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十一月的第一天,是個周六,吃完晚飯孟春水在廚房裏洗着碗,突然說想去八達嶺。
趙維宗賴在沙發上,一邊胡亂換着臺,一邊問他:“怎麽突然想起來去那兒了?”
孟春水放好碗筷出來,站在電視機邊上,往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水:“也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去再看一眼,畢竟是從那個地方開始的。”
趙維宗看着他樂,明知故問:“什麽?什麽從那兒開始的?”
“你想去嗎?明天是晴天。”
“真要去啊,我這周有點累,”趙維宗嘆着氣,揉了揉腰,“要不下周末?反正葉子還沒開始紅,要看秋景也不用着急,等我恢複點元氣,咱還能一塊再蹦個極。”
“嗯,那就不去。”孟春水在他身邊坐下,低頭削起了蘋果,沒再多說什麽。
他知道這周輪到考古系學雷鋒,打掃整理圖書館,這不是個輕松活兒,他去幫了兩個中午的忙就深有體會,更何況趙維宗還幹了六天。加上正逢期中,每天幹完活還得回來背書,确實挺累的。
“你怎麽啦,”趙維宗稍微坐直了點,臉靠在他左肩上蹭,“我不想吃蘋果。”
孟春水放下削了一半的紅富士,轉頭看他:“冰箱裏還有橙子,想吃嗎?”
“吃飽了已經,”小趙眨了眨眼,“要不明天我多睡一會,然後下午咱去八達嶺?”
孟春水笑:“多睡一會可以,八達嶺先算了吧,我知道你累。”
“你這人……”趙維宗伸手夠到蘋果,對着削好皮的半拉子咬了一口,“其實吧,前兩天我打掃衛生的時候開小差來着,聽他們說東門外頭有個好地方,可适合約會了,一會兒看完新聞我帶你去看看。”
孟春水語氣戲谑:“又不累啦?要不我給你揉揉腰再去。”
“又不是長途跋涉,”趙維宗瞪了他一眼,把蘋果往他嘴裏塞:“吃你的蘋果!”
那天晚上趙維宗帶孟春水去了校園東門外某電子大廈的天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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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樓不新,天臺先前肯定是有人打理的,整齊地擺了許多說不出名字的花草。現如今倒像是荒廢了,于是那些家養的植物該枯的枯死,活下來的就開始蠻橫生長,造型相當狂野。離了地面,就像離了自然規律,它們在秋風裏仍然枝葉相纏花冠相碰,硬是在這棟老樓頂上開出了一片熱烈的微型森林。
趙維宗走到欄杆邊上,回頭招呼孟春水快過去看——
這樓一共17層,在附近校園區已經屬于比較高的建築了,平日裏路邊那些只能仰望的大楊樹,如今看來都成了矮子,乖乖抖動碧幽幽的枝葉,在夜色裏形成一片忽明忽暗的葉海,圍繞在大樓的周圍。
往遠處能看見校園裏的境況,甚至能看清東操場上踢球兩方隊服的顏色;往近處看,樓下的馬路車少人多,暗暗的路燈掩映在楊樹下面。就着微風隐約傳來幾點人聲。
趙維宗得意道:“怎麽樣?這地方是不是特浪漫,我還真沒上過這麽高的樓。”
“風很舒服。”
“以後我們可以經常來這兒,夏天夜裏帶點冰啤上來,絕對夠爽。”
孟春水沒有說話。
“不過也就只能再來一個夏天了,等畢業了還不知道怎麽樣呢,”趙維宗扭頭,眼睛亮亮地看他,“我畢業了就想工作,你呢,讀研嗎?”
孟春水立刻道:“沒想好。”
“我覺得你還是繼續讀書比較好,怎麽說呢,你就是那種,天生就該讀書的人,不放在校園裏都讓人覺得可惜,而且你們學物理的光讀個本科肯定不夠深。”
“考古只讀本科夠嗎?”
“嗨,我又沒什麽學術追求,”趙維宗笑了,“其實我們專業特別好找工作,随便就能去個拍賣行啊收藏公司啊什麽的,再不濟也能在博物館賣票混口飯吃。到時候我就不用找家裏要錢了,咱說不定還能租個大點的房子。”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哪天我們不在一起了,會是什麽樣。”
趙維宗怔了怔,小聲道:“怎麽突然說這個……你覺得我們不會一直在一起?”
