無瓜葛,若再相見,也是陌路人。
消息陸續傳到真正的王舒婷耳裏,她受不住這打擊,險些瘋癫。甄十一費了些功夫才她安靜清醒下來。
王舒婷不死不活地在暗室裏躺了幾日,提出請求:要落發,要佛龛木魚,餘生只想吃齋念佛。
賀顏想了想,準了。她其實很不喜歡處置王舒婷這種人:罪不至死,留着又絕對是禍根。幸好這種人也有專用的所在可安置,十二樓權當捎帶着養的出家人,有一些了。
這些事告一段落,很多人輕松了不少。
賀夫人也終于舍得離開那些刁鑽的算術題,這日上午,過來看女兒。
其時賀顏正盤膝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給母親做夏衣。
成婚後,她動針線的時候不多,雪狼瞧着新鮮,喜滋滋地坐在她身邊,不時探頭探腦地伸爪搗亂。
賀顏笑着躲閃,将那只雪白的大爪子拍開,用帕子擦擦手,确定沒沾上小家夥的毛,繼續穿針引線。
賀夫人沒讓下人通禀,下人知道自家夫人手邊無事,照辦了。她笑吟吟進門來,便看到了這樣溫馨有趣的一幕。
“顏顏,”她柔聲喚,“雪狼。”
“娘?”因只顧着與雪狼嬉鬧,賀顏沒留意到母親的腳步聲,望過去,綻出璀璨的笑靥,“瞧您,怎麽也不讓我去迎?”
雪狼跳下地,跑到賀夫人跟前,歡實地搖着大尾巴,仰着頭,小表情仍是喜滋滋的。
賀夫人驚喜。以前在這小家夥跟前,從沒有這種待遇。她笑着彎身,捧住雪狼的大頭,親昵地揉着,“我們雪狼真乖。”
賀顏則有些驚訝,懷疑雪狼有靈性到了與自己、阿初心思相通的地步。眼下卻是顧不上多想這些,她放下手邊衣料針線,要下地行禮。
“老實待着,跟我還見外?”賀夫人喚上雪狼,走到女兒面前,眼含關切地打量。
“娘——”賀顏拖着長音兒喚出這一聲,跪坐着擁住母親,“娘親,想您了。”
賀夫人一愣,失笑,“瞧瞧,阿初這是把我閨女慣成了什麽樣兒?這麽大了還撒嬌。”雖是這樣說,卻展開手臂,摟住女兒。
她的顏顏,打小就懂事到了讓她心痛的地步;大一些,就算是歸陸先生和阿初管了,在她面前更懂事乖順。
撒嬌,是五歲之前的事,不,确切地說,是三四歲之前的事。
她總懷疑是女兒出生後孱弱如幼貓的緣故,也問過太醫、名醫,是否因病痛之故,影響了女兒的性情,雖然聰慧,卻少了些孩童心性。
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可她的小棉襖不夠依賴她,偶爾會有點失落。
太醫、名醫都說那是自然,還給她舉例,有些名士高官大病一場之後,都會看破紅塵,孩童再小,經歷病痛磨折,也會受到些影響。
她深以為然,從那之後再不疑心,告訴自己要知足,女兒好端端的最重要。
此刻女兒的親昵、撒嬌,在她,真是受用極了,卻少不得問一句:“沒遇到麻煩吧?怎麽幾日不見,就跟小孩兒似的了?”
