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結局倒數(4)蔣夫人(上)
暮光四合時分,陸休來看小徒弟。
昨日雲初寫了親筆信給他, 要他留意、着手一些事, 他将所有融會貫通,猜出發生了什麽事。
不放心顏顏。
賀顏見到恩師, 很開心,“正好, 一起吃飯。”說着,引他到外書房院的小花廳。
陸休落座後, 端詳她一陣, 欣慰亦悵然地道:“真長大了。”心裏則是另一番說辭:到底是景國公夫婦的女兒, 經得起風浪。
賀顏有所指地道:“以前只字不提,不給我們半點兒啓示, 是擔心我爹爹反對吧?”
陸休笑着嘆氣,“他定要與我翻臉, 讓你離我遠遠的。況且我終究不在廟堂, 不好幹涉他的舉措。”
“明白。”賀顏親手奉茶給他, “您是我與阿初最好最好的師父。”
陸休揶揄道:“竟用這種大白話誇人, 真不知道那才女名聲是怎麽得來的。”
賀顏沒心沒肺地笑,順着他的話道:“我也納悶兒呢。”
陸休哈哈地笑。
“昨日閑話時, 提到了我小時候說您為老不尊的事兒。”賀顏撓了撓額角,汗顏不已。
陸休笑意更盛,“那時你學到個詞兒就亂用,阿初又一味偏幫你,活神仙也上火。”
丫鬟小厮擺好飯菜, 師徒二人入座,邊吃邊談,笑聲不斷。
翌日,是蔣府舉辦宴請的日子。
辛氏将璐哥兒交給奶娘,幫賀顏待客。
賀夫人與周氏本也要來。
但是,今日一早,蔣雲初親自去了賀府,帶着十來道很難解的算術題,請賀夫人解出來之餘,附上令人一目了然的步驟。
至于原因,說是以前一個同窗給他找的事兒,他近期實在不得空,便請善于此道的岳母幫忙,最好是三兩日便能出結果。
女婿第一次求自己實打實地辦件事,賀夫人自是二話不說地應下。周氏本着求教的心思,幫婆婆解題,便也留在了家中。
賀顏聞訊後,笑了。一聽就知道,是蔣雲初故意找轍,讓他的岳母三兩日內不出門,以免有人在人多的場合提及那些事。
能讓他稱之為難題的題……母親、嫂嫂這次可着實要費些腦筋了。
依着賀顏先前所說,楊素衣趕早過來了。賀顏一直留她在自己左右,神色柔和地告知每一位賓客:“這位是我的好友楊小姐,閨名素衣。”
尋常來講,女子名字不可告知外人,但若曾在翎山書院就讀,名字便是衆所周知了——先生沒可能這家小姐、那家姑娘的喚人。
而今日這樣的引薦,自然是賀顏的刻意為之:楊素衣已經脫離趙家,不再是勞什子的昌恩伯世子夫人,如今只是楊家女、賀顏的手帕交。
受邀前來的人,或是與賀顏常來常往,或是來往不頻繁但相互欣賞的,哪一個都是玲珑剔透的心腸,見這情形,自然高看楊素衣一眼——最起碼,以前的偏見變成了如今的好奇、探究,曉得日後明裏暗裏的,都要給楊素衣幾分照顧。
如今的楊素衣,不在乎旁人對自己的态度,卻曉得斷不可辜負賀顏的好意,一言一行便透着從容大方,宛若一個全新的人。
做人不就得這樣麽,舊日的自己,需得你先于別人放下、忘掉。
許書窈與何蓮嬌聯袂而來。
二人之前與賀顏相見、通信時,便逐步知曉了楊素衣的轉變,随着賀顏有了改觀,抛下了以前那些不愉快。
這時見到楊素衣,一如見到昔日同窗,親親熱熱地敘舊。
賀顏拟定的賓客名單,共有三十名,其中包括張閣老、安閣老的夫人,秦牧之的夫人及幾個兒媳;錦衣衛、暗衛、京衛、五軍都督府、五城兵馬司裏數得上名號的人家中的女眷,此外還有羅十七、馮湛各自的母親。
應邀前來的人,又少不得帶上一兩個人,是為捧場,亦是讓親友多個開眼界的機會——這般宴請,何嘗不是一衆京官首腦的縮影。
此外,還有聽說消息不請自來的人,只要不是賀顏不待見的,都會得到與其他賓客相同的禮遇。
是以,三十名賓客就變成了五十來名。
這情形在賀顏預料之中,命廚房準備的席面剛剛好。
偌大的花廳之中,就座的女子大多比賀顏年長一截——正如各家夫君比蔣雲初年長一截或是一大截,年歲相仿的,只得十來名。
賀顏從容不迫地游轉在賓客中間,與誰都是言笑晏晏,不難看出,言語都是令人由衷愉悅的。
