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哦?我倒不知我做了甚,鴻逸哥不如說說?”宮雲瑞說這話時面上帶笑, 在這即使上方破開大口空氣中卻還滿是濃郁鐵鏽腥味的血池旁各外違和, 就好似滿手是血的劊子手站在堆滿屍體的兇殺之地用最為良善的面容說話。
“此地為證,你難不成還想抵賴?”宮鴻逸臉上浮現出嫌惡的表情, 道, “莫再叫我哥, 我從未與你親密如此。”
宮雲瑞當然知道他兩間就算用上皇兄皇弟互相稱呼都能算上太過親密, 更別提直接用哥弟二字了。可他偏偏就愛這樣叫宮鴻逸。
宮鴻逸恨他, 正眼看他都是心嫌, 再聽見他喊他一聲哥哥, 怕是得被惡心的胃中翻滾、喉中哽塞想吐。
宮雲瑞就是這般惡劣的男人, 絕不放過任何能讓對手不舒爽的機會。每當見到宮鴻逸強忍的模樣,他不知心中有多爽快,甚想放聲大笑。
“抵賴?我宮雲瑞從不抵賴。”他搖扇走到宮鴻逸面前,不緊不慢,仿佛看不見那些以武器相指的将士, 悠閑得像是漫步在自家後花園中。
他用手中撒扇的扇身輕拍手心,“啪”得一聲将扇合上,又以扇首挑起宮鴻逸的下巴, 似笑非笑道,“弟弟我真真不知道鴻逸哥所謂的這等事到底為何。”
宮鴻逸側首躲過宮雲瑞的扇首,攢眉十分不滿宮雲瑞與他的距離, 一手推開他, 指了指碎石下殘屍, 又指向血池上方還完好的石頂上的官服屍體。
他道,“你坑殺朝臣,殘奪數千百姓的性命,又放火燒宮,以查案為由妄将無辜之人帶入此中。這等惡事…你可敢發毒誓證你沒做?”
宮雲瑞相比從軍馳騁沙場的宮鴻逸身型弱了不少,定然受不住宮鴻逸毫不留情的一推。他踉跄着後退幾步站穩,勾唇道,“怎不敢發毒誓了?我從未做過惡事。不過是殺了幾個逆賊,讓一些本該喪命于山洪中的敵國賤民死得更有意義。”
說着,他指了指剛剛在站穩時踩過的幾塊碎衣布,“鴻逸哥,你好好瞧瞧,你口中的那些百姓可都不是我們西涼子民。”
那幾塊衣布上還粘着些許碎肉塊,顯然是從原本挂在石頂上的幹屍身上落下的。那衣布已□□枯的血液染成黑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即使是這樣也不難看出它們布線橫向,衣扣為硬石,與西涼的布料天壤之別。
西涼的布料線為縱向而織,衣扣也從不用硬石,而是由碎布料編織而成的布扣。宮鴻逸看着地上的碎衣布本還不信,可他擡頭一看那些還高挂着的幹屍,卻也不得不信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幹屍團身上的衣裳絕大部分都是這種樣式的布料,宮雲瑞能僞裝一個十個甚至百個,卻不可能僞裝這麽多個。
一來宮鴻逸從未聽說西涼境內有人打量購入他國布料。二來他們闖入此處純屬意外,宮雲瑞不是神仙,不可能料到這些。料不到又怎會花費精力打理這些死人的着裝?
宮鴻逸知道宮雲瑞此人是個人渣,但也知道他絕對不是嗜好奇葩的變态。
宮鴻逸收回觀察幹屍服飾的視線。雖然宮雲瑞殺的不是西涼百姓,但也是無數條人命,宮鴻逸對他的感官也改不到哪去。他沉眼道,“他國百姓也是人命。”
Advertisement
“人命?”宮雲瑞差點笑出聲來。他沒想竟從宮鴻逸口中聽到“他國百姓也是人命”這種話,這世間誰都有資格說這話,唯獨宮鴻逸沒有,讓人聽去了不得笑掉大牙。
他道,“你宮鴻逸入軍幾年?上陣殺敵幾年?手上沾過多少他國人的血?現你還好意思說他國百姓也是人命?真當我不知你曾為攻敵屠過幾次城?”
宮雲瑞說罷,終還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一手撐着上臉,身體微微顫抖,喉中發出幾聲悶笑。
宮鴻逸無法反駁,只得黑臉,道,“那你坑殺忠臣又如何解釋?”
“忠臣?”宮雲瑞停下顫笑,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反問道,“你怎知他們是忠臣?不過是分裂朝廷的敗類。你看沒了他們,我西涼的朝臣們還是否分群站隊了?再者若他們是忠臣,為國獻身不是好事?”
他移步走到血池旁站定,又道,“我宮雲瑞做事向來為大局。反倒是你,鴻逸哥,你為了給幾位犧牲者正名與我争搶皇位,為了替友人報仇要殺我……到底是誰,自私?”
宮鴻逸道,“何來為大局?你殺了這麽多人,還說大局?”
