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家倒臺+小暖章
天黑了,山風有了涼意。
沈清梧呆呆地坐在石階上。
書院的仆役尋過來, 請她回去。
她茫茫然地點頭, 起身,随着仆役往回返。
陸休離開之後, 她看着父親,很久。
父親走到面前, 欲言又止。
她說您回去吧。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父親又還能說什麽?
父親該是擔心舞弊案事發, 急于去搬救兵阻止, 面色青紅不定地看了她一陣, 舉步離開。
她想回書院,沒走幾步便失了力氣, 跌坐在石階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曾經有過的計較掙紮怨恨, 在真相面前, 顯得那樣可笑。
初相識, 清貴出塵的他, 行事直接,有些小霸道。
同在一間茶樓的大堂喝茶, 位置隔得遠,可是一眼就看到了彼此。
她素來言行得當,見過的美男子亦不在少數,見了他,竟是克制不住, 一再望向他。
他亦在看她,目光鎮定、和煦,唇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
第一次,她心跳漏了半拍;第二次,她心跳急起來;第三次,面頰燒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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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是他,就是他。
沒過多久,他走到她面前,說:“樓上臨街的位置更好,我已吩咐夥計留了一張桌子,備了一壺六安瓜片,可否賞臉?”笑容幹淨,神色認真,誠心邀請相識之人的态度。
沒有相互揣摩心思的過渡,不需要的,之前三次視線相交,已能說明一切。
她知道該矜持些,卻怕拒絕之後便錯失,心裏掙紮起來,想着兩者兼顧的法子。但是,下一刻,他語氣柔和地來了一句:
“好麽?”
鬼使神差的,她立即說好,站起身來,帶着丫鬟,乖乖地随他上樓,到臨街的雅座就座。
那天有他在的每一刻,她都如同置身夢中,一切也的确美得似個夢。
因為出身好,又以才情樣貌揚名,家中便由着她自己挑選如意郎君。她萬般感激蒼天眷顧,讓他出現在自己生涯——終于是等到了。
第二次相見是三日後,他很直白地說了自己的現狀、餘生的打算。
她說很好。他怎樣,她都覺得好。兩面之緣而已,已經喜歡極了。
那麽好的開端,本該是少見的良緣,可後來呢?
後來她都做了些什麽?
原來陸家根本看不上沈家,提親之前,他與家族斡旋,必然煞費苦心。
可她不知道,與沈家一樣的沒有自知之明。
那樣一個傲氣到了骨子裏的人,一忍再忍,不知受了多少窩囊氣——想想就心酸、心疼。
她世故、虛榮,因為親友的慫恿,對未來的期許從教書變成了萬人仰視的貴婦。亦是清楚,他喜歡自己,勝過自己喜歡他。
世故而不夠敏銳,虛榮而無耐心,使得她做了那麽多蠢事,說了那麽多蠢話。
那期間,他看着她的時候,眸子不再有那種迫人的動人的光彩。這讓她心驚,讓她愈發害怕失去,愈發沒了方寸。
他受不了了。
分道揚镳。
切切實實地恨過他,很多天以淚洗面——如今想來是可笑至極,卻是實情。
恨意敵不過歲月消逝,敵不過對他的情意,所以,她選擇等待、先一步低頭,請外祖父幫忙,來到書院。
一度忐忑,怕他如何也不肯答應。
可他沒有,見都沒見她,便爽快應下。那時就隐隐感覺到,再不能贏得他如初的愛戀——如果他仍在意,起碼要問她為何食言,明明說好了,恩斷義絕,在那時就給彼此一個臺階。
他是不在意她了,但不意味着見到她能平靜,看到她,便會想起那些險些折彎他一身傲骨的過往,所以不耐煩,所以言辭決絕冷酷。
明白了,都明白了。
沈清梧失魂落魄地回到書院,遵循着直覺,去了聽雪閣。沒想到,在廳堂門外遇見了外祖父。
張閣老看着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外孫女,關切地說:“先去歇息,我找陸先生有要事。”
沈清梧語聲沙啞:“為了科考舞弊?”
張閣老神色一滞,并沒料到她已知情。
沈清梧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他。
小厮出來傳話:“先生請閣老進去說話,請沈先生回住處歇息。”
沈清梧權當沒聽到,徑自舉步進門。
張閣老黯然一嘆。
陸休意态閑散地坐在三圍羅漢床上,望着沈清梧,揚了揚下巴,“你外祖父來找我,說不了什麽好事,你要聽?”
