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惘
“娘,您怎麽過來了?”明老爺不贊同的看了眼明青宛道。
明老太太惱道:“別吓唬孩子!是我要來的,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兒你還想瞞我到幾時?”
明老爺被訓的低下頭,軟聲道:“娘,兒子這不是怕您擔心麽?”
“少糊弄我!”明老太太瞪了兒子一眼,走到主位上坐下道:“剛剛我都聽見了,如果當真能将九娘送給那個什麽公公,那就趕緊的,不然等到明家真的再無換轉之力時,祖宗的基業怕是就要斷送在你們手裏了。”
明老爺總覺着這是賠本的買賣,一個老太監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那畢竟是個不能有後的,萬一九娘送過去給他新鮮兩天就抛到腦後,那用長久的眼光來看,肯定不如将明月香送到王宮或是公子府上,指不定他将來還有機會做國丈呢!
但是眼下又沒有別的法子,明老爺慢慢看向明青宛,說起來他這個女兒也很不錯,上次差點就送給鄭大人了,
“收了你的糊塗心思!”明老太太用拐杖跺了跺地面嚷道:“家裏的姑娘除了九娘誰還能送過去?八娘與十一娘的舅舅家都在與明家談商隊的生意,六娘的生母什麽身份你不清楚?唯獨那個九娘的生母不但花了咱們府上大筆的贖身銀子,最後還這麽早早的死了,母債女還,她不去難道讓六娘去麽?”
說到底,老太太還是看不上明月香的生母。
明老爺只覺着肉疼,自己雖然存着利用的心态寵着九娘,但畢竟接觸多了還是有幾分感情的,更何況他是商人,這明顯賠本的買賣讓他怎麽舍得割肉?
老太太見兒子不說話,上去就是一巴掌道:“愚蠢!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非要等着別人來抄家,你才能清醒麽?”
明老爺嘆了口氣,再多的衡量也抵不過眼前的危機,然而他并沒有把話說死,只道:“咱們願意送,人家何公公還不一定要呢,娘,不如我打聽打聽再說?別再得罪了人。”
老太太這才站起來讓明青宛扶着道:“你自己能看清楚最好,如此對九娘也是個好歸宿。”
曹氏看着老太太身邊的明青宛,眼神複雜,卻什麽都沒說。她也希望這場風波趕緊過去,否則董家若是退婚,她的女兒肯定活不了了。
明老爺正如他當日所說,整日就往外跑,想要找些門路試探何公公,而曹氏就更忙了,杜家死了人怎麽可能就此罷休,杜卿使的家眷又多,還沒有孩子,這些女人們輪流到明家找說法,弄的曹氏焦頭爛額,真是恨不得将五娘從棺材裏拖出來鞭屍。
事情本來就很忙,誰知道過了幾天莊子上又傳來消息,說是五娘的生母宋氏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消息,知道女兒殺人後還自殺了,于是擔驚受怕一個晚上,最後好像是實在承受不住,轉頭就吊了房梁,等丫頭早上起來伺候,那宋氏人都涼透了。
曹氏舊火添新火,直接連宋氏的屍首都不接回來了,送了一口薄棺将人一裝順便就埋在附近的荒墳裏,至于宋氏的娘家因為本就不算富貴,又害怕五娘的事情連累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幹脆除了宋氏的族譜,連血親都不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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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府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從老太太的院子裏得到明月香有可能嫁給老公公的消息,有些人惋惜,有些人看着熱鬧,還有些人壓根不理會這些只想着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若是能将九姑娘嫁過去換來明府的安危,也沒什麽不好。
不過府裏最開心的除了老太太外,就數明憶夢與明安靈了,別看明珍卉也讨厭明月香私下裏更沒少用手段,但是她到底是曹氏教育出來的,還不至于壞到骨子裏,總還存着一絲小姑娘的善良。
“憑什麽讓我們明家的姑娘嫁去給太監做太太,五姐到底怎麽死的他們都沒有一個說法,這樣下去,外頭人怎麽看咱們明家?”明珍卉擰着眉坐在花廳裏說道。
明憶夢不明所以道:“這有什麽,她去做正妻不是便宜她了麽?再說了她那麽讨厭嫁出去家裏就太平了。”
明安靈到是無所謂,可她更願意讓明月香走了就別回來,省得她每天提心吊膽,到現在她有時候還做噩夢呢!
