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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可怕的酷刑。如今見衛卓雲餓虎般撲向自己心裏說不怕是假的。記憶裏他昔年對待綠兒的情形驟然浮現,彼時綠兒的□□和哭喊、他猙獰殘暴的摸樣......那一切實在叫人恐懼......當衛卓雲将身無寸縷的她死死壓在身下時,她忽然沒了面對他的勇氣,她本能地開始推拒,心慌意亂地大聲喊:“衛卓雲...放開我...衛卓雲...我害怕!”

她心裏期盼他能清醒,不要傷害她。可是衛卓雲欺身上來時她才徹底明白一切已無法挽回。

衛卓雲的體溫那樣灼人,雙手那樣粗魯,柔軟的嘴唇也變成了折磨人的武器......

藝萱記得年少時自己初次和娘親學習刺繡,那細細的繡花針刺破了手指,她痛得哭了好久,而此刻她感覺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正如數百支繡花針同時紮在身上.....她不明白同樣是血肉之軀,他為何能給自己造成這樣劇烈的疼痛。

冷汗密密布滿額頭,身子火燒火燎疼痛,嘴唇也咬破了,一縷鹹而腥的熱流淌進藝萱的嘴裏。在這場毫無溫情可言的酷刑折磨中,藝萱終是忍無可忍的哀叫出聲......

已哭腫了雙眼的洛洛坐在樹下默默為藝萱祈禱。盡管隔得遠,但房裏那些聲響她還是隐隐聽見了。主子的聲音那樣詭異,分辯不出是喜是怒。房裏的情形她無從想象,可是林姑娘的聲音聽上去那樣痛苦。想到她可能遭受的種種,洛洛又是傷心又是慚愧。

她想一陣就哭一陣,眼睛快腫成桃子了。突然聽見房門一聲響。回頭看時,只見林藝萱長發披散、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扶着門出來。

她身上裹着主子的袍子,赤着雙足,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似的,疼痛而虛浮。

洛洛驚呼一聲,起身奔過去。在她扶住她之前,藝萱已經暈厥。

沒有解藥,她替他過毒注定要苦受煎熬。

從回到房裏疼痛就沒有稍離藝萱片刻,她一直在忍耐,可怕的毒一寸寸吞噬着她的生命,劇烈的疼痛将她生生疼醒。天将亮時,她的忍耐已到極限,臉上因極度的痛苦抽搐變形,身體也痛苦地發抖、痙攣起來。

洛洛新替她換上的寝衣汗濕了一片。

她緊緊抓住洛洛的手,不斷給自己也是給洛洛鼓勁:再忍一忍就好...再忍一忍......

疼痛愈來愈烈到最後簡直要撕裂她一般,比之當日鳳儀貴妃的毒藥那種慢慢的折磨,此時的感受則是五髒六腑如同在烈火上烹煮。她痛苦的摸樣讓人不忍卒睹,洛洛心裏害怕,眼淚簌簌的淌下來:“姑娘,姑娘...”

迷迷糊糊中藝萱似乎外邊傳來刀兵相接的打鬥聲,喧嘩的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亂。她心想一定是有人來救她們了,耳邊也傳來洛洛驚喜地叫嚷:“姑娘你聽,有人來了...救我們的人來了......”可是所有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她的耳前,藝萱在此生從未吃過的苦頭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看着再度暈厥的林藝萱,洛洛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身後有人擠過來從她懷裏搶過藝萱:“林姑娘!你怎樣了?”

洛洛轉頭,望着一臉擔憂的衛景雲,她有些驚奇有些意外:“崇山王?你...你能救救她嗎?”

衛景雲焦灼地搖着懷裏毫無生氣的女人:“你醒醒...現下哪裏不舒服?”

緩緩醒轉的林藝萱看見衛景雲問出的第一句話是:“你...來救他嗎?”

衛景雲抱緊她,哽咽道:“是,我來救你!”