“哪有,誰會讓我不好過啊。”賀顏讓自己語調如常地扯謊,“嫁人了,才知道過日子有多麻煩。那麽麻煩,您和爹爹還要撫養哥哥和我,太不容易了。前兩日事情多謝,就想到了這些。”
賀夫人釋然,心都要化了,“我的顏顏真的長大了,更貼心了。”
賀顏的下巴蹭着母親肩頭微涼的衣料,努力綻出笑容。
雪狼回到大炕上,坐到賀顏身邊,爪子腦袋并用,蹭來蹭去。
母女兩個俱是忍俊不禁。
同樣的幾日,廟堂之中,蔣雲初借皇帝之口,行事更為果決。
梁王已身陷囹圄,但在明面上,還在天牢——有人喬裝而成。
這一點,是王舒婷的事提醒了蔣雲初。向自己的小妻子現學現賣的感覺,好的不得了。
甄十一給梁王做了一份口供:通敵叛國,意圖弑父篡位。梁王為了好受一些,簽字畫押。
皇帝看了,惱火不已,卻沒給發落。
這在蔣雲初意料之中。他又讓甄十一做了第二份經由梁王簽字畫押的口供:端妃與方志自年少時便情投意合,梁王親口求證過,是那兩個人的親骨肉。
皇帝看了,險些氣得背過氣去,當即傳旨:褫奪梁王封號,賜三尺白绫,理由是通敵叛國,意圖弑父篡位。家醜不可外揚,總不能讓天下人都知道,九五之尊戴了很多年的綠帽子。
這結果,蔣雲初很滿意。虎毒不食子——皇帝已犯了大忌,這是引發天下人對其質疑的第一步。
而且,名義上的梁王不存在了,那具皮囊,聽憑甄十一由着性子鈍刀子磨。
梁王之事了卻,張貼告示尋找醫術精湛的道士高僧一事也有了結果。
揭榜的是羅道長。不論誰都得承認,此人不論文、武、醫術、修為,在道教各門派中都算得上乘。
秦牧之直接喚親信把人帶去見蔣雲初——那小子有時候就神神叨叨的,瘆人得緊,這事兒也必然神神叨叨的,且叮囑過他別摻和,他當然樂得自一開始就做局外人。
蔣雲初見了羅道長,看出此人有着不該有的野心。
若他有意禍國殃民,在這當口,羅道長是不二人選,現在麽,就讓這貪慕榮華意圖左右君王的人自食苦果好了。
接近皇帝,定要過索長友那一關,索長友少不得做足功夫,讓羅道長堅信自己可以掌控皇帝,左右朝局。
只是,因着病情,皇帝已是絲毫耐心也無,隔着簾子見到羅道長,直接下了死令:若三日內煉不出緩解病痛的丹藥,就滾出宮去。
羅道長冒出涔涔的汗,大着膽子請求為皇帝診脈。
本末倒置的皇帝自然允準。
診脈之後,羅道長神色驚懼交加,片刻後,卻言之鑿鑿地稱皇帝病痛并不嚴重,兩日內便可煉出緩解病情的丹藥。——皇帝服用近似逍遙散的東西已是年日久。那他直接用逍遙散就好。那東西的确是禁'藥,但對他來說,找到也非難事,一半日就可辦到。
皇帝大悅。
索長友也很愉快,轉頭命親信把這消息告知蔣雲初。
蔣雲初分別從暗衛、錦衣衛、十二樓調足人手,日夜監視、徹查羅道長。
沒兩日,羅道長進宮前左右皇帝心思、慫恿皇帝提拔幾名封疆大吏升官進京的如意算盤,剛揮着手打起來,就成了泡影。
羅道長尋找逍遙散的同時,亦是蔣雲初各方人手搜集他罪證的同時——給皇帝用禁~藥,那都不是活膩了可說的罪過。
蔣雲初把罪證甩給羅道長的目的,是讓他在一段時間內為己所用。
羅道長還是能看透一些事的,很快認頭,發誓聽憑蔣侯吩咐。
如此一來,整治皇帝自然是愈發地随心所欲。
自此,羅道長開始輪換着給皇帝用逍遙散、消魂。皇帝徹底與宮外一切斷絕,諸多旨意,其實皆是索長友、蔣雲初的意思。
太子正式監國,全權代替皇帝料理軍國大事。幾乎每日晚間或下午,太子都邀蔣雲初到東宮議事。
蔣雲初做派一如往常,對太子維持着透着疏離的恭敬客氣,議事時态度不消極,但也不積極,能偷懶就偷懶。
一日,蔣雲初離開東宮時,遇見了外出返回的太子妃。
太子妃笑盈盈地道:“這一陣,家中無事?”