“你們真是傻!往後出門人家說起來,咱們有個給太監做太太的姐妹,這背地裏定是不知怎麽笑話咱們。”明珍卉見兩人懵懵懂懂,只覺自己好笑,何苦和兩個蠢貨費那麽多口舌。
“那她不去,難道咱們去?”明憶夢嗤笑道,轉頭就尋了明安靈說起這些日子她偷偷出門後遇到的趣事。
見她們這般渾渾噩噩不知愁滋味,明珍卉站起身往外走,她想起母親昨日的話,只覺從前的日子過的太糊塗。
也許這兩個姐妹感受不到,可明珍卉因為離着母親最近,這段時間來了什麽人,又說了什麽話她都有耳聞,那些平日裏看起來高傲端莊的女人們就如同瘋子一樣在花廳裏大喊大叫,要麽就是哭得瘋癫難看,那種恨意,哪怕她聽人轉述都要驚出一身冷汗。那些女人不會放過明家,因為明家的女人讓她們守了寡,同樣這些女人的身後也站着許多世家,他們也不會仍由家族的女人被外人欺負。
最近別說她,就是年紀還小的弟弟都很清楚,明家這一次如果一個不慎就要完蛋了。
她也許就沒可能嫁給董子揚,弟弟也沒可能繼續念書了,家裏所有的奴仆都有可能在一天內全部消失,他們一家往後就要過着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想都不敢想,明珍卉挺起胸,她是明家的嫡女,哪怕她平日愚鈍不堪,這時候也絕不會如裏頭那兩個姐妹那樣從來看不到自己世界以外的東西。
“寧可與九娘交好,也絕不要靠近六娘。”
明珍卉還記得母親所說,以前她不懂,現在似乎能感受到一點點的門道了。
“姑娘,十姑娘來了!”袖雙進來奇怪的說道。
明月香将桌上的玉珠扔進盒子裏,也同樣不解道:“到是稀客。”
屋裏的兩個丫頭甚至都認為明十娘是來譏諷明月香的。
這年頭雪中送炭難,大多都是落井下石。
所以明月香見到明珍卉第一句話就嗆道:“怎麽着?是來看我的熱鬧?”
明珍卉若在平時恐怕會發怒,今兒到是淡定的坐了下來道:“我有話和你說。”
明月香詫異的看了眼明珍卉,揮揮手讓兩個丫頭出去了。
“我原本以為你是世上最讨厭的人。”等了半天,就在明月香以為明珍卉睡着了的時候,她突然說道。
明月香撇撇嘴,讨厭她的人多了去了。
“爹喜歡你,娘也覺着你不錯,董家哥哥也喜歡你,我不明白你除了長了張好面皮外有什麽值得別人欣賞的。”明珍卉低着頭,自顧自說道:“你又是庶出,性格又古怪,整天鼻子恨不得長在頭頂上,一句不合你要麽罵人要麽打人,明明和母親說的大家閨秀完全不一樣。可是他們喜歡你,不喜歡我。”
明月香翻了個白眼,這位到底是來幹嘛的?再這麽說下去她要掀桌了好嗎?
“我不想你嫁給太監。”明珍卉話鋒一轉突然道。
明月香冷笑道:“我以為你會興高采烈。”
“我承認我一開始有點高興,可是想到我的姐妹要嫁給那種惡心的人,心情就好不起來。”明珍卉轉頭瞥了明月香一眼道:“哪怕你這種讨厭鬼也不例外。”
明月香愣住,她也不喜歡明珍卉,因為明珍卉擁有真正疼愛她願意滿足她願望的母親,還從自己姐姐手裏将人家心上人搶走了,整日除了嫉妒的嘴臉很難看到別的情緒,一板一眼就跟行将朽木的老太太,腦袋也不聰明還老讓曹氏幫着收拾。
但她沒想到,就是這樣的明珍卉居然還有這麽一面。
“明家不光嫡出要驕傲,庶出也不能低下頭。”明珍卉繼續道:“我到希望你嫁給一個普通的男人,最好那男人粗暴一些,壓一壓你的氣焰,最好你都生女兒,我都生兒子,我要讓你看看我嫁給董家哥哥過的比你好!”
明月香的臉部扭曲了一下,這熊孩子果然不能抱一點希望。
“我最近會去找以往一起玩的姐妹,還有我舅舅家,我希望明家度過難關,但不是以将女兒嫁給閹人這樣可恥的代價。我可不是為了你!”明珍卉說到這裏站起身來道:“我還是讨厭你的!”