藝萱臉上顯出幾許欣喜,可這一放松,那剔骨般的劇痛立刻令她抽搐、抖動着發出忍無可忍的哀嚎。

眼見藝萱疼的實在熬不住了,衛景雲出手如風點了她的睡穴,林藝萱終于安靜下來。

“人我帶走了。”衛景雲扯過一條薄毯裹起奄奄一息的林藝萱大步而去。

洛洛呆了一呆,才猛然驚醒:“崇山王爺你要帶姑娘去哪裏?奴婢要怎麽回禀我家主子啊?”

她追出去時,衛景雲早已去遠。

所幸紀元傑、衛景雲等帶人趕來,湖心島之圍總算有驚無險。

在與救援者殊死一戰中厲王負傷帶着一衆殘餘勢力逃回封地。

紀元傑不僅助衛卓雲掃平禍亂,亦帶來了救命的藥丸。

解藥服下,一個時辰後衛卓雲悠悠醒轉。神臺一片清明的他看着自己赤身露體的樣子,自然知道昨夜發生過什麽。用女體為解藥在他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是這湖心島哪裏來的女人?除了洛洛就是林藝萱。昨夜受虐之人會是誰?

一念至此,他心驚地強撐起身子,大喊:“來人——”

洛洛小心翼翼地踏進來。

看着侍立的洛洛,衛卓雲心裏的恐懼陡然增了幾分。若是洛洛完好無損,那麽昨夜受虐的女子就該是林藝萱。自己毒發時有多惡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他折磨過的女子有多悲慘,他更是心知肚明。那樣的淩掠和摧殘絕不是他想給她的周公之禮,絕不是他想給她的魚水之歡 !

他怎能這樣委屈了她!

他惱恨地丢下一句:“該死——”翻身欲下床,一眼看見床單上斑駁的血痕,他的臉色頓時煞白,這些血...這些血....天啊,他一定重創了那個女人!

心慌意亂的他赤着的雙腳剛沾着地面只覺得一陣昏眩,不由自主摔在床前。

因他赤着身子,洛洛不敢上前來扶。

這一跤又摔得實在,衛卓雲覺得五髒六腑似要移位一般,他難受地發不出一點聲音,只強撐着坐在地上喘氣。

紀元傑聞聲而入,俯身想拉他起來,反被衛卓雲一把封住衣領:“她在哪裏?在哪裏?”他咆哮的聲音有掩不住的顫抖。

紀元傑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可是奪回湖心島後他搜遍前前後後也未見到佳人的蹤影,他心裏既疑惑不解又有點慚愧,他在衛卓雲面前誇下那樣的口卻居然未能将人護好,他有些許汗顏,而一介柔弱女子居然輕輕松松将他放倒,實在可算是他畢生的恥辱。

阿魯跟在紀元傑身後走進來,筆直地跪在衛卓雲面前。從湖心島解困後他就赤膊負荊跪在主子房前,随時等候他的懲處:“主子.....一切與九爺無關,是小人自作主張請林姑娘來為主子釋毒......”

衛卓雲丢下紀元傑轉而扯住他,厲聲道:“人在那裏?說實話!”

阿魯一揖到地:“阿魯不知。”

衛卓雲身子一搖,嘶聲道:“她....她莫非......”聯想到她身上的傷,以及自己狂性大發時的情形,他驚恐不已,只當林藝萱已死,衆人皆在瞞他。

洛洛顫顫巍巍地跪在衆人後邊,小聲地說出一句救命的話:“是崇山王,他把林姑娘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八

墨玉山,衛景雲已是兩夜未眠。

他當日帶了林藝萱并未回自己府邸,而是奔馳一夜,直接來到崇山與墟中交界處的墨玉山上。

林藝萱被他帶上墨玉山時,已形同死人,整個身體冰冷,氣息微弱。

就連隐居于此的神醫易沢看了也直皺眉頭:“毒性已入肌理,眼下只好死裏求生試上一試,救不救得回就看她的造化了。眼下,須得将她的汗發出來,毒素或許會排解一些。”