“還好。”
太子妃颔首,漫不經心地道:“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身邊的侍女胡說八道,觀望了幾日,得知那人沒了蹤跡,便忘記了那件事,亦從沒打算與殿下提起。”
“不相幹的事,的确沒必要記得。”蔣雲初說。
“沒給你們添麻煩就好。”太子妃欠一欠身,“不早了,不耽擱你。”
“多謝殿下。”蔣雲初拱手一禮。
他得承認,太子妃實在不簡單。聽到賀家秘辛,她若稍稍沉不住氣或是亂些許方寸,風波就小不了。可她沒有,一直不動聲色,若無其事。這恰恰是他與顏顏最需要的态度。
随着相處日久,蔣雲初偶爾會鬧小脾氣生悶氣,太子總會第一時間察覺,一次實在是擔心,問他是為公務還是私事心煩。
蔣雲初答說,沒事,天氣太熱了。
太子連忙讓宮人奉上冰鎮西瓜、冰鎮的甜湯。
蔣雲初瞅着犯了會兒愁,對太子說:“賞杯酒吧。”
太子笑出來,說好,又叮囑:“在家可別這麽矯情,不能讓賀侯的掌上明珠為瑣事為你勞神。”
蔣雲初嘴角抽了抽。
太子哈哈地笑。諸如此類的小事,讓他越來越覺得蔣雲初有才亦有趣,毫不掩飾欣賞之情,更不遮掩真心結交的心思。
蔣雲初從不接茬。現在還不是時候。
太子卻是锲而不舍。與岳父何岱閑談時,感嘆道:“我像雲初這麽大的時候,整個兒就是愣頭青,遇事總是意氣用事,眼界、學識也不如那小子。”
何岱看得出,女婿說的是真心話,有意道:“你有識人的眼光、用人的謀略就行。蔣侯麽,性子太清冷內斂了些。”
“什麽啊,”太子搖頭,“他跟莫坤、張閣老等人總是有說有笑的。”停一停,悻悻道,“明擺着是不願意理我。”
何岱繃不住,笑了,委婉地道:“興許是因為離皇上太近,擔心你忌憚。”看似開解,實則是試探女婿的心跡。
“話可不能這麽說。”太子收斂了笑意,“他經手的,都于大局有益。我留心他的為人處世,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這種人才,到何時也做不出誤國的事,我放心得很。眼下起急,是真的欣賞、愛惜這般人物。”
何岱深以為然,話卻只能點到為止。他不能讓女婿察覺,自己早已對雲初分外看重、痛惜——不論是出于怎樣的善意才隐瞞,太子知情後,總會有些不是滋味。何苦來的。
太子的言辭還是不離雲初:“他雙親所謂暴病而亡,必有隐情,我想着,定是被生生逼得走上了絕路,方志絕對知情。能找到那厮就好了。再一個,就是景國公的子嗣。雲初說派人去找了,我只盼着,能早一些如願。畢竟,說動皇上給含冤而終的亡魂昭雪,很難,況且,也不知他還有多少時日。”在岳父面前,他不需要掩飾漠視皇帝生死的心思。
何岱說:“會如願的。天理昭昭,又有你們這些年輕人,定會如願。”
太子微笑,“借您吉言。”
轉過頭來,何岱與雲初複述了這些。
雲初溫然道:“我在等一個好消息。若情形不樂觀,我再另外想轍。盡量還是讓阿洛風風光光地現身,您說呢?”
