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孟春水退學這事兒很快就在全校傳了個遍,連帶着他跟趙維宗之間的那點風雲八卦,算得上是撲朔迷離雲裏霧裏,在他人口中被勾勒得凄美極浪漫極。又适逢當時校園電影節,更有劇組半路攔着小趙要求采訪,說要根據他的真實故事改編,拍個短片出來。
趙維宗只想快逃:“故事?沒什麽故事可講。你們拍別人吧。”
導演是個大二的人氣美女,從小都沒受過這種拒絕,于是自然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怎麽會呀,你倆的事兒光我們就知道一大堆了,要是趙師兄配合一下采訪,說不定都能拍個一小時長片了。”
趙維宗笑了:“你們知道什麽?”
姑娘得意道:“比如說茶樓說書那事兒,論壇裏早就傳開啦,孟師兄真帥死人了。還有你倆不早就在北苑公寓同居了嗎,別不好意思,而且都說他突然退學和你有關系呢,小細節跟我們說說看啊。”
趙維宗蹙眉:“和我有關?有什麽關?”
“哎你別這麽小心眼,其實也都是瞎傳的,別放心上,我們這不是想采訪你還原事實嘛。”
趙維宗轉身就走:“我都忘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劇組一窩蜂攔他,姑娘則大叫:“學長你配合一下,是不是擔心電影拍出來沒意思,那有意思的你聽嗎?就比如說物院教學樓裏現在還存着一塊樹脂板,貼了個标簽叫‘趙’,你敢說這個跟你沒關系?這要拍出來絕對夠虐!”
趙維宗停住,撥開攔他的手臂,轉身看那姑娘:“什麽樹脂板?”
姑娘臉上也顯出一絲迷茫,戳着下巴道:“還以為你知道這事兒呢,其實我也不太了解,只是聽物院師哥說,前段時間孟同學一直在拿透明樹脂玻璃做這個東西,好像是什麽高級的光學儀器,誰也不讓碰呢。”
“板子在誰那兒?”
“這我得問問。”
姑娘倒是熱心,說着就給她那個師哥挂了個電話,上來不問正事,反而調了好一會兒情。趙維宗也不催,在一邊站着,耐心等。
五分鐘後,姑娘終于挂掉電話,跟他說:“師兄說應該是被孟師哥收到櫃子裏了,那種新型納米樹脂玻璃貴得很,學校想回收來着,結果沒有他櫃子鑰匙,就暫時那麽放着了。”
趙維宗道了謝,撒腿就跑,劇組哇呀呀大叫跟後面追,卻發現人跑太快,根本追不上。
Advertisement
他在物理樓外面若無其事地溜了三圈,最後還是決定進去。上了二層實驗區,老天總算是助了他一回,樓道裏一個人也沒有。
孟春水給他留了兩把無名鑰匙,他拎起一個去試,塞不進去,又試另一個,成了。開櫃門的時候手有點抖,尤其是開開之後他看見櫃門內側還貼着那張海邊的照片,照片裏的兩個人仍舊是老樣子——趙維宗竟覺得有些刺目,一時間呆立在那裏,發了怔。
不知何時有人站到他身後,親切招呼:“喲小趙,好久沒見你了,你這是——”
回頭一看,是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物院老師。
“你有小孟的鑰匙啊,今天來幫他清東西嗎?這太好了,有塊樹脂板你幫我找一下,好像是他做的什麽裝置,系裏等着回收呢。”
“沒看見樹脂板呀,”趙維宗下意識往櫃子前擋了擋,“我翻翻,待會兒要是找到了給您送過去?”