在神醫易沢指示下,衛景雲命人在後院花田間掏出一個同藝萱體型相宜的深坑,堆砌柴草,點燃大火猛燒,半盞茶的功夫後熄火,下人們迅速将灰燼移除。衛景雲用棉被将林藝萱裹起置于坑底,坑頂蓋上木板,只将藝萱的頭露在外面。如此不消半個時辰,林藝萱整個人猶如才從水裏撈出般濕透,長發上汗滴如雨,所蓋被褥系數汗濕。

衛景雲整夜守在坑前不停喂她喝水,生怕她會就此死去,心懸得幾乎窒息。所幸,黎明前林藝萱死灰般的唇色漸漸回轉。

一直守護在側的衛景雲稍稍放松心緒。他看着女子憔悴的臉心裏又浮出那個自己也解答不了的疑惑——他為何要回去救她。

當日他借故提前離去,卻無意間避過一場禍劫。彼時的他已踏上回歸的路程,卻無意間發現許多行蹤詭異的江湖客如蒙召喚一般紛紛往狩獵場彙集。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了緣由,左右不過是他那幾個較有權勢之心的兄弟在明争暗鬥。本來這些争鬥同他半點瓜葛也沒有,他大可以袖手旁觀。可是腦中閃過伊人身影時他卻無法坐視不理。

在小牛兒疑惑的眼神中,他忽然調轉馬頭往狩獵場折返。

“四爺...你要去哪裏?”小牛兒緊随其後,他有些糊塗自己的主子這是意欲何為。

衛景雲揚鞭催馬,沉聲吩咐:“把咱們的人都帶上,陪爺去救個人。”他只撂下這一句話,忠心耿耿的小牛兒一向唯他馬首是瞻,立刻應聲:“是。”

一路上,衛景雲想了許多,此去救人,只為救那個讓他挂心的人。已明知她是衛卓雲的女人,無論自己怎樣傾心都是一場妄想,可是眼前大劫将至,他就是放不下她。一路闖進狩獵場,随處可見斷臂殘肢、鮮血和屍體......那裏已形同人間修羅場。他和手下并不戀戰只是搜索要找的人。最後在湖心島看見那個飽受折磨的女子時,他抛下了之前的一切疑惑,一心所想就是救回她。而私自帶走她會有怎樣的後果,他也曾顧慮過,可是為了救人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在衛景雲的一衆兄弟中,生性淡泊從不願被浮生浮事負累的他總是表現得庸懦無能。加之他的母妃久病失寵,貴妃薛氏又權勢傾天,迫得他與皇位無緣。他覺得安居在自己的封地做一個逍遙王爺過着閑雲野鶴般的日子,如此這般也沒什麽不好。他很少主動去争取什麽,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情勢所迫。可這一次當他自水深火熱中帶回這個女子時,他懷了些許的奢望和私念——他想留住她。當然在這些奢望和私念中也隐隐含着幾許挑釁。非是他自诩,他衛景雲論人品相貌也算出類拔萃、一表人才。他不信這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會被衛卓雲納入囊中。這天下,為着黎民百姓他可以不和他争,可這女人讓他浮出想同他搏上一搏的念頭。

第二日,等待林藝萱的是更加痛苦的治療。

她被侍女除盡衣物裸身投進“飲血池”內,那池水中養着數種依靠吸食鮮血而活的毒蟲。她□□的身體放入只片刻,渾身已覆滿黑壓壓一片,可憐的女人掙紮着發出慘注人心的哀嚎.....待到那些吸血蟲類都吸飽人血,自行從她身上脫落,侍女拉着縛在她雙臂上的帶子,将她拖回堤上。