沈清梧語聲輕而堅決:“要聽。”
陸休再次問道:“想好了?”
沈清梧點頭。
陸休審視她片刻,說:“随你。”之後起身,向張閣老行禮,請祖孫兩個落座。
張閣老語氣艱澀:“我為何前來,先生必然猜到了,唯請你高擡貴手,通融一二。”
陸休言簡意赅:“愛莫能助。”
張閣老瞥一眼沈清梧,“清梧也在,便将話完全說開。舞弊案非同小可,若事情如你所願,沈肅将被嚴懲,我恐怕也難逃一個包庇的罪責,清梧便要從雲端跌入塵埃。你——”
陸休只是道:“公私分開來講為好。”
張閣老望着沈清梧。能指望的,也只有她出面求情。
沈清梧垂眸不語。
張閣老頹然一笑,起身道:“如此,便不打擾先生了。”再說什麽,都是自取其辱。
陸休起身送他到門外,轉回來,沈清梧緩緩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眉宇間難掩疲憊,“當初,我不能告訴你這些,擔心你不相信,鬧得事态激化。我不能用幾名學子的前程做賭注。”
“那是家父該做的事。”沈清梧凄然一笑,“對不住。我來,只是要說這一句。”
“我也有錯。”陸休語氣柔和,“日後遇到難處,阿初會幫你,別擔心。”
沈清梧點頭。
陸休唇角延逸出悵惘的微笑,“抱歉。”
沈清梧靜靜地看着他,出門時道:“你沒棄若敝屣,我感激不盡。”
陸休沒應聲,也沒送她。
必須要承認,他對她已無心疼痛惜,若說還有情分,只是相識相知過一場。
相應的,行事無法以她為重。甚至于,日後幫襯她,也要通過阿初。不然,沈家旁人定會以為他有心破鏡重圓,做足文章,又要變成一個爛攤子。與其如此,就讓沈家說他冷血。
翌日,五個人到順天府投案,他們的身份把秦牧之吓了一跳:幾年前同科的狀元、榜眼、探花,另外兩名是曾監考但後來辭官之人。
他們神智清醒,身上并無傷痕,跪倒在大堂,直接呈上寫好的訴狀,揭露科考舞弊,證詞同時指向沈肅,被問起為何銷聲匿跡,到今日才來投案,只說天理昭昭,良心發現。
茲事體大,秦牧之當即禀明皇帝,皇帝本就看張閣老有些不順眼,眼下對方的女婿出了事,當然抓住機會,命三法司徹查。
陣仗雖大,審理的過程卻非常順利:相關人證供述一致,被多人指證的沈肅百口莫辯,當即收監。
張閣老為了女婿,少不得左右斡旋。
梁王聽說之後,好半晌做不得聲。局勢越來越亂,只能讓官員明哲保身,不敢為何人何事出聲。
他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卻不知是何人為他而設。
沈清梧辭掉書院的差事,回到家中,面對親人七嘴八舌地詢問,沉默以對。她只是盡到做女兒的責任,回來陪親人等候最終的結果。
沒幾日,舞弊案便結案,以太子、何國公、三法司為首,請皇帝從重處置沈肅,張閣老則主動請罪。
皇帝最終予以沈肅及其子嗣流放三千裏的發落,抄沒家産,女眷遷出府邸;予以張閣老罰俸三年的處置——首輔不聽話,別人也不比他強,那就不如留着,起碼熟悉他行事的路數。
沈家抄沒家産那日,莫坤應蔣雲初的托付,帶着幾十名手下去了沈府,關照官員、官兵不得為難女眷。
當日下午,沈清梧去了一座庵堂,有意遁入空門。
住持說她六根不淨,不能為她剃度。
她在庵堂外長跪不起。
蔣雲初聞訊後趕過去,嘆了口氣,“這又是何苦?”
