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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佞臣”當道 (1)

“佞臣”當道(上)

蔣雲初知道皇上的意思,卻不便給出相應的建議, 故意道:“破例斬立決?”

在本朝, 不要說宮妃皇子,便是三品大員以上, 只要不是犯了滔天的罪行,都只是賞賜白绫、鸩酒。

皇帝瞪了他一眼, 将克制不住地發抖的手掩入袖中,“朕才不要他們死得那麽痛快!”

蔣雲初欠一欠身, 不再言語。

莫坤沉吟道:“皇上不如回宮再斟酌此事, 臣還有一些事情禀明, 關乎端妃娘娘。”

皇帝一想,也的确不用心急。他強撐着站起身, 盡量顯得步調如常地出門,“回宮!”

莫坤忙上前去提醒:“賀侯爺、何國公——”

皇帝擺一擺手, “讓他們回府, 等候賞賜便是。”他的家醜, 才不要他們看到。

莫坤稱是, 轉告賀師虞、何岱,揚聲喚來手下, 吩咐他們看押端妃、梁王、徐昊進宮。

梁王經過蔣雲初身邊的時候,現出一絲猙獰的笑。

蔣雲初回以一笑,笑得深沉莫測,随即交代手下:“調派人手,到白雲庵、梁王府搜查, 順藤摸瓜找到的地方,也要嚴查。”又知會莫坤,“你的人手一起去。”

莫坤連忙吩咐下去。

宮裏,端妃宮中的一應人等全部抓入宗人府候審,索長友正帶人仔細搜查,親自查看一些東西的時候,他支開身邊的人,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混入手邊一疊信函之中。

賀府,阖府氛圍靜谧,透着一絲凝重。

賀顏和雪狼并排坐在垂花門的石階上,靜靜地望着通往前方的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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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師虞的車馬一進府門,雪狼就聽到了,搖着尾巴看賀顏。

賀顏摸了摸它的頭,“再等等。”

賀師虞知道家人記挂着自己,下了馬車,徑自回往內宅。路上,遠遠地就看到了女兒和雪狼。雪狼身形長成了,襯得女兒小小的。

賀顏與雪狼同時站起身來,一個走,一個颠兒颠兒地跑向他。

他心裏暖烘烘的。

雪狼到了他近前,圍着他打了個轉兒,又跑回到賀顏身邊。

小家夥的性子很獨特,只認阿初和顏顏,在他們的親友面前一點敵意也無,很乖,但不管怎麽哄,也不會有親昵的舉動。

“爹爹。”賀顏到了父親面前,巧笑嫣然,“一切順利?”

賀師虞颔首,“怎麽又跑回來了?”

“該回來的。”賀顏攜了他的手臂,一起往內宅走。

路上,賀師虞把大略的情形告訴了她,随後又是一陣後怕,“幸虧早已見到阿洛,又幸虧阿初事先獲悉,要不然……起碼我會中計。”

賀顏若有所思,口中則寬慰道:“您不用想那麽多。”

賀師虞笑了笑,“我是想說,幸虧有阿初。”

賀顏想的則是,幸虧阿初和自己及時收到了那本預言手劄——越來越覺得,起初讀了只覺荒謬的事,完全有可能成真。

那麽,手劄上說,她刺殺梁王玉石俱焚,因何而起?

賀夫人、賀朝與周氏迎上來。

賀師虞吩咐賀朝:“送顏顏和雪狼回家。”

賀顏失笑,“剛回來就攆我走?”