隐在紗障之外的衛景雲聽得心如刀割,他緊緊攥着拳頭竭力壓制心底的怒火,此時此刻若衛卓雲在場只怕他早已不顧一切将他撂倒在地。

第三日,林藝萱被放入藥泉浸泡祛毒。那藥泉位于山後,其實是一汪天然溫泉。易沢築池蓄水再将對應的藥材投入其中,人在其中浸泡後可療傷病,療效甚佳。早年為了方便母妃入浴療病,衛景雲叫人繞藥泉一周搭建了木架,挂起三重紗幔以作遮擋。

歷經三天兩夜一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折磨,神醫易沢又将珍藏身邊的一枚九轉還魂丹與她喂食,林藝萱體內的毒素漸漸消解。這日神醫易沢替她搭脈,片刻後道:“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再泡幾日藥泉內毒便可褪盡,只是經此一難她氣血兩虧,須得好好調養。”

藝萱真正有知覺是在第三日午後。

彼時虛弱的她泡在藥泉中由侍女扶着喂藥。藥苦得難以下咽,最糟的是那樣苦的藥依然掩蓋不住藥裏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良藥苦口利于病’這個道理藝萱是明白的,無需誰相勸她蹙着眉努力一口口咽下。

一陣清越的樂聲穿過紗幔響在耳畔。

這曲子,藝萱記得。那兩日她神識恍惚之時,依稀就聽到過,那些悠揚的樂曲安撫着她,伴着她度過許多痛苦的時候。不同的是第一次是用蕭管吹奏,第二次是用古琴彈奏。藝萱凝神細聽,今次卻用的琵琶。

正收拾藥碗的侍婢松蘿淡聲道:“是王爺來了,每日這時他必到。”

藝萱一怔:“王爺?”

溫泉水滑,霧霭缭繞。

融入草藥的泉水療效極佳,藝萱自覺那些無孔不入的疼痛總算淡去,數日來她從未如此輕快過。紗幔之外,熟悉的曲子由竹笛奏響。或許是病痛淡去,她有了細細欣賞樂曲的興致。笛聲悠揚,将曲子演繹的分外歡快,比之蕭管、古琴又別有一番趣味。

笛聲落,藝萱從藥泉起身。盡管毒素已褪,她畢竟元氣大傷,身酥體軟沒有多少氣力,心細的松蘿替她着衣送她回房。

這墨玉山,衛景雲多病的母妃時常來小住,一為靜養,二來請神醫易沢為其療病。是以,在墨玉山之側另辟了一處院落,供其所用,侍婢松蘿也常年在此待命。這墨玉山上的東西或許不算最好的但一應俱全。

林藝萱此來正是暫住于此,由松蘿照料一應起居。因當日來的倉促,藝萱初初兩日不僅被褥器物是用他母妃的,就連身上的衣物也是暫穿他母妃的。衛景雲瞧在眼裏竟覺得很是親切,但那些衣物到底不大合身,是以他着人另外替她置辦了新的送來。衛景雲心思細膩,送來的東西,大到被褥衣裙小到釵環首飾一應俱全。

侍婢松蘿一一收拾妥當,卻唯獨沒有妝鏡,她有些疑惑地道:“怎會少了梳妝鏡呢?莫不是小子們搬運時弄丢了。”

藝萱不願再叨擾于人,只拿話寬慰松蘿:“我這幾日也不挽發髻,随意梳順就好。”

松蘿正替她梳理長發,門外傳來叩擊門環的聲音:“易神醫交代即刻将這藥服下,我這就進來?”聽聲音正是衛景雲。

松蘿看向藝萱,分明在等她的示下,見她颔首,才揚聲道:“王爺請進。”

