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佞臣”當道(中)
“佞臣”當道(中)
陸休停下腳步,看向她時, 目光清明, “與景國公息息相關的,就那麽幾個人。除了國公爺的兒子, 別人要着手去查的,不是顯而易見麽?”
他給了一個答案, 賀顏會意,卻更加困惑, “但那些與我有什麽關系?怎麽會有那種預言?”
陸休愛莫能助的一笑, “此事我不能給你拿主意, 還是找阿初商量為好。”
賀顏了然地點頭,很自然地岔開話題。
宮中。
吳寬來到莫坤的值房。
書案上羅列着諸多信函書冊, 莫坤拍了拍,道:“弟兄們搜查梁王府找到的, 你看看有沒有你們用得上的。”
吳寬稱是。
莫坤歪到一旁的軟榻上, 問起蔣雲初:“你們頭兒呢?”
“在天牢刑訊室睡覺呢。”
莫坤一樂, “又三兩日沒阖眼了。”
吳寬翻着面前的東西, 低聲道:“錦衣衛這邊搜查的時候留心了,想多找一些方志、端妃暧昧不清的證據, 但是一無所獲。要不要做點兒手腳,加點兒分量?”
他與莫坤共事多年,交情匪淺,方志一事的貓膩,知曉一些。
莫坤笑道:“不必。不要說找不到更多證據, 便是找到,也要扣下。”
吳寬不解,“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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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吧,到這地步剛剛好,再多做,皇上反倒會看穿有人謀害端妃。”莫坤道,“退一萬步講,事情就算是真的,誰會留着那種東西?”
吳寬更迷糊了,“照這樣說,那封信不是不應該出現麽?”
“這就不懂了吧?”莫坤正色道,“那封信完全可以說成是端妃留着要挾方志的。後宮女子,最在乎的,是子嗣和前程,便是與誰情分再深,也會留一手,以防萬一。”
吳寬斟酌片刻,心悅誠服,“姜還是老的辣。”
“哪兒啊。”莫坤笑出來,“你們頭兒點撥我的,先前我跟你心思一樣。”
吳寬訝然失笑,“蔣侯這是要成精啊。”
莫坤笑意更濃,“好好兒跟着他混,錯不了。”
吳寬稱是。
被二人念叨的蔣雲初,還在睡着。
成廣得到手下通禀,到刑訊室看了看,笑了。蔣雲初高大瘦削的身形歪在座椅上,長腿斜伸到案上,從入睡到此刻,姿勢分毫沒變。
成廣悄無聲息地退出,吩咐手下:“跟三位大人說侯爺正忙着,願意等就在外面等,沒空等就回去,這地方也沒法兒款待他們。”
那名錦衣衛稱是而去。
天牢外面,張閣老、安閣老、秦牧之聽得錦衣衛的回話,很快達成一致的态度:“我們在外面等。不着急,讓侯爺只管先辦正事。”
他們來的原因,是賀師虞、何岱聯合一些武官一起上折子,折子裏說的事情,皆與景家相關。
內閣得到消息,不知如何是好:景家幾乎是禁忌話題,那些人如今絕對是請皇帝給個說法。接下來,必然會有更多的武官就景家慘案上折子,他們這些文官,也得有個态度。此番前來,為的是向蔣雲初探探口風。
三個人分別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張閣老閉目養神時,心裏想的只有一件事:發妻上午去見過賀顏,賀顏說他應該做該做的事。
他懂這句話的意思,所需的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傍晚,蔣雲初走出天牢。
張閣老、安閣老和秦牧之忙下了馬車,上前相見。
蔣雲初歉然一笑,“勞三位久等了。若是得閑,找個館子用飯,邊吃邊談。”
三人同時說好,随後秦牧之道:“你不用進宮?”
蔣雲初如實道:“不用,皇上病情加重,睡得多。”
一行人去了生意興隆的德福樓。
席間,三個年長的人說了賀師虞、何岱上折子的事,秦牧之費解地道:“他們怎麽突然重提景家舊事?難不成與梁王下獄有關?”
