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更新(小修)
他說過,她居然指責一只貓對一條魚不夠親昵。此時賀顏想起, 甜甜地笑起來, “紙老虎,我才不怕你。”
很少見的, 蔣雲初有些悻悻然,“賀顏, 你這是實打實的恃寵生嬌。”
賀顏飛快地親了他面頰一下,“誰讓你這麽好呢?”
蔣雲初立時被哄得服服帖帖, 沒來由的, 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
她小時候怕先生, 黏他,對書窈又是護短兒的架勢——那麽小一個人, 會盡其所能地去幫一個人,并不管自己可不可以。
可有時候又特別擰巴, 譬如兒時她賭氣那次, 他尋到她, 回去的路上——
他牽着馬, 賀顏走在他身旁——他想騎馬帶她回去,見她似乎有些害怕, 就改了主意。
賀顏哭了一場,情緒正常了,話就多了起來:“不要跟先生說我哭鼻子,他會笑話我。”
他點頭,“不說。”
賀顏沉默了一會兒, 問:“我可不可以寫信給親人?”
他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可以,我幫你送到他們手裏。”這不是那小孩兒以為的那麽簡單,不做好打算,真不能應她。
她立時笑靥如花,“我們等會兒去釣魚,好不好?”
他想一想,“不如放風筝?”比起釣魚,手上而言,放風筝更省力些。是記得,她那雙小爪子還有傷。
“好啊!”賀顏雀躍不已,随後又問,“雲初哥哥,你為什麽很少主動和人說話?”
他笑,“天生這樣。”也只能這樣回答。
賀顏有些擔心:“那我跟你說話,你會不會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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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揚了揚,“不會。”
“那我就放心啦。”她說,大而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彎月。
賀顏依偎着蔣雲初,也想起了小時候一些事,确切地說,是相識最開始的一些小事:
那個黃昏,雷聲滾滾,閃電劃破雲層。行至崎岖陡峭的路段,棄了車馬、遣了随從,陸休與她和蔣雲初徒步前行。
陸休走在前面,他們遙遙相随。
薄薄的鞋底漸漸耐不住砂石路面的粗粝,被硌得腳底生疼。她強忍着,一聲不吭。
讓她覺得煎熬的,是電閃雷鳴帶來的惶惑,還有心頭種種疑問:
爹爹娘親哥哥去了哪裏?
為什麽她要急匆匆随師父離開京城?
這般揪心的思緒,也不能讓她忽略腳下的疼痛。
實在受不住了,她停下腳步。
幾乎是在同時,蔣雲初也停下腳步,斂目看了看她的鞋子,漂亮的雙眉蹙起。
她的腳趾撓着鞋底板,低下頭。
蔣雲初拿過她挎在肩頭的雖小卻沉甸甸的行囊。
“謝謝哥哥。”賀顏讷讷道。邁步前行之際,他的手伸過來。
她用衣襟擦了擦汗濕的手,才交到他手裏。
很明顯,蔣雲初心情也很差。沉默片刻,他側頭看着她,“心裏難受?”
“嗯!”她點頭。不知為何,就是對他放心,直覺告訴自己,不需要瞞他。
蔣雲初沉了沉,說:“等我們到了借住的莊子上,我們和師父學有所成,就能見到你父母兄長。”
“真的嗎?”她當時不确定的是,怎樣才叫學成?學成又需要多久?可他說:
“真的。”
她“哦”了一聲,想問的問題悶在了心裏,不想讓他為難。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蔣雲初對她笑了笑,“站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不明所以,乖乖地點頭說好。
蔣雲初快步去追陸休。
陸休明顯是聽到了腳步聲,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他。
蔣雲初跑到他面前,不管不顧地把挎着的兩個包袱塞到他懷裏,之後轉頭就跑。
陸休皺眉,“小兔崽子,我是給你們拎包的常随不成?”
蔣雲初權當沒聽到,折回到她面前,掉轉身,又彎身,“來。”
“啊?”賀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上來,背着。”他說。
“……”賀顏擔心他會太累。
“快些,不然把你扔河裏去。”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脅。
“好、吧。”
背着她快步往前走的時候,蔣雲初嘀咕道:“要下雨了,又沒蓑衣折傘,你可千萬別生病。”
賀顏聽到了,沒吱聲。
那晚,他們抵達投宿的道觀時,全都淋成了落湯雞,狼狽的可以。
幸好,小道士給他們熬了一鍋姜湯,又送上清淡可口的飯菜。
吃完飯,蔣雲初讓她脫掉鞋子,看過她好幾處磨破皮的小腳丫,說等着。
半個時辰後,拿來一小瓶藥膏,送到她手裏,“自己塗在腳上,可以麽?”