張夫人與安夫人坐在一處,觀望了一陣,相視一笑。
安夫人嘆道:“我像蔣夫人這麽大的時候,還跟在婆婆身後長見識呢,別說這樣的八面玲珑,便是遇到這等場面不怯場,已是不易。”
張夫人會心一笑,“我與你不同,婆婆走得早,嫁進張家便主持中饋,起初三二年舉辦宴請,都要這裏那裏地去查看,好似我是京城第一個大忙人,沒一次是不出岔子的。”
安夫人莞爾,“你瞧瞧人家,與去別家赴宴無甚差別。”
“到底是蔣侯爺的意中人、陸先生的得意門生。”張夫人慨嘆之後又道,“我們倒也不需自慚形穢,畢竟這樣的人是鳳毛麟角。”
“說的是。”安夫人頗以為然,連連颔首。
開席之前,賀顏在主座就座,與秦夫人閑話家常。二人隔着輩分,但因蔣雲初、秦牧之是忘年交之故,便無形地親近幾分。
曉瑜聽得傳話的婆子的話,面露不悅,随即目光微閃,走到賀顏跟前,行禮後語聲如常地禀道:“王夫人與王小姐前來,并無受邀的請帖,外院的護衛小厮請夫人示下。”
賀顏略略調整了一下坐姿,沉了片刻,斂了笑意,神色轉為淡漠,語氣亦是:“王家?”
曉瑜稱是。
在座的賓客有意無意間,都随時留意東道主那邊的動靜,見一向和顏悅色的蔣夫人冷了臉,不免噤聲。由此,喧嘩聲減去十之六七。
賀顏又漠然問:“王小姐,王舒婷?”
曉瑜再次稱是。
此刻,花廳內全然安靜下來,人們齊齊望向賀顏。
賀顏牽出一抹涼涼的笑,繼而對衆人解釋道:“那王舒婷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有一度沒事就遞帖子過來,說了多少次不見,只當耳旁風。近來倒好,那邊廂與素衣擺架子意圖刁難,這邊廂又與我來一出不請自來。”
楊素衣先是訝然,猜不出是誰把前些日子的事告訴了顏顏,随即就意識到,顏顏在言辭間把自己帶進去,何嘗不是存着讓別人曉得她蔣夫人護着楊素衣的意思,心下一暖,綻出清淺笑靥。
旁人輕輕的亦或無聲地笑了笑,靜待下文。
賀顏道:“禮送二人離開,說我不想倒胃口。”
曉瑜脆生生稱是,轉身之前,留意到了夫人眼裏閃過一抹贊許,不由得嘴角上翹,步子愈發輕快。
在蔣府當差這麽久了,便是與侯爺夫人學不到多少,也與那些人精一般的管事媽媽、外院的小厮管事學到了諸多處事之道。
她就知道,王家母女的事應該當衆禀明,夫人亦會當衆表明态度。
可是,到了外院,見到王家母女之後,她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王夫人的态度倒還好,聽得曉瑜轉述了賀顏的回話之後,便欲轉身離開,神色間有着對女兒的不滿。
王舒婷卻攔住母親,神色傲慢地道:“怕倒胃口,也就是想大快朵頤了?也就是心情不錯了?那你告訴她,不恭恭敬敬請我進門,她會後悔的。她的事,我知道了。”
曉瑜聽了,揚了揚眉,第一反應是不着痕跡地挖苦對方幾句,下一刻便意識到,對方來意不善,似是握住了夫人什麽把柄,這樣的話……
“二位稍等,容我回禀夫人。”她行禮道。
曉瑜再見到賀顏時,宴席已開,她附耳禀明。
“讓她滾。”賀顏微聲道,“交代阿海,帶人将王家母女兩個盯住,她們若是離了蔣家便去賀家,直接設法将她們抓起來。”
曉瑜神色一整,稱是匆匆而去。
賀顏垂了眼睑,端起手邊的茶,啜了一口,以此掩飾眼中閃過的薄怒。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萬幸,是意料之中。
她豈止是怒,若非身在這樣的場合,怕是已對王舒婷起了殺心:得知別人那樣的身世秘辛,想到的只是謀取好處,是什麽東西?——若不想謀取好處,便不會是如此行徑。
連帶的她可以确定,王舒婷并不能篤定有心人告知她的消息,要不然,今日這一出,不是這樣的唱法。
這很好。
馬車上,王夫人橫了王舒婷一眼,“好端端的,非要拉着我過來讨沒趣,真不知你整日裏在想什麽!”
