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成長②以毒攻毒 (1)
陸休要賀顏代為回複的信件,談及的多為書院相關的事, 也就是說, 名義上是寫給陸休,其實是寫給書院的, 不為此,他也不會底氣十足地讓人代勞。
亦因他不親筆回複, 別人也就不與他在信中閑話家常,行文保持着固有的習慣、涵養細說諸事, 末了附一句“問陸先生安”。
其餘的, 便是一些名士在學問上的疑問、見解, 這一類,書院各位先生、才子所著的文章之中, 大多能找到對應的,謄錄一遍, 标明出自誰手即可, 實在找不到, 才需要陸休親自動筆。
賀顏先看過那些人的生平, 再看他們的信件,很有些親切感, 加之以晚輩自居,起初回信時,不知不覺便會多說兩句,達不到陸休的要求。
“在信裏跟人扯閑篇兒?”陸休板着臉問她。
“那該怎麽樣啊?”賀顏也怄火,卻是一點兒氣勢也無, “又不給我個範本,想照貓畫虎都不行。”
陸休蹙眉,“這種信,誰回完了會謄錄一遍?”
“那就真做不來。”賀顏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在說,您可快點兒把我攆走吧。
陸休拿她沒轍,想了想,提醒道:“阿初平時對外人的态度,學得來麽?”
賀顏回想着蔣雲初應對外人的态度、言辭,明眸亮起來,“學得來!”說完拿起被否了的信件,回到自己桌前,乖乖回信。
陸休笑着搖了搖頭。
賀顏信心滿滿地再次交差時,還是被訓了——
“有些事,說話一定要留餘地,有些事則不可。”陸休用筆給她标出大抵、或許之類的詞,“把你凡事好商量的毛病改了,不會回絕別人,全無益處。”
賀顏小聲問道:“可您之前說讓我‘學’,敢情是完全照着他的樣子來啊?”
“……”陸休沒好氣。
賀顏怕他上火,忙道:“我明白,您是要我學處世之道,先從眼前事養成些有益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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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休眉宇舒展開來。
賀顏勝任處理信件的事情之後,又開始學着批閱學子功課、辨析講義。
事情越來越多,賀顏起初真有些手忙腳亂,蹙眉抱怨:“怎麽這麽多事啊?我一直以為,您這山長清閑得很。”
陸休失笑,眼看要到農忙時節了,他帶她出門:“去學田看看。”
“好啊。”
何蓮嬌聽了,鬧着要同去,“讓我也去開開眼界。”
程靜影道:“書窈也同去,散散心。”她把兩個副手當妹妹一般對待,很是寬和。
陸休無所謂,于是,一行四人去學田轉了整日。
何蓮嬌、許書窈醉心于學田間的景致,陸休則教賀顏看一些門道,諸如比對後看各處莊稼收成好壞、引水灌溉的溝渠是否需要改道修繕之類。
賀顏一一記下,好奇地問:“這些門道,您是怎麽知道的?”
陸休就笑,“帶着你跟阿初在莊子上那三年,我得空就到田間轉轉,請教過佃戶不少事情。”
賀顏道:“這些您倒是可以多教我一些,回頭我可以幫家裏打理這類事。”
陸休笑道:“成啊。難得你有願意學的東西。”
賀顏思忖一陣,道:“說起來,書院也是一份日子吧?只是事務要比尋常門第繁冗。”
“自然。什麽人手裏的飯碗,都是一份日子,大小不同而已。”
師生兩個腳步不停地走在田間,談笑風生。
那邊的何蓮嬌、許書窈則已累得不輕,找地方坐下來揉腿、活動腳。
“怎麽這麽累啊?”何蓮嬌欲哭無淚,“我的腳肯定腫了。”
許書窈苦笑道:“我竟忘了這一層,我們這樣的身板兒,哪裏比得了先生、顏顏那般習武的人。”