說完這句,明珍卉頭也不回的走了。
明月香苦笑不得,這人到底幹嘛來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在明月香心裏,明珍卉要比以往可愛多了。
嫁給太監麽?明月香深吸一口氣,情況要比她想象的好,如果她不用淪落到上輩子那種情況,到不如嫁給一個太監做老婆。
明月香苦笑,她上輩子所有的傲骨估計都被磨光了,否則為什麽卑微成這個樣子,就連明珍卉都不如。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老爺私下找的人起了作用,還是對方在觀望明老爺究竟能不能将明九娘嫁給何公公,總之曹氏那裏的壓力終于減輕,正房裏大大松了口氣。哪怕就是明老爺的生意都有回暖的趨勢。
這讓府裏人都認為将明九娘嫁給何太監是再對不過的選擇。
曹氏無力反駁,只能偷偷給明月香存些嫁妝,明老爺還特別找了明月香相談許久,只希望明月香不要像五娘那樣反彈太過,否則明月香再出了事兒,那明家恐怕就要真的完蛋了,連命都保不住了。
明月香假裝淚染前襟,然後背地裏要了不少好處,這讓明老爺徹底放下了心,因為如果一個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人,絕不會要那麽多利益。放心之下又覺着明月香懂事,明老爺越發将明月香寵到天上,幾乎算是言聽計從。
漸漸将假笑收起來,明月香疲倦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着身邊欲言又止的丫頭,她緩緩坐到軟榻上道:“情況你們也清楚了,想必如果事情真的成了,我就要嫁去何府了,你們兩個如果有別的更好的出路就說出來,好歹相識一場,我不想帶着你們入火坑。”
暖語還沒說話,袖雙先一步跪了下去道:“姑娘去哪裏,奴婢去哪裏。”
暖語也跪了下來,笑着道:“姑娘用慣了奴婢,想必再用其他人也不順手。”
明月香用一雙水柔的美眸看着她們許久,最終只能無奈道:“行了,你們兩個我都帶着。”
明月香自己很清楚,如果當真府裏給她換了兩個丫頭,那麽她的處境肯定要比現在還差,不說何府裏會不會危機四伏,起碼身邊的人不安全她也沒心思顧慮旁的,她可沒忘記這府裏還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五姑娘死了,宋氏也死了,她們身邊的丫頭也都被處理了,那個藥粉的事情徹底沒了線索,就更別說原身聽到的話是誰說的了。
腦中畫面一閃而過,明月香好似記起那日宋氏在回廊下頭等着五娘從曹氏屋子裏出來,宋氏看起來很虛弱,也并不是一個人。
如果真是這個人,明月香到不敢輕舉妄動了,此人善毒又好像有同夥,這萬一對方想要鬧得魚死網破,她與身邊的人就都沒好處。
而且這麽長時間她都活着,對方肯定會覺着奇怪,這恐怕也是對方沒有對她輕舉妄動的原因,他們應該是想找出給她解毒的人,他們估計打死也想不到明月香的前身确實死了,而她是因為重生才得以祛除毒素好好的活下來的。
如果找到他們的目的,再找出他們想要毒害的另外一個人,這會不會是一個契機呢?
若是運氣好,對方又是個有權有勢的,要是能救他一命,她是不是還有可能不嫁給太監呢?
明月香明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但還是忍不住期盼着。
她不行,不代表其他人不可以,明月香猶豫再三還是想到了秦蛟,有些事情她可以在府內動作,但是有些事情恐怕就需要外頭有幫手了。
明月香知道自己不能去将軍府找秦蛟,她便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将一張紙條壓在自己的窗臺上。
知道明月香要出門,明老爺原先是不願的,因為他害怕女兒之前都是僞裝的,就是想着利用這次出門逃跑,可他又不敢惹明月香不高興,只好派了心腹的車夫幫着駕車,原來還想給明月香帶個嬷嬷,最終卻由于明月香發脾氣而放棄了。
明月香坐在車上,想來想去又後悔了,這萬一其中有什麽大陰謀,她不就害了秦蛟麽?她雖然不是什麽好人,前世也有點四六不分,不知好歹,可秦蛟對她真的很好,她不想這麽幹淨的少年因為自己遇上生命危險。
越想越煩躁,明月香甚至想要回去了。
“姑娘,飄香樓到了。”暖語見車子停下,明月香遲遲不動,便忍不住提醒道。
明月香如同大夢初醒,愣了好半天才苦笑着下了馬車。
飄香樓是國都的老字號,明家在其中還有份子,明月香上次被暗害過心有餘悸,這次便找了個熟悉且算自家店鋪的酒樓。
明月香剛想從後門進去,就聽得身後有人喚道:“香兒?”
