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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先行告辭。”

林藝萱裣衽向他,福身道:“小女受教了,多謝。”

明明遇見了想見之人,衛景雲卻情怯起來,一面翩翩有禮的告辭,一面又想暗恨自己的怯懦。他很想再倒回去,可又怕被女子疑他心懷不軌,思慮再三、籌措再三,他将腰上挂的一枚荷包摘下來擱在路上。這荷包碧色繡花十分精致,且這條小道是回寓所必經之處,他知道若她由此走過必會看見。倘若她拾回去,他便又多了個約見她的理由。

晚飯後,他在庭院裏被人叫住,果然是哪位心儀的女子。

女子對他款款一禮:“先生止步,恕我唐突,今晨我在林間拾到一只荷包,卻不知可是你的?”

衛景雲做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摸樣:“果然被姑娘拾去了嗎?還好還好。那藥囊雖不珍貴,只是裏頭裝的是一味藥性極烈的麻藥,若不慎被人聞到就會導致肢體麻痹、行動受制,須得一兩個時辰才可得解。”

藝萱心裏一驚:“那樣的東西,先生留之何用?”

衛景雲寬和地笑道:“這藥性雖歹,然則正用為大善,邪用為大惡,端看人心如何。它有個極好的功效就是可以緩解病患身體的劇痛。我母親常年受腿疾折磨,每每發作便将這藥給她聞上一聞,她在半昏睡間症狀可得到緩解。”

雖是初識,但在一天之內已聽他兩次提及母親,藝萱心裏敬他是個孝子,忙道:“原來那是件重要東西,不如我即刻叫侍女送過來。”

衛景雲顯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姑娘好意,在下本該領受,可是眼下正有些瑣務纏身。姑娘若是方便,可否請你明日午後送去梨樹林,屆時在下恭候大駕。”

此時,衛卓雲正在前面等她,藝萱也不便耽擱太久,只好道:“如此我明日同侍女給先生送去。”

衛景雲十分欣喜地稽首道謝,目送她款款離去。

暮色一點點暈染在天地間。

衛卓雲與林藝萱并肩站在小丘上。

不知是否是共同經歷了那交付生死的一夜,衛卓雲覺得此刻和她共看夕陽的心境那樣不同。

山丘下是一片平整開闊的草地,此時,紀元傑正在那裏教他的女人學騎馬。他先同她共騎一馬,擁她在懷,共同執辔。繞着草地跑了一陣後,紀元傑放開懷裏的女人跳下馬背。

馬兒跑得極慢,馬背上的小女子表情認真,雙手緊張地握緊馬辔。

跑着跑着,突然草叢裏一只野兔穿過,馬兒一驚,驟然加速,馬背上的女人吓得驚呼:”元傑——元傑——“

紀元傑疾風一般掠過去,抱着馬背上的女人翻身縱下。

雖然隔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但也可以想見,他對她必是溫柔愛憐,百般安撫。

兩人越挨越近,最後緊緊吻在一處......

林藝萱原本還為闵柔懸着心,見着此刻情景,嬌顏發燙,忙不疊地轉過身子。

衛卓雲擁着她的肩,調笑道:“他們看不見你,無需這樣慌張。”頓了頓,他嘆口氣道:“那日,我若是在花前月下吻的你該有多好...那是我第一次吻你,卻是那樣血腥的記憶。”

那日他飲下她口中毒血,正是彼此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那是她的初吻,他卻給她留下那樣一個驚心動魄的印象,半分美妙、半點溫存也沒有。作為一個男人,他總覺得很委屈她,也辜負了她那花瓣一般嬌豔的嘴唇。

這樣暧昧的言語,讓藝萱悄悄紅了臉,她尬尴地絞着垂落襟前的發絲咬了咬嘴唇。她卻不知道自己這個無意識的動作看在衛卓雲眼裏是怎樣的撩撥和誘惑。

衛卓雲的手臂驟然收緊,眼裏一派似水柔情:“藝萱...讓我嘗嘗你嘴唇的味道!”

這種肉麻的情話他也能夠理直氣壯的說出來,只怕紀元傑聽到也要甘拜下風了。

藝萱一向是大方得體的,可他這句話實在生猛,她幾乎就要大驚失色、當場失儀,她慌張地看他一眼,又慌張地埋下頭去,結結巴巴地說:“再...再不去...看...看你說的那棵樹...天要黑了......”