何蓮嬌向着遠處兩道身影望去,“雖然累一些,但是這一趟很值得,很少看到先生這樣愉悅。”
許書窈循着她視線望去,見陸休顯得特別松快,笑道:“那是顏顏願意學這些,不然,爺兒倆又要別扭一整日。”
“這倒是。”何蓮嬌點頭之後又質疑,“什麽爺兒倆啊,先生只比我們大十多歲而已。”
許書窈訝然失笑,“想跟先生做同輩人,也得他答應才成啊。”說着,凝了好友一眼,“你好像很抵觸這種話。”
“是啊,你們總這樣說,會把先生說的心境早早蒼老的。”
許書窈忍俊不禁,“陸霄二十來歲了,那可是先生的侄子——他那種人物,想沒心沒肺都不成的。”
何蓮嬌皺了皺鼻子,嘆了口氣,“也是诶。在他眼裏,我們一定特別幼稚”
許書窈想否認都不成。
沈清梧終于有了決定:離開京城,可以的話,繼續教書。
蔣雲初聞訊,幫她做了些準備。這日,沈清梧來蔣府辭行的時候,他交給她通關路引、兩份名帖、兩份推薦函,“名貼是莫坤、何國公的,推薦函是程靜影、武睿二位先生親筆寫就。此外,我準備了幾個人手,你情形安穩之後,他們便不會再打擾。”
沈清梧點頭,“大恩不言謝。”
蔣雲初又遞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
沈清梧猜出了幾分,打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裏面是一疊面額不等的銀票,便要放到書案上,“這怎麽行……”
“收下。”蔣雲初适時地道,“手邊沒有銀錢,沒法子安生。”
沈清梧望着他,悵然地笑,“我能報答你的,只是給他清淨。”
蔣雲初不好接話,轉而道:“抱歉,不能幫更多。”
“已太周到,不能更多。”沈清梧斂衽行禮,鄭重道謝。
翌日,她離開京城,蔣雲初送她到城門外,“珍重。”
沈清梧淚盈于睫,“珍重。”
傍晚,蔣雲初去了書院一趟,站在碧水湖畔,告訴陸休:“走了。”
暖風中,陸休望着湖中漣漪,“也好。”
“我以為您會去送她。”
“沒必要。”陸休斂目,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怎麽這麽閑?跑錦衣衛混日子去了?”
蔣雲初心知這是故意找茬,笑,“嗯。”
“嗯?”陸休目光不善。
蔣雲初笑開來,“怎麽這麽難伺候?沈先生那邊,您交給我處理,我當然要當個事兒辦。”
陸休才不跟他講理,作勢要踢他。
蔣雲初也笑着作勢躲了躲,繼而上前去,搭住先生的肩,“今兒我真沒什麽事,喝幾杯?”
“兔崽子,起開。”陸休拂開他,卻逸出爽朗的笑容,“喝幾杯,也聽你念叨念叨近來的事。”
二人用飯之後,陸休離開,賀顏被知味齋的夥計請過來。
賀顏活潑潑地笑着進門,“本想抽空去找你,可是差事多,我又總分不清主次,晚間總要在外書房逗留到很晚。”
蔣雲初攜了她的手落座,“和我說說,都在做哪些差事?”
賀顏扳着手指娓娓道來,末了道:“挨訓的時候多,現在程先生、武先生把我當寶,他們每日看戲看得不亦樂乎。”
蔣雲初揉了揉她的臉,心疼,卻也沒轍,“先生總是為你好,別鬧脾氣。”
“不會。有我在先生跟前打岔,他心情能好一些。”沈清梧的事,她再不敢與先生提一個字,先生也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起,這一陣必然心煩着。
蔣雲初聽出她的未盡之語,笑着誇獎:“我們顏顏長大了。”頓了頓,又問,“回複信件的事,怎麽不問我?”
“問你?”賀顏覺出不對,“這話怎麽說?”
蔣雲初笑微微的,“你怎麽沒問先生,之前是誰代他複信?”
“……”賀顏一拍自己額頭,“我可真是笨,一直沒往這方面想過。也就是說,你以前就在幫先生處理很多事?”
蔣雲初颔首,“有三兩年了。”
“那我可要好好兒取取經。”賀顏說完,又犯嘀咕,“什麽都要你幫着,也不好吧?”