蔣雲初并不隐瞞,把秦昊僞裝景家子嗣的經過言簡意赅地說了一遍。不用問皇帝,也知道他想瞞下,可他們怎麽可能成全。
震驚之後,張閣老低聲道:“既然如此,在這關頭提及景家的事,不亞于故意惹怒皇上。”
“事情已然出了,總不能當做沒發生。”蔣雲初道,“用這事做引子,請皇上嚴懲梁王,鬧一陣再提別的。”
秦牧之目露關切之情,“千萬提醒你岳父,別惹禍上身才好。”
“對,”安閣老說道,“折子裏的言辭,千萬要圓滑些。”
張閣老則道:“賀侯一向是有分寸的人,倒是不需擔心。”頓了頓,望住蔣雲初,表明立場,“知曉了原委,我就知道怎麽寫折子了。多謝侯爺。”
安閣老、秦牧之笑着附和,不約而同地端起酒杯。
“晚輩多謝三位。”蔣雲初也端起酒杯,與三人輕輕一碰。
三個人看得出他眉宇間略帶疲憊,便沒貪杯,用過飯閑話一陣,與之相形離開酒樓,道辭時都叮囑他抽空歇息。
蔣雲初去了诏獄,交代下屬一些事,得知皇帝仍在昏睡,擱置了手邊該加急辦的事,回了蔣府。
雪狼剛洗完澡,這會兒乖乖地坐在大炕上,大尾巴一甩一甩的。
賀顏找到給它剪指甲用的小剪子,“小子,怕不怕?”
小家夥主動擡起一只前爪,放到她手裏。
“你乖起來真是不得了啊。”它不怕,賀顏卻怕,給它洗澡是常有的事,剪指甲卻是第一次,“等下要是弄疼你可怎麽辦啊,你又不能打我訓我找補回去。”
蔣雲初進門時,恰好聽到了她這幾句話,輕輕的笑了。
賀顏聽到他腳步聲,笑着望過去,“快,你來。”
蔣雲初嗯了一聲。
賀顏握了握雪狼毛茸茸的大爪子,放下,“讓阿初來給你剪,我學會之後再給你剪。”
正扭頭望着蔣雲初的雪狼甩着大尾巴,活潑潑的。
賀顏坐到一旁。
蔣雲初坐到她先前的位置,拿過小剪子。
雪狼和之前一樣,主動把一只大爪子交到他手裏。他剪指甲的時候,低頭認真的瞧着,一點不适的反應都沒有。
“你這是怎麽給我們雪狼立的規矩啊?”賀顏狐疑地瞧着蔣雲初。
“打小就這樣。”蔣雲初解釋道,“洗澡、剪指甲的時候那份兒乖,我真沒想到。”
賀顏釋然,轉而心疼雪狼,“那最初撫養它的人,一定是個心腸特別硬的,弄得它都沒脾氣了。”
“這是應該的。”蔣雲初道,“小時候開始守的規矩,不覺得難受,且益處頗多。”
“也是。”
給雪狼收拾完,哄着它睡在大炕上睡着之後,蔣雲初問賀顏:“下午去見先生了?有沒有想與我說的事?”
“有啊。”賀顏照實說了原委。
“倒是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蔣雲初說了自己這邊的安排,末了道,“你不用管,有結果之後,我會告訴你。當然,你實在想親力親為的話,也可以讓你的人手去查,只是千萬要讓他們謹慎。”
賀顏笑着依偎到他懷裏,“記住了。”
蔣雲初親了親她面頰。
賀顏說起蔣雲橋的事,“之前與你說了哥哥的事,你有沒有上心辦啊?”
“我跟他聊過這事兒,讓管家物色地皮、人手,讓他先建個別院練練手。”蔣雲初歉然道,“沒顧上跟你說。管家也是缺心眼兒,該知會你。”
賀顏笑得現出小白牙,“有眉目就好,不準怪別人,外院的事,他們沒必要什麽都與我說。”
蔣雲初将她摟緊些,“楊素衣又來過?”
賀顏嗯了一聲,躊躇片刻,沒提想幫楊素衣的事,打算等他稍微清閑些再說,卻不料,他問道:
“是不是更想幫她了?”
賀顏瞧着他,“你怎麽什麽都看得出來?”
蔣雲初就笑,“顯而易見的事兒。”
賀顏便将楊素衣的現狀、心思說給他聽。
蔣雲初略一思忖,道:“離開趙家而已,容易。你請她明日午後來家裏一趟,我得問她幾句話,有些事也要先跟她交底。”
“好。”賀顏問道,“真是容易的事?”
