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通向宗人堂的河道很長也很靜,除了三人走動的聲音外只有偶爾間傳來的滴滴水聲, 三人沿着冰花的軌跡走了很久也沒能看到盡頭, 停下腳步往後看去也看不見他們來的地方。前後都看不到頭,周圍又太過靜, 莫名的就讓人有些煩躁。
謝玄陽眉頭一攢, 心裏剛湧起些躁意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腳步一頓,手成劍指,聚起劍氣向前猛劃而去。只聽一聲不知何物碎裂的轟然, 那不斷傳來的滴水聲更大了, 也更急, “嗒嗒嗒嗒”地傳到幾人耳中令人心中的躁意更大。
“啊——!”這時莫淩煙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謝玄陽連忙轉頭一看,莫淩煙竟是被清霄将手反剪在身後, 扣着脖子面向下按在了地上。
清霄察覺到他的視線,死死控制住莫淩煙, 擡眼向謝玄陽點了點頭,道,“水聲有古怪, 能引動心魔。”
被清霄這麽一提醒,謝玄陽才注意到被按在地上不斷掙紮的莫淩煙此時面色猙獰, 掙紮間擡起的眼上泛着猩紅卻是無神, 顯然是已神志不清陷入了心魔之中。他沒被反剪在身後的手手指成爪狠狠地摳抓着地面, 竟是沒幾下就将自己的手指弄得鮮血淋漓,在地面上留下五道刺眼的血痕。
“白…白、白...”他從喉中壓抑地吐出幾字,也不知是在心魔中看見了什麽, 竟強行運起經脈中的靈力來,咬着牙怒喝一聲反手抓住了清霄剪着他右手的手腕,用力之大,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就好像随時都能破皮而出的青蟲。
謝玄陽心道不好,莫淩煙本就因心魔引起體內靈力混亂,現又是強行運靈,在這麽下去怕是得落到經脈寸斷的下場。莫淩煙資質極好,一個天才因此消失是誰都不想看到的,更何況是其師尊的清霄和身為好友的謝玄陽。
清霄擡手成刀就是在莫淩煙腦後一劈,誰知劈了一手刀莫淩煙卻是連頓都沒頓依舊掙紮。一手刀不成,清霄又接一刀,接連劈了他好幾下,甚至都将他頸後的皮肉給劈青得泛了紫都還沒能将他給劈暈過去。
莫淩煙被劈得疼了,心魔的驅使下膽大包天,在清霄的手刀再一次落下時他扭着脖子就對着清霄的手一咬,牙口死死卡在清霄手上都咬了出血來。
清霄本就劈得有些不耐煩,又被莫淩煙這厮給咬了一口,這還得了?冷着臉,從他嘴裏拔出手連手刀都不成了,一巴掌糊在莫淩煙後腦上,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臉給按進了地面,沒了動靜。謝玄陽蹲下一看,莫淩煙面旁的地面冰層上都砸出了蜘蛛網似的裂痕來。
這得多疼?謝玄陽有些心疼莫淩煙那張臉,道,“砸得這麽重,要是臉毀了,以後找不着道侶怎麽辦?”
清霄冷哼一聲,道,“他心系白祈杉,何須找什麽道侶?”
謝玄陽一聽怔了幾許,驚愕地道,“你竟然知道淩煙的心思。”
清霄總不能說莫淩煙平日裏看白祈杉時的眼神和以前丹峰流柒看他時一樣。如今的清霄已恢複過往的記憶大半,以往失去的情感也拿了回來,自然是知道要是在自家道侶面前提到其他心生暗戀于他的人,他會落到怎樣的下場。
若是謝玄陽氣急了回去找那流柒,以謝玄陽的魅力指不定那流柒就會變得心慕于他。清霄可不想給自己徒增一個情敵。
于是他便道,“流雲表現得那般明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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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謝玄陽聽這話不禁挑眉,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我還去殺祈杉?你是他師尊,若是你殺了祈杉,不怕淩煙恨你?”