“沒有,就是一個假設,”孟春水盯着遠處的燈光,又道,“前幾天一個師兄結婚了,邀請我們去他的婚禮。”
“然後呢?”
“他大學的時候喜歡一個老師,頂着各方壓力和她在一起了四年,但最後結婚對象是另一個女孩。我看了婚紗照,他看起來還是很幸福。”
頓了頓,他繼續道:“所以,有很多時候我們認為只存在一個人可以帶給自己幸福,其實不是的,人離了誰都可以活得很好,因為會有新的人愛他。人的一生可以容納很多段感情,你明白嗎?”
趙維宗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他別過頭去,半晌才道:“你在編故事。”
“我沒有。”
“胡說!學生跟老師在一塊的八卦,我不可能三年聽都沒聽說過,你就是胡說,”趙維宗不肯轉過頭來看他,悶聲道,“孟春水,你別亂編故事來唬我,就算這事兒是真的,我也和你那個師兄不一樣,我不是離了誰都可以活得很好的你明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是不喜歡我了?”
“怎麽可能。”
“你突然說這些,語氣還那麽嚴肅,我就是會往這方面想,不能怪我,哪有人約會的時候說那麽不吉利的事兒啊,”趙維宗聲音裏帶了點委屈,“你是對我們的未來沒信心嗎?”
孟春水沒有吭聲。
趙維宗突然扭過頭來,眼神極清明地注視着他,道:“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的,這我知道,但從咱倆在一起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這麽多年我們都過來了,等到時候步入了社會,真正獨立了,還能比當學生的時候更不自由嗎?我們會越來越幸福。”
孟春水輕輕按了按趙維宗被風吹翹起來的頭發,點頭道:“會的,你一定會幸福。”
“我得和你在一塊才能幸福。這叫什麽,這叫充分必要條件。”
這時孟春水手機突然響了,他把手縮回去,兀自走到天臺另一角去接,一言不發,最後只說句“知道了”,就挂電話走了回來。
趙維宗眼睛暗了暗,卻也沒有多問。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才小聲說:“你剛才走到月光底下,可吓死我了。”
“為什麽?”孟春水攬了攬他的肩膀。
“總覺得月亮照得你跟神仙似的,一陣風,嘩地一吹,就能把你吹天上去,飄去找嫦娥姐姐喽。”
孟春水笑了。
“我很可笑吧?”
“你怎麽老覺得我是神仙呢?”
趙維宗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道:“其實最近我做夢,總夢見一覺醒來就回到方家胡同我那間屋子裏,走出門去看,你家小院也不見了,空地上只有一群鴿子。我抓着人問,住這兒的人去哪了?誰都說這兒沒住過人,說我是不是記錯了。我說不可能記錯,丫的居然告訴我全都是假的,連你也是假的,氣得我想揍人。然後,然後我就醒了。”
孟春水抓着趙維宗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我在這兒呢,你摸,我可不是假的。”
趙維宗終是沒忍住,也笑了:“滾蛋。”
“那我們滾回去睡覺吧,我困了。”
趙維宗固然是答應。臨下樓前他卻又突然停住,抓着孟春水的手腕對着天上那枚半大不小的月亮喊:“月老大爺,您聽我說一句——”
他轉臉看了看孟春水,又擡頭繼續喊:“我,和我旁邊這位,是一路的,怎麽也不能把我倆分開,您記好了啊!”
孟春水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但也僅僅是一絲。等趙維宗再看他時他已經在笑了。
搞什麽,幼不幼稚呀。他說。
當晚直到入睡,小趙都一直摟着孟春水,摟得很緊。他最近确實總是有種隐隐的、不好的直覺,可卻又想,自己的直覺向來不怎麽準,深究起來,也沒什麽好操心的。于是每天就這麽矛盾地過着,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嘲笑自己胡思亂想。
他對着月亮喊,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也可能是給自己壯膽?反正那夜裏他又在滿腦子胡思亂想中睡去了。
一般這種情況到最後都會證明是他想得太多。比如高考完小趙擔心了足足半個月,自己的答題卡是不是塗串了行。于是他怎麽也沒猜到,第二天一早,自己的亂想,居然就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