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宮雲瑞為皇位争了數年, 費盡心機, 不擇手段。他殺了多少人, 手上沾了多少血, 他自己早就記不清了。宮鴻逸有句話說的沒錯,宮雲瑞是個人渣, 但他這個人渣卻不本是如此。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宮雲瑞胸口湧着血,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回想着。
哦, 對了,是他七歲時,他還是個向往詠詩作畫的幼稚童子。
宮雲瑞年紀小小就有着一手好字,無論是畫作還是作出的詩文,每每讓教導他讀書的先生少傅見了都贊不絕口。
那時的他就想着以後做個閑散王爺, 禦筆揮墨,相會各地才子。若是作出了好章、好畫就拿去給母妃賞賞, 打發些宮內的無聊時間。
可當他與母妃說道這些時得到的卻是母妃狠狠打來的一巴掌, 将他的臉打撇過去,紅腫起來。
“雲瑞,雲瑞, 你怎能有這念頭?”宮雲瑞記得他的母妃當時将他那些被少傅誇獎過的得意詩詞畫作撕了個粉碎。
她紅着眼眶, 面上滿滿怒他不争的憤容,恨道,“你是皇子啊!”
“可我…也只是個皇子啊…母妃。”宮雲瑞縮了縮脖子,糯糯地說道。他從未見過她發過這麽大的火,他的母妃從來都是娟好靜秀的淑南女子, 細聲細語,從未有過說話高聲。
可她卻在知曉他的志向後大發雷霆,連總是不屑的打罵都使了出來。
“你是皇子!雲瑞,西涼的将來在你手上!”他的母妃道,“你身為皇子卻整日想着吟詩作畫,而不是如何治國,西涼以後怎辦?連皇子都如此,那還有誰憂國憂民?還有誰能安天下?!”
宮雲瑞道,“不是、不是還有父皇……”
母妃見狀恨得眼更紅了一分,擡手就要再給宮雲瑞揮去一巴掌。她高高舉起手,卻最終還是忍住了,她道,“你父皇?就你那荒唐到寵幸閹...的父皇......”
她咬着唇,強忍着想要脫口而出的怒罵。她捂住嘴深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道,“雲瑞,我的好雲瑞,你記住,這個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他。”
“母妃,我……”
“雲瑞!”母妃止住宮雲瑞未出口的話,蹲下身子,一雙柔荑壓在他肩上。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宮雲瑞險些站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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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西涼早晚會毀在你父皇手上。盛世太平只能靠你,雲瑞。”
“可、可是…母妃,我……”宮雲瑞抿了抿唇,說道。他神情掙紮着看着他的母妃。他想,這西涼不僅僅有他一位皇子,就算他不去做也會有其他皇子去做。
可他的母妃顯然不想聽他這種話。宮雲瑞看見他的母妃跪在他身前,将他緊緊抱在懷中。她将臉埋在他的頸側,不一會兒宮雲瑞就感覺到他的衣襟有了濕意。
“雲瑞,好雲瑞……”母妃的聲音帶着顫音,讓他聽得不由內心随之顫抖。她道,“母妃求你了。為了西涼,為了母妃,你…你去做好不好?去成為新皇好不好?”
然後他怎麽回答了?宮雲瑞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動過畫筆,再也沒以閑情雅興做過詩詞。
整個皇宮中,宮雲瑞只在乎的是他的母妃。他最聽母妃的話了,母妃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聽,每一個願望他都會完成。即使他因此帶上了欺世的面具,成為了他最為厭惡的那一類口蜜腹劍之人。
他厭血,可他現在手上沾染上的血已洗不淨。他愛畫,可如今想畫也已再也畫不出當初那般純淨的畫作。他想以誠待人,可卻無論如何都摘不下帶了多年的面具。
這些又怎樣呢?他為了母妃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可以放棄。
可偏偏他所做的這一切如今都成了他人的嫁衣!成了宮鴻逸這個混蛋的囊中之物!
宮雲瑞恨啊!他恨得想撕心裂肺地哭出來,恨得要讓該死的宮鴻逸陪他一起下地獄!
他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液已經深深陷入了土中。宮雲瑞費力地側過頭去,看着不遠處紅流翻滾地血池,他的雙眼已因失血過多而發糊了,可他卻還是能看見那片刺眼的血紅。
宮雲瑞掙紮着動了動手指,在染血的地面上用他自己的血液寫下對宮鴻逸最為陰毒的惡咒。他要讓自己成為獻祭的最後一人,他倒要看看獻祭完成卻沒有龍語相助,宮鴻逸要怎麽阻止發瘋的龍脈!