“嗐,不就在這兒呢嗎,”老師把他擠開,伸胳膊在櫃裏一掏,就拿出個牛皮紙包好的小方塊,“年輕人眼神還不如我這老家夥。”
“哎您——沒事。”
趙維宗眼睜睜看見那老師把他的寶貝樹脂板拿進了儲藏室,內心一度十分想要罵人。只得悄悄跟過去,趴在後門玻璃上看,只見它被随随便便地放進鐵架子上擺的一個紙箱裏,跟雜物堆在一起。
不是說很金貴嗎?你把它搶走,也沒好好收着啊。趙維宗有些難過地想。他走回孟春水櫃門前,把那張照片揭下來,夾進那人的一摞書裏,又拎起櫃中唯一剩下的“雜物”——兩副護目鏡,恹恹地回了家。
當天半夜,趙維宗扒在物理樓二層的空調外機上,屏息聽着樓下巡校保安幾乎近在咫尺地走過,心想,我要瘋了。
當他翻窗溜進儲物室,把那牛皮紙包的小方塊揣進懷裏時,心想,我大概已經瘋了。
當他終于氣喘籲籲地逃回出租屋,躺在沙發上對着吊燈研究那塊樹脂板的時候,心想,我确實已經瘋了。
板子比他想象中小巧,也就是5厘米的半徑,呈半透明狀。仔細觀察,會發現其中夾雜着一些不規則的紋路,似乎還各有層次,看起來錯綜複雜。
包它的牛皮紙上确實寫了趙字,後面還添了個橫杠,寫着數字1。
難不成還是一個系列?他要是不走,還會有“趙-2”“趙-3”,甚至更多?
可這到底是什麽呀。小趙在十一月底的夜裏出了一身的汗,覺得自己好比那些個找到寶箱卻沒有鑰匙的海盜——還不如海盜,他這寶箱,硬砸都不是辦法。
然而,正當他有些絕望地看向天花板時,卻從這樹脂板的反光中發現了一些端倪。他迅速翻出手電筒,又找來電池裝上,然後把全屋的燈都關掉。幾乎是汗流浃背地,他按照方才的端倪進一步探索——
兩分鐘後,趙維宗癱在沙發上,對着牆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拿小臂捂着嘴,也不知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只見牆上光影随着他的手,輕輕地顫動起來。
十二月初的一個傍晚,楊剪來趙維宗的出租屋做客,還帶了他的表弟。
趙維宗正在打掃衛生,匆匆忙忙跑來給他們開門,手裏的拖把還在滴水。
“嘿,楊剪你好,”遲疑了一下,又道,“李白你好。”
表弟長高了一些,人也看着硬朗了不少,可臉還像以前那樣一下就紅。他局促道:“你還記得我呀,表哥說要經常帶我見見朋友,不然都沒人知道他有我這個表弟。”
趙維宗爽朗笑了,楊剪則沒好氣道:“別聽他瞎說,是他硬要跟我來的,我想着也行,你也好久沒剪頭發了吧,都快成獅子王了。”
“先進來吧,”趙維宗放下拖把,打開鞋櫃才意識到除了孟春水的那雙,家裏已經沒有別的拖鞋可用,于是道:“不用換鞋了,我這兒平時也沒人來,踩髒了一會兒正好打掃。”
又說:“我剪頭發和你表弟有啥關系?”
楊剪神秘一笑:“我這表弟別的不行,就剪發手藝特別牛逼,你看我發型不錯吧,就這小子給我弄的。今兒個我倆就來社區送溫暖一下,不跟你收錢,十塊也不收!”
趙維宗有點驚訝,想了想道:“那成吧,我去沖一下頭發。”
楊剪一樂,拍拍表弟肩膀:“給趙哥好好剪,不能把人家一張帥臉埋沒了。”
李白瞪了他一眼:“你剛才幹嘛說是我非跟着你?”
楊剪捏他通紅的臉蛋,懶洋洋道:“好玩。”
趙維宗搬了把折疊椅,放在客廳裏剛才掃出的垃圾堆旁,坐定下來:“就在這兒剪吧,我待會兒好收拾。”
李白老老實實地動起了剪子,全程不說話,淨咔咔咔剪,把趙維宗弄得挺虛。但他又想,就算醜能醜到哪兒去,反正也沒人看,清爽就可以了。楊剪則在廚房和客廳之間來回溜達,嘴裏哼着梁詠琪那首《短發》,甚是悠閑自得。
趙維宗受不了了:“您能安靜會兒嗎。”
“你還別不耐煩,就得學學人歌裏唱的,剪短發剪斷牽挂,人得學會自我解脫。”
趙維宗不說話,只是睜開了眼睛。
只聽楊剪又說:“這是什麽?剛才天沒徹底黑我還沒注意。”
“哪個?”
