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宗人堂地處東都北部,三面環山, 山上常年覆着雪屹立在天際, 在陽光下十分耀眼,像被陽光鋪上了一層金子似的。能常年都是雪山冰峰的地方定是寒冷至極, 一行人剛從馬車上下來就感到透骨奇寒, 仿佛身體裏流動的血液都能結成冰。
天銜宗劍峰雖也是常年積雪,但卻不見有這麽低溫,饒是謝玄陽都冷不丁打了個顫。下一刻他就被道溫熱給環了起來。他擡眼看向身邊顯然沒了外氅的清霄, 道, “不用将衣服給我, 這麽冷你沒了外氅,萬一凍出什麽來怎辦?”
清霄道, “一身靈力又何懼冷?”
謝玄陽道,“我也有靈力自然也是不怕冷的, 方才不過是沒料到此處溫度竟會這麽低,一時間沒調整過來罷了。”說着就要将身上的氅衣褪下還給清霄。
清霄看了他一眼,道, “若不是與他們坐馬車而是掐訣而來,你豈不已是寒氣入體?穿着。”說罷擡手将謝玄陽身上的氅衣攏得更緊, 又不知從哪拿出條腰繩系了上去, 用氅衣将謝玄陽給裹了個嚴實。
謝玄陽無奈道, “我穿了,你穿什麽?別系了,讓我脫了還你。”
清霄淡淡地回道, “你要脫,等回宗在房裏我幫你脫,但不是還是白日的現在。”
謝玄陽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清霄說的什麽意思,登時紅了臉,忍不住推了清霄手臂一把,“說什麽诨話?”
清霄面不改色地低聲道,“并非诨話,不過是更喜歡你不着絲縷——”
“清霄!”謝玄陽臉更紅了,他哪能想到一向清冷的清霄竟然有一天能說出這等話來,“你是不是看了淩煙藏起來的小冊?”
清霄抿着嘴不說話,面色正經的讓人根本看不出他方才說了什麽讓道侶面紅耳赤的話。他不會說謊,謝玄陽看他不語就知道這厮定是找到了莫淩煙偷藏起來的東西,還看了進去。
“不許看!”謝玄陽便是忍不住道,他又轉頭向莫淩煙,“你也不許看那些東西,回去都給我燒了!揮劍千遍,再看就去跪劍臺抄道德經。”
“啊?啊啊?”莫淩煙一臉茫然,他完全不知自己費盡心思藏起來的小冊被找到後逃過了他師尊的責罰,卻因為自家師尊在錯誤的時間嘗試調情而暴露在了謝玄陽面前,本該受的責罰也翻了幾番。
他苦着臉嚎道,“揮劍千遍?我會死的,玄陽!”
謝玄陽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微紅着臉瞪了他一眼,“有你師尊陪你一起揮,死不了。”
莫淩煙大驚,睜大眼瞅了瞅清霄,道,“師尊也能被罰嗎?”他還以為自家師尊在宗內第一大,就算是宗主都罰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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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霄難得沉聲道,“劍峰,道侶做主。”
天大地大,道侶最大。
什麽?他們劍峰竟還有這種規矩?!
莫淩煙差點沒吓出個好歹來,一時間竟冒出了不想再要道侶的心思。不過轉念一想,他的心上人是白祈杉,不說能不能追上結成道侶了,就說白祈杉還願不願意回歸正途都是個問題。要是白祈杉不回歸正途,他怕是這輩子都不能與之結成道侶了,就算白祈杉同意,他自己也過得去心裏的坎兒,莫家和他師尊都不會同意。
連道侶都沒有,還怕什麽道侶最大的規矩?莫淩煙頓時息了聲,看着面前的兩人,心裏不由湧出無數酸水,腐蝕得他內心陣痛,忍不住背過身去。寒風蕭瑟從地上帶起雪塵,襯得莫淩煙孤家寡人的背影無比凄涼。
這時馬車踏板上發出悶沉的踏聲,另兩人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柳無情雙手插在他那帶着裘邊的大氅袖裏,一步步走到幾人的身邊。他的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不過奇怪的是,與他同行的楚雲行走時卻是不聞有音,謝玄陽用餘光看去也只在地上看到了一排腳印,顯然是柳無情才出的。
柳無情微笑道,“幾位這是在聊什麽呢?”