這樣的嬌羞無措讓衛卓雲十分受用,他嘴角噙笑認真的欣賞許久,才執起她的手領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走不多時遠遠看見一棵根如龍蟠,巨幹參天,枝葉茂密的銀杏樹。彼時深秋,滿樹葉片俱在秋意暈染下化作金黃色,就似一把金色的大傘,頗為壯觀。晚風微拂,無數的葉片在空中盤旋着飄飄落下,樹下的地面早已鋪成一地錦繡。

“歸琳峽谷這一帶,數這棵銀杏樹年紀最長。每年這季節,便是它最華美的時候。”

仰望着這棵參天巨樹,藝萱無限感慨:“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樹。從前讀梅堯臣的‘淩雲枝已密,似踐葉非疏。’就曾想這樹該有怎樣的風姿,如今可算親睹。”忽然她看見縱橫交錯的枝葉間垂挂着一枚枚黃橙橙的果子,不由好奇地問:“這樹上的果子能吃嗎?”

“自然能吃,白果味甘苦澀,有小毒,比之蓮子我更喜歡白果的味道。莊文家裏那位做的白果煨雞湯就很不錯。你閉上眼睛我帶你上去摘些。”

眼見藝萱猶豫,他揶揄地笑道:“你怕閉上眼睛我會做壞事嗎?我不過是擔心你去到高處會怕。”

林藝萱尴尬地轉開臉。衛卓雲伸手攬着她的腰縱身一躍,藝萱反應過來時,已落足于銀杏樹旁逸斜出的樹幹上。

置身在這讓人眩目的金黃銀杏葉叢中,藝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一直以為花開花落已是世間美景,我竟不知一棵樹也可以美成這樣。”

衛卓雲寵溺地道:“你若喜歡,我每年都帶你來看。”他伸手欲摘果子,卻被藝萱拉住,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問:“怎麽?”

藝萱無限愛惜地道:“別傷它。”

衛卓雲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坐下。

靜坐無言,藝萱忽然拿起衛卓雲的手,扳開他的掌心,以自己的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輕輕地寫起來。他的手沒有她想象的尊貴,也許是終年練武的緣故,他的掌心和指腹都結了一層薄繭。

她寫下第一個字:衛,第二個字:卓,第三個字:雲

衛卓雲心領神會地一笑。

林藝萱知道這簡單的三個字,因為這個男人的緣故,注定要刻骨銘心。

掌心少女食指的餘溫還沒有散去,很溫暖的感覺。衛卓雲湊到她面前低聲問:“你這樣是在喊我嗎?”

她有些窘迫,沒想到自己這點小心思居然被他參破。

衛卓雲眼神炯炯地盯着她再度把手遞過來寵溺地說:“再喊我一次。”

藝萱開始還裝作若無其事,慢慢的就有點不自在了,臉頰微微發紅,頭也慢慢低下去。不好意思再在他掌心寫字。

衛卓雲作弄似地越挨越近:“怎麽?我的名字你不記得了?”

氣氛微妙的沉默了片刻,含蓄跟矜持充斥在彼此不到半尺的距離間。

衛卓雲慢慢抓住她無處安放的手,如她一般扳開她的掌心,一筆一劃開始寫,口裏緩緩叫着她的名字:“林...藝...萱...”

她有些震驚地擡頭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彼此挨得極近,她羞澀得不知所措。

他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一切愛意盡在不言中。

夕陽下,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光影剪成一副美妙的畫面。

衛景雲隐身于暗處,瞧着這郎情妾意的一幕,他心裏陡然一冷,與佳人有約的喜悅頓時化為虛無。

暮色如墨,衛景雲郁郁寡歡地回到住所,

小牛兒迎上來,有些為難地說:“四爺,你昨兒叫我打聽的姑娘....是三爺帶來的姬妾.....”