賀師虞拍拍她額頭,“得有個過日子的樣子,快回自己家去。阿初那邊事情少不了,今晚不一定能回去,你把家看好。”

賀顏笑着稱是。

宮中,養心殿。

皇帝服了一粒丸藥,緩了小半個時辰,轉到正殿,索長友與莫坤、蔣雲初侍立左右。

梁王、端妃由暗衛相繼帶入——徐昊送去了诏獄。

皇帝喚莫坤:“你先前提及的,到底是何事?照實奏來。”

莫坤轉到龍書案近前回話:“啓禀皇上,方志逃離之後,臣一直在對其相關一切進行盤查,前幾日發現,端妃娘娘與方志該是交情匪淺,在他居處的一個暗格之中,有暗衛找到一支鳳釵,價值連城,核查之後,鳳釵是皇上七年前賞賜給端妃娘娘的。”語畢轉身喚手下,呈上證物。

皇帝看到鳳釵,細細查看之後,本就蒼白的一張臉,再無一絲血色。他鐵青着臉凝住端妃。

端妃目露驚駭。她什麽時候送方志鳳釵了?方志明明是梁王打通關節才互惠互利的。“皇上,這是小人栽贓,臣妾冤枉……”說着,她忽然轉向莫坤,“你說幾日前便發現了鳳釵,為何到今日才禀明皇上!?”

莫坤對皇帝道:“臣不敢瞞皇上,查出端倪之日,正是端妃娘娘離宮去白雲庵祈福之日,臣若在那時提出來,于誰都無益處。況且,便是到此刻,臣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将此事照實禀明而已。”

他言辭間的餘地對于端妃,不亞于救命稻草,她急切地道:“皇上聽到沒有?臣妾是冤枉的,是有小人栽贓。”

莫坤垂眸,斂去眼中的笑意。

皇帝不理端妃,轉頭看索長友,見他一臉難色,問道:“你帶人去搜查,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索長友沉吟道:“确實搜到了蹊跷之物,卻不知是真是假。奴才是想着,請錦衣衛查看分明之後,再禀明皇上。”

“啰嗦!”皇帝不耐煩地道,“到底搜到了什麽!?”

索長友不敢再遲疑,喚小太監取來一個盛信的小匣子,走過去找出一封信,送到皇帝面前,“看起來是方志寫給端妃娘娘的書信,不知是不是有人冒充他的……”

皇帝沒等他把話說完,便将信件奪到手裏,展開來看。君臣二十來年,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方志的筆跡。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

身在江南,甚是思念娘娘與王爺,秋日可返京,屆時共同商讨大事小情。

珍重,望安好。

皇帝氣得眼前直冒金星。

方志陽奉陰違,他們母子一清二楚;

“思念”母子兩個,又是什麽意思?

末一句也完全不合規矩、常理。

再看字跡,确然出自方志之手。

“反了……反了……”皇帝沙啞着聲音,重複着那兩個字。

端妃、梁王心下大駭,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的只有驚懼、疑問。

方志偶爾與母子二人通信不假,但信件看完之後就會當即銷毀。憑空冒出來的信件,筆跡有沒讓皇帝發現不對……

他們望向莫坤、索長友,還有蔣雲初。

直覺告訴他們,這一切是三人聯手布局,苦于沒有憑據。

皇帝霍然起身,怒目瞪視着端妃,狠狠一拍桌案,“賤人!你做的好事!”

端妃吓得一機靈,卻因一頭霧水無從辯駁,只無助地哭訴:“臣妾冤枉,請皇上明察……”

梁王看得出,若不能證明那封信是人僞造,他與母妃都會不得善終。他大着膽子膝行上前,道:“父皇……”

“畜生!閉嘴!”皇帝斷然喝止他,望着他的眼神,充滿最是醜惡的猜忌。

有一刻,梁王陷入了絕望,但他沒有放棄,堅持把話說完:“那封信定有蹊跷,定是有心人僞造而成,只此一事,求父皇明察!”

“僞造?”皇帝冷笑着轉出龍書案,把信件摔到他臉上,“你倒是給朕說說,字跡若不是方志的,還能是誰的?!”

梁王下意識地将信件拿在手裏,竭力穩定心神,辨別真僞。

那字跡……居然真是方志的。

怎麽回事?方志忽然間不知去向,是不是也與莫坤、蔣雲初等人狼狽為奸了?或者,是被脅迫寫成?