她用力點頭,握緊盛着藥膏的白瓷瓶,“可以的。”
蔣雲初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臉兒,“乖,上完藥就睡覺,什麽都不要想,好不好?”
她又用力點頭,“好!”心裏是很開心,卻沒來由地想哭。
說不清是因何而起。
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賀顏的手臂纏緊了蔣雲初,“阿初哥哥……”
“嗯?”
賀顏輕聲道:“我就是沒來由地覺得,你是對我最好最好的人,我也能為你付出一切。”她輕聲說。
“是不是最好,我也不敢說,畢竟還有你爹娘、哥哥、師父,我只敢說,只會對你一個女孩子盡心竭力地好。”蔣雲初手勢溫緩地拍撫着她的背,“至于你能為我付出的,我不要一切,我希望越少越好。”
賀顏動容,半晌做不得聲。
楊素雪這兩日有些心煩,這會兒洗漱以畢,攬鏡自照時,無聲地嘆了口氣。
嫁入王家之後,夫君王偁對她很好,公公婆婆見她懂事,待她也還過得去,只是妯娌讓她心裏特別不舒坦:人前笑臉相迎,人後冷面相對,眼神中透着鄙夷。她再不痛快,也發作不得,人家是嫡長媳,身份壓她一頭,又沒在明面上出破綻,她也只能生悶氣,一而再的。
這種事,王舒婷只能和稀泥,交情與宅門內的相處是兩碼事。聽她吐過兩次苦水,每次都是好言規勸,說忍一忍就過去了,時日久了,大嫂也就不好意思了。
——這叫什麽話?欺負人、看不起人還有不好意思一說?
于是,楊素雪竭力轉動着腦筋,想着只能設法快些站穩腳跟。尚在孝期,夫妻同房都要相安無事,母憑子貴這條路想都不要想。于是她就想,若是能幫婆家拓展人脈,同樣能贏得公婆的看重。
楊家的人在她與楊素衣出嫁之後,便返鄉守孝了,以前通過楊家結交的人,就算還能繼續來往,婆家也不會允許——與楊家有牽扯的人,在婆家看來,都是跌份兒的存在。這樣一想,便知道公婆如今對她的那份好,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她日後能為家族開枝散葉的情分上。
那麽,還有什麽人是她可以利用起來,讓婆家對自己另眼相看呢?——婆家沒有勳貴、書香門第的計較,說白了就是門第高、用得着就行。
這就好說了。
她想到了翎山書院。
在如今,風頭正盛的是賀顏,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才名、美名已經流傳開來,加之與蔣雲初的親事又是皇帝賜婚,尋常人提起來,很是豔羨。其次便是何蓮嬌、許書窈。芙蓉院前三甲,分量一向很重,何況她們考進上舍沒多久就出科了,足見功底。
這三個人比起一般閨秀,性格都很單純善良。
沒錯,楊家姐妹與賀顏、許書窈生過嫌隙,甚而起過沖突,楊家與賀家也有過很深的過節。但是,在書院的時候,她是被楊素雪逼着去招惹賀顏的,而且如今已是王家媳,楊家與她沒什麽關系了。
她大可以與賀顏、許書窈細說自己的苦衷,得到她們的諒解與同情,冰釋前嫌之後,常來常往。憑她的手段,不難辦到。
難的是見不到她們的人。
去書院找,以陸休那個護短兒的德行,沒有一定的理由,根本不會讓門房放行。
而休沐時,如果不是交情很好的人,真不好登門叨擾,誰離家十來天都會想家,要與親人好生團聚。真在那時候上門去找,多半會吃閉門羹,便是得以相見,也只是耐着性子應承片刻罷了。
那麽,只能拐着彎兒行事。
賀家雖然曾被皇帝打壓,門檻卻真的很高,遞帖子過去是自讨沒趣。何蓮嬌那邊也一樣。
許家則不同,許老爺是禮部堂官,門第與王家相等。而且據她所知,許老爺膝下只有許書窈一個女兒,寵愛備至,這樣的話,許夫人私心裏不論怎樣,面上都要做出十分看重許書窈的樣子。