他颔首。
她摟着他撒嬌,“我的阿初最好最彪悍了。”
蔣雲初低頭索吻,很快自輕柔轉為熱切,抱起她下地,語聲含糊地道:“還有更彪悍的時候,想不想?”
賀顏的臉燒得厲害,不答反問:“不出去了?”
“先辦正事。”他說。
“要先沐浴。”她提醒他,彼此都沾着雪狼的毛。
“這還用你說?”他低笑着,抱着她走向淨房,“我陪你。”
賀顏不由得一陣心慌氣短,“我才不要。”
而事實是,她要不要,他說了算。
這一晚,賀府有一位不速之客:太子。
賀師虞聽得管事通禀,連忙趕到外書房相見。
太子笑容和煦,神色誠摯,寒暄幾句之後,道明來意:“侯爺與我岳父上折子的事,我命人探聽了緣故。明日,我也會上一道奏折,彈劾梁王。若能面聖,會懇請皇上為景家昭雪。”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賀師虞起身行禮,“多謝殿下。”
太子請賀師虞落座,道:“該我謝你們翁婿二人才是。”
“這話怎麽說?”賀師虞裝糊塗。
太子玩味地笑了,“日子不短了,有不少事,我只有聽着看着的份兒,但在居處想東想西的時間多的是。整治奸佞的一些案子,都有蔣侯的影子,尋思多了,便想通了一些事。”
賀師虞沒接話,做了個請太子品茶的手勢。
太子噙着笑品了一口茶,問起秦昊冒充景家後人的事——寫折子用得到。
賀師虞早有準備,純屬是被無辜卷入的立場而生的說辭,此刻便拿出來應付太子,态度自然十分真誠。
太子再睿智,也萬萬想不到一切根本是賀家、何家、蔣雲初與洛十三的推波助瀾,聆聽期間,神色變了幾變,聽完後慶幸道:“幸虧侯爺與我岳父言辭沒有不妥之處,要不然……”要不然,他那個混帳爹定會抓住這個小辮子,往死裏整治兩家。
賀師虞聽了,心頭一寬。
讨論了一陣是非,太子道辭離開。賀師虞送他到馬車前,注意到他并不是輕車簡從,也就是說,與賀家走動的事,無意隐瞞外人。
至此,賀師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心裏愈發松快。
夜半,蔣雲初悄無聲息地起身,給酣睡着的賀顏蓋好被子,穿戴齊整,出門去天牢。這時間很适合刑訊。
路上,有錦衣衛說了太子明打明造訪賀府的事,他笑了笑。
太子果然很精明,直接與賀家走動,與他沒瓜葛也成有瓜葛了。景家的事有儲君出面,更容易些。
到了天牢,蔣雲初先提審端妃。
不過一個晝夜,端妃已被折磨得不輕,看起來蒼老憔悴了不止十歲。
她如何也沒想到,蔣雲初會這麽狠、這麽毒:宮裏慣用的一些殘酷卻不見明傷的刑罰,他全讓手下給她用上了,聽獄卒說,梁王情形也一樣。
如此,蔣雲初是篤定他們母子再無翻身之日了。
端妃被人架着到了刑訊室,腳一站地,便癱軟下去,幾經掙紮,才坐起來,驚懼交加地望向蔣雲初。
蔣雲初淡聲道:“方志的事你不認,罷了。說些別的。”
“別的?”端妃沙啞着聲音問道,“你指什麽?”
“作孽。”
“……”端妃緩緩地垂下頭,想哭,眼底幹涸一片。
朝夕之間,尊嚴被無情踐踏,讓她自雲端跌入地獄,不認為還有希望,卻又不能放棄希望。
這般處境,遲早會讓她崩潰、發瘋。
蔣雲初點燃一炷香,香燃盡,她若還不說,便用刑。
打阿洛、岳父、何國公主意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不需手軟。
端妃聞到那支香的味道,看了一眼,愈發焦慮。
她該怎麽辦?
蔣雲初刑訊的手段,與她聽說的見過的任何人不同,可以說他完全不通此道,也可以說他比任何人都擅長此道。怎樣的階下囚到了他手裏,都離不了沁入骨髓的痛苦、恐懼。
長夜漫漫。
長夜再無盡頭。
一大早,何蓮嬌到聽雪閣找陸休,“顏顏昨日來過,你怎麽不讓我見她呢?”
她後知後覺到了這地步,還有理了。陸休瞥她一眼,“還沒睡醒吧?昨日你去了何處?”