那就是紙張有問題。落款時間距今有大半年,這封信一定是做舊的。

他這樣想着,也這樣說了出來,“父皇,這封信是做舊的,一定是!您喚人來查看便見分曉。”

皇帝哼笑一聲,“你只說信件是做舊的,也就是說,确定是方志的筆跡。朕的暗衛統領的筆跡,你怎麽會這麽熟悉!?”

“……”梁王這才發現,情急之下,面對着這樣一個皇帝,他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

皇帝的眼神逐漸從盛怒轉為暴怒。

就在此時,錦衣衛同知吳寬在殿外求見。

皇帝望向蔣雲初。

蔣雲初道:“今日整日監視梁王府,錦衣衛獲悉,梁王命心腹曹路帶人,意欲夜襲翎山書院。微臣難辨真假,但事關士林,只得防患于未然,便命吳寬帶人前去書院。此刻,他應該是有下情回禀。”

梁王一聽就激動起來,“胡說,胡說八道!”他吩咐曹路,是通過密道,在王府的人壓根兒不知情。

皇帝今晚第二次給了梁王狠狠的一腳,遂傳吳寬觐見。

吳寬進殿來,行禮後禀道:“曹路帶十名梁王府死士夜襲翎山書院,微臣幸不辱命,已将十一名人犯全部抓獲。”

剛掙紮起身的梁王聽聞,又癱倒在地,整顆心被恐懼與絕望湮沒。

皇帝已是怒不可遏,走到梁王跟前,一腳踏在他心口,“要挾勳貴,要殺士林中人,你要毀我的天下!”

梁王胸腔憋悶得厲害,整張臉漲得通紅,無助地掙紮時,瞥見了沒事人一般的蔣雲初,擡手指向他,吃力地道:“是這佞臣布局謀害兒臣。父皇,留着蔣雲初,您就是養虎為患。”

“閉嘴!”皇帝腳下施力,“誰能借你之口,讓你的死士去行兇?在你的別院,你所說的話,是誰逼迫你不成?”

不要說梁王已不能言語,便是能說話,也沒法子辯駁。

皇帝想親手殺掉梁王,卻是一陣頭暈目眩。他深深呼吸着,慢慢退後,斟酌之後,沉聲下令:“将端妃、梁王關進天牢,蔣雲初連夜刑訊,莫坤搜查梁王府,務必把他們給朕查得清清楚楚!”

蔣雲初、莫坤領命。

“那個景家後人,”皇帝轉身,看住蔣雲初,“務必查明真假。”

蔣雲初稱是,“查明真假之後——”

皇帝揮手做個手勢,“殺。不要聲張。”

“是。”

“部署好宮中防衛,便去吧。”皇帝擺一擺手,轉身去往內殿。

索長友躬身跟在身後。

皇帝越走,腳步越慢,喉間泛起一股腥甜。他竭力忍着,終究是嘔出一大口鮮血,身形晃了晃,仰面摔倒在地。

索長友其實能及時扶住皇帝,可他一閃身,避到了一旁,由着皇帝結結實實地摔倒,與此同時,發出一聲驚呼:“皇上!”又高聲道,“快來人幫把手!傳太醫!”

蔣雲初喚手下帶走端妃、梁王,剛要和莫坤、吳寬離開,便聽到了索長友的呼聲。

莫坤疾步趕進內殿。他好奇皇帝氣成了什麽樣兒。

蔣雲初、吳寬在原地站了片刻,同時舉步出門。到了殿外,蔣雲初道:“端妃與梁王,你們先招呼着,我去诏獄。”

