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奇葩們④沈家
奇葩們沈肅/
翎山書院,陸休負手走在荷花湖畔。
正是午間, 陽光明媚, 輕風和煦,展目望去, 碧色掩映間,朵朵荷花端然開放, 清雅柔美。遠處,有衣袂翩然的女公子,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這樣的場景, 似曾相識。
是了, 若再多一個她,便能回到幾年前那一日。
那時他只想專心教導顏顏、阿初, 兩個孩子依賴他,他亦不能沒有他們裝點歲月。
家族對他的選擇很是贊同, 祖父說多沉澱幾年, 再好不過, 但書院一些事情, 也要兼顧起來,先打下一些根基。
有事沒事的, 他便來書院看看。與沈清梧結緣之後,兩人偶爾會在書院相見。
相約在荷花湖畔,只有那一次。
因着沈家要他入仕他不肯答應,提親的事陷入僵局,她心情特別不好, 無心賞看美景,只哀傷地看着他,“這樣下去,怎麽成?”
他說:“你也與他們的心思相同。”不是詢問,看出來了。
她委婉的道:“長輩們也是好意,男子該有鴻鹄之志,尤其你這樣的人。”
他有些失落,也沒掩飾,“看起來,你并不了解陸家,更不是真的識得我。”
“那你是怎樣的人?”她說,“甘願一生做閑雲野鶴,得個桃李滿天下的美名麽?位極人臣之後,也會得到那個美名。”
他忽然間就不想說話了,沉默了一陣子,與她交了底:“你要嫁的是陸休,還是為你謀取榮華富貴的陸休?”盡量說得委婉,還是帶着刺兒。
她被那些刺兒刺傷了,“你這是什麽意思?建功立業、成家立業,本就是男子本分,你怎麽還咄咄逼人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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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問她:“第二次相見,我便與你說過,來日要到書院做教書先生,對不對?”
她哽住。
他心裏五味雜陳,凝着她,說:“你看中的是昔年狀元郎,不是我。”
她下意識地搖頭否認。
而他,只能由衷地說:“抱歉。”
她沒有認清陸家與他,他又何嘗認清了她?
首輔的外孫女、沈大學士的女兒,才華美貌名動京城,想要夫貴妻榮、無盡風光,是多正常的事。陸家是廟堂士林之中比較獨特的存在,并不能滿足她對前程的期許。
他早該掰開了揉碎了與她說,早該與她,擦肩而過。
有的感情再純粹不過,非彼此不可,只要相守便安然。
有的感情是陸休與沈清梧,有計較,很世俗。他能為她付出的有限,她亦不能為了他甘于清靜時光。
而且,她是驕傲的,或許堅信自己能夠改變他——“為了我,也不可以?”她這樣問他。
那一刻他确定,彼此是一場很美亦很俗的誤會。他沒猶豫,“不可以。”
她惱了,“那要怎樣?我要死要活地嫁給你?要我付出的比你多?”
“你付出了什麽?嗯?”他也有了火氣,“這其中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多麽可笑,對着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他們斤斤計較,俗得掉渣。
她沒再說話,負氣離開。
這一次的不歡而散,只是反目的開端。
他們連好聚好散都沒做到。
小厮走過來,低聲禀道:“沈大學士已經到了半山腰的風亭。”
陸休颔首,離開書院,沿着山路拾階而上。
山風清涼,鳥語花香,他又陷入回憶,沒了平時的警覺。
随行的小厮察覺到有人遠遠地尾随,回望一眼,窈窕清麗的身姿入目,想到女子與先生的羁絆,猶豫一下,沒提醒,甚至回身打手勢提醒女子,走另一條岔路。
大學士沈肅見到陸休,如何也做不到聲色自若,神色很是別扭。
見禮落座之後,待得小厮退至遠處,陸休單刀直入:“梁王殿下的人,找過沈家。”
沈肅避重就輕,“沈家與諸多門第皆有來往。”
陸休笑容玩味,“打太極就免了,說些舊事。
“我提親前一年的科舉考試,出了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主考官是你,受了委屈的是翎山書院的學子。
“那件事,當初握着人證物證的是陸家,如今是我的人。
“為此,請你做些事情,不過分吧?”
