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甕中捉鼈(上)
賀夫人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管事,“你是說, 姑爺早在去年就找到了你?”
這管事, 正是當初扮成趟子手,送關乎手劄的謎題給賀顏的人。他滿面羞慚, “侯爺分明是查清楚了,是您要小的将包裹交給小姐, 但他說,小的可以當做沒有這回事……
“小的還沒斟酌出輕重, 家裏便出了些事, 急匆匆返鄉處理, 這些您是知道的。如今回來,侯爺與小姐已經成親, 我想着,還是應該告訴您。”
賀夫人語凝。
到如今, 阿初也沒跟她提過手劄的事, 連試探的言語也無。
可真有他的。
半晌, 她沒轍地笑了笑, 對那名管事道:“不礙的,只管安心當差。”
管事稱是, 行禮告退。
賀夫人仔細回想着手劄上的內容。對于阿初、顏顏、賀家來說,最大的隐患是皇帝、梁王。那父子兩個不死透,她那一冊手劄便不能作廢。
這些,阿初到底是怎麽打算的?能确保萬無一失麽?
既然他已知道是她示警,那就索性與他攤開了說。
她喚來管事媽媽:“去蔣府傳話, 侯爺何時得空了,過來一趟。”
蔣雲初站在皇帝病榻前,恭聲道:“端妃娘娘抵達白雲庵之後,在附近當差的錦衣衛曾發現有形跡可疑之人出入庵堂。”
皇帝問道:“什麽人?”
“沒查。”
皇帝擰眉,“這叫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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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雲初回道:“事關端妃娘娘,不要說微臣屬下,便是微臣,也拿不定主意。”
“混帳!”皇帝瞪視着他,“她怎麽了?有什麽可顧忌的?”
蔣雲初一臉無辜,認真地道:“終歸是皇上身邊的嫔妃,錦衣衛多事的話,也只是想确保她在庵堂安穩無虞,再多的,不方便。”
皇帝一哽。錦衣衛查的盯着的都是官員,嫔妃真不是他們的差事。明知如此,還是道:“眼下是什麽時候?破例行事又何妨?萬一她出宮就沒安好心,要為着梁王出幺蛾子,你們這般拖拖拉拉,豈不是等同于幫襯她?”
這是強詞奪理,蔣雲初便只是笑微微地聽着。
皇帝的話本沒過腦子,信口一說,但說完之後,當真對端妃生出了切實的猜忌。略一琢磨,他吩咐道:“端妃回宮之前,你與莫坤一起查她,務必親力親為。宮裏部署妥當即可。”
蔣雲初領命。
皇帝籲出一口氣,意識到自己方才态度惡劣,着意緩和了神色,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說話。”
他發作誰都屬尋常事,得寵多年的趙禥、莫坤、方志莫不如此,但對着這少年,很奇怪的,會有些不落忍。
這小子實在是招人喜歡,多大的火氣,對上他的笑眉笑眼,便沒了。恐怕痛恨他的人看久了,恨意也會消減。
蔣雲初依言落座。
“朕近來諸多不适,肝火旺盛。”皇帝牽出一抹笑,“你總在近前,比誰都清楚。”
蔣雲初微笑道:“菩薩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正值盛年的天子。”
皇帝哈哈一樂,“你話最少,朕卻最喜歡聽你說話。”
“是微臣的榮幸。”蔣雲初心想,你愛聽什麽,不愛聽什麽,就算我沒琢磨的一清二楚,只憑索長友、莫坤的幫襯,便足以應付。但這種事,做着是真惡心。
皇帝話鋒一轉,問起何岱:“何國公近來可安生?”精力連應付朝政都吃力,旁的公文密報便只能撿着要緊的當面詢問。
蔣雲初沉吟一下,“這兩日,有形跡可疑之人在何國公府附近出沒。微臣命手下繼續觀望。”這話算是無中生有,在為除掉端妃、梁王做鋪墊。
皇帝眉心一動,“是他要生事,還是別人要找他?”