吳寬想着,蔣雲初該是想先查明景家後人的真假,将這條罪名給梁王坐實,如此,親自審訊的時候,手裏的牌更硬。他稱是,先一步匆匆離宮。

蔣雲初不緊不慢地往宮外走,過了一陣子,莫坤趕上來,說了皇帝的情形:“吐了一大口血,暈過去了,那一跤摔得可不輕,沒多會兒,後腦勺就腫起來了。”

蔣雲初嗯了一聲,心裏失笑。

莫坤看看四下,見附近沒什麽人,微聲道:“這回倒下,怕是起不來了。你趕緊給我支個招,總這樣下去,新帝登基就得先把我咔嚓掉。”

蔣雲初望向東宮方向,“今日種種,你告知太子。”

“嗳!”莫坤面上一喜,應得爽快,随後則道,“這種好事,你怎麽總是讓給我?你這位置,也危險,要不然咱倆一塊兒去吧。”

“不用。”

莫坤道:“那我就跟太子爺說,是你讓我告訴他的。我是真把你當兄弟了,你不能不顧着自己,別忘了弟妹、你兄嫂、賀家。”

蔣雲初凝了他一眼,“啰嗦。瞎操心。”

莫坤笑得現出一口白牙,又趕緊斂容正色——皇帝都那個情形了,他這麽高興太不像話。

蔣雲初唇角彎了彎。

诏獄。

蔣雲初坐在案前,面前有紙筆,沒叫手下陪同。

徐昊手腳戴着鐐铐,垂首站立,偶爾偷眼看蔣雲初一眼。

蔣雲初親手磨墨,一面書寫一面問道:“姓名。”

“景洛。”端妃當年見過景夫人及其兒子,記得那孩子的名字。

蔣雲初将筆擱到一旁,擡眼凝望着徐昊,視線鋒利直接,“到此刻,你還在做夢?”

“我……我就是景國公的親生兒子!”徐昊鼓足勇氣,與蔣雲初對視,“大人可曾見過景國公的畫像?我的樣貌便是憑據。”

蔣雲初微微揚眉。

徐昊又道:“大人的父親,與先夫是過命之交,我記得,難道您忘了麽?”

蔣雲初沒說話,拿起筆,繼續書寫,口中緩緩道:“你這般眉眼的人,據我所知,還有六個。

“你生辰、年歲與景家後人不符。

“證實你只是徐昊的人證,我已找到。”

徐昊聽出了一些端倪,驚懼交加,“大人怎麽斷定我不是?‘已’找到,是怎麽回事?”

蔣雲初睨了他一眼,不言語,書寫完畢,道:“看看,畫押。”

徐昊走到案前,用帶着鐐铐的手捧起紙張,看過之後,再看蔣雲初,神色如同見鬼了一般。

紙上所寫,是徐昊自離家到京城的詳盡過程,離家之日、被效命于梁王端妃的暗衛尋到之日、抵達京城之日記得比他還清楚,至于他如何被暗衛調/教,也是八/九不離十。

好半晌,徐昊才能出聲:“你……你到底是誰?是你……”

蔣雲初嘴角一牽,“是我們,亦是你。”

徐昊驚駭之下,腦子完全不夠用了,也無從猜測,自己到底掉進了怎樣的圈套。

蔣雲初用下巴點了點他的手,“要我幫你?”

“是、是你……”徐昊面無人色,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我會怎樣?”

蔣雲初漠然反問:“想怎麽死?”

徐昊哭了,哽咽道:“求大人饒命!”

“簽字畫押,準你當即服毒自盡。否則,受幾日刑罰,淩遲。”語畢,蔣雲初取出一個藥瓶,“服下裏面的丸藥,片刻便死。”

這件事,他本不想聽皇上的,可眼前人貪心,若留活口,保不齊哪天又生妄念。那就算了,不留了。

徐昊跪倒磕頭,聲聲作響,“是我鬼迷心竅,我再也不敢了……”

蔣雲初似是沒聽到,取出一個小酒壺,慢條斯理地喝酒,過了一陣子,喚來兩名手下,指了指案頭的藥瓶:“讓他畫押,處置了。”

莫坤命手下徹查梁王府,将所有王府下人緝拿,自己去了東宮見太子。

正在書房的太子聞訊,忙道:“快請。”

莫坤進門後開門見山,将今夜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太子驚訝之餘,心中松快許多:端妃與梁王必死無疑。想了想,他問莫坤:“翎山書院那邊,可有驚擾到先生與學子?”見對方搖頭,又問,“是不是蔣大人做了詳盡的部署?”