“放着現成的捷徑不走,并不明智。”他說,“這句話要掰扯起來,能說半天,細算的話,比起尋常子弟,我們的出身是與生俱來的捷徑。”
賀顏會意,遂把當差時總覺吃力的事告訴他。
不知不覺,天色便已很晚。蔣雲初送賀顏回書院,“回頭再來看你。”
賀顏的笑容和語聲一樣甜,“得空的話就來。”
門房值夜的人破例,為賀顏開了角門。她對蔣雲初擺了擺手,翩然進門,回到住處,洗漱沐浴更衣之後,取出今日得到的楊素雪、許夫人的動向。
仔細看過,她蹙了蹙眉,不自覺地,眼中閃過寒芒。
蔣雲初回到府中,常興滿臉是笑地迎上來,“府裏有喜事,大太太診出了喜脈。”
蔣雲初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明日備些相宜的補品送過去。”
常興稱是。
蔣雲初在書房落座,“許夫人與楊素雪那邊如何了?”顏顏是第一次經手這種事,手生。今晚他再三叮囑她,不要意氣用事親自涉險,她答應了,可心裏還是不踏實,自己這邊也留意着,事情順利最好,反之可以及時策應。
常興面上的笑意斂去,走到桌案前,低聲禀明。
趙子安在家中實在憋悶,從沒想過,娶來的便宜媳婦兒,長輩處處維護,弄得他反倒不如成婚前自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晚一如之前幾日,被父親三令五申地回房,進門對上楊素衣那張喪氣、木然的面容,氣不打一處來,“賤人,甩臉子給誰看呢?我要不是顧着長輩,早把你收拾得哭爹喊娘了!”他低聲責罵着。
楊素衣似是沒聽到,毫無反應。
趙子安愈發惱了,“你給我等着,我總會有法子收拾你!”語畢拂袖去了宴息室,捱到夜深了,溜出府去,到十二樓消磨時間。
對趙禥、趙子安來說,十二樓并不是待着最舒坦的地方,父子兩個喜聲色,賭坊卻只有美酒,之所以常去光顧,是因為那邊對于熟客借賬的情形很爽快,也很大方。
父子兩個到如今借了多少銀錢,已經記不清,怎麽也得小幾萬兩吧——有時候是酩酊大醉時借的。
這樣想想,十二樓挺缺德的:俗話說酒壯慫人膽,好賭的有幾個不慫的?
趙子安在賭坊前下馬,正琢磨着那些有的沒的,有人喚了他一聲“世子爺”,挂着殷勤的笑容上前,行禮道:
“小的楊福,是世子夫人的陪房,近日總被她無故發作,就要走投無路了,思來想去,只能請世子爺為小的做主。”
趙子安先是一喜,想着楊素衣這是不是犯了苛刻下人的過錯?若是告訴父親……沒用,父親和他就經常打罵下人,半死不活的擡出府去的委實不少。再怎樣,父親也拉不下臉用自己的短處去問別人的過錯——他好意思,沒用。
他悻悻的,“滾。那女人除了紅杏出牆,老子可沒法子整治她。”
楊福急切起來:“可小的真要走投無路了,世子夫人要小的帶上婆娘回楊家祖籍,山高水遠的,又沒盤纏,她這不是想逼死我們麽?還請世子爺救我們一命。”
趙子安興致缺缺地擺擺手,“你當老子是誰?老子壓根兒不關心別人的死活。”
“那,如果小的可以幫世子……”楊福說到這兒,将聲音壓低。
趙子安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想說什麽?”
楊福谄媚地走上前去,“小的聽說世子夫人總讓您不痛快,恰好知曉一個讓她不痛快的法子。”
“哦?快說來聽聽。”趙子安立時來了精神。
“整治女人,全不需爺親自出手,給她找個克星便是。”楊福見趙子安喜上眉梢,暗暗松了一口氣,“許青松的女兒許書窈,世子夫人從來鬥不過,而且,許夫人是繼室,非常不喜這個嫡女,而今在張羅親事,瞧那意思,似乎不想許書窈嫁的好。”
趙子安一雙眼放着賊光,“許書窈?翎山書院三美人之一?”
楊福連忙點頭,“正是。”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一茬?把許書窈弄來做妾——不!要做平妻,我氣死那女人!”趙子安興/奮地搓着手。
“只是,想要如願的話,要稍稍費些周折。”楊福道,“您也該料想得到,小姑娘家,怎麽會甘願給人做平妻妾室。其次,許書窈是賀顏的手帕交,賀顏與蔣侯爺又是新近得了皇上的賜婚。”
趙子安本想說管她是誰,憑我耍無賴的法子,怎樣都能如願,但聽到提及皇帝的言語,立時颔首認可:皇帝是趙家的護身符,他可不能給他老人家添堵。思及此,他問:“你有什麽法子?”