謝玄陽雖這麽說着,但他知道清霄是不怕的。清霄就算是拿回了失去的記憶,他的感情也是單薄,對該殺之人絕不會被旁的因素影響而手下留情,不然也不會曾說出“若是流行擋路,便殺了”的話來。流行待在他身邊的時間遠比莫淩煙長很多,他連流行都能殺,莫淩煙不過是恨他,他又怎會在意?
謝玄陽心道:估摸着清霄會回答他一句不怕。卻是沒想清霄反問他道,“你是他朋友,也是白祈杉的師父,你不怕?”
謝玄陽聞言愣住了,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他沒回答,清霄卻是很了解他。
清霄道,“你不怕,因為你從沒想過殺白祈杉。”
謝玄陽愣愣地看着他一會兒,忽又笑了,道,“你怎麽知道?”
清霄道,“白祈杉叛入邪道以來,你臉色從未變過。你與他亦師亦友,以你兩的關系,你若是真要殺他定然會糾結幾許。但你沒有。”
謝玄陽笑着,他微微眯着眼,此時的笑容上不知怎麽竟帶上了些許邪氣。這是他從沒展現過的一種笑,但清霄卻不見意外。他道,“這種情況向來有兩種可能,你怎知我不是另一種那樣其實從未在意過他?”
清霄凝視着他,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會對不在意的人傾囊相授?你的北冥劍法,全教予他了吧?”
謝玄陽怔了怔,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清霄又道,“一開始你的确存着什麽目的,後來卻是真将他當作了徒弟或是友人。”
謝玄陽嘆了口氣,道,“你還當真了解我。”
清霄淡淡道,“我是你道侶。”
謝玄陽又笑開了,他笑得很輕松,與往日的他相比仿佛有什麽禁锢着他的枷鎖給打了開來。他獎勵般主動地輕吻了下清霄的嘴角,問道,“你知道我一開始帶着目的接近白祈杉,難道沒覺得過我心思太重?難道不覺得看錯了人?”
清霄不在意地道,“我從未說過你是沒心思的人。”
謝玄陽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道,“那如此說來,你喜歡的是有城府之人?”
清霄道,“不,我心悅的是你。”
謝玄陽忍不住笑着調侃道,“清霄啊清霄,你當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與曾經話不多卻絕不饒人的你比,真當是變了許多。莫不是你拿回記憶後沾染了人情世故?”
清霄道,“從未變過,只是說些實話。”
謝玄陽見清霄回答得一本正經,不由笑得更開,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總是說實話。”說着擡起莫淩煙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就要将他扶起來。
清霄見狀眉頭皺了皺,還未等謝玄陽扶好就單手拎着莫淩煙的衣領,将他從謝玄陽肩上扯了開來。他道,“重。”
謝玄陽道,“你不讓我扶他,難不成要把他扔在這兒?”
清霄不知從哪裏掏出個小袋來,“扔進這裏去。”
謝玄陽瞅着清霄手裏的小袋,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這不是靈獸袋嗎?你要把你徒弟扔進這裏去?”
清霄道,“靈獸袋能裝入靈力不活躍的活物,如今流雲昏迷體內的靈力不在運轉,為何不可?”