莫坤稱是,“名将之後,排兵布陣也不在話下。”

太子颔首,并不掩飾眼中的欣賞,繼而便是惋惜:“蔣大人在錦衣衛,有些屈才了。”

莫坤十分認同地笑了,但沒說話。點到為止就好了,說多了,興許會給蔣雲初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相對來講,他對着太子,算是提前進入了伴君如伴虎的狀态。

夜半,蔣雲初回到家中,先到了外書房,寫了一張字條。

一如往常,趨近院門的時候,雪狼便迎了出來,直起身形,爪子不管不顧地搭在他肩頭,狂搖尾巴。

“小混帳。”蔣雲初笑着數落一句,揉了揉它的頭。

雪狼身形落地,跟着他回到正屋。

蔣雲初哄着它睡着之後,進室內,先去沐浴,換了身家常的錦袍,到了寝室。

賀顏已經睡了。

定是有心事。她從小就是這樣,心煩又無法可解的情形下,便會蒙頭大睡,睡得很沉。

他給她掖了掖被角,放下一張字條,再外間的大炕上喝了兩杯茶,起身離開。

去天牢的路上,他想起了梁王命曹瑾繼續追查景家當年之事,想起了岳母手劄上寫的顏顏刺殺梁王一事。

到目前,他已不能不相信,手劄上的一些事,根本不是危言聳聽。

那麽,需要怎樣的前提,顏顏才會做出那種玉石俱焚的事?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就算到了手劄上寫的被逼嫁給梁王那一步,她也不會放棄等他回京。

人在,便有希望。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接受的是她不在,別的都在其次。

曹瑾是真正的死士,便是梁王倒臺、身死,也不會擱淺接到的命令。

這樣的話,倒是不需急着處置曹瑾,讓他接着查便是。

昏迷很久的皇帝醒轉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索長友備丸藥。

索長友當即奉命行事。到如今,不需要再做場面功夫,巴不得皇帝一日服用多次。

皇帝服藥之後,閉目養神,過了一陣子,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心神進入最美的幻境:

想見到芸娘,芸娘便出現在面前,巧笑嫣然,溫言軟語;

想回到年輕時馳騁沙場的光景,便置身于兩軍陣前,提刀縱馬,號令三軍;

……

同一時間,天牢中的梁王,見到了蔣雲初,本來坐在桌前出神的他,立時站起身來,目露兇光。

看守的侍衛要呵斥,蔣雲初擡手阻止,示意其退避。

昏暗的燈光中,他緩步走到梁王近前。

梁王沙啞着聲音,從牙縫裏磨出一句話:“我的今時今日,全是你促成!”

蔣雲初不置可否。

梁王又道:“方志的信件是怎麽回事?他在何處?”一想起那封信上暧昧的措辭,便是惱怒得發狂。

“信件是他親手寫就。”蔣雲初道,“在他該在的地方。”

“他……”梁王目光微閃,心念數轉,“他與你聯手了?”

“沒有。”

沒聯手,卻這樣誣陷母妃,處境便不需想了。梁王輕蔑地笑道:“你蔣家算得世代忠良,到了你這一輩,竟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害人!”

蔣雲初道,“記得聶氏的事?”

“你就是從那時開始設局害我的!”