衛景雲打斷他的講述:“小牛兒,打點好細軟,今夜,我們就離開吧。”

小牛兒怔了一怔,躬身領命:“是。”

去向李軍辭行時,李軍自是要挽留一番,衛景雲便推說跌傷了腰,需回去修養。李軍便賠笑送了他主仆出去。

次日,林藝萱自然等不到衛景雲,卻聽洛洛來報:“姑娘,你快去看看闵姑娘,她像是着了風寒,現下情形很不好,紀公子預備要送她先回去呢。”

她急急趕過去時,闵柔已被紀元傑安置在馬車裏。她踩着凳子探身進車廂裏同她道了個別:“保重,等回去後我和洛洛再去府上瞧你。”

闵柔本就嬌弱,病中看來尤其惹人憐愛。她掩着嘴咳嗽幾聲,細聲應了:“我等姐姐。”

那時,他們并未想到這是厲王的奸計,厲王潛伏在狩獵場的人暗中給闵柔下毒,借機引走紀元傑。紀元傑一走相當于剪斷衛奪雲一只得力的臂膀。

那時,藝萱也并未想到接下來她将面對的是怎樣的境況。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六

狩獵的最後一日,謀劃已久的厲王突然發難。

禍事頃刻從天而降。

一群打馬追逐野羊的獵人瞬間變作他人的獵物。隐藏在密林裏的弓箭手突然現身,手中毒箭呼嘯着往一幹人等身上招呼。策馬在前的幾人身中數箭,來不及弄明白就落馬身亡,跟在他們左右的手下亦傷亡數人,箭下餘生的人打馬四散奔逃,人群立刻大亂。

衛卓雲等走在後面的幾人見情勢不妙,立刻撥轉馬頭突出重圍各自奔逃。

狩獵場變亂之時,衆人的居所還維持着暫時的平靜。

林藝萱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正用一根紅絲繩編織佩玉繩結。那纖長的紅絲繩在藝萱手中穿梭往複,或是绾、 或是結、或是穿、或是繞、或是纏、或是編,不一會一枚精巧的平安結就完成了。

洛洛看得眼花缭亂,贊嘆不已:“我知道姑娘的手巧,卻沒想到會這樣巧。好姑娘你可願意教教洛洛,也結出這樣一枚漂亮的繩結。”

林藝萱一面端詳着手裏的佩玉繩結,颔首道:“等我将這枚佩玉繩結織好就來教你。”

洛洛喜滋滋地拈起一條絲繩在手裏來回比劃:“我瞧了這半日,覺得這絲繩在姑娘手裏聽話的很,怎麽繞都簡單。可我弄起來卻費力的很。”

藝萱将結好的佩玉繩結收在袖袋裏:“結繩不過雕蟲小技,沒什麽稀奇不過手熟罷了。”

她正手把手教洛洛绾繩結,兩個手執刀劍的莽漢沖進院子裏來

主仆二人驚詫地雙雙立起。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亂闖......”洛洛的話未講完,一個莽漢上前拍了她一巴掌斥道:“老實呆着,惹毛大爺亂刀砍了你。”

林藝萱扶住洛洛,冷靜地看着來者不善的三個人,心裏隐隐猜到些什麽。

莽漢把主仆二人逼入一間房裏,房門随即砰然關上。

衛卓雲離開狩獵之處,便直奔他與藝萱的居所。

他像瘋了一樣殺進院子,敢于攔阻的人都成了他的刀下鬼,飛濺的鮮血将他染成一個血人。配着他睚眦俱裂的猙獰神情,令人心驚膽寒,剩下的一人見他持劍上前不由畏懼後退,不敢再攔阻。

衛卓雲縱馬沖進屋子時,藝萱和洛洛都吓得一跳。

“出什麽事了?”

衛卓雲來不及回答,俯身一把将她提上馬背:“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藝萱下意識地伸手去拉洛洛,“嗤——”一只羽箭擦着她的肩頭劃過,留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頓時染紅了素色衣衫。

她痛呼一聲,回手掩住肩頭。

衛卓雲揚鞭打馬沖出門去。

看着縱馬逼近的刺客,林藝萱心知洛洛必是兇多吉少。馬兒已跑出很遠,林藝萱還在擔心的呼喊:“洛洛——洛洛——”

衛卓雲帶着她也并未跑出多遠。身後亂箭齊發,他們□□的良駒身中數箭,嘶吼着仆倒在地。生死一線,衛卓雲攬了藝萱飛身躍下,腳剛沾地,身後圍剿的人已迅速跟上。

正危急時分,突聽聞一聲怒吼:“小賊休得猖狂!”

阿魯趕着不知哪裏弄來的馬車飛馳而來,一路砍倒數名圍剿者。衛卓雲拿捏着分寸縱上車轅,他将藝萱往車廂裏一塞:“呆着別動!”