明月香只覺着頭疼,轉過身淡淡道:“董公子。”
董子揚這次出門,完全是因為自家的表親來了,妹妹又吵着想吃飄香樓的乳鴿,可誰知道他剛進後門就瞧見明月香從馬車上下來。
時間如梭,美人依舊,只可惜曾經的情誼再不複見。
“好久不見,怎麽一個人來了?”董子揚回憶起他們小的時候,明月香最喜歡這家的松鼠桂魚。
明月香只是客套的與董子揚身後的姑娘們打聲招呼,然後道:“出來逛逛累了,進來吃點東西歇歇腳。”
董子揚心口又是一番絞痛,他這段日子幾乎是生不如死,他聽聞明月香将要入宮的時候還能安慰自己指不定香妹妹就能飛上枝頭,可當他聽說五娘出事,幾乎所有人都想與明家劃清界限時,明九娘極有可能會變成明家的救命稻草,嫁入何府,他便立刻被愧疚自責所掩埋。如果他當初再有勇氣一些,再決絕一些,是不是與他定親的就會是九娘,九娘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一個花季的少女居然要給個老頭子太監做媳婦,何其殘忍。
“你還好麽?”董子揚的眉頭皺得很深,他微微低頭的時候,明月香居然能看到他頭頂幾根顯眼的白發。
似乎比上一次還要憔悴了。
明月香對他沒有感覺,只能道:“很好,多謝公子關心。”
“香兒,你……你別這樣。”董子揚差點落荒而逃,他心疼的說道:“我知道你不好受,你小時候有什麽不開心的都會告訴我,別自己憋着,會憋出病的。”
“告訴你,你會幫我麽?”明月香淡淡的笑意裏帶着譏諷。
董子揚張開嘴,他想說他可以的,他會求家裏人将明月香納回來,哪怕是做妾也比嫁給一個太監強。
然而就在此時,不遠處董子揚的妹妹喊道:“哥,你快點來啊,我都餓了!”
董子揚僵住了身子,什麽都沒說出口。
明月香冷哼一聲,轉頭帶着暖語上了樓。
董子揚抹了把眼角的淚珠,大聲的咳嗽起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将心中的抑郁,對明月香的感情還有濃烈的自責咳出去。
明月香絲毫沒受影響,她進了自己定的包間,還沒坐一會兒,秦蛟就走了進來。
還是那樣,幹淨洗到發白的衣服,長長的劉海,以及藏在劉海後面一雙通透的雙眼。
未開口先臉紅,秦蛟坐到明月香的身邊低下了頭,坐姿極為标準,就跟軍隊裏似的。
“噗……”明月香依着桌子,仿佛沒有骨頭,與秦蛟相比就猶如堅石與柳枝。
秦蛟聽得耳朵更紅了。
“你別老這樣,不然以後哪個姑娘會喜歡你?”明月香親手給秦蛟倒了杯酒道:“姑娘們都喜歡風流倜傥的男人,喜歡這些男人們花言巧語,喜歡他們一擲千金。”
秦蛟什麽都沒說,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結果卻被那辛辣嗆得差點背過氣去。
明月香眸子一閃,從秦蛟手裏奪取酒杯道:“你不會喝酒?”
秦蛟點點頭,從懷裏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明月香好笑,那帕子分明是之前她給他的。
“那以後都別喝了。酒不是好東西……”話雖如此,明月香到一口将那殘酒飲了下去。
秦蛟用餘光瞧見,這下也不知道是喝酒醉的還是害羞到了極點,他不但臉到脖子,就是手也紅了。
“噗哈哈哈,你怎麽那麽好玩?”明月香帶着酒香坐到秦蛟身邊道。
暖語只覺着自家姑娘這樣不對,可想到日後姑娘就要面對一個老太監,心酸的都想落下淚,她默默走出了包間,她希望姑娘能夠開心,不被任何東西束縛。
“我叫你阿蛟好不好?”明月香轉着手裏的杯子,風情萬種的說道。
秦蛟擡起頭,格外嚴肅的點點頭。
明月香又想笑,她含着淚道:“往後別送煎餅了,吃的久了是會膩的。”
秦蛟愣住,又點點頭。
“阿蛟,以後也別來見我了。不管我怎麽叫你,你都別來好麽?”明月香又說道。
這下秦蛟立刻就搖搖頭。
“阿蛟,我不是個好姑娘,我以後也沒什麽好未來。”明月香靠近秦蛟道:“你太幹淨了,應該找個同樣幹淨的姑娘,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秦蛟被那酒香熏的微醉,心跳的聲音幾乎就在耳邊。
他側過頭有點不敢接觸到明月香,可他卻依舊堅定道:“你不會嫁給何公公。”
明月香以為他玩笑,便道:“別安慰我,明家就要垮了,說真的,若是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早點進宮,這樣就算明家垮了,也連累不到我!”
“不進宮,不嫁何公公!”秦蛟似乎急了,一把握住明月香的手道。
明月香從他眼中看出前所未有的急切,她腦袋嗡的一聲,暈暈乎乎就吻上了少年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