蔣雲初劍眉微揚。

梁王再惱恨,也意識到了言辭中的漏洞,強自解釋:“聶宛宛的事,我本意是拉攏你蔣家,可你……”

蔣雲初居然颔微微一笑,“我本意,是與你劃清界限。”

“……”梁王察覺到,對方的平靜如水,襯得自己像個小醜。挫敗感讓他周身失力,坐回到條凳上。

蔣雲初道:“對于你派曹瑾查景家一事,我想省些工夫。”

梁王心弦似被粗暴的手狠狠撕扯着。蔣雲初連那件事都已獲悉,那他與母妃豈不是一線生機也沒有了?

蔣雲初問道:“曹瑾跟着你與端妃的年月已久,主仆之間定會有些默契,你們要他從哪方面着手?”若是沒有對一些事情的懷疑,他們查什麽查?那樣魯莽的事情,不是這對母子做得出的。

梁王抿了抿幹燥的唇。

皇帝先後兩次暴怒的情形歷歷在目。他再清楚不過,依着皇帝那個愈演愈烈的猜忌多疑的性情,恐怕已經從篤定母妃與方志有染,到了懷疑他身世的地步。

沒有人能且敢幫他與母妃。

在蔣雲初面前的此時此刻,或許就是最重要的一次生死存亡。

他需要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哪怕卑躬屈膝,也要打動蔣雲初。

只是,向着已經把自己推到死路上的仇人低頭,還真不是易事。

除了恐懼、憎恨,前所未有的掙紮、屈辱襲上心頭。

那等屈辱,在某一刻,讓他真想一死了之。

可他不能死,先前所有的籌謀都是為了活,為了比他人活得更好,怎麽甘心落得個年紀輕輕還背着不清不白的懷疑喪命的下場?

蔣雲初看着垂眸斟酌的梁王,心頭沒有一絲觸動。

良久,梁王雙手撐着破敗的桌案,吃力地站起身來,轉到蔣雲初面前,深施一禮,“我……以往多有不是,唯請蔣侯海涵。”

這等違心的話,說的時候,堪比服毒的心情——他狠,最先想利用聶宛宛混入蔣家拿到把柄,用蔣家滿門安危作為手中的籌碼,他蔣雲初便更狠,讓他稀裏糊塗的就被禁足于梁王府;

他歹毒,想利用一個可以亂真的蔣家後人,死死拿捏住賀師虞、何岱,連帶的也就将蔣家收入手中,他蔣雲初便更歹毒,竟将事情做到了關乎母妃與他清白的地步。

借刀殺人到了這個地步的仇人,他恨不得将之抽筋扒皮。

蔣雲初向後退了一步,閑閑打量着梁王近乎扭曲的面容,靜待下文。

萬事開頭難,接下來的話,梁王說的很通順,甚而态度、語氣之中還帶上了誠意:

“我已然成了階下囚,深知前路已斷,沒有前程二字可提,只求蔣侯高擡貴手,留我與端妃一條性命,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事,我定會知無不言。”語畢,再次深施一禮。

蔣雲初唇角逸出一抹冷酷的笑,和聲道:“王爺錯了。”

梁王不解,擡眼看他。

蔣雲初道:“不相幹的人,我自來軟硬不吃,你慣用的歹毒下作那一套,更是嫌惡到了骨子裏。

“可我也不能不感謝你這種人,沒你們,我除了用酷刑,正面籌謀,還真想不出一些整治人的法子。現在好了,你們教會我的,餘生受用不盡。”

梁王躊躇着要不要下跪,将自己放到塵埃裏,蔣雲初卻沒給他這機會——

“你與端妃的情形,多數該知道的,我都已通過錦衣衛、方志得知。

“沒有方志,我不能知曉你兩個心腹死士是曹瑾、曹路。

“方才與你提過的事,想說便說,不說也無妨。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已決定放曹瑾在外面慢慢查證。

“王爺以為這類事能夠成為活命的條件,錯了。”

梁王看着他那張俊美的認真的又冷酷至極的面容,沒來由的生出一種被狠狠愚弄踐踏了尊嚴的感覺。

他一直隐隐作痛的胸腔起伏着,喉間泛起一股腥甜。

這厮真有本事把人氣得吐血!