沈清梧神色木然。
“翎山書院與護國寺、雲居寺、白雲觀素有往來,如果勞煩三位住持發話,京城任何一處庵堂、道觀都不會收你。”蔣雲初道,“先跟我走。等你冷靜下來,便是抹脖子,我也不攔着。”
沈清梧連沮喪的力氣都沒有,慢悠悠站起身來,語氣虛弱:“我只是想找個清靜的地方。”
“回書院,或者我給你找個宅子,先住一陣。”他說。
沈清梧費力地權衡着,好一會兒,“不回書院,要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
一個時辰之後,沈清梧被書院仆役送到蔣府別業。
翌日一早,沈夫人攜一衆婦孺離京,要去投奔張閣老指定的一位故交。這上下,沈家的人在京城何處都太紮眼,對誰都不好,索性讓她們離開三二年再回來。
沈清梧強打起精神,去與親人話別。
蔣雲初恰好得空,陪她去了。
經了這一番風雨,沈夫人險些被打垮,神色特別憔悴,言行變得謹慎謙恭起來。見到蔣雲初,攜幾個兒媳、孫兒孫女上前行禮問安。
蔣雲初擡了擡手,“路上保重。”親眼目睹這樣的今非昔比,絕不是愉快的事。
沈夫人恭聲道謝,轉身看向沈清梧,未說話先落了淚,“你作何打算?昨日到底去了何處?若不是蔣侯爺派人傳話,我真是要活活急死了。”
沈清梧面露愧色,強扯出一抹笑,“去寺裏上香了,忘了時辰。”
沈夫人問道:“你真不跟我們走?”這些也是蔣府的人說的,之前女兒幾乎成了啞巴,什麽都不說。
沈清梧慢慢地道:“我都這麽大了,在您跟前也是拖累。往後我再找個差事,能養活自己,安頓下來之後,給您寫信。”
沈夫人雖然不放心,但也別無選擇,“有事就去找你外祖父。”
沈清梧違心地點了點頭。
送走親人,她情緒平緩了幾分,對蔣雲初說:“我要好生盤算一番,要再叨擾幾日。”
“住多久都成。”蔣雲初道,“想好之後,跟我說一聲。”
“好。”
沈清梧剛離開翎山書院,張閣老的孫女張汀蘭來書院就讀。
芙蓉院信任監院程靜影有些不悅,和陸休商量:“讓她明年再來吧?”
“不用。”陸休道,“照章程行事。”
程靜影道:“武睿也說不妥。”武睿是她的夫君。
陸休睨着她,“以後你們二人當書院的家?”
程靜影一樂,心知沒得商量了,說起別的:“我缺人手,把賀、許、何三個調給我吧?”
陸休蹙了蹙眉,“缺不缺人替你喘氣兒?”
程靜影也不惱,反倒笑得不輕,“我說真的,缺人手。”
陸休琢磨一下,道:“許、何去幫你,顏顏不行,得由我帶一陣,不然會被你帶的更缺心眼兒。”
“大名鼎鼎的才女,你說她缺心眼兒?”到這會兒,程靜影已經非常确定,他氣兒不順。
“你是教過她的人,不還是榆木腦袋?”
程靜影笑得連茶盞都端不穩了,“得虧是我這榆木腦袋,換個人,早被你氣瘋了。”
陸休莞爾。
程靜影笑道:“讓書窈、蓮嬌去幫我吧。”
“成。”
這事情定下來之後,陸休把賀顏喚到面前:“陸霄那邊的事,心裏有數了?”