沈肅陡然變色,思忖後卻是哼笑一聲,“涉事的人得了補償,如今做官的有之,在國子監的有之。”
“我說了,那些是翎山書院走出去的人。”陸休抖開折扇,搖了搖,“但換言之,你對梁王也該這樣理直氣壯,可你沒有。”
沈肅仍是避重就輕:“從哪兒走出去的人也一樣,時過境遷,你所謂受委屈的人還在,得到益處、給他們委屈的人卻已不見蹤影。不對,還有我。可你能指望我自己跳出來承認?承認什麽?我什麽都沒做過。”
陸休一點兒火氣都沒有。
不生氣,動辄跟這個衣冠禽獸生氣,早氣死了。
他語氣幽涼:“那麽,那些不見蹤影的人到底去了何處?”
沈肅反問:“難道你要告訴我,人在你手裏?原來詩書傳家、底蘊最是深厚的陸家,也有本事讓幾名官員銷聲匿跡?”
“我辦不到,只是恰好識得一些樂于路見不平之人。”陸休取出一張對折起來的箋紙,放在石幾上居中的位置,“明日辰時,去這地方看看故人,聽說他們過得很不好。”
沈肅驚疑不定地看住他,好半晌,說出口的卻是:“那你到底要怎樣?當初就用這件事拿捏沈家,這不行那不行,恨不得我們上趕着把女兒嫁給你。口口聲聲鐘情清梧,可你給她的只有難堪!
“別總一副高高在上清高得不行的樣子,陸家若是無所圖,便不會有那場鬧劇!
“清梧死心眼兒,還在等你,你就算不能善待她,也不該這樣為難她的父親!”
聽起來是胡攪蠻纏,其實是在打感情牌。
而這樣一番話,真的激怒了陸休。他低低地冷笑一聲,視線寒涼,使得眸子如鷹隼一般,徐徐道出隐忍太久的話:“陸家有所圖?
“陸家根本就瞧不起你這個裝腔作勢的僞君子,當初我放下非她不娶的話,家族才選擇成全,權衡了輕重,安撫那些在科考舞弊中耽擱了前程的人——提親之後,我才知道這些。
“說白了,家族給我臉,那些人給陸家臉,沒你那些髒心思。
“要我入仕,為的是控制住我,讓考場舞弊永遠被壓下去,你再無隐憂,并非認定我是可用之才。
“我與沈大小姐,以你那個自以為是的腦子,像是認定了我一面等她一面與沈家置氣?
“多慮了。我對人,只有珍惜與舍棄。”
說到這兒,他伸手将字條收回,起身時笑容冷酷,“你與那些人,私下相見不如公堂對峙。沈大學士,助纣為虐是不能夠了,如何應付昔日從犯對你的指證,才是當務之急。”
語畢,闊步走出風亭。
沈肅一張臉早就成了豬肝色,“你……你等等!”說着話,急匆匆追上前去。
陸休走出去一段,瞥見素淡身影從一棵大樹後轉出來,立時停下腳步。
沈肅看到面色蒼白的女兒,大驚失色,“你怎麽會在這兒?”
陸休黑着臉望向小厮。
小厮腿肚子直轉筋,但并不後悔這一次的自作主張。她沈清梧當初是怎樣對待先生的?憑什麽一直自以為無辜?