他吃力地吞咽着,竭力忍下,白皙的面容,卻已不自覺地漲得通紅。

身體好過了一些,他到底是惱羞成怒了,“那你過來到底是做什麽!?看我的笑話?看我有沒有一進天牢就尋死覓活?”

蔣雲初失笑,擺一擺手,“好賭之人,大多數都在賭之前做白日夢,幻想能贏多少。我不是,我賭之前,一向是備好足夠的賭資,打算輸在賭場。

“我給了你機會,問起時,你當下告知,我總會讓你少受些苦。你卻要與我談條件——與賭徒談條件,你又錯了。”

“你……”梁王擡手點着他,惡語相向,“你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劊子手、酷吏的材料!不要說廟堂風雲驟變,朝夕之間你便有可能被人扳倒,便是順風順風地熬到太子登基,他又能給你什麽好處!他又如何不會視你為眼中釘!”

蔣雲初颔首,“為我考慮的倒是不少,謝了。如此,我只盼着王爺活得久一些,久到看我會落得個什麽下場。”

“……你、你……”梁王氣得頭昏腦漲,險些語無倫次,但到底不是常人,氣急敗壞之下,仍然能抓住一些重點,強自冷笑道,“放這樣的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太子與我的嫌隙,不是一日兩日。遲早,他會見我,到時候我會對他知無不言,細數自己的不義之事,更要細數你蔣侯的種種行徑!”

金枝玉葉想快些死的方式,也與尋常人不同,若不是過于氣惱,不定還要多拐幾個彎兒。蔣雲初斂了笑意,凝眸道:“這般的氣話,也只有你信。”說着從容轉身,舉步向外,“晚一些刑訊,你準備好。”

梁王看着蔣雲初閑庭信步般走出牢房,消化掉他的話,眼前一陣發黑,喉間那股腥甜,如何也壓不下去了。

他下意識地彎腰,嘔出一口鮮血。

身體的不适,過度的憤懑憎恨,讓他頭腦一片混沌。

他分析不出,蔣雲初此行的目的。

所謂的給過他機會是真的麽?鬼才信!他若當即告知,不定又會得到怎樣氣人的說辭。那是個劊子手——才高八鬥的劊子手,平時的惜字如金,不代表關鍵時刻用嘴皮子筆杆子氣死人。

可那種天生反骨的人,腦筋擺明了與常人不同,若真的是高明的賭徒行徑,給了他一次機會,他又已錯過,且在錯過之後跳腳……

他覺得身體一時冷一時熱,慢慢地、軟軟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漸漸的,他清醒、平靜了一些。

他仍然沒有自盡的心思——說不定蔣雲初的目的就是逼死他,他不能上當,聖旨沒下,誰也不敢要他的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天牢一向是空落落的,住得起這個地方的人,向來是鳳毛麟角。

蔣雲初走到轉角處,遠遠退避的錦衣衛望見他,快步迎上來,行禮道:“大人,要不要加派人手防着梁王自盡?——小的擔心耳目不靈,看顧不周,影響大人的差事。”

蔣雲初回以溫和的一笑,“不必。時機到了,我會另做安排。”

那名錦衣衛輕輕籲出一口氣,“那就好。”錦衣衛只有三五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蔣雲初就在其列,尋常錦衣衛看不出別的,只留意到前上峰莫坤與之交情匪淺的樣子,便會打心底服氣、聽話,更何況,有些事情,真像莫坤偶然嘀咕的那樣——被蔣雲初做得神神叨叨的,就更添一份畏懼與信服。

蔣雲初走開去。

梁王自盡?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梁王經歷了方志目前在經歷的一切,也不會尋死。人有百千種,各不相同。