“當然為大局。”宮雲瑞他蹲下身用手中印有禦玺印的撒扇在血池內撩過,又站起身來“啪”得一聲打開。只見紅血沿着扇骨流下,染紅了整個扇面,仿佛讓扇中的江山騰龍披上了一層猩紅的血衣。
他笑得頗有深意,“龍氣轉向,新皇登基的大局啊。”
宮雲瑞面向血池,張開手像是在擁抱着什麽,縱聲道,“只要這龍氣向我,此間再也無人可當我稱皇。你不行,生為命定天子的宮靈澤也不行。”
就算宮靈澤天生身負濃厚龍氣又如何?就算他被認為必将成為千古明帝又如何?到頭來最後的勝利者只有他宮雲瑞一個。
宮雲瑞為了他母妃的遺願拼了數年,更是願與那邪魔聚地的東都聯手。如今夙願即成,怎讓他不興奮?
他口中吐出連串不明其意的聲音,似是來自遠古靈族的族語,低沉而又神聖。随着他嗓音的流出,血池中本是靜止的紅流竟漸漸流動了起來,翻出紅泡,最後在池中彙聚成漩渦。而在這池下仿佛也有與之相同的低音湧出,像是在回應,但仔細聽去卻又像是不甘的龍鳴低吼。
宮鴻逸被這詭異的一幕驚得臉色霎變,驚道,“你瘋了!竟想駕禦龍氣!”
他連連揮手示意身後的将士撤退。宮雲瑞發瘋,他卻不瘋。龍氣這種東西其實**凡身能制住的?就算是那些修士都不敢輕動。宮雲瑞這般若是因制不住龍氣爆體而亡還好,但若龍氣因此失控,遭殃的可就西涼乃至整個九華了。
“瘋?我沒瘋。”宮雲瑞笑道,“上古有言,龍族所禦之氣乃為龍氣。龍氣可禦,從不是無控之物。如今我學得上古龍語,又有萬人之血相助,怎不可駕禦了?”
他頓了頓,“哦對了,萬人萬人,還少一人。”
他的目光發沉,狠戾地掃過衆人。他這一方的下屬修士們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視線而動,只要宮雲瑞一聲令下,他們就可立刻上去取那人性命為成大事。
衆人原以為将會有一場惡戰發生,可宮雲瑞卻出人意料地突然大笑起來,“你們?我一個都不要。你們以為我會為了你們間的一條命賠上時間?哈!吉時将到,我的仙長們自會為我送來祭品。”
宮鴻逸一方的衆人這才發現平日裏一直跟随在宮雲瑞身後的修士們少了好幾位。可宮鴻逸一聽卻是定了神,一反方才令衆将撤退的急色。
“你說你的仙長?”宮鴻逸道,“你怕是等不到了。在李道長面前他們不值一提。”
宮雲瑞聞言一愣。被這麽提醒,他才發覺自己剛剛不知怎的,竟将謝玄陽和那位随宮鴻逸而來的李道長忘在了腦後,就好像有什麽故意引導他不去注意他們,就連平日裏最得力的助手文冶都被他忽視了。
宮鴻逸的提醒就好似打開了禁锢他思維的枷鎖,宮雲瑞霎的就想起了文冶看清那位李道長時脫口而出的稱呼——清霄。
清霄?!竟然是清霄?!宮雲瑞愕然地轉臉看向謝玄陽、清霄他們,只見他們側首低聲交談,全然将在場衆人當作埃土。
“竟是他……”宮雲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雙眼大睜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語道。他垂首以手捂眼,少頃他的喉中突然發出沉沉的低笑,“哈...哈哈......”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他!鴻逸哥啊鴻逸哥,你真是好生厲害!竟能讓他助你!”
他彎眼直直盯着宮鴻逸的臉,想從他臉上找出些勝利者的姿态,但無法。宮鴻逸那張鐵面上此時只有面無表情,他看着他,就好似個路人冷漠地看着一個突然發瘋的瘋子。
“你真是.....”宮雲瑞漸漸停下笑聲,最後變為一道諷刺的嗤笑。他定下神情,“如此,臣弟也只能俯首稱臣,甘做陛下你手下的一員了。”
宮鴻逸垂眼看着他沒做聲。
宮雲瑞噓稀長嘆,搖搖頭,踱步到宮鴻逸身前,雙手抱拳,終是彎下了他總是筆直的腰,“陛下之能,臣弟當真甘、拜、下、風。”
他一字一頓,從牙縫中擠出四字。“風”字落地,利刃入體割開肌肉的聲音也随之而來,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匕首被狠狠推進了宮鴻逸的胸膛。
宮雲瑞擡起頭,臉上的笑容風華絕倫。他本就是一代長相儒雅之人,此時眼尾帶着紅暈笑着更是好看。
“別開玩笑了,鴻逸哥~”宮雲瑞笑道,“你我之間......”
“早就是不死不休。”宮鴻逸接道。他難得沒顯露出嫌惡,低下頭貼近宮雲瑞的耳旁,“我知道。”
“哈哈,果然不愧是兄長你。”宮雲瑞嘴角溢出猩紅的鮮血。他心口亦然被刺入一把匕首,深深埋入唯留握柄在外。
“宮雲瑞,你猜。”宮鴻逸雙唇貼在宮雲瑞耳邊,兩人仿佛親密無間,“我擦心而過,你正中心脈。誰,先死?”
“哈哈哈哈哈!”宮雲瑞大笑着,一把推開了他,深陷胸口的匕首也随之拔出,溫熱的血噴湧出來猶如紅色的小泉眼。
他道,“宮鴻逸,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