楊福湊到他耳邊,一陣耳語。
趙子安聽得眉開眼笑,“這個好,這法子好……”
楊福辭了趙子安,回返住處的路上,先是雀躍不已:全沒想到,趙子安就是個不識數也不懂尋常路數的貨色——都不細問他作為陪房,如何使得在趙家人單勢孤的楊素衣不容;随後便是一陣提心吊膽:許書窈與賀顏、何蓮嬌是至交,如此,便也等于是蔣雲初圈子裏的人,他區區一個下人,要是被那位已在錦衣衛行走的爺盯上,就完了。
可是,富貴險中求。于他而言,一千兩紋銀是窮其一生也難以企及的富貴,值得冒險行事。
更何況,楊素雪為了避免他壞事,更為了避免她自己露餡兒,已經做了缜密的安排,相信不會出意外。
好端端的,憑誰能想到,楊素雪與許夫人竟聯手算計許書窈?
已是第三次了,上午,許夫人新添的管事姚媽媽來給許書窈送衣飾、點心。
姚媽媽笑道:“大小姐平時缺什麽,只管與奴婢說,這是夫人交代的。”
許書窈神色如常,溫婉恬靜地笑一笑,“勞夫人費心了。既然如此,這兩日多送些點心來,我吃着不錯,也讓別人嘗嘗。”
姚媽媽笑得分外愉快,腰杆卻又低了一分,“好說,好說,豈止這兩日,只要大小姐喜歡,每日送來便是。”
許書窈也沒跟她客氣,又閑話兩句,端茶送客。
姚媽媽走出翎山書院,坐到回程的馬車上,挂了半晌的恭敬而溫和的笑容,轉為鄙薄。
她就說麽,夫人只要主動與大小姐示好,大小姐便會順勢倒戈。怎麽樣的門第,與繼室井水不犯河水的嫡女能得着好?大小姐也十四五了,必然在考慮嫁娶相關的那些事,若沒夫人張羅,還能舔着臉去跟老爺說不成?
同一時間的許夫人,身在楊素雪陪嫁的宅子,二人相對而坐。
許夫人交給楊素雪兩張千兩銀票,“事成之後,再給你餘下的三千兩。”
“這自是不用您說。”楊素雪神色淡淡,随手将銀票放在一旁,心裏已然不勝歡喜,在迅速算賬:扣除給楊福的一千兩、着下人來回打點的花銷,淨賺了近四千兩。
她的嫁妝說起來不寒酸,可是銀錢不多,平日的手面,比不得婆婆妯娌,偶爾不免自覺低人一等。有了這筆體己銀子,再不需為這種瑣碎之事傷神。
許夫人問道:“你能确保事情能成?”
楊素雪态度篤定,“您只管放心。”整件事的開端,只要把楊素衣算計到就成了,而楊素衣麽,從來是她的手下敗将。
她笑一笑,“我們再仔細推敲一番,兩相裏都準備好了,過幾日便可照計劃行事。到時候,我們得出面做人情,為免将話說擰了,便需要商量一番。”
許夫人颔首,身形前傾。
兩個人低聲交談起來。
許夫人、楊素雪的打算,賀顏告訴了許書窈。
許書窈态度很幹脆:“你這邊方便的話,不妨将計就計。”
賀顏也正有此意,與之商量好全盤的應對之策後,安排下去。
書院外書房上至陸休,下至斟茶倒水的仆役,連吃了許家三天點心。不得不說,很可口。
第四日,許夫人來書院看許書窈,喚她到書院外面的茶樓說話。
許書窈對許夫人,态度一向是淡淡的,說冷漠也不為過。今日進到雅間相見,态度比之以往,溫和恭敬了幾分。
許夫人瞧着,心裏熨帖得很。不怪很多女子喜歡明争暗鬥,将人拿捏在掌心對方卻不自知的感覺是真好。她挂上和藹的笑容,讓許書窈落座,言語來往間,好一番含蓄的噓寒問暖。
許書窈心裏冷笑,面上則顯得很高興。她家裏情形不比賀顏,打心底膈應的繼母常年累月擺在那兒,又不能當面翻臉,不乏違心地做場面功夫的時候,這會兒就全用上了,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許夫人見火候差不多了,道:“過幾日,安閣老家裏設宴,也給我們府中下帖子了。尋常宴請也罷了,這次在穿戴上要講究些。明日我要去珠寶玉石鋪子添置些首飾,此外,也想給你添置兩套赤金、珍珠頭面,但是學識有限,眼力便也有限,就想讓你同去,給我幫幫眼,也能選到完全合你心意的。”
還捧上了,許書窈腹诽着,笑道:“謬贊了,我也不大懂這些,便是同去,也只是陪您四處轉轉。”
“我們商量着挑選的,總會更好些。”許夫人的心踏實下來,“說定了?”