——經過這樣一番思量之後,她開始尋找機會,與許夫人攀交情。
然而事實讓她很無語:遞帖子到許家,許夫人稱病不見,派個管事媽媽與她的丫鬟說話;與婆婆去了許夫人娘家的宴請,遇到許夫人,談及許書窈,對方說該定親了,更委婉地打聽,她小叔子的婚事定了沒有。
她小叔子也是庶出,許夫人說這種話,能是什麽意思?要知道,楊家姐妹招惹賀顏、許書窈落得個被逐出書院的下場,街頭百姓都知道,何況許夫人。都不等她解釋原委便這樣說,分明是沒安好心,要用婚事禍害嫡女。
這種事,她可不敢做,愛女心切的人,誰知會做出什麽事?就算私下裏用手段幫許夫人如願了,許老爺如何都不認,到時候兩家都沒臉,萬一她露餡兒了,公公婆婆責罵是輕,勒令王偁休了她都有可能。
但是,許夫人的心思之于她,倒也不是沒有可乘之機。
自己不能做的事,禍水東引再漁翁得利便是。楊素衣那個蠢貨,會幫到她的大忙。
算盤打定,楊素雪牽出一抹惡毒又快意的笑。這事情,謀算一番,定能得到很多好處。
同一時間的楊素雪,心情特別低落。
嫁人至今,她自己都感覺得到,有了不少改變。
之前,趙子安納的小妾及娘家人被抓進了北鎮撫司,引得趙家有兩日人心惶惶的。
趙禥利用這件事給兒子立規矩,勒令他不要再胡鬧,踏踏實實與妻子過日子,盡快為趙家開枝散葉。
說來說去,只是要她早些懷胎生子罷了。她不敢招惹皇帝都護着的公公,雖然氣炸了肺,面上也不敢顯露什麽。到這關頭,她居然要感激趙子安是貨真價實的斷袖,對女子一絲興趣也無,看到她只有嫌棄,碰也不碰一下。
趙子安回到房裏,要麽奚落,要麽調侃,她忍着不吭聲,他說話太難聽了,她就去找公公婆婆告狀,挨罰的便是他。怎麽樣的長輩,對兒子的期許也只有夫妻和睦早生兒女。
趙子安被罰跪了兩次祠堂,看到她就一腦門子火氣,卻是不敢再說太過分的話,大多時候是與她大眼瞪小眼待一陣,便去外院找他的男寵鬼混。
這樣一個不成體統的門第,她竟然也在公公婆婆的擡舉之下站穩了腳跟。該慶幸,卻只覺荒謬,和凄慘。
每每想起出嫁之前的事,她看到了自己的幼稚與蠢笨,再沒力氣妒忌、怨恨誰。
她的人生,已經成了笑話。
她除了自卑,什麽也沒有了。
随後幾日,賀顏在書院過得分外惬意,看帳合賬之後,獲益不少,陸霄也開始用心帶她和許書窈、何蓮嬌,大事小情都喚上她們。
何蓮嬌總是覺得,陸霄俊俏的樣貌與嚴肅的神色不搭調,一有機會就打趣他。
陸霄一個大男人,如何也不能與一個小姑娘計較,當做沒聽到的時候居多,偶爾則真會被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刁難到,到了只能是一笑置之。
何蓮嬌則因此有了新的樂趣:逗他笑。無傷大雅的前提下,誰不喜歡怎樣,她就想法子要那人怎樣。
賀顏、許書窈每日只瞧着這兩個人,便是心情大好。
随着所得的消息、蔣雲初告知的是非原委越來越多,賀顏用心參詳之後,學到了不少東西,莫名有種自己也可以收拾別人的感覺,但這念頭一生出,就已開始心虛。
她這麽看得起自己,要是告訴先生,他不定會笑成什麽樣。所以,還是老實些,先做到不闖禍、不被算計再說。
陸休就沒三個女孩這般輕松了。
朝野的事,陸家一直留心,他是通過雲初、十二樓關注。
走到這局勢,他想,得幫雲初做點兒什麽,為此,夜間專程去了蔣府一趟,問雲初:“你作何打算?”
蔣雲初道:“您就別管了,橫豎結果一樣。”
陸休正色道:“你必須告訴我。”
“見招拆招。”蔣雲初微笑,“他用哪顆棋子,我廢掉哪一顆就是。”
陸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接下來,他會讓沈家、張閣老協同官員彈劾他。你倒是告訴我,怎樣廢掉這樣的棋子?”