門開處,一位青衣男子翩翩而入。

藝萱從松蘿口中已知道衛景雲的身份——大正國的四皇子,如今的崇山王。同時他也是衛卓雲同父異母的兄弟。

對于他出手相助的義舉,藝萱心懷感激,于情于理藝萱都應大禮參拜與他,可她的身子才俯下去,他已叫松蘿将她攙起。藝萱垂着頭真誠地表達了感激之意:“再生之恩無以為報,請受小女子一拜。”

見着她現出紅潤的臉頰,衛景雲比什麽都高興:“你只管快些複原就是最好的謝禮。”他醇厚的嗓音帶着融融暖意。

藝萱目光上移先瞧見的是他的手,他修長的手指握着杆紫竹長笛,顯得他的手指越發白皙,她有一瞬的失神,一個男子的手也能白皙如此。雖然與他并非初見,但她直到今日才真正留心看他;眼前的男子眉色偏淡,臉上的輪廓柔和,有種女子的陰柔卻又不失男人的俊朗。他的膚色很白,襯的雙眸分外黑亮。

他和衛卓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眉眼間總有幾分相似,但氣質神采卻各有千秋;一個溫潤如玉、一個冷凝如冰。衛卓雲若是以冰雪為神,他則是掬煦風作韻。同樣是黑色的眼眸,前者的仿佛深邃的暗夜,或是無底的深淵,讓人望不見底。而他的則眼波明媚,哪怕眼風輕輕掃過,也會叫人渾身溫暖,心神陶醉。

兩人雖是手足,年紀相當,名字也僅一字之差,但他言談舉止謙和有序,一張臉上總是微微帶笑,遠比衛卓雲那張冰山臉卻和藹可親的多。

相處的時日不多,衛景雲卻傾盡所有待她,讓她的每一天都恬淡安逸,仿佛他對她好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這個男子他不僅儒雅溫柔,還心細如發;他遞給她的藥總是溫熱正好,布給她的菜總是最合她口味的,做給她的衣裳無論顏色款式都讓她喜歡。她在藥泉療毒時,他就守在不遠處奏曲子給她聽。他會的樂器除了笛、簫、琴居然還有琵琶、箜篌、埙之類,他的才藝令藝萱嘆服。

一個男子肯這樣為一個女子花心思,他必是在意那女子的,至少他是想取悅于她的。若他對那女子無意,又何必這般付出。

對于他的示好,敏感細膩的林藝萱怎會沒有感知,何況他波光潋滟的眼睛看向她時總會滿溢着脈脈情意。只是對于心有所屬的藝萱而言,這情意無疑于劫數。

他為她做了許多,他真的很好,只是在情這條路上他同她相遇的太晚。她遇見衛卓雲在前,衛卓雲已經駐進她的心裏,融入她的命裏,就算死亡也無法将他剝離。所以注定她要辜負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他很好,她與他非親非故,可這個男人給予她的實在太多了,她想到了這個男人對她的種種益處,她想到自己無緣無故受了他那麽多,他對自己有恩,且是救命之恩,所以藝萱很怕傷害了他。思慮了許久,她覺得需要找個時機同他當面講清楚,以免害人誤己。

在墨玉山上的第五日,随着體內毒素的消解藝萱已不必長時間泡在藥泉裏。她每日只需浸泡一次,隔日由易沢為她施針。就連一日四次的苦藥也在昨日改為一日兩次,她的飲食起居漸漸趨于正常。

這日,她看見衛景雲打發人送來的東西裏有一只精致的錦盒,打開來卻是一整套的青瓷茶具;茶壺、茶碗、茶盞、茶杯、茶盤一應俱全。她拿起一只茶盞迎着光細細欣賞,但見釉色晶瑩純淨,類冰似玉,秀潤清遠,幾乎可與翠玉媲美。再打開儲茶的竹罐,裏頭裝滿當季的鐵觀音。