“和你侄子采買了些筆墨,出門時顏顏已經來了,我居然不知道,怎麽沒人告訴我和書窈?”
陸休道:“她來有正事,也不想你們當差。”
“那好吧,休沐時我們再去找她。”何蓮嬌說道,“蔣侯這一陣七事八事的,她沒跟着上火吧?瘦沒瘦?”
陸休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煩,“啰嗦,滾。”回頭自己去問去看不行麽?追着他問什麽?
何蓮嬌笑出聲來,“我才不滾。等會兒知味齋的夥計送早膳過來,一起吃飯好不好?”
“不好。”陸休說着起身,“我去山上吃。”
何蓮嬌很失落,又擔心,“是不是有煩心事?不然不會去找那些和尚老道。”
陸休懶得說話,徑自出門。
何蓮嬌望着他的背影,黯然嘆息。
這個人不把她當外人,但也從沒把她當自己人。
頭疼。
陸休離開書院之前,馮湛急匆匆地追上來,“先生,今兒我得請假,有事找雲初。”
“不耽誤事情就行。”
“放心,有人幫我做妥今日的事。”
陸休颔首,輕一揮手。
馮湛風風火火地策馬離開書院,去找蔣雲初,随後發現,好友如今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錦衣衛所、北鎮撫司、天牢轉了一圈兒,都沒見到人,有知曉他根底的錦衣衛好心告訴他,蔣雲初在宮裏,午後得空,要回家一趟。
馮湛看看天色,已近正午,笑着道謝,找了個飯館用飯,又着小厮拿着帖子去了蔣府。
皇帝卧在病榻上,看起來萎靡不振,且難受得厲害。
蔣雲初、莫坤站在近前。
皇帝問道:“那母子兩個,審得怎樣了?”
蔣雲初道:“端妃拒不承認與方志過從甚密,但是招認了一些謀害嫔妃的舊事。”語畢,将口供交給皇帝。
皇帝冷哼一聲,“招認那些也是死罪的事,便能證明她與方志的清白?笑話!”
他還是比較了解端妃的,沒急着看口供,又問:“梁王呢?”
蔣雲初道:“梁王始終緘默不語。”
皇帝瞪着他,“那你就由着他裝啞巴?”
蔣雲初很認真地扯謊:“曾用刑,沒下重手。”這是必要的工夫,不然不合常理。
“為何?!”皇帝惱火起來,“不是與你說過,只管用刑麽?”
蔣雲初一臉無辜,“真動刑的話,會有明傷,甚至殘廢。”
“你管那些做什麽?”皇帝責問之後下令,“放手去做!盡快撬開他的嘴!”
蔣雲初稱是,心生笑意:皇帝所謂的撬開梁王的嘴,是要梁王招認什麽?是端妃與方志不清不楚,還是意圖謀朝篡位?正常來說都是不可能的——皇帝是真氣迷糊了,到這會兒居然還沒清醒,另一方面,丸藥的作用也不小。
皇帝又吩咐莫坤:“這類事,蔣雲初是生手,此刻起,你全力幫他。”
莫坤求之不得,忙不疊領命。
皇帝本想多問幾句,但精力不濟,身體幾個地方實在疼得厲害,草草打發了二人。
服藥之後,陷入幻夢之前,他非常不情願地承認已經身不由己,太子監國的事,這幾日便要定下來。要不然,群臣會生怨言,诟病他不顧大局。
從未想過,病痛會成為他最大的敵人。
未時左右,馮湛來到蔣府,遇到楊素衣,純屬意外:他下馬時,她剛好下馬車,無意間四目相對,都愣了愣。
他們要細看之後,才能認出對方——比起同在書院時,變化太大了。
馮湛沒了讀書時的青澀毛躁,此刻端然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楊素衣就不消說了,樣貌依舊,變的是氣質。
讓馮湛說心裏話,她以前那種大小姐做派,他總覺做作。如今卻是不同了,她整個人透着真正的優雅與謹慎,給人我見猶憐之感。
念及她那樁婚事,以前他與很多人一樣,當笑話,這會兒則唏噓她時運不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終歸同窗一場。
她變化這麽大,賀顏多多少少有點兒功勞吧。馮湛胡思亂想着,走過去與楊素衣見禮,“許久不見,這一向可好?”刻意沒用世子夫人稱呼她。
楊素衣側身還禮,“勞馮師兄記挂,還不錯。”
馮湛一笑,“我有件急事要蔣侯幫忙,算是貿然登門。你這是——”
“蔣夫人派人傳話,說侯爺有幾句話吩咐我。”楊素衣說到這兒,覺得措辭不妥,“也不能說吩咐,總之就是有點事,他要親自知會我。”她并不知道蔣雲初為何見自己,為此很是忐忑。
馮湛見她提起蔣雲初這般謹小慎微,心中失笑。
她曾有意于雲初,他是知道的,且知道她那點兒心意只出于虛榮——自認為最出色,便要找個最出色的少年,僅此而已,一如有些男子娶妻的條件,只是女子貌美。人虛榮起來,也能做盡荒唐事。
當初虛榮荒唐的小姑娘不在了。她長大了。
常興與一名管事媽媽走過來,請兩個人分別到外書房、花廳品茶點。
兩個人禮貌地點一點頭,剛要随引路的人走開,蔣雲初回來了,便止步見禮。楊素衣的謹慎幾乎到了局促的地步。
蔣雲初神色淡淡的,對馮湛道:“你的事等會兒再說?”