沈清梧身形搖搖欲墜,噙着淚光的明眸來回看着陸休與沈肅。她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落,終歸是沒做到,晶瑩的淚水簌簌滾落。
陸休凝她一眼,微微颔首,步履如風地走遠。
她明白那些事也好。相信她難過一陣便會釋懷,重新安排餘生的路,不用再與他耗下去。
沈肅主持的那次科考,不但洩露考題給行賄之人,更将翎山書院幾名學子答得出彩的考卷交由行賄之人謄錄一遍,至于那幾名無辜的學子的考卷,用白卷代替。
誰給他的膽子?——陸休生出這疑問的時候,才明白官場已惡劣到了什麽地步。
陸家選擇勸說幾名學子從長計議,是為他,更是衡量過局勢之後的選擇:張閣老是沈肅的岳父,楊閣老又是個不辦人事的,便是鬧起來,有士林撐腰的學子,不大可能鬥得過相互包庇的一衆官員。
與其冒險行事,落個誣告官員的下場,倒不如由陸家幫忙周旋一番,再應試,不求照顧,只求一份公允的對待。
陸休知情後,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與憤怒,但那時真的非常喜歡她,願意放棄一些東西,換得與她長相厮守。
可惜,沈肅在她面前,簡直把他捧成了文曲星下凡。
張閣老那時是否知情,知道多少,他說不準,但是無疑,張閣老非常認可沈肅的說法,沒少敲邊鼓。
于是,她對他生出了本不該有的期許,再也不能做他眼中淡泊通透的沈清梧。
他永不會說她虛榮,好高骛遠。還是那句話,她應該想要更多,是他當時頭腦發熱,也拎不清。
沈肅看出他認定了她,一直做張做喬,他被惡心得不行,在等的只有她一句,我嫁你。
可她沒有。
荷花湖畔不歡而散之後,沈夫人與她也不知怎麽想的,派人對他說,求娶她的人大有人在,他若再不抓緊,她們就要選個比他更有上進心的。
他不相信她會幼稚至此,當面詢問。
她神色冷淡,說那的确是她的意思,又說在她心裏,兒女情長與錦繡前程的分量相同。
小孩子一般置氣,威脅,一定要他為她付出更多。也理解,但不接受,當下說那你随意,我無所謂。
她回到家中,邀請才子佳人品詩論畫,沒多久,竟與一名小有名氣的才子傳出了閑話,那人托人登門說項,沈家一如對他,不給準話。
他沒生氣,只是心冷了,失望了,請說項的人權當什麽都沒發生。
那樣個置氣的路數,他再活多少年也接受不來。
她找到他,責問他到底什麽意思,知不知道打退堂鼓會害得她被人說閑話。
他氣笑了,說你現在需要一面鏡子。
她惱羞成怒,老死不相往來、他日相見是敵人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克制不住火氣,說那我謝謝你。
話趕話的,把彼此逼到了絕境。
她哭了一陣,冷靜下來,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到底要怎樣。
他說我們都看錯了人,就這樣吧。
于是她說,恩斷義絕。
他說好。
她又說,你可別後悔。
他說不會,我已清楚自己的斤兩,配不上你沈大小姐。
臨別前,她眼中有着不容錯失的恨意。
非常不好看的過往——翎山書院山長陸休與監院沈清梧的過往,非常不好看。
看到陸休派人送來的信函,洛十三失笑,“這是什麽暴脾氣?”随後喚來丁十二,說了原委,“既然是先生的意思,我們就要竭盡全力。彼時幾個涉案的人,眼下情形如何?”
“依照侯爺的意思,一直關在暗牢,有事沒事就給他們擺擺輕重。他們親筆寫的受賄、行賄的供詞,各有百十來份了。”
洛十三莞爾。說起來,那些人,是十二樓第一次路見不平,在陸先生提親之事一年後,針對那幾個涉案人員相繼做了不同的文章,讓他們以不同的理由離開官場,再銷聲匿跡。
原以為,他們會一直在暗牢浪費糧食,沒成想,陸先生不知為何發飙了。
幾年前的科考舞弊案,就要浮出水面。遲了,結果只有更好。
作者: 感謝在2020-01-05 01:47:18~2020-01-06 08:20: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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