謝玄陽也勾起唇角,淺笑着回道,“哦,只是一些家事。”
兩人臉上都在笑,但眼睛裏都沒有笑,就好像兩張帶着笑容面具的人,讓旁人看了就止不住內心發寒。
莫淩煙瞧着這倆笑面虎悄悄退開了好幾步,不自覺地挪到清霄的身後,這個時候只有他這一直是冷冰冰的師尊能給他些安全感了。
他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是怎麽回事,謝玄陽在他心中是個清冷卻又不失溫玉之人,像這等讓人笑面迎人卻讓人心寒的形象卻是他從未想過的。而柳無情此人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莫淩煙一直以為他個性爽朗,然而如今卻是打破了認知。
莫淩煙不傻,還很聰明,不然也不會被冠上天才一名。柳無情在花樓時與謝玄陽之間有些不對勁對話雖只有一些,卻是足以讓莫淩煙猜出柳無情那爽朗的形象僅僅是他的僞裝,而非真實。
或許他與他嘻嘻哈哈的時候,柳無情這厮正在內心笑他的天真吧,天真地以為自己交到了個新朋友。光是想着莫淩煙都覺得冰冷刺骨的寒氣紮在他心裏,将他整個身體都凍僵。
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莫淩煙的心思,清霄突然挪動了幾步,将他徹底擋在了身後,以柳無情的角度無法再看到莫淩煙的臉。
北方的天氣無常,剛剛還是陽光明媚,此時淺藍色的天空中卻是開始飄起雪來,不一會兒雪勢變大,随着寒風砸在臉上都有些疼。
清霄看了眼遠處連綿不絕的雪山,問道,“宗人堂在哪?”
柳無情道,“此處離宗人堂還有些遠,以我等的腳程今日趕不到了。”
謝玄陽道,“這馬車停在這裏,我還以為是已到宗人堂的地界。按你這說法,那我們在這下來做甚?”
他伸出手來接上一會兒空中飄下的雪片,随着他動作垂下的寬袖口被愈來愈烈的寒風帶得呼呼作響,仿佛都要斷裂開來随風飛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天上的雪雲越來越厚,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他們身後的馬車不知何時也已經不見了蹤影。謝玄陽放開神識探向四周,方圓百裏了無人煙,連座能擋風擋雪的大樹都沒有,顯然是一片空曠不知邊界在何處的雪原。
柳無情從袖口中掏出一張又髒又皺的破紙,那破紙也不知是被揉搓過多少次了,已經軟得爛了,可柳無情卻是翻手幾下就折成了個紙鶴。
做完這一切他才說道,“我柳無情從小長在北方,難道我還不懂這裏?這就是宗人堂的地界,只不過宗人堂不在這。宗人堂業大,有個看不見邊際的前堂不是正常?”
他就着寒風用力一扔,紙鶴脫手而出飛了出去,“走吧,風會指引我們方向。”
柳無情扔開紙鶴時謝玄陽才看清那紙鶴的樣式,不知怎的竟覺得有點眼熟。風速太快,以謝玄陽的眼力在光線不夠的情況下只看清那紙鶴兩翼翼尖下折,背脊上還似乎有着墨水寫着的“木”字。但僅僅是這麽多就足夠謝玄陽對這柳無情的身份有了些猜想。
紙鶴雙翼下折是謝玄陽自己折紙鶴時的習慣,而那“木”字也似乎是他的筆跡。
謝玄陽道,“風?也不怕被帶偏了。”雖是這麽說着,但他還是跟上了柳無情的腳步。他們是初次來到這東都北方,若是不跟着柳無情走,他們怕是得迷失在這裏。
方才謝玄陽用神識探查時就發現這個地方很是邪乎,無論他将神識擴到多大,也都只能探到一片白色的雪地,連他們來時的路都找不到。謝玄陽的神識能探到多遠,他自己是很清楚的,瞬間探查東都皇城都沒問題,而這宗人堂的地界不可能比皇城還大,但他卻是怎麽都探不到頭。
只能說明,此地有奇怪的迷陣将他的神識都繞了進去。
謝玄陽倒想看看這自稱在北方長大的柳無情能将他們帶到哪裏去。
雪越下越大,天上來的光線也被越積越厚的雲給擋得越發結實,擡眼一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雲。大雪擋不住一衆修士的腳步,卻是能擋住他們的視線。此時謝玄陽已是有些看不清前面走着的柳無情、楚雲兩人了,只能看到他們黑色的背影。
另兩人一直跟在他身旁,雪越下越大時清霄就已經上前牽起了謝玄陽的手。莫淩煙在清霄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抓住謝玄陽的手,只得扯着謝玄陽的寬袖以防自己走着走着就丢了。
他們越走,雪越厚,一腳下去都能踩到小腿肚。莫淩煙一個不小心踩到了埋在雪地下的枯樹枝,踉跄了幾步,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後忍不住抱怨道,“這還要走多久?都有一個時辰了吧?”