阿魯大力一抽馬缰,馬車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沖去。

衛卓雲攀在車轅上長劍亂舞,沿途的樹木應聲折斷,橫亘在道路中間。他不停制造的路障,阻擋了追擊的敵人。

車廂內,驚魂未定的林藝萱意外看見洛洛。

想到當時棄了她獨自逃命,藝萱十分羞愧:“對不起...洛洛...”

洛洛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又哭又笑地說:“我以為我要死了...是阿魯救了我,是阿魯......”

一排竹刺從天而降,直襲馬車。衛卓雲縱身躍起一掌震開,馬車趁機穿過去,奔向安全之處。

衛卓雲人還在半空中,斜刺裏又一排竹刺撞過來,他腳下沒有借力之處,眼看無處能躲,稍一猶豫整排竹刺已當頭罩下。

在這最最危急、頻臨死亡的時刻,一只有力的大手落在他的肩上,瞬間将他抛向高空。

一柄墨色長劍狹着淩厲的劍氣狠狠撞向竹刺,只聽啪一聲巨響,竹排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衛卓雲定睛一看,是紀元傑。他的及時趕到為他化解了一場危機。

“簡姥姥說柔兒不是風寒是中毒,我就知道事有蹊跷,還好我來得快。不然你好好一張臉就要毀了,豈不可惜。”紀元傑故意将話說得輕松,實則二人都知道方才紀元傑再晚一時半刻出手,衛卓雲傷的只怕不是臉,是性命了。

然而情勢不容樂觀,厲王斷絕了一切退路。在援兵到來前想殺出去只怕不易。

衛卓雲決定誘敵深入,殊死一搏。

他将林藝萱托付給紀元傑:“等到天黑,我會去引開厲王的人,你趁亂護着她殺出去。”

紀元傑道:“不如由我等護着,你帶她突圍。”

衛卓雲蹙起眉頭:“這是徹底扳倒厲王的機會,他突然發難,我倒想見識見識他的實力,況且我不能丢下一衆弟兄獨善其身”

紀元傑見他态度堅決也不再相勸,遂應允道:“你既然信得過我,我必會豁出性命護得你心上人的安全。”

“紀老九,我自然信你。”頓了頓,衛卓雲壓低聲音道:“昔年,我寄放在你家錢莊的銀子屆時正好用來安頓她。”

聽他這猶如交代後事的口氣,紀元傑驚愕地道:“與你相識以來,大大小小的厮殺只怕沒有百來場也有數十次吧,頭回聽你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信不過這幫弟兄還是信不過自己?”

衛卓雲故作淡然道:“我不過是怕白白便宜了你.....何況我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些身外之物了。老九,你也奔波勞累,暫且先歇一歇吧。”

紀元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好好記着,人在我府上定保她萬無一失,你脫身後自來帶回去。我不打算替你照顧一輩子。”

衛卓雲強笑着拍拍他的肩走進內室去。

鬥室空空,林藝萱靠在牆角假寐,衛卓雲将劍立在牆角,他本想解下自己外衣包住她,可看見由領子蔓延至下擺的血漬、污穢,暗嘆口氣只得作罷。他走過去挨着她坐下,将她樓在懷裏抱着。

藝萱張開眼,看他一臉倦色,便柔聲說:“靠着我眯一會吧。”

他嗯了一聲,轉臉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不知為何,林藝萱感覺他這一吻不似往昔缱倦溫柔,依稀有些不舍和不安。

她正猶豫該不該問,耳邊卻傳來他低沉的嗓音:“藝萱...我說給你十日,可老天只成全了這六日就要降下苦難...藝萱...只要你好好的....我衛卓雲別無所求....你只記得這句話;我衛卓雲...一直愛着你......一直......”

他對她說一直愛你。

這是何其珍貴的一句承諾,比之永遠愛你的承諾,這一直愛你才是自始而終,生死不渝,一心一意,直到白頭的諾言吧!

藝萱心裏百回千轉之時,他低低的又補上一句:“世壽所許,必不負卿!”