“說定了。”
“明日我派府裏的車來接你。”
“好。”
轉過天來,一大早,許府的馬車便來了,許書窈離開書院。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楊素雪來到書院,求見賀顏,給的理由容不得回絕:事關許書窈的安危。
賀顏轉到書院待客的小花廳,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楊素雪。
楊素雪因着如意算盤一步步走得很順,頗為舒心,容光煥發的。她眼中的賀顏,少了幾分單純稚氣,多了幾分淡然從容。
見禮後,賀顏問楊素雪來意。
楊素雪顯得很是焦慮,低聲道:“昨晚,我長姐的陪嫁楊福來找我,說了些事情——
“我長姐因為嫁得不如意,愈發地不可理喻,因着以前在書院的小矛盾,竟起了謀害許書窈的心思。
“她暗裏給了楊福一筆銀錢,要他說動趙子安,用手段将人害得成為趙子安的妾室。而在明面上,楊福故意犯了些錯,她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打發走了。
“楊福在我長姐面前不敢違命,心裏卻很是不落忍,是以,連夜離京之前,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我已嫁為人/婦,方方面面受束縛,便是心急如焚,也不知怎樣幫襯,便趕來書院求見書窈,哪知她不在,只好見你說明原委。”
賀顏聽完,審視着楊素雪,“當真?”
“當真,我怎麽敢亂說這種事?”楊素雪懇切地望着她,“我知道,在你和許書窈眼裏,楊家姐妹一路貨色。其實,我真有苦衷,以前招惹陷害你們的事,都是我長姐逼迫我和舒婷的——此事我可以發誓,若有虛言,讓我諸事不順。”
賀顏心裏暗笑,想着她倒是會混淆視聽——用以前的事發誓,讓人相信眼前的事,任誰也不好逼迫她繼續就眼前事賭咒發誓。也不用,拆穿她的話,戲就不好看了。
“我相信你。”賀顏道,“書窈今日随許夫人出門,添置些首飾,應該沒事吧?”
“怎麽沒事?”楊素雪顯得情真意切,“那趙子安被楊福慫恿一番,已經盯上了書窈,在書院最好,出門的話,怕是……”
賀顏立時站起身來,“那我這就去告假,去尋書窈回來。對了,你等等我,我們一起去吧?”
“好啊。”
賀顏告假之後,與楊素雪一道去尋許書窈。
何蓮嬌落了單,頗覺無趣,加上天氣有些熱,心情就不大好。
上午,有個上舍的女公子找到何蓮嬌,兩人站在外書房說話的時候,微紅着臉,吞吞吐吐地道:“學生有個不情之請,求何先生成全。”
何蓮嬌興致缺缺,“什麽事?”
“我這兒有一把折扇,扇面兒是前朝名家所作,想……想送給陸先生。”女公子将折扇遞向何蓮嬌,“求先生轉交。”
何蓮嬌心裏老大的不痛快:自從沈清梧離開之後,好些小姑娘按捺不住,打起了陸先生的主意,動辄求顏顏、書窈或她轉交送給先生的禮物。
顏顏、書窈好說話,每次都爽快應下,及時轉交。陸休自然不會收,她們就又好言好語地退回去。
她其實也是随和的性子,但對這種事,說不出的膈應,每次都婉言回絕,今日不高興,态度便不大好了——
“送陸先生折扇啊?”她涼涼地笑着,并不接折扇,“什麽緣故?先生缺你這一把不成?”
女公子被潑了冷水,羞窘得臉色更紅,解釋道:“只是、只是瞧着是名家手筆,在我手裏也是暴殄天物,便想送給先生,才算物盡其用。”
何蓮嬌冷笑,“本就是男子所用之物,你留在手裏做什麽?沒有父兄麽?為何不送給他們?或者說,你本就是從家人手裏讨來的,要讨得陸先生歡心?”