“……”蔣雲初無奈了。沈清梧的家族、外祖父,他怎麽能廢掉?怎麽下得了那個手?沉默片刻,他說,“到時候找封疆大吏、言官為梁王說情,也是一樣的。”
“就知道你會這樣。”陸休笑了笑,“不用。你該做什麽只管繼續做,張閣老、沈家那邊,交給我。”
“不行。”蔣雲初語氣堅定。
“滾。”陸休語聲不高,但很嚴厲。
“……”蔣雲初轉身之際才意識到——“師父,這兒是我家。”
這小兔崽子喚他師父的時候,都是請求他退一步的時候,這些年也不過三兩次。陸休唇角逸出欣慰的笑,“有些事情,你總是因我有顧慮,大可不必。我是你師父,在那些事裏又是局中人,比你更清楚。”略頓了頓,道,“去給我沏茶。”
蔣雲初遲疑片刻,索性把話說明白,“您要是出手,與沈先生還有回旋的餘地麽?”
陸休根本不答,只擺一擺手,“沏茶來。”
“……是。”
梁王風塵仆仆趕回京城,一進城門,便被早已等候的莫坤、索長友“請”進宮裏。
禦書房裏,皇帝陰沉着臉,将一摞供狀摔到他臉上,喝問接踵而至:“去兩廣做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安排細作到官員家中?
“要心腹攀咬太子?
“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要造反不成?!”
梁王的心立時涼了半截,二話不說,跪倒在地。錦瑟居然一點兒用場都沒派上?這怎麽可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
皇帝用力一拍龍書案,“你倒是說話啊!”
梁王竭力鎮定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情真意切地道:“兒臣是父皇的兒子,亦是臣子。兒臣有罪,沾染了壞風氣,聽憑父皇發落,唯請父皇息怒,不要傷了龍體。”
莫坤看着,眉梢微不可見地揚了揚。這厮是真有的說,也真會避重就輕。
皇帝睨着他,目光微閃,“朕要你解釋。兩廣、錦瑟的事,你得給朕個說法。”
梁王擡眼望着皇帝,落寞地笑了笑,“他們怎麽說的,便是怎麽回事,兒臣全認下便是。”一副破罐破摔的落魄樣子。
皇帝端詳着他,起先只有狐疑,後來,視線定格在他左眼下那顆小小的淚痣,人便沒了戾氣怒氣,片刻恍惚。
莫坤心裏苦笑,知道父子兩個且得磨煩着,一時半晌可不會有結果,便恭聲告退。
皇帝傾心的女子是誰,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歡柳眉、鳳眼、左眼下有淡藍色淚痣的女子。
莫坤的姐姐、端妃都是如此樣貌。
莫氏紅顏薄命,端妃卻有福氣,梁王的雙眼、淚痣随了她,長相應該沒少幫他的忙——皇帝瞧着他,就會想到端妃的樣貌,再記起鐘情的女子——莫坤估計是這麽回事,放到別處,是特別可笑的事,可到了天家,誰也不敢笑,也打心底笑不出。
到此就沒錦衣衛什麽事了,只需看皇帝給個怎樣的發落——不了了之是不可能的,與他鐘情的女子相似的眉眼,敵不過他的猜忌之心。
莫坤希望梁王這次慘一些,這樣的話,他給太子的人情分量就會重一些。蔣雲初沒摻和這些,彼時讓他不要對太子提及他,說不稀罕送這種人情。
他稀罕,稀罕得很。
當日,梁王留在宮中,在禦書房外長跪不起。
端妃趕去一起跪着,沒過多久,被皇帝遣人請回了後宮。
梁王這一跪便是兩日,直到體力不支幾欲昏厥,皇帝才讓他回王府等候發落。
梁王回到府中,喚來心腹,問:“在安排了?”
心腹答是。
梁王按了按眉心,這才稍稍放松下來,小憩片刻。
睡去之前,仍覺匪夷所思:恰如布好的網平白現出了個偌大的洞,真如大白天裏見鬼了一般。
尤其錦瑟,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委身于他、服藥小産也無半句怨言,對他的情分是一回事,想要名分是另一回事——他許了她名分,又在臨行前細細交代過她很多事,她發毒誓應下了,怎麽一進北鎮撫司,就把他給賣了?
是錦衣衛的刑罰過于慘無人道,還是生了別的枝節?
他只相信是後者。
應該是有人算到了錦瑟的弱點且巧妙地利用了起來,所以才有了這個結果。
可那個人是誰?藏在重重迷霧之中。別說他眼下已經有些亂了方寸,便是保持着全然的清醒冷靜,恐怕也難以推測出結果。
但是——梁王咬緊牙關,暗暗發誓:總有一日,他會知曉那人的身份,定要讓那人萬劫不複!
作者: 感謝在2020-01-03 23:25:09~2020-01-05 01:4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賓語賦格 1瓶;
麽麽親愛噠,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