她覺得眼中一熱,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溫軟的話語還未出口,外面傳來刀兵之聲。

衛卓雲捧着她的臉,蜻蜓點水般一啄,随即一躍而起,抄起牆角的長劍沖出屋去。

林藝萱着急的大喊:“你去哪裏——”。她爬起身追出去,迎面進來的是紀元傑。她待要詢問。紀元傑卻道聲得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破窗而出。

直到身後的厮殺聲不再聽到,紀元傑才松開她的衣袖。彼時,他們已身在相對安全的十數裏之外。

也直到這時林藝萱才得以和他說話:“是他的安排?”見紀元傑默然點頭,她心裏一酸,原來那一吻是因為放心不下她,他是在跟她告別。

她掉頭往來時路跑去,紀元傑飛掠過來擋在她的身前:“你不能回去。那邊很兇險。”

林藝萱知道自己要從紀元傑手上走脫十分困難,于是她嘗試着用情理打動他:“如果此刻身陷險境的是你,闵姑娘可以棄你不顧嗎?”

這在情在理的一句話并未使紀元傑動搖:“我既然受了雲少的囑托,只管保你平安。”

林藝萱絞着手指,懇切地道:“我不能離開,這種時候...我怎能一走了之....從未有一刻我像現在這樣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他答應給我十天,今天是第六日,我要回去告訴他,我已經都想好了。”

無論他說什麽紀元傑還是堅持:“你先随我回放鶴園,屆時雲少脫身回來你再告訴他不遲。”

林藝萱見說不動他,無措之際,她想到了身上帶着的哪枚錦囊。她裝作漸漸平靜,輕輕嘆口氣:“罷了...也只好如此了,奔走了這半日,我也疲憊了。”說着話,她在山崖邊的一處岩石上坐下來。趁着紀元傑不備,她将一張繡帕丢在山崖邊沿。然後她故作焦急地喚他:“紀公子,我的手絹落下去了,可以請你幫我撿一下嗎?”

紀元傑上前幾步俯身去拾。

林藝萱假裝松了口氣,小聲道:“還好沒有被山風吹走,這是我答應繡給闵姑娘的,紀公子,你瞧着這花樣是闵姑娘喜歡的嗎?”

紀元傑不疑有他,随手展開來看。随着一陣淡淡的細粉飄散,異香撲鼻而來,他驚覺中計卻為時已晚。

昏迷前,他聽見女人在說:“抱歉,紀公子...這迷香不會害你,只是讓你在半個時辰之內動彈不得。”

林藝萱循着記憶裏的路線返回時,原本山清水秀的狩獵場早變成人間地獄。

厲王的手下在屠山,不管男女老幼、飛禽走獸,凡是有生命的盡數誅滅。居住在狩獵場周邊的無辜百姓亦不能幸免。

眼見三五個兇神惡煞的殺手執着滴血的屠刀靠近,林藝萱慌忙藏身在茅草叢中。

這樣血腥的場面她也曾經歷過,第一次是城破時,那日她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屠殺來時她早已暈厥。第二次是随同衛卓雲逃亡那幾日,衛卓雲用一張帕子替他擋去了許多可怖景象。而今她才是真真正正的面對這種血腥的殺戮。

巨大的恐怖感和濃烈的血腥味,讓她喘不過氣來。殘肢斷臂随地皆是,她害怕得幾乎邁不動腳步。

忽然聽見歹人的喝問:“什麽人?”

藝萱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本能地想要逃開,卻發現早已腿軟,眼見兇徒逼近,冷冷夜色下,他們手裏帶血的利刃上倒映出她失色的面孔,她的心一點點涼下去。

忽然她身前的茅草叢裏立起一條身影,那是一個滿臉驚恐的男子,他大約就是居住在周邊的山民。原來歹人發現的是他。男子拔腿就跑,歹人疾步追上他,長刀一揮,他就無聲地倒斃在地。

被殺者的鮮血飛濺到林藝萱的臉上,她雖竭力攀住身旁的樹幹仍是不能自控地顫抖着歪倒在地,身下幹枯的茅草被壓得嘩啦作響。

本已走遠的歹人立刻警惕的回轉身搜索過來。

林藝萱掙紮着站起來,卻邁不開腳步。她心中道聲不好,只怕今日便要引頸就戮。

夜色裏寒光閃過,步步緊逼的幾個歹徒無聲倒下,幾乎同時一只有力的手由身後伸來,扳轉她的肩膀。她身子往後一轉撲進一副堅實的胸膛。驚魂普定之際,頭頂傳來衛卓雲的詫異而焦灼的聲音:“你怎會在這裏?”

“因為...”夜色裏女人的眼睛清澈明亮,她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你在這裏!”

女人輕輕的一句話,卻讓衛卓雲陡然一震,一股熱流從心底向四肢百骸流竄。他盯住懷裏的女人,一時語塞:“你....