品茗、弄樂,衛景雲果然是個頗有雅趣之人,也許她可以邀他共品香茗,閑話人生。

自古喝茶就是一件雅事,注重的是:擇茶、選水、佳人、配具、環境和飲者的修養六境。其核心在于把握一個“品”字,講究的是得趣、得神、得味,三重享受。

墨玉山中要尋一個清幽、安靜的品茶之處并非難事。高卧群山之腰,以松竹為伴,薄霧為帳,流泉為聲的碧雲窩正是這樣一個佳境。

這是秋日裏一個難得的晴日,在松蘿的幫助下林藝萱将茶桌設在了毗山鄰水的碧雲窩。

衛景雲得了口信欣欣然趕來赴約,遠遠看見迎風而立的麗人,雖是身處秋末冬初,卻仍舊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彼此見過禮,隔桌落座。

當下藝萱不再多言,一雙手開始有序、迅捷地忙碌起來。

她低頭垂眸,修長的羽睫小羽扇一般将她黑亮的眼眸斜攏在日影裏。她神情專注,面上一派安寧,在這傾城佳人的映襯下四周的山水草木都顯出一種靜谧安詳的美。

對于飲茶,衛景雲深谙其道,他不僅會品,更是頗有雅興地在墨玉山上辟出一塊地自己親手種植茶樹。此時單看藝萱起火、掏火、扇爐、潔器、候水、淋杯的幾個動作,衛景雲已知她是個懂茶的人。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易沢常說,飲茶也要與人分享,尤其是與知茶、懂茶之人共品,方能不負飲茶之道也。”

藝萱輕笑,唇畔梨渦隐現:“我對茶所知不多,不過是昔年家中曾做這檔子買賣,約莫接觸過一些罷了,只怕班門弄斧叫王爺見笑。”

“單看姑娘這手上功夫就知道姑娘過謙了。”衛景雲笑的溫馨動人,比之一身肅殺寒意,讓人敬而遠之的衛卓雲,他自有一番溫存氣度。“一杯茶要想清香怡人,就須用沸水反複沖泡,令茶葉上下沉浮,柔韌舒展,最終苦盡甘來。正如人生的精彩就在歲月的跌打滾爬之中。”

“小女曾聽人說品茶有三道,一道苦若人生;二道甜若情愛;三道淡似微風。想來就是王爺說的這個道理吧。” 同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男子談茶論道,藝萱覺得十分有趣,可是每每看見他與衛卓雲三分相似的眉眼,她總會有一剎那的失神。

“酒象糾糾武夫,茶如謙謙君子。”衛景雲談笑晏晏“小小一盞茶,雖平淡,但清而豐,淡而腴,其色鮮味新,能除一夜宿舊氣,再則它入肚可以解毒,入心使人清醒。我一向以為茶如人生,亦有百味。”

“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對于他的見解,藝萱是真心佩服的。“小女子一向只知茶香之美、茶色之美、茶形之美、茶味之美、茶名之美,到底見識淺薄。”她雖也知音律卻不如他精通,她雖也懂茶道,卻不如他深谙其道,她停留在粗淺表面,他卻精于其技。

說話間,紅泥小爐上砂铫中就有聲飕飕作響,眼見魚眼水将成。藝萱将砂铫提起,淋罐淋杯,複将砂铫再置爐上,開始洗杯、納茶。

衛景雲見她動作細膩優雅,神情專注平和,姿态從容美妙,不禁于心底贊嘆再三。

杯洗完了,藝萱把杯中、盤中之水傾倒于茶洗中,這時,茶壺外面的水份也剛剛好被蒸發完,正是茶熟之時,藝萱完成的絲毫不差,接下來便可灑茶敬客了。

完成最後一道灑茶敬客,藝萱才徐徐出聲:“借花獻佛,王爺切勿見笑。”

衛景雲乘熱而飲,杯緣接唇,杯面迎鼻,香味齊到,一啜而盡,贊道:“芳香溢齒頰,甘澤潤喉吻,姑娘好茶藝。”