謝玄陽啞口無言,愣愣地道,“你可真是親師尊。”
他心想清霄從不養靈獸,這袋中定是什麽都沒有。也不知等莫淩煙醒來發現自己周身漆黑一片,會不會哭出來。
清霄也不磨蹭,單手揭開靈獸袋袋口的結就要将不省人事的莫淩煙給扔進去。就在這時,他們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破空聲。這個聲音非常小,若不是清霄、謝玄陽兩人都是修為極高的劍修,又是常年在林中練劍,早就能練成了能在千葉繁響中聽出利器行空之聲,怕是根本察覺不到。
他們看不到是什麽想他們襲來,但那一道破空聲已足以讓他們判斷出那兇器的行路。
兇器還未到,他兩就已避開其行路,瞬時沖向了那兇器初始的地方。那地方不遠卻是個死角,一他們的角度根本看不見那處有誰。
但兩人還沒走幾步,就好像踏入了為他們準備好的機關陣中。霎時間機關群起,原本平蕩的冰面河床上登時變成了滿是機關的險地,就連他們四周乃至頭頂上都不在安全。
謝玄陽躍身而起閃過從地面忽射而來的無數暗針。那針細如毫毛也多如毫毛,聚集在一起泛着詭異的綠色瑩光,顯然是布滿了劇毒。謝玄陽不知那些針上粘着的是什麽毒,但他知道若是中了一根就不會有好結果。
宗人堂的風魔繁多,又在修仙界、魔界混蕩多年,以他們詭異的性子早已得罪兩界之人無數,他們準備的毒素絕不可能光是對付凡人的,怕是連修士大能對上都得倒下。
但這毒的顏色很淺,若不是暗針聚集在一起實屬太多,謝玄陽怕是不能察覺到毒的存在。
“清霄!”謝玄陽高聲提醒道,“小心有毒!”
而此時清霄迎着的是一把斷腸劍。那長劍只有劍身沒有劍柄,無人持着卻仿佛有意識般不斷攻向清霄。這斷腸劍的劍招詭異之極,看似淩亂卻是招招奔向致命之處,說是劍法不如說看着更像是暗殺時匕首的用法。
這要是旁人對上了指不定就遭了殃,早被這斷腸劍取了命去。可惜這劍對上的是個劍道宗師,望遍整個修仙界饒是魔界都無人敢說上用劍能超越清霄的。這行跡詭異的斷腸劍法在清霄面前宛如稚齡的孩童,連逗弄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清霄對付它劍都不用出,要不是謝玄陽提醒了聲有毒,清霄怕是連靈力都不用,直接用雙指夾住劍身将那劍給斷成廢鐵去。
不過既然謝玄陽提了,那清霄就不得不防。只見他手心附上靈力,一個側身躲開斷腸劍的攻勢,同時單手掠過劍身,靈力不過一瞬就其整劍包裹起來。清霄的靈力帶着劍氣,他的劍氣霸道不過是在層薄得不能再薄的靈力都顯出能破碎萬物之意。
那斷腸劍在他的靈力下發出刺耳的哀鳴,劍身顫顫。清霄是個愛劍之人,但他從不愛敵人的劍,便是毫不留情地翻手一振就将那劍給斷了個粉碎,連塊完整的劍身段子都不見。
一劍斷去還有百兵沖來,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冰床也開始發出滋滋的響聲開始融化,那融化的液體似乎帶着些許酸香,竟還帶着些醉人之意,顯然不是水。
謝玄陽注意到那若有若無的酸香,頓時臉色一黑,咬牙切齒地惡聲道,“千、人、醉!好你個花文钰!”他狠狠怒咒一聲,再不顧身邊那些纏人的機關,沖到清霄面前拽着他就跑。
和千人醉相比,那些機關、毒都不值得一提,中了幾道機關上的毒都比不上中了千人醉的千分之一。
千人醉聽起來像是酒的名字,實則卻是駭人的劇毒,說是上天入地最可怕的毒都不為過,放到九天之上的仙界都無人能耐得住此毒的一分。一滴取千人之命,無論修為,故名為千人醉。
此毒兇惡不僅僅是在其毒猛,更是在其惡。
中千人醉者三日之內修為漸漸失去,體內經脈萎縮腐爛,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最後淪落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廢人,甚至連視力聽力都會逐日失去。
這當然不是最惡的,此毒最惡之處是在它毒的不是身,而是靈魂。便是那中毒之人換了再多的身,乃是投胎轉世都擺脫不開。只要換一次身,轉一次世都會經歷在三日內看着自己廢去的痛苦。
這種惡毒在謝玄陽的家鄉被定為禁物,凡是使用者定将被罰剝去根骨,現制作者已死,除了還在研究出解藥的藥師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人擁有。而謝玄陽那個最讨厭的竹馬,恰好就是那該死的藥師花文钰。
這花文钰不是其他人,正是從他們一行人來到東都起就主動跑來他們身邊的柳無情的本名。
謝玄陽與花文钰兩人從小互看不順眼,以前在家時還有家裏長輩看管着不讓兩人互相折騰弄出事來,如今離開了長輩的視線,兩人便是再也沒有了限制。
謝玄陽知道花文钰這個混蛋一開始憋着,但總有一天定會對他下手,卻是沒想到他下手時竟然會用上了千人醉!