他把她揉進懷裏,深深嘆了口氣

此時此刻他多希望她不在這裏,又多希望她伴在身邊。

整片山頭随處可見厲王的人,他們奉命捉拿箭下餘生的幸存者。

衛卓雲帶着林藝萱唯一可去之處只有湖心島。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七

百年銀杏、湖心夕照是歸琳峽谷中頗負盛名的兩個景點,可惜此時的湖心夕照已變作人間修羅場。以往清澈的湖水裏漂浮着無數具屍體。島上的劫後餘生者與島外的殘酷追殺者日夜對峙,随時都有一場血戰開啓。

湖心島雖小,一應設備俱全,四周布置來了天羅地網,無論誰膽敢靠近,只需啓動機關,霎時間就會萬箭齊發。

敵人雖多,但在見識了第一輪進攻的慘烈後不敢再輕易犯險。他們将唯一通往陸上的九曲橋封鎖。在其主子的授意下一幹人索性在湖心島周邊安營紮寨,一面等候大炮支援的同時,一面往湖水中投入劇毒,滿湖的魚蝦盡數死亡,魚和水皆不能使用,他們的意圖很明顯——困死島上衆人。

對峙數日,他們攻不進來,島上的人也逃不出去。

暫避于湖心島的第二夜,一身是傷的衛卓雲突然發起燒來,昏昏沉沉中,他再也強撐不住,歪倒在牆邊。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正對上那林藝萱滿目的關切和憐惜。

他掙了一下,很想做出些強硬的樣子,但他真的再沒有力氣和精神,勉強支撐了一陣不覺又昏睡過去。

再睜開眼睛時,晨光由門縫、窗沿邊照進來。身畔空空。他以為那女人已經走了,心裏一窒,不由脫口呼喊:“藝萱——藝萱——”

一雙微涼的小手立刻握住他的手,應道:“我在——”

他心裏一喜,立刻又覺得顏面盡失,作勢要把手抽回來。掙了一下卻未掙開,就別過身子不看藝萱的臉。

藝萱慢慢靠過來把頭抵在他的背上,雙手扯緊他的衣袖,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若果被那些人追上,你和我都性命不保。”他理智地告誡她。

“我知道”

“讓你走,還有一線生機,和我在一起,你只怕看不見明早的太陽。

“我知道”

“我給你的錢莊銀票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你不懂嗎?”

“我知道”

“都知道為何還不走?你可知,我自身難保,已無法護你周全?”他壓抑不住地低吼。

“我知道”

面對女人依然平心靜氣地回答,衛卓雲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是個什麽樣的女人.....”眼下他身處險境,死生只在瞬息之間,倘若跟着他,只怕她連一線生機也全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打斷他的話,曼聲吟誦:“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女人雙瞳中的情意一絲絲漫過衛卓雲的心口,“衛卓雲...你真的愛我嗎?

衛卓雲望向她,神色複雜。良久,他深深點頭。

“你既愛我,為什麽要放開我的手?”

衛卓雲眼中一熱,幾乎掉下淚來。這個傻女人。當一切的富貴榮華都将離他而去時,他卻選擇留在他身邊。她明明那樣柔弱,卻帶給他無比強大的力量。接下來會遭遇怎樣的風險和危難,他無法想象,但是看着懷中不離不棄的女子,他有了面對的信心和勇氣。

女人輕柔的聲音萦繞在他耳畔——

“如果你已經給不了我富貴,就要許給我終生,你說過......所以你不能負我、棄我、傷我、現在我告訴你,我要你許下的那些風雨共擔、四季同看!”

衛卓雲覺得這是他此生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他合着眼,深情地擁抱着這個女子,吐露自己心底埋藏的真情:“藝萱,一直以來,你在我的眼裏、在我的心裏、在我的夢裏、在我的牽挂裏,就算死去,你還在我的輪回裏。你還能去哪裏?對不起,藝萱——謝謝你——沒有離開——”