賀顏點頭,“差不多能把書院這幾年的賬背下來了。”
陸休颔首,“那就別在那兒混日子了。”
賀顏有些失落,“要把我拎到別處?”以為自己能力有限,要半途而廢。
“想哪兒去了?”陸休失笑,“是陸霄說,這一陣瞧着你們進步不小,又不能把差事全交給你們。”
“這樣啊。”賀顏撓了撓下巴颏兒,“那我去別處不還是一樣?也只有在您跟前,我才能事半功倍,但是,”她淘氣地笑着,故意道,“算了吧,我可不想整日裏被您數落,怪沒面子的。”
陸休瞪了她一眼,“我還非帶着你不可了。”
賀顏笑得明眸微眯,“好啊。”
“可不準反悔。”
“怎麽會。”
事實證明,在陸休跟前當差,不是不輕松,是很累——
每日一早,陸休、武睿便到書院的外書房碰頭,前者每個月要以與學子答辯的方式講六堂課——君子社外舍、內舍、上舍各兩堂,後者是君子社監院,每日上午都要講課,兩人沒課的時候,要在外書房或住所處理種種事宜。
按照舊例,芙蓉院監院每日也要前來外書房,以便時時與山長、君子社監院商讨諸事。沈清梧任職監院的時候,陸休讓她破例,不要每日到外書房,有事着人傳話就好。輪到程靜影做女院監院,便循舊例行事,每日帶着許書窈、何蓮嬌前來。
外書房設有十二張偌大的書桌,分列兩行,兩兩相對,對于需要每日前來當值的人手,綽綽有餘。
賀顏的書桌與陸休的相鄰。
當差第一日,陸休交給她一大摞厚厚的卷宗,“三日內,全部記下,最好是倒背如流。”
一部分卷宗記載的是歷代山長——也就是陸家各位老祖宗的生平;一部分是別處享風評很好的書院的來歷、傳承、各位山長及名儒的生平;其次便是四方游歷的飽學之士的生平,其中有高僧,有道士,亦有名士。
聞着皆變色,替賀顏擔憂。
而到了這種時候,賀顏的天賦異禀,便是想藏也藏不住了。當下她說會盡力,三日後交差,要先生考問。
陸休沒考問她,扔給她厚厚一摞信件,“要你熟記的那些人,有一部分與書院常有書信往來,看看每個人寫信的措辭、習慣,熟記,明日起,代我回信。”
賀顏頸子梗了梗,“我、我幫您回信?”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事,以至于她說話都磕巴了。
“代替我。”陸休糾正且強調這一點。
賀顏頸子又梗了梗,一副恨不得即刻跑掉的樣子,“可是,我不知道您都是怎麽給各位名士回信的……”
“言簡意赅,別讓人疑心我變成碎嘴子。”
武睿、程靜影、何蓮嬌、許書窈目睹這一幕,強忍着笑意。
“……我試試吧。”賀顏說。
陸休瞪她一眼,“當差哪有試不試一說?你要不是賀大小姐,豈不是這就要丢了飯碗?”
賀顏敢怒不敢言地瞧着他,“那好吧,我盡全力,只是,為免損了先生的顏面,起初回複的信件還請您過目、糾錯。”
“廢話。這還用你說?”
“……好、吧。”賀顏蔫兒蔫兒地坐好,态度珍重地逐一取出信函來看。
陸休瞧着,唇角現出柔和笑意。
程靜影看完全程,笑不可支,“也是奇了,顏顏現在走在書院,學子們要喚一聲賀先生,也頗有個女先生的樣子了,可是到了陸先生跟前兒,就怎麽看都像是他閨女侄女似的。先生也是一樣,任誰一看,也就是二十多的美男子,在顏顏跟前,就活脫脫是父輩的人。”
武睿颔首,深以為然,“爺兒倆似的。這才是真正的師徒吧,連蔣侯也是一樣,那樣的人才,到了先生跟前,也就只是個晚輩的樣子。”
許書窈分外贊同,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何蓮嬌明明認可,卻壓下出于本能想附和的舉動,道:“哪有,我只看到了一代陸家奇才,一代絕世的才女。師徒情分是該像他們一樣,但樣子明明就是一輩人。”頓了頓,又強調,“本就是一輩人。”
陸休恰好在喝茶,聞言差點兒嗆到。他橫了何蓮嬌一眼,“兔子都比她聰明,還捧呢,你怎麽好意思的?”
其餘的人,除了賀顏,都強忍着笑意。
何蓮嬌望着賀顏,嘆息:“顏顏真可憐,聽說是五歲起就師從于先生?唉,這倒黴孩子,怎麽捱過來的?”
其餘的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賀顏本想當做沒聽到,到此刻,亦是忍俊不禁,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陸休抛出一卷書,穩穩地又不重地砸到賀顏肩頭,然後也瞧着她笑,那笑容,活脫脫是父親瞧着愛女的樣子。
作者: 嗚嗚嗚,在休假了,倒被管制起來了,眼睛發炎,老老小小的完全不讓我碰筆電手機艾派,只準接電話~
o(╥﹏╥)o幸好情況不嚴重,今天好了很多,不然真災難事件了~
紅包不曾停,一直在等你哦~
感謝在2020-01-06 08:20:21~2020-01-08 20:51:54期間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Ashleyyyy、非衣、飄飄魅影 10瓶;既 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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