女公子的臉色由紅轉白,眼中噙滿了淚,看着何蓮嬌愣了片刻,一轉身,哭着跑了。
何蓮嬌轉身進到書房,落座後氣呼呼地咕哝道:“真是世風日下,有些女孩子滿腦子不搭調的東西,也不知是來求學的,還是來找如意郎君的。”
陸休、武睿聽了,并不當回事,一笑置之。有些女公子,還就是拐着彎兒地來找如意郎君的——從沒人說透,今日這個沒心沒肺的把話扔到了明面上。
程靜影聽了,卻是若有所思,笑微微地凝了何蓮嬌一眼。
許書窈與許夫人碰頭之後,先去了女眷們最常去的多寶齋——若一來便去無甚名氣的小鋪子,未免惹人生疑。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起說笑着選了兩套頭面,幾樣文具。
結賬時,掌櫃的從裏間走出來,笑着對許書窈、許夫人行禮問安,随後道:“許大小姐,小店新得了一套文房四寶,兩方硯臺,都說是前朝的物件兒,小的卻是眼拙,看不出真僞,您能否撥冗,幫小的鑒別?”
許書窈為難地望向許夫人,“我倒是願意,只是——”
掌櫃的忙又向許夫人深施一禮,“夫人若是趕着去辦要緊的事,只管讓大小姐留在這兒,晚一些再回來接她;若是無事,小的将小店壓箱底的東西取出來,您賞玩一番。拿不準真假的事兒,心裏實在是着急,還請夫人恕罪、通融。”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許夫人雖然一萬個不願意,還是笑着應承下來,“這是哪裏話,我們母女本就是出來轉轉,在哪裏多耽擱一陣也無妨,別太久就成。”
掌櫃的又是一番道謝,一面安排夥計請書窈去二樓,一面親自引着許夫人到了裏間,取出一些市面上沒有的寶物,讓她瞧個新鮮。
許書窈到了二樓,在臨窗的椅子上落座。
夥計奉上可口的茶點,行禮退下。
許書窈喝了一口茶,透過半開的窗,惬意地望着街景。
根本沒有要她鑒賞的東西,這是早就安排好的,留在這裏拖延時間而已——別人要唱戲,她與賀顏要做戲,便需要做這種工夫。
賀顏、楊素雪到了京城最熱鬧的東大街,前者提議道:“讓下人去傳話、找人,我們到茶樓喝杯茶,說說話。”停一停,開玩笑,“累到你,你婆婆豈不是要找我興師問罪。”
楊素雪聽了,心裏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所料,這話裏話外的,已經不再拿她當外人。她嫣然一笑,“也好。倒不是累不累的事,而是下人更擅長。”
“說的是呢。”
兩人相形走進茶樓,進到雅間,賀顏要了上好的碧螺春、幾色價格昂貴的幹果。
沒等說幾句話,有跟來的書院仆役找賀顏。
賀顏起身,歉然道:“定是先生怕我四處亂跑,要仆役代他敲打我一番。你且坐着,我去去就來。”
楊素雪笑着說好。
賀顏出門後,仆役欠一欠身,帶她東面最裏側的雅間。
等在這邊的人,是楊素衣。
楊素衣接到請帖的時候,一頭霧水,不明白賀顏見她做什麽。難不成要奚落她一番?奚落就奚落吧,在哪兒見什麽人,也比在趙家舒坦。
再說了,她對賀顏起過很歹毒的心思,或許就是因為那些,才遭了報應,落得如此下場。讓對方心裏舒坦些,她罪業應該就輕些,說不定能早些如願,脫離趙家。
賀顏一進門,看到形容憔悴、雙眼失去神采的楊素衣,微微一愣。楊素衣是美人,可怎麽樣的美人失了魂,美貌便會大打折扣。
楊素衣站起身來,打量着目光靈動、容顏絕美的賀顏,以前的妒忌變成了自慚形穢。
她牽了牽唇角,笑得有點兒不自知的尴尬與狼狽,“賀小姐,許久未見。”
“許久未見。”賀顏笑容和煦,“請你來,是要你見一個人,知曉一些事——與你、令妹、許書窈有關。”
楊素衣驚訝得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才問道:“與楊素雪有關?”好一段日子的渾渾噩噩,讓她遇事的反應有點兒慢。
“正是。這次的事,我覺着她過分了,對你尤其是。”
楊素衣終于能如常思考了,也開始氣惱了,“那個混賬東西,是不是想算計我?”