“聽屬下的說辭,應屬後者。”
皇帝嗯了一聲,“太子在忙什麽?”眼下最擔心的,便是兒子生事,要他一病不起。
蔣雲初回道:“太子除去上朝,便在東宮抄寫經文,有四十九卷已經送到護國寺。”
皇帝心裏又舒坦了一些,“他真有孝心便好。若是讓他輔政,你覺得如何?”
蔣雲初道:“微臣不敢妄議。”
皇帝睨着他,“朕讓你說。”
蔣雲初的言辭稍稍顯得有些沒正形:“有人幫襯着皇上,總比沒有好吧?但您已經見好,何必思慮這些。”
“你知道什麽?”皇帝笑了笑。見好是太醫和宮人說的,有多難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蔣雲初微笑着欠一欠身。
“還是太年輕,有些事便看不透徹。”皇帝不在意地擺一擺手,忽而話鋒一轉,“你岳父近來可好?”
蔣雲初唇角的笑意加深些許,“許是兒女皆成親的緣故,人完全松弛下來,閑話時提過兩次,有意辭官賦閑,出門游山玩水。”這自然也是沒有的事,試探而已。
“不準。”人在視線之內,才在掌控之中,賀師虞離開京城之後,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蔣雲初莞爾,“微臣盡快轉告。”
“如今對你的岳家,錦衣衛是否只是走個過場?”
“哪能啊。”蔣雲初道,“只有更盡心地日夜監視,且加派了些人手。”
“這是為何?”皇帝真意外了。
“踏實。”蔣雲初道,“萬一誰冒犯賀家,甚至想利用微臣岳父出什麽幺蛾子,微臣可就等于是後院兒起火了。有錦衣衛看着,能随時照應,這是微臣的一份兒私心,若不妥,便減去一些人手。”
皇帝哈哈地笑起來,“辦得好,照常行事即可。”
蔣雲初斂目微笑,拇指摩挲着食指。
過不了幾日,監視賀家的錦衣衛應該就會發現,端妃要見賀師虞——何家那邊也一樣,皇帝聞訊之後,一定會選擇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且要親自參與,到時候,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皇帝因心情愉悅,有了與蔣雲初下棋的興致,喚宮人服侍着起身,轉到棋桌前。
對弈期間,皇帝提起尋找老王爺的事。
蔣雲初便又舉薦了一個擅長追蹤刺殺的手下。
皇帝做樣子猶豫片刻,否了。
此事,皇帝想起來就提一嘴,可因為對蔣雲初舉薦的人不夠信任、不夠了解,手裏也沒有其人的軟肋,根本不會用。
蔣雲初很清楚,皇帝打的如意算盤是,過個一二年,君臣情分更深了,便許給他更大的權勢,或委婉地尋由頭用他的家族、岳家甚至顏顏拿捏他,讓他去辦這檔子事。
皇帝能夠那麽快的寵信他,正因為太清楚他的軟肋在哪裏。
可惜,皇帝以為的君臣情分,皆因滔天的恨意而起。
轉過天來,蔣雲初抽空去了一趟賀府,見賀夫人。
相見之後,賀夫人屏退下人,笑吟吟地端詳他半晌,道:“混小子,你倒是沉得住氣。”
這話可猜測的地方太多了,也就是無從猜測。蔣雲初笑問:“您指的是——”
“手劄。”賀夫人開門見山。
蔣雲初笑了,靜待下文。
“顏顏可知情?”
“沒告訴她。”蔣雲初問,“有這必要?”
“自然沒必要。”賀夫人橫了他一眼,“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蔣雲初略一思忖,“要問,首要一點自然是原由。”
賀夫人早有準備,十分自然地道:“那一陣,我每夜都做一個相同的冗長的噩夢,有一些與我們兩家無關的事,也确實發生了。我想當面與你們說,卻怕你們以為我思慮過重,中邪了,只好出此下策。”
蔣雲初笑笑地凝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氣度威儀越來越貼近前世,賀夫人沒辦法不心虛,卻只能态度強硬地道:“怎麽,你不信?”