何岱拍拍雲初的肩,“好孩子,你別太辛苦才好。”
因太子勤勉,朝政很快步入正軌。但這并沒給他帶來多少愉悅,貪官應聲蟲德行敗壞的太多,想整頓,無處下手。
問雲初,雲初說不着急,慢慢來吧。
他也就不再心急火燎的,靜心等待良機。雲初的話,他總是相信的。
念及賀朝,太子與蔣雲初商量後,把賀朝調到五軍都督府行走。
時光如靜沙,無聲流逝到盛夏。
這時節,太子終于見了皇帝一面。這樣說挺好笑的,卻是事實。他的父親,擔心他弑父篡位不肯相見的日子,由來已久。
他不知道的是,這時的皇帝一如提線木偶:一個月裏,大半個月痛不欲生;其餘的日子則在不知不覺中,言行被人在潛移默化下掌控,說出口的,是最陰暗面的心聲。
那日午後,太子盡量放輕腳步,走進皇帝寝宮。心裏,卻是充斥着恩師景淳風、蔣雲初雙親被殘害而終的恨意。
穿着明黃色寝衣的皇帝卧在軟榻上,瘦骨嶙峋,幾乎不成人形。他正在自言自語,而殿堂內,并沒有人與之交談。
太子行禮。
皇帝不理。
太子緩緩擡頭,望向皇帝,卻見對方擡眼望着上方虛空,根本就沒看到他的樣子,繼續自言自語。
情形有些詭異。太子并沒打怵,選擇站在原地等待、觀望。
皇帝正在說:“景淳風、蔣勳、賀師虞、何岱,都該死!”
語聲雖然不高,語氣卻充斥着怨毒和理所應當。
太子欲言又止,斂目望着腳尖——跟這個混帳爹争論,從來就是白費力氣。以前總是克制不住,現在,他可以了。一句句讓他更恨更惱怒的言語,陸續傳入耳裏:
“景淳風娶的是柳氏,蔣勳娶的是齊氏。
“那兩個禍水!
“一樣的,在她們出嫁之年,明明該參加選秀,進宮服侍朕!
“朕見過她們,柳氏眼睛下面、齊氏下巴上長着淡藍色的小小的痣。
“實在是好看。
“朕是多情,對此二人,都喜歡得緊。
“那麽多年,朕都在找與她們相似的女子。
“可惜,長有淚痣的美人不難找到,與齊氏特點相同的美人卻是遍尋不着,真是奇怪。
“幸好,雖然選秀時心願落空,但回頭一看,發現宮裏就有,譬如端妃、莫氏。莫氏是什麽封號來着?……忘了,不記得了。”
太子的手握成拳,骨節生生作響。他真是大逆不道——這一刻,他想親手掐死皇帝。
皇帝的言語仍在繼續:
“明明該是朕享有的美人,卻分別嫁給了景淳風、蔣勳。
“動辄幹預朝政也罷了,他們憑什麽娶朕心儀的美人?
“他們就是故意的,卻還對朕說什麽是兩情相悅,鬼才信!
“……後來多好啊,哈哈哈……死了,都死了。
“朕讓他們最狼狽、最難受的死了。
“到如今,景家的子嗣還是沒下落,定是死了。而蔣勳的兒子,卻為朕所用。
“這是應當應分的。朕是天子,就該掌控一切,不論任何人,就該是朕的棋子!”
恨意飙升成了憎惡,太子很想說你怎麽還不去死,到底是克制住了,擡頭逼視,揚聲質問:“那麽,太子呢?景淳風親手調~教出的儲君呢?”
皇帝聽到了,視線卻仍是不離上方虛空,仿佛那裏有個人在與他敘談。他冷冷哼笑一聲,“那個大逆不道的東西,言行做派有時像足了景淳風,着實令人厭惡!
“總是沒機會将他廢掉……着實令人頭疼。
“是麽?過一陣就有廢太子的良機?那太好了。朕要讓蔣雲初着手此事,讓蔣家的兒子促成。”
語畢,又哈哈哈地笑起來,笑得暢快至極。
太子這才分外清晰地意識到,皇帝真的神志不清了,甚至不知現狀。但那些言語,他深信不疑。這情形,與酒後吐真言有何差別?
很諷刺。可是,真好。
皇帝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