賀顏沒來由地想笑,“不是想,已經在算計了,要不是我與書窈難得謹慎一次,今日我們都要中招。”
“她到底做了什麽?”楊素衣又急又氣又委屈,“縱然以前我有錯在先,可我不是遭報應了?已然各自嫁人,她怎麽還追着我咬?她數瘋狗的不成?”
賀顏撐不住,笑了,随後對仆役打個手勢。
片刻後,仆役拎着一個很大的麻袋走進來,徑自去了裏間,打開封口,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
裏面是一個人——本該離京卻被抓回來的楊福。這會兒,他嘴裏塞着帕子,面上有傷,衣衫上有觸目的血跡,整個人已是半死不活,兩次想爬起來,都沒能如願,胳膊腿好像是斷了。
楊素衣跟過去,看過之後大驚失色,“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看管我的陪嫁宅子卻監守自盜,好些擺件兒、器皿去了當鋪,我忍無可忍,将他打發了。他怎麽會在這兒?”
“你聽他自己說。”賀顏示意仆役取出楊福嘴裏的帕子。
楊福說話之前先哭了:早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話,打死他也不會摻和這檔子事兒。
他在離京的路上被人抓住,好一番收拾,也真被收拾老實了,接下來,把事情原委如實告知楊素衣:“二小姐用一千兩銀子收買了小的,小的才錯上加錯,惹得您發話攆人。……”
随後,賀顏把楊素雪找到書院的那一番唱念做打複述一遍,再将打探到的別的要緊的消息合盤告知。
楊素衣聽完,氣得直哆嗦。楊素雪的心也忒毒了些,她都落到這步田地了,竟還想讓她更難熬。
賀顏道:“這件事,我管到底也成,你用你的法子應付過去也成。”
“容我想想……容我好好兒想想。她是明擺着看準了我蠢,要讓我一點兒清淨都得不到,那我就蠢給她看……”楊素衣喃喃低語着,眼中閃過狠戾之色。
氣狠了,竟是急中生智,很快打定主意,問賀顏:“賀小姐,能不能讓我處理此事?能不能把那見人交給我處置?”
“本就是你的家事,只是書窈牽連進來,我才出面的。”賀顏道,“你想怎樣我不管,只一點,今日的事若是傳出去,與我與書窈都無關。”趙家、楊家都是什麽存在?誰除非想不開,才想與他們扯上關系。
楊素衣連連保證:“明白,我都明白,你放心。”繼而将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
賀顏心裏一陣啼笑皆非,口裏則是不置可否,“随你。人就在聽雨軒那個雅間,你掂量着來,別把自己栽進去。”
“不會的,等下我再找跟來的管事媽媽、丫鬟商量一番。”
“那就成。”
這邊說妥當了,楊素衣也準備得差不多了,賀顏才施施然回了聽雨軒。
楊素雪面露關切之情:“怎麽去了這麽久?”
賀顏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道:“被人念了一番,想通了一些事。”
“怎麽說?”楊素雪問道。
賀顏笑盈盈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書窈這件事情吧,我還是不要管了。”
“啊?”楊素雪心想,原來所謂的手帕交,這麽經不起事情麽?她勸道:“你要是不管,書窈怎麽辦?真被人算計了怎麽辦?這一輩子可就完了。”
原來你也知道,書窈若是被人算計了去,一輩子就完了。賀顏心裏冷笑着,嘆了口氣,“我管得了一時,也管不了一世。眼下就這麽着吧,我趕着回書院,回見。”語畢欠一欠身,轉身出門。
楊素雪呆住,也有點兒懵了:這樣算來,除了銀子,她似乎什麽也沒賺到——賀顏要是有心與她結交,便是做場面功夫,也不會這樣甩手走人的。
過了一會兒,有夥計進門來道:“您的馬車擋了一位貴人的路,您這邊跟車的不會應承,眼瞅着就要争執起來了,您派倆能說會道的去應付一番吧?——倒是不用親自出面,那邊也只是三兩個仆婦在那兒矯情。”
楊素雪不由得一陣心煩意亂,這不順心的事就不能開頭,一開了頭,便是接踵而至。她不耐煩地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