蔣雲初不信,但是——“不論是何緣故,都不打緊。您已幫了我太多。”說着,畢恭畢敬地深施一禮。
賀夫人忙擡手示意免禮,“坐下說話。”
蔣雲初回身落座,道:“若要問,便與梁王相關,可我想,值得追究原由的事,您并不知曉,否則,手劄上總會點到。”
賀夫人嘆氣,“的确如此。若我知道的更多一些便好了,你也不至于這麽辛苦。”
“哪兒的話,都是應當應分的。”蔣雲初猶豫片刻,道,“近來梁王相關的事,您可有耳聞?”委婉地問岳父有沒有告訴她。
賀夫人道:“你岳父只與我,阿初、阿洛要整治梁王了,他與何國公也能幫點兒忙,要我等着看好戲。看了那麽多事,我相信你的手段,便沒多問。”
“我告訴您。您應該知道這些。”蔣雲初将近來的事如實相告。
直覺告訴賀夫人,徘徊心頭的巨大的疑團之一,解開了。是了,梁王只有用所謂的景家子嗣要挾,賀師虞才會低頭——低頭到了豁出女兒的地步。
那需要怎樣痛苦的掙紮,才能做出那樣的取舍?
這樣想着,她悲從中來,險些落淚,随後又笑,帶着慶幸、欣慰,“幸虧有你。”
四月二十三,端妃悄然來到梁王在東大街置辦的一所別院。
在這裏,她見到了物色到的那名少年。
少年徐昊眉眼與景淳風酷似,出身于商賈之家,雙親早逝,長大後将生意經營得有模有樣。
被端妃、梁王這邊的暗衛尋到,也是趕得巧,因京城有人要與他談一筆利潤可觀的生意,他少不得親自出面應承,趨近京城時,被暗衛發現。
攀談之後,有暗衛出示了梁王、端妃的印信,又告訴他,只要依照母子二人的意思做成一件事,日後便有潑天的富貴,待得景家昭雪,他便是新一任的景國公。
徐昊是生意人,頭腦不慢,陳年舊事不知詳情,卻也聽人議論過,個中輕重,少不得一番慎重的權衡。
結果顯而易見,他已決定陪那對母子铤而走險,演一場瞞天過海的大戲。
富貴險中求,做商賈的辛勞卑微,比之國公爵位帶來的富貴尊榮,他自然選擇後者。
端妃态度和藹地詢問一番,對徐昊十分滿意。該做的工夫,心腹都已做到;徐昊又不笨,如今的舉止談吐已沒了以前的謙卑圓滑,再經了衣飾的襯托,很有些世家子的貴氣了。
這樣剛剛好。
流落在外多年的人,還能指望他怎樣?真正的景家後人,必然是過着落魄的日子,站到一起,未必比得了徐昊。
她又細致地交代了一番,便回了白雲庵,從速安排諸事。
四月二十六,大吉,諸事皆宜——黃歷上是這麽說的,對于皇帝來說,卻是個從一早就不順心的日子:
莫坤、蔣雲初先後來告訴他,何岱、賀師虞幾乎同時收到了請柬,暗衛和錦衣衛追蹤送請柬的人,看到他們去了白雲庵複命。
至于請柬上的內容,錦衣衛也設法看到了:隐晦地提起景家後人在梁王端妃手中,少年的生死,全在賀師虞、何岱,請他們于今日晚間到東大街一所宅子面談。
何岱、賀師虞好像是半信半疑,因着一些別的危言聳聽的話,今夜必然要赴約。
皇帝聽完,面色鐵青,額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卻沒發火,沉默良久。
莫坤了解他,知道這是真氣極了。
皇帝慢慢地起身下地,在室內緩緩踱步。怒火中燒,磨人的傷病也可以忍受了。
又過了許久,皇帝站定身形,望着莫坤、蔣雲初下令:“朕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要讓那兩個畜生對于被監視一無所覺。今夜,朕要駕臨那所宅子,甕中捉鼈,你們一定要促成,做到萬無一失。此事若出了岔子,朕便将你們打回原形!”
連唯二的兩個堪用的寵臣都開始威脅了,可見氣到了什麽地步。
作者: 嗚嗚嗚想一章寫完,但是時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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