馮湛颔首一笑,“應該的,要講個先來後到。”
蔣雲初望向楊素衣,“就是幾句話的事兒。稍後你要去內宅,我送你幾步?”
楊素衣欠一欠身,低聲稱是,與蔣雲初隔着三兩步的距離,一起順着甬路往內宅的方向走,走出去一小段,便示意随從退遠些。
蔣雲初開門見山:“想離開趙家?”
楊素衣輕聲稱是,想就此說些什麽,又不敢。
蔣雲初道:“你能如願。等着便是了。”
楊素衣非常意外,心知是賀顏與他提了自己的心願,不然他才懶得管她的事。只是——“趙家是真正的無賴,若侯爺會因此惹上麻煩,哪怕再小,也不必了。”
“怎麽說?”蔣雲初慢悠悠地瞥她一眼。
“侯爺是蔣夫人的夫君。”楊素衣說完這一句聽來根本是廢話的話,又補充道,“我不想給蔣夫人添麻煩,朋友不是用來禍害的。現在,這是我最明白的一個道理。”
蔣雲初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沒麻煩。你離開趙家,與蔣家無關,今日我不曾對你說過什麽。”
楊素衣聽出弦外之音,喜出望外,因在外面,不敢表露得太明顯,只是語聲誠摯地道:“大恩不言謝。”
蔣雲初道:“給你三天準備退路。去向随你,不必離開京城,離開也沒人阻攔。”
“不離開也可以麽?”楊素衣再也按捺不住,喜形于色,“那我當真了,不離開。可以的話,我想讓家母過來,相互做個伴。”說完便後悔了,擔心自己話多,惹得他不耐煩,“我……我太沉不住氣了,平時不是這樣的,在趙家不會現出端倪。”
蔣雲初牽了牽唇,“好事,可行。”頓一頓,問她,“不以楊家人自居了?”
楊素衣見他态度溫和,便放松下來,解釋道:“我沒法子把自己逐出家門罷了,若心願得償,家母便另有打算。”
蔣雲初耐心地道:“那就好。我本要提醒你,你與楊家是兩回事,令尊會不會被秋後算賬,境遇會不會更差,誰也說不準。”說着凝了她一眼,“真想好了?”
并沒對視,楊素衣還是覺出了莫大的壓迫感。這人态度再溫和,那也是相對于他自己來說。她定了定神,斟酌之後,鄭重地看向他,“真想好了,也真想了太久。”
“成。”蔣雲初停下腳步,打個“請”的手勢,“去內宅品茶吧。”說完轉身,走向始終留在原地觀望的馮湛。
這就完事了?那麽大一件事,到了他這兒,這麽簡單?簡單與否放一邊,她最擔心的是——“容我多嘴問一句,您真的不會惹上麻煩麽?”他要是被趙禥那個老無賴纏上,她再沒臉見賀顏了。
“對付混帳用昏招。”蔣雲初和聲道,“放心。”
楊素衣雖然不知他的打算,但見他是很認真的說的,便就真的放心了。行禮道辭,去往內宅的路上,她像是走在雲端,整個人輕飄飄的,心裏被喜悅與感激填滿。
那邊的馮湛随蔣雲初去了外書房,落座後先說來意:“我祖父祖母這一陣總給我張羅婚事,都是我看不上眼的,你趕緊敲打他們一下,讓他們過兩年再說。你的話,他們不敢不聽。說起來都怪你,跟賀師妹這麽早就成親,他們瞧着能不上火麽?”