謝玄陽的雙眼盯着前面兩人的身影,說道,“就要看他們想将我們帶到哪去了。”
莫淩煙道,“玄陽,你從在花樓時就知道他們想對我們做什麽了吧?那你為什麽還答應跟他們一起來這兒?”
謝玄陽扯着嘴角勾出個冷冷的譏笑,“既然他們想對我們做什麽,那就算我不答應,他們也會想辦法将我們帶過來,不如少費些勁。這兩人裏最得防的是那個柳無情,無論他說什麽都不要相信,最好将他所有的話都當作耳旁風,連回話都不要。”
莫淩煙怔了一下,“連回話都不要?”
謝玄陽道,“只要你回了他的話,他就能把你帶進溝裏,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麽可怕。”
莫淩煙從謝玄陽的語氣中聽出些熟識,忍不住問道,“你知道他是誰?”
謝玄陽冷笑着點了點頭,“如果沒猜錯,十有八九是一個讨厭的竹馬。”說罷便是閉口不再提。
目前為止能讓謝玄陽說出讨厭的人也就只有這一個,若沒有必要,謝玄陽根本不想提他。
見謝玄陽沒有說談的興致,莫淩煙也不再說話,扯着謝玄陽的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前進。
忽然前面的兩個黑影消失了,登時這片白色的雪原裏只剩下謝玄陽、莫淩煙、清霄三人。此時雪原上的雪早已失控,大量的雪花被強風聚集,仿佛成了無數條白色的巨蛇纏繞盤旋在他們四周,行走時在地上留下的腳印不過是個眨眼的功夫就幾乎被吹沒了。
謝玄陽幾人趕緊向記憶中那兩人消失的地方跑去,然而這雪原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視線又太過不好,幾人根本不記得那兩人消失時與他們距離多遠,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他們是在哪消失的。
正當幾人一籌莫展之時,莫淩煙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身子一歪就跌滾了下去。謝玄陽被他扯着袖子,還沒來得及反應也便随之帶倒,連帶着牽着謝玄陽手的清霄也被扯了下去。原以為他們不過會摔倒到底上,哪想莫淩煙摔進的竟然是個極深的雪窟窿。三人一摔下去,數不盡的積雪便撲面而來,趕着要湧進他們的口鼻中。
這個雪原不但地形邪乎,就連這雪也邪乎。積雪撲上臉來,謝玄陽竟想是吸入了迷藥,眼皮發沉,像灌了鉛一樣,強忍了沒多久就再也支撐不住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謝玄陽再次醒來時是在清霄的懷裏。清霄還沒醒,無意識地躺在地上,卻還是不忘扣住謝玄陽的腰,将他死死護在懷裏。清霄的唇緊抿着,有些發青,胸口近乎不見起伏,吓得謝玄陽趕忙一手按在他胸口上,一手扶住他的臉貼近了感受他是否還在呼吸。
剛一貼近,謝玄陽的腦後就傳來一個推力将他的頭按下,令他貼上清霄的唇。溫熱柔軟的舌肉撬開他的雙唇像猛獸般沖進他的口腔中,舌尖都要觸碰到他喉口處的小舌,轉而搔了幾下他上颚的壁肉,又纏上他的舌肉。
謝玄陽本是冰冷的身體在這糾纏下都變得發起燙來。
糾纏了許久,清霄才放開謝玄陽,攬着他的腰,在他的唇角輕吻着。他問道,“還冷嗎?”