“王爺可謂茶之知己。王爺當知一味好茶,須得适宜的茶具、适宜的山水、适宜的火候才能将茶之美、茶之味發揮到淋漓盡致,一如人與人的相遇相知須得适宜的時間、适宜的機緣,若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便是美事一樁,反之便不免生出遺憾了。”

她怕傷害他,所以用這樣迂回婉轉的方法來暗示他。

衛景雲何等聰明,怎會不知道她的話裏的深意。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這女子無論姿容、才藝、品性都甚合他意,他實在不甘心就這樣被拒絕,不甘心就這樣輸給衛卓雲。

也許每個人在人生的某個時刻,都曾遇到這樣的一個人,由欣賞而傾慕,甚至為了終有一天能獲得她的期待和贊許而不停努力着,哪怕知道最終的結果是那樣殘酷,也不想放棄微茫的希望,衛景雲此刻便是如此感受。也許幫她救她,他衛景雲确實懷了一些私心雜念,但是他對她付出的感情卻是真心實意的,看着她好起來,看她吃着他給她的藥草、食物,看着她穿着他為她選的衣物,這樣的默默付出讓他收獲了快樂。他心甘情願的付出這些好,說到底他不過是想用這些好換來她的心。

他想起初來時昏迷的她時時呼喚一個‘雲’字,這讓他深深心動,明知道此雲非彼雲,他卻忍不住妄想自己就是她心裏渴求的那個人。可今日他知道了她最真實的心意,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失落和惆悵的。他給她最好的衣食、最好的醫治、最好的照顧、她療傷的幾日他就不眠不休地守在不遠處的山石上隔着三重紗幔陪她。第一日,他給她吹了一支簫曲。第二日他為她演奏了一曲古琴,第三日他給她吹的是橫笛。他為她而奏的這支曲子叫做《遙夜慕卿》,同一支曲子卻用不同的樂器演奏,他是借着這極盡委婉的方式;來一遍遍傾訴自己的情愫。一個男子待一個女子的情意無非如此了吧?可他仍舊未能打動她!在她心中,他只能是她的親人?友人?卻絕不是她的心上人?他想不明白自己在哪裏輸給了衛卓雲。

見着她為難的臉色,他臉上堆出笑意:“我不會強人所難,也不希望你以身犯險,你就安心在此靜養,等到衛卓雲來接你吧。”

藝萱不知該說什麽,也許這世間有些話就是這樣,不談開是個結,談開了卻是個疤,似乎怎樣都是傷害。良久,她只好颔首道:“有勞王爺費心了。”這句話禮貌周到卻生生現出疏離。

他離她不過一步之遙,但她如此疏離而不可觸及,仿佛隔着海闊山高的距離。

衛景雲想說什麽到底随着茶水一起咽了下去。

接下來彼此默默無語,這茶喝的頗無趣味。

山風漸起,松蘿體貼的送來披風,同時捎來神醫易沢的口信,要他速去有要事相商。兩人心底都暗暗舒了口氣,松蘿來得及時,化解了彼此間的無言尴尬。

衛景雲已走出數步,終是沒有忍住心裏那點疑惑:“衛卓雲...真的那樣好嗎?”

藝萱正幫着松蘿收拾茶具,他的聲音輕得就像山風拂過,藝萱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擡眼處,衛景雲已閃身去遠。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九

第七日,當林藝萱在藥泉浸泡時,她想起衛景雲曾問過她的那句話——衛卓雲真的那樣好嗎?

她回想了許久,其實她與衛卓雲從初見就不美好,在之後一連串的接觸中,她也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多,他除了一副皮囊可以炫耀人前,記憶中關于他的壞是那樣多——他的脾氣古怪、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他還有那樣可怕的過去,那樣可怕的宿毒...,可是衛卓雲或許不如他好,但衛卓雲這三個字卻輕易扯疼了她的心。

來到墨玉山已經六日,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經脫險,為什麽已經六天了他還不來?