王舒婷不以為意,自顧自吩咐車夫:“去賀府!”
王夫人瞪着她,“吃閉門羹上瘾了是不是?”
王舒婷笑得不陰不陽的,“我存的可都是好心,蔣夫人不領情,就讓她的母親聽聽我所知道的那件事。到最後,別說蔣夫人,便是蔣侯,也要對我感恩戴德。”
“大白天的就開始做夢了。”王夫人嗤笑一聲,“到底是什麽事?”
“您別急,眼下您不知道最妥當,知道了反倒沒好處。”
王夫人走這一趟,完全是擔心女兒惹禍上身,倒并沒多少好奇,“這是最後一次,我縱着你折騰,往後給我好生留在家中,等着相看婆家。”
馬車往前走了大約一刻鐘之後,被數名錦衣衛迎頭攔下。
王夫人心頭一凜,王舒婷變了臉色,有人在外面道:
“錦衣衛千戶成廣,問王夫人、王小姐安。”
王夫人撩開車簾看了看,見前面十來個人果然身着飛魚服,佩戴繡春刀,為首的人對她出示令牌。
王舒婷也湊到母親身邊,留心打量,沒看出任何不對之處。
對方只是千戶,王夫人不需下車見禮,颔首道聲萬福,問:“不知大人有何事?”
有一名錦衣衛出列答道:“這一段路臨時出了事,官府通緝的采花賊在這一帶出沒,為免賊人狗急跳牆殃及無辜,順天府請五城兵馬司、錦衣衛援助,封鎖這一段路。”
王夫人聞言變色,“那我們——”
那名錦衣衛恭聲道:“二位是官員家眷,車停在路上多有不便,蔣侯命我們臨時征用了些像樣的宅子,用來安置經過這段路的女子,且命人嚴加守護,直至賊人落網。過一陣,侯爺會親自過來,向衆人解釋。您二位看——”
王舒婷莫名有些不安:怎麽會這麽巧?但她剛剛很仔細地打量過,那些錦衣衛個個神光充足,透着精煉,又有令牌在手,不是人冒充的。再說了,什麽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冒充錦衣衛?那不是活膩了,等着蔣雲初索命麽?可是,真的會這麽巧?老天爺都不允許她今日成事?
她思忖期間,王夫人已經輕輕地透了一口氣,“那自然是好,我們聽從安排便是。”
于是,沒多久,在錦衣衛引路下,王家母女的馬車及随從進了一所很是清淨雅致的四進的宅院。
一行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錦衣衛——包括自稱成廣在內的人,是阿海招呼弟兄們假扮的,身處的宅院,是十二樓備用的宅院之一。
事發突然,阿海手邊備用的服飾,只有飛魚服最合用,情急之下就想到了這一招。他是想着,錦衣衛是侯爺掌領,他們又是為夫人辦事,侯爺聞訊後,看在夫人的情面上,總不會責難的。
當然,阿海沒忘記在同時禀明蔣雲初:先斬後奏與着意隐瞞的差別,還是很大的。最重要的是,這事兒得請那位爺善後。
蔣雲初上午都留在內閣值房,與幾位閣臣議事。午間離宮用飯,聽得随從說了阿海那邊的事。
沉了沉,他一笑,“鬼小子。”随後命錦衣衛告知各處弟兄,上午他有件急事,臨時征調了十來個散在外面辦差的湊數唬人,誰若是得到此類消息,不需在意。
真正的成廣與其他人聽說之後,因着“湊數唬人”一句,俱是哈哈大笑,善意地打趣上峰幾句。
誰也沒當回事。
事情發生之際,便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