一想到花文钰那張笑面虎的臉,謝玄陽就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氣,連往日裏的謙謙風度都不要了,在心底将這厮罵了個千遍萬遍,恨不得現在就沖到他面前将他的臉皮給撕碎了去。
制作千人醉的材料稀有,為了折騰他,花文钰這厮竟然放出這麽大的量,也真是煞費苦心。
那千人醉似是被灑在了河床的每一處,像是逗弄似的沿着河床跟在謝玄陽身後逐步融化而出。後退已是不成,謝玄陽只能拽着清霄一路狂奔向河床延伸進的內部跑去。
“清霄快掐訣,從這裏出去!”謝玄陽邊跑邊喊道,他反手在他們身後抛出阻擋的風訣,企圖将千人醉發出的酸香向另一邊吹去。
這冰床河道古怪得很,平日裏能掀起大風的風訣在此處威力僅僅剩下十分之一不說,還只能維持幾瞬,這使謝玄陽不得不不斷掐訣。
“不行。”清霄沉聲道,“入了此處後雖說靈力在身,卻是如何都無法行出訣來。瞬身訣做不出。”
“做不出?!”謝玄陽驚愕地反問道。他現在還能不斷抛出風訣,清霄怎麽卻是連訣都無法掐出了?他趕忙內視查看了一番經脈。
不查看還好,這一查看就讓他本就因發現千人醉而沉下的臉色更黑了。他在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竟然運轉的不再是靈力,而是一直以來都壓制在經脈深處的魔力。
謝玄陽雖是半魔人,但因為自幼修習靈力的原因,體內的魔力并不多。他又在不斷放出風訣,如今體內剩下的魔力保他自己瞬身而出沒問題,卻是無法帶着其他人。莫淩煙被放入靈獸還好說,可清霄卻不行。清霄的修為太高,就算是昏睡過去,體內的靈力也無法被靈獸袋容納。
花文钰與謝玄陽知根知底,清楚謝玄陽是半魔人的身份,也清楚他體內的魔力到底有多少。他敢布下千人醉這種兇毒,又想了法子令人無法運轉靈力,定然就是料到謝玄陽會和清霄幾人呆在一起。
這混蛋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至他于死地!謝玄陽頓時看透了花文钰的意圖,頓時氣得不行。若是他獨自一人定能逃開,但如今清霄卻在此。謝玄陽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抛棄清霄,自己活;要麽不抛棄,一起死。
花文钰根本的目的是挑撥他與清霄!
謝玄陽怒火朝天,曾經的岑家也好,萬象盒也好,西涼的皇室也好,從未有人能像花文钰一樣讓他恨得想将其剔骨剝筋。
清霄也意識到了如今的局面,将莫淩煙放進靈獸袋中塞進謝玄陽的手中。拽住謝玄陽停下腳步,“你走。”
“閉嘴!”謝玄陽瞪了他一眼,“你當我會把你扔在這?”
他将靈獸袋塞回到清霄手中,反手拔出了身後的赤霄紅蓮,劍的煞氣仿佛感受到了謝玄陽此時心中的翻滾怒火,與尋常相比更甚了幾番。
謝玄陽一劍插入一旁的冰牆之中,僅剩的魔氣盡數灌入,一時間看似魔劍的赤霄紅蓮就真成了魔劍。他雙手握柄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劈下。
“休想!”
作者有話要說: 累死我了!!!我寫完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