“還有這麽找轍的?”蔣雲初好笑不已,“有沒有看上眼的?”
“有不就好了麽。”馮湛端正的坐姿變得歪歪斜斜,苦笑着嘆氣。
“什麽叫不敢不聽?”蔣雲初繼續摳字眼兒。
馮湛的苦笑轉為開心,“這麽大一侯爺,這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好的壞的這些京官,如今哪個不是瞧着你的臉色行事?笨一些的只把你當寵臣,打怵;聰明一些的想的多想得遠,更打怵。”
蔣雲初笑眉笑眼地睨着他,“這是誇我還是挖苦?”
馮湛哈哈一樂,“以你為榮啊,我現在可也是有人撐腰的主兒了。”
蔣雲初忍俊不禁,“記下了,回頭讓我哥去給你說幾句。”
馮湛如釋重負,“太好了,回頭送你幾壇好酒。”
“行啊。”
馮湛喝了一口茶,問起楊素衣的事:“你見她是為何事?不會是在趙家受了委屈,賀師妹要你幫她吧?”
“管那些做什麽。”是顏顏友人前程的事,蔣雲初不會與局外人提及。
“就是有些好奇。”馮湛笑道,“剛剛瞧着她與你說話,就像小丫鬟回自家老爺的話,那份兒膽怯啊。”
蔣雲初揚了揚眉。他倒是沒覺得。
“你這尊沒自知之明的佛,肯定不知道。”
蔣雲初笑了,“閉嘴吧你,喝茶。”
“坐一起總得說點兒事情不是?”馮湛笑道,“就是想說,她變化太大了。”
蔣雲初嗯了一聲。以前的楊大小姐,眼睛裏有着自以為的精明算計,現在倒是活得通透也簡單了。這樣看來,顏顏的眼力還是很不錯的。
此刻的賀顏,到正房門外迎楊素衣,有些奇怪對方怎麽沒坐青帷小油車,滿臉喜色,卻透着恍惚,看得她一頭霧水。
楊素衣遠遠地望見賀顏,加快了腳步,後來居然小跑了起來,到了近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太高興了。侯爺說能成全我,我……真懷疑是在做夢。要是真的,我要怎麽感謝你?”話到末尾,已有些哽咽。若不是在蔣府,她真的會喜極而泣。
賀顏動容,輕輕的摟了摟她,“他言出必行,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是做夢。”
“你真是我的小福星。”楊素衣說。
“也做過你的小災星啊。不說見外的話。”賀顏笑着攜了她的手,轉入正屋說話。
喝過一盞茶,楊素衣總算冷靜下來,與賀顏複述了蔣雲初的話,“其實還有不少疑問,但是不敢多問。”
賀顏笑開來,“早知道是這樣,我就陪你了。不過,你照他說的辦,不會出錯的。”
楊素衣用力點頭,“我會的。”
賀顏誠懇地道:“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們這就商量商量你的退路,比如住處什麽的。”擔心楊素衣過于興奮,籌備起來失了準成。
“我正要你幫我拿主意呢。”楊素衣報賬給賀顏聽,“手裏的銀錢,就是娘家給的體己銀子、趙子安今年貼補給我的大幾千兩。陪嫁的宅子、小莊子是我娘給我的,沒過名錄,趙家不知道。那個宅子不大,地段不錯。……”
賀顏凝神聆聽,之後與楊素衣細細商議相關枝節。
楊素衣一雙明眸煥發着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源于脫離泥沼的喜悅與對未來的憧憬,直到離開蔣府,回到趙家,她才将所有情緒按捺于心,恢複了在所謂婆家慣有的漠然木然。
随後三日,她不動聲色地差遣心腹去收拾陪嫁的宅子,将全部銀錢、名貴的幾樣手勢寄放在賀顏那裏——擔心到時候趙家不給她嫁妝,讓她淨身出戶。她是想,再有城府再彪悍的人,遇到真正無恥又無賴的人,也免不了意外之事。
三日後,有人來到趙家,與趙子安和離之事,以她做夢都想象不到的方式開場了。
作者: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uiloo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athy 173瓶;來日之日 2瓶;
筆芯,麽麽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