到底給梁王怎樣個生不如死的處置,是皇帝該頭疼的事。

他近幾日要着手的,是利用梁王的事,把皇帝所剩的半條命再氣沒半條。

一早,賀顏起身後,發現了床頭的字條:

忙碌,安好。得閑不妨回娘家小住幾日,等我接你回家。

她來回看了幾遍,把字條收進盛放信件的錦匣之中。

回什麽娘家啊,回去一時半刻可以,要是膽敢提出小住,母親就會發話攆她回來。昨日後,又多了父親。

長輩已經把他當親兒子來心疼了。

而這正是她喜聞樂見的。

剛要去洗漱,雪狼探頭探腦地走進來。該是昨晚又被阿初哄過,看起來心情特別好。

她蹲下,揉着它的大頭,“上午有客人來,你都不待見,只管去小花園玩兒。下午我們去書院,找先生。”

雪狼又是蹭她的手,又是拱她的衣袖、棉裙。不消片刻,素淨的衣料上便多了它一些毛。

這時節,它正常換毛掉毛的情形,要是不當回事,情形不知有多壯觀。

她笑,“讓阿初看到,又要數落我只知道跟你玩兒,不會照顧你。晚上好好兒地洗個澡,好不好?”

雪狼只管忙着跟她起膩。

上午來了三位客人。

先來的是楊素衣,兩日前便約好的。兩個人這一生大抵也沒可能成為手帕交,可相處了這一陣,都是實心實意地待彼此。

楊素衣進門時神色有些緊張,一落座便問道:“皇室兩位貴人入獄的事,你一定聽說了吧?”

“自然。”賀顏笑着點頭,從曉瑜手中接過茶盞,送到楊素衣手裏。

楊素衣見她神色如常,緊張的情緒得到了一些緩解,壓低聲音:“今日本該有朝會,但因皇上抱恙免了。”

賀顏嗯了一聲。

曉瑜、曉雙幾個自動退到了外面。

楊素衣若有所思,“我是想着,變天的日子不太遠了,以趙家數年來積的陰德,橫豎是沒誰能容着。幸好我是女眷,那等黴運,不會再沖在前頭,眼下該做的,是多撈趙子安一些銀錢……”

賀顏好笑之後,便又一次地不落忍了。那般的夫妻光景,簡直還不如常對青燈古佛。

還是想幫楊素衣一把,卻是能力有限,要通過阿初。

她直言不諱地問:“這類話,我聽你說過三兩次了,都沒提過娘家,沒想過讓娘家幫你促成和離之事?”

楊素衣這邊,相對來說想的很簡單。

在趙子安提出讓她與賀顏冰釋前嫌的時候,她動過好生應承尋機請求幫襯的念頭,現在卻是做夢也不會想了:廟堂裏的大事小情,但凡聽說,總能在傳聞後面找到蔣雲初的影子——瘆的慌,她是不敢求一個活閻王幫忙,以前動的那點兒少女心思,不要說早就放下了,便是還有,也吓沒了。

她就算生來沒皮沒臉,到了今時今日,對賀顏也只有感激、珍惜之情,絕不會讓對方因自己為難,平添煩擾。

幫趙家的兒媳婦跳出火坑,憑那父子兩個豁出去根本不要臉的德行,誰只要沾上這種事,定會有頭疼不完的事。

她一生興許只有賀顏這一個朋友,如何還會不知輕重,不知惜取。

此刻,她不假思索地苦笑着搖頭,如實相告:“出嫁至今,只與我娘通過信函、下人互通消息,相互寬慰。

“家中男子,都在忙着巴結趙家父子,何時找我,定是要我傳話,替他們求趙家幫什麽忙。

“心早就冷了。

“我娘再三告訴過我,實在煎熬的話,便尋機自己斷發,遁入空門——便是看我做尼姑道姑,她也不要我回娘家。經過了這麽多事,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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