那日她的話已挑明,斷了衛景雲的一切念想,可他待她一如既往。只是這種無聲的守護,令藝萱愈加惶恐,她怕自己承受不起,于是越發期盼衛卓雲的到來。 她問過松蘿,從墨玉山到墟中的路程,松蘿說騎最快的馬也要一日一夜。她便在心底一遍遍的計算;湖心島重創後,他須得休養幾日,或許之後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那麽耽擱幾日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明日他能來了嗎?

第八日,藝萱的期盼漸漸轉為擔憂。衛卓雲還不來,是雜事纏身?是身體抱恙?還是他根本忘記了她?她被自己這些紛亂的念頭攪得心緒不寧。當窗外傳來衛景雲的簫聲時,她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明明還是同一支曲子,竹笛演繹時是那樣歡快清越,換做洞簫就不知不覺帶出幾分嗚咽之意。是因為今日的心境不同?抑或是吹奏者的演繹的方式有異?

那一夜,她在床榻間輾轉許久,時而歡喜、時而惆悵的折磨着自己,直到天光欲曉,她才漸漸眯着。

衛卓雲在第九日下午登上了墨玉山。

此前,他處置了厲王餘黨,安置了湖心島一役中傷亡的屬下,所有因此次事件身故的死士均尋回遺體予以厚葬,他們的家人每月供給與王府中一般,且供養至其百年。他對待手下一向賞罰分明,這為他贏得了屬下誓死擁戴。他一向是個讓人又敬又怕的主子。

諸事了結後,他帶傷星夜奔馳百餘裏去了衛景雲的封地。

在衛景雲的府邸,衛卓雲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幾經周折,他打聽到墨玉山的所在,于是又經過一日一夜的策馬疾馳,他來到墨玉山的入口。

在墨玉山入口處,遭遇神醫易沢設下的一個石陣攔阻。

衛卓雲藝高人膽大,居然孤身闖入石陣。初入陣中,他只覺入眼之處皆是山石、樹木,無論怎麽走都是前路不通,只在原地打轉。孤身闖陣良久也未能出陣,他強壓住心裏的煩躁,一面提醒自己需謹守本心不為外物所動,一面将方才所走路線在腦中細細思量。他在陣中又一番左撲右突,轉了半柱香的光景終于找到了破陣法門。所幸這陣法雖然詭異,卻并無兇險。易沢仁慈,設此陣法非為害人,不過為了阻止閑雜人等胡亂入內罷了。

衛卓雲破陣後,原本還暗自擔心入內會遇見其他的麻煩。熟料入眼景象卻出乎他的意料,整個山上十分冷清。他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每日這個時段,兩個藥童正伴着易沢在後山采藥,衛景雲及侍婢正陪着藝萱在藥泉療傷。

一時間,衛卓雲如入無人之境。他一間一間廂房搜過去,搜查到藥泉時,他意外聽見藝萱和衛景雲的對話。

彼時,衛景雲的一只簫曲方告一段落。不知為何這兩日他似乎偏愛用洞簫為她吹曲。生生将一支清越悠揚的曲子染上幾許感傷之意。

隔着重重紗幕,衛景雲悠悠地說:“這山間歲月清冷,遠不比東靖王府富麗,你大約不習慣吧?”

林藝萱輕聲回道:“古之高人、隐士無不居于深山幽谷,山水相伴,日月為友亦是雅趣無窮。”

“你若覺得此處好,就沒想過長留在此,安度餘生嗎?”

“墨玉山清幽雅靜,景色絢麗,可謂人間仙境,可我的心還留戀于塵世,居于這世外仙鄉只怕倒是亵渎。況且......”女人說到此處,頓了頓,随即她輕輕嘆息着續道:“縱有世外桃源,不是吾心安處。”

“山水雖美、情義雖真,還是留不住你?”衛景雲悠然喟嘆:“你可知,我那三哥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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