去死吧。
他張口無聲地說道。下一刻,他的手指再也無力挪動,大睜的雙眼也徹底沒了神采。
宮雲瑞沒了聲息的那刻,血池中的血水沖天而起,又于高空盤旋幾圈,水柱之頂竟化為了龍首。漸漸的,整個血柱都化成一條紅龍,猩紅的顏色讓一條古老神聖之靈成了邪物。
血龍張口,沉重的龍吟從它口中傾湧而出,明明沒有多洪亮卻讓人有種整耳欲聾之感。
謝玄陽擡首看着盤旋在空中的血龍,道,“龍氣…失控了。”
清霄見他面色如常地反手将劍尖向上負手于身後,并無出手之意,便問道,“你不急?”
謝玄陽道,“當然不急。知曉宮雲瑞欲用邪法強行破開龍脈禁锢後,龍氣失控就在意料之中。”
他側臉淡淡看向一旁不知何時到來的宮靈澤,“任其失控,此為守門人的失職。”
宮靈澤見狀攤手,臉上的表情無辜至極。在這旁人看來緊張無比的時刻,他還悠哉悠哉地用視線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才最後看向那條血龍。
宮靈澤啧啧了兩聲,語氣中有着說不出的嫌棄,“這算什麽?好歹也是龍氣,長成這副醜樣真丢臉。哪有龍長得這麽難看的?”
宮靈澤連道好幾聲“醜”字,要不是此時旁人分不出神來,聽了他這話的人都想不管他皇子的身份将他打上一頓。
西涼人敬龍,尊龍,龍在西涼就是神。每年皇族祭祀,西涼皇帝不祭天不祭地唯獨祭龍。在西涼從沒人敢對龍不敬,就算是對看似陰邪的血龍也不行。可偏偏宮靈澤就指着這血龍說醜了,還高聲道了好幾回。
宮靈澤本人根本沒有自己犯了西涼忌諱的自覺,依舊神态如常。他悠悠走到血池旁,龍氣化成的血龍實在太過巨大,即使現在龍首已沖入雲霄,他的龍尾還依舊沉在血池之中。
“三皇弟。”宮鴻逸見他走進立即出聲提醒道,“龍氣本就非上古龍者不可駕禦,如今龍氣又失了控,煞氣太甚,還是莫接近為妙。我已派人去五皇子府中尋上古龍語典籍,等少頃尋到後許是能解決此事。”
宮靈澤吊兒浪蕩地“哈”了聲,繞着血池走了幾圈,道,“得了吧。就憑你們倆那不死不休的關系,宮雲瑞會給你留後路?那所謂的典籍不是被他藏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就是已經燒了,就算找個天荒地老都不知道在哪。還等?”
說罷他長籲一口氣,嘟囔聲麻煩,突然幾步上前踩進血池,大步流星地邁近血龍。這血池中除了血龍外就是液體的血水,可偏生宮靈澤就像是踩在實地上,擡起腳都不見有波瀾泛出。
他一腳踹上血龍的身體,揚聲道,“老實點,形醜就少給我丢臉。”
人的身體與血龍的巨大沖天的軀體相比渺小至極,人的力道在這巨型龍軀下也小得可憐。可宮靈澤的一腳就踹得讓血龍整身猛得一顫。血龍低吼一聲,刺入雲霄的龍頭竟垂下轉到了宮靈澤面前,暗紅色的巨目直直瞪着他。
“你還瞪我?”宮靈澤像是聽懂血龍吼聲的意思,抽出腰間挂着的撒扇就往血龍腦門上狠狠一砸,“還問我是誰?你瞪你祖宗還有理了?我甩龍氣玩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血龍被砸得又是幾聲龍吼,聽着像是吃痛的慘叫。它瘋狂地甩起腦袋,軀體随之晃動将地面震得顫抖,仿佛地動。
“給我老實滾回去。”說着宮靈澤又是一通敲砸,那血龍竟就在他的亂砸下散了形,“噗”得一聲軀形一散,聚成其身的血水噴得到處都是,撲頭蓋面撒了在場衆人滿身紅,好似狗血淋頭。
宮靈澤本人也沒能幸免于難,他擡臂不過嗅了一下衣衫就被那腥味熏得作嘔,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他轉臉一看在場唯二幸免的兩人,頓時抱怨道,“玄陽,想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們兩掐訣擋血怎麽也不帶上我?”
謝玄陽挑眉道,“這訣不是我掐的。”
清霄緊接道,“是我。”
“得得得,你兩就成夥吧,讓我孤家寡人。” 宮靈澤聞言單手捂臉,另一手向他們連連揮動,“就知道欺負寡人,真真世風日下。寡人心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