“就走廊牆上的這個,你還特意吊一手電筒照着,投影相冊嗎?夠高級的啊。”
“孟春水做的,一個樹脂玻璃塊,必須特定角度照才能投出影子,我好不容易固定的,你別亂動啊。”
“哦……我說他當時神神秘秘倒騰什麽呢,”楊剪聲音低了下去,半晌又道:“這可能就叫理科生的浪漫吧,他對光學那麽着迷。”
“是呀,”趙維宗笑道,“春水喜歡弄這些。”
“照片不錯啊,你們上回去秦皇島照的?”
“嗯。”趙維宗簡短地回了一句,似乎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眼瞅着就要冷場,李白十分合時宜地開了口:“我肚子疼,趙哥你能等一會兒嗎?”
“沒問題,你快去吧,紙在左手邊,沖水記得按大點的那個按鈕。”
趁着表弟上廁所,楊剪溜到趙維宗旁邊,開玩笑道:“就一小孩兒,要是我,憋死也不好意思在別人家上大號。”
“拉倒吧你,”趙維宗白了他一眼,“親表弟?我怎麽發現他一旦瞅你,耳根子都紅了。”
“不是親的,算是我爸的徒弟吧,一直在老家待着,前兩年老頭死了他就來北京投奔我和我姐了。我在老家時間不長,很小就來北京了,一直是我姐賺錢養我,所以跟他也不熟。但我姐平時不住家裏,我孤獨寂寞冷,想着有個人陪着也好,就把他留下了。別看這小子才17歲,但特懂事特乖,會給人洗襪子,廚藝也不錯。”
楊剪低聲回憶着,撓了撓頭,眼中漸漸露出溫和神色。
趙維宗笑了笑,一臉我懂的神情,眯眼道:“他不上學啦?”
“一直就沒怎麽上過,他是孤兒,從小跟着我爸學剪頭發的手藝。前段時間我就是在給他找活幹,可把我給鬧得,好在現在終于跟我家那邊的發廊找了個學徒的位子,他手藝好,在城市裏好好混混,往後應該不用讓人操心。”
趙維宗壓低嗓子道:“多說一句,我看得出來,他挺喜歡你。”
楊剪倒是很大方地說:“我知道,我也挺喜歡他的,但你別告訴他啊。”
“不當姑娘殺手啦?肯定有女孩要哭了。”
“你呢?我姐也沒少為你哭啊。”
趙維宗低下頭,半天才道:“她為什麽非要喜歡我呢,太倔了吧,我就一直覺得不信,畢竟我倆根本——”
楊剪一下子就不太高興,打斷他:“趙維宗你還真別這麽說,我姐喜歡誰都是她的自由,你不答應可以,不信她就是你的不對了,況且我還想問,你為什麽非喜歡孟春水呢?你怎麽這麽倔?”
趙維宗立刻道:“這不一樣,我知道我這輩子沒法愛上另一個人了,你說我怎麽辦吧。”
楊剪沉默了,半晌才說:“說真的,你這段時間的反應和我想象的挺不一樣的。我以為你會去警察局報案,然後滿城貼尋人啓事之類的,或者我以為你會天天丢了魂一樣,課也上不好活也活不動。還真挺擔心你的,沒想到你天天照舊買菜做飯打掃衛生,期中專業課還考了全系第一。”
“你把我想得太傻了吧,要是孟春水被人綁走了,我确實會住警察局裏,直到把他找回來為止。但人家是明擺着自己要走,難言之隐也好,個中緣由也罷,反正不想讓我知道。我自讨沒趣幹嘛?”
“那你就是能自己走出來啦?”
趙維宗則答非所問:“對了,前幾天我買了個新手機號,給孟春水打電話,你猜怎麽着?他接了。”
“你倆說上話了?”
“沒有。我當時根本沒出聲,他也沒出,我倆就跟那兒聽對方呼吸,聽了半分鐘,然後我挂了。挂完我就抱着手機滿地打滾,是不是特搞笑。”
“他肯定不知道是你。”
“是呀,但他為什麽不換號呢?會不會也有點在等我給他打的意思。”
“猜不出來。也許吧。”
“那你說我還該不該再給他打?我怕打了之後我這個新號也廢了,”趙維宗從眼角摘下一根碎發,放在手裏盯着,“但不打我又做不到。愁人。”
楊剪感慨:“你還是沒法放下。”
趙維宗頂着半幹的亂發,擡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麽放下?”
他可從來沒說自己要放下。他可連想都沒想過一回。
楊剪被他盯得發毛,轉臉扯嗓子對着廁所喊:“老弟,你掉馬桶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