謝玄陽氣喘籲籲地捶了下清霄的胸口,道,“你吓我。”
清霄的胸口微震,發出幾聲近乎聽不清的輕笑聲,“擔心我?”
他吻上謝玄陽的眼角,低低的嗓音如同細小的鈎子勾得謝玄陽耳根發癢,“以我的修為怎會因這等原因就出事?傻瓜。”
“你!”謝玄陽有些氣急,又是用力捶了下清霄,一把推開他站了起來。他道,“不跟你說了。”說着就向莫淩煙走去。
與清霄、謝玄陽兩人相比,獨自一個人倒在地上的莫淩煙顯得格外凄涼。謝玄陽捏起他的手腕把了會兒,見他脈象強健也便放下心來。正想掐向他的人中,就見清霄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
“哎喲喂!”莫淩煙一個激靈,全身顫抖了下蹦了起來。瞪着眼大口喘氣,“誰呀?哪個王八蛋捏我鼻子?痛死了!鼻子都要掉了!”
待他緩過神來,看清身前的兩人便頓時噤了聲。他尴尬地幹笑了兩聲,“嘿嘿,師、師尊。”
清霄冷冷地甩了莫淩煙一個眼神,“起來。”
莫淩煙趕緊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得筆直。謝玄陽見狀不禁瞪了清霄一眼,轉臉向莫淩煙問道,“身體感覺如何?”
莫淩煙咂了咂嘴,又拍了拍自己因低溫而有些僵硬的臉蛋,“還行,就是有點冷了。”
謝玄陽見狀便想将衣服給他,莫淩煙甩手道,“不不不,雖然有點冷,但不需要加衣服。我好歹也是個修士,靈力循環幾周天也就不冷了。”
最重要的是,他還不想被他醋王師尊瞪。天知道師尊他的眼刀有多可怕,光是方才謝玄陽關心他幾句話的功夫,師尊就瞪了他好幾眼了。莫淩煙心道。
他有心将話題從衣服上扯開,左右轉着腦袋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他們站着的上方有個碩大的窟窿,顯然是他們掉下來的地方。四周都是冰牆,乍一看狀似個天然的冰洞,但仔細看去卻是能看出人工鑿掘的痕跡。
莫淩煙問道,“這是哪啊?”
謝玄陽也打量了一番四周,将目光盯在腳下的地面上。他們站着的地方下凹,看起來是個已幹枯的冰河床,一直向遠方延伸,也不知通向哪裏去。
謝玄陽道,“或許是通向宗人堂的路。”
莫淩煙驚奇道,“你怎麽知道是宗人堂的路?”
謝玄陽指了指河床旁小巧的冰花。那一株株冰花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是觀察就會發現每株冰花間的距離都是相等的,冰花花瓣晶瑩,反射着微光,放眼望去就像是安在地上的熒燈,指引着來人走向未知的路。
謝玄陽道,“你看那花根,每三株間有什麽不同?”
經謝玄陽的提醒,莫淩煙這才發現每三株冰花就會在花根之處出現一個極為細小的刻紋。他揉了揉眼,走進瞧了瞧,竟發現那是個鬼面紋。
莫淩煙驚道,“宗人堂的标志!玄陽,你這都能看到!”
謝玄陽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要是突破了元嬰,眼力變好自然也能看到。”
莫淩煙有些沮喪,道,“那我可得好好努力了,雖說過了金丹,但我離元嬰的距離可還遠着呢。”
謝玄陽笑了一聲,将莫淩煙當作小孩子一般拍了拍他的腦袋,“不遠,以你的資質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說不定有了什麽奇遇,還能直接躍過幾個境界去。”
莫淩煙嘆了口氣,苦笑道,“奇遇什麽的哪是能說說就遇到的?我這運氣,怕是這輩子都遇不上了。”
謝玄陽笑道,“你怎麽知道你運氣差?說不定你是天道寵兒。”
莫淩煙道,“得了吧,雖然我愛看話本,但我可不是相信話本故事是真的的小孩了。天道寵兒這種人不可能存在。”
謝玄陽看着他笑而不語,搖了搖頭便首先擡腳沿着這冰花的指引向河道深處走去。
“走吧,我們去會一會宗人堂。”
作者有話要說: 5500+,四守五入6000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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