圍困在湖心島已經三日。

島上除了衛卓雲、林藝萱、阿魯和洛洛還有李軍和十名死士。

幹糧和飲水日漸耗盡,衆人陷入焦慮。

最糟糕的是,衛卓雲的“火龍膽毒”在刀傷和其他毒藥的催發下提前發作。盡管他已經加倍服食解毒丸,情形仍不容樂觀。從第三日夜起解藥用盡,衛卓雲開始高熱不退。

阿魯和林藝萱靜寸步不離的守在床前。

藝萱不停的用手帕蘸了冷水為衛卓雲擦拭額頭、手臂等處,為他降溫,然而收效甚微。

這兩日,阿魯的心情格外沉重。眼看着榻上的主子病勢日危,他焦慮而悲傷。自小侍奉在衛卓雲身邊的他,對自己的主子有着發自內心的忠誠和順從。

他親自搜遍湖心島的每個角落,抓捕毒蛇、蜈蚣給主子服食,這些冷血活物可以暫緩他宿毒的痛苦。

衛卓雲倒下的第四日,阿魯就不許林藝萱再靠近。只因此前衛卓雲已親□□代過。

不能動林藝萱,阿魯就将念頭轉到了洛洛身上 。

那天傍晚,林藝萱看見阿魯來找洛洛時并未在意,只在屋裏就着紅泥小爐煮粥,她執扇扇火,火苗一下一下舔着熬粥的陶罐。女人的思緒紛亂而複雜,阿魯不許她靠近衛卓雲的卧室,雖是一番好意,卻使得她因不能及時知曉衛卓雲的近況而愈加心憂。

聽見屋外的喧鬧,她出來看見得卻是這樣一幕——阿魯抓住洛洛的胳膊大力往外拖,嘴裏一直重複着“現下就是你為主子盡忠的時候!快随我去!”

洛洛嚎啕大哭着拼命往地上賴,拉拉扯扯間頭發也亂了:“不要——我怕——救命啊——”

阿魯并不罷手,洛洛越發哭的慘烈。

林藝萱急忙出聲喝止:“阿魯,你這是做什麽?”

阿魯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矮身單膝跪在藝萱面前:“若再沒有人釋毒,主子危在旦夕。小人寧可以死謝罪也不得不得罪姑娘了。”

藝萱一時無語,看看跪在面前的阿魯,再看看披頭散發一臉懼意的洛洛,她深深嘆了口氣,阿魯雖然魯莽實則是救主心切,她不能責怪一個為主子盡忠的人,可洛洛年幼無辜也不能置她于困境之中,想來想去竟不知該做何安排。

阿魯俯身叩拜,哀切地道:“請讓屬下把人帶過去,主子扛不了多久了。”

洛洛顧不得擦掉臉上的淚水,驚怕地去拉藝萱:“姑娘救我——姑娘救我——”

藝萱再度嘆氣,為今之計似乎只有她才能解開這困局。她輾轉躊躇,良久,終于絞着手往衛奪雲的居所走去。

洛洛慌忙擋住她:“姑娘,你去哪裏?”

藝萱輕撫她的發髻,輕聲道:“你先回屋洗洗臉,把頭發梳好吧。”

洛洛不肯放手:“林姑娘......”

藝萱低聲道:“我不能看着他這樣受苦,你知道的...”

洛洛說不出話,只是哭。

藝萱輕輕掙開她的手:“洛洛...你替我照看着屋裏煮的白粥,別煮糊了。”

看着她走向衛卓雲的居室,洛洛還想再追,卻被阿魯伸手攔住。

早在火龍膽毒發之前,衛卓雲就親□□代過阿魯,屆時無論如何絕不準放林藝萱近身。

他知道自己毒發之時是何等猙獰摸樣,他怕自己在癫狂中誤傷了心愛之人。傷了她,他将生不如死,萬劫不複。

推門進去之前,林依萱在心裏不停鼓勵自己。他毒發時的樣子印象中有過一次,那夜在書房裏,他跌在地上,帶倒了床前的屏風,那時他的樣子看上去很痛苦。之後他親口向她坦誠一切,她知道那毒折磨了他數年。

讓她始料不及的是此時所見的衛卓雲早已被體內劇毒折磨得不成人形。

乍見到雙目赤紅,面目猙獰,猶如鬼魅的衛卓雲時,林藝萱覺得心裏很恐慌。她雖是為救他而來的其實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做。

衛卓雲看向她的目光如同野獸看見了食物,那樣饑渴而貪婪,赤紅得仿佛要流出血來。

“雲......你...你還好嗎?”

她的話音未落,已被撲過來的衛卓雲一把抓住,此時的他心智已失、神智已亂,他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嗜血的獸。他的眼睛雖看着她的臉,卻全然不認得她了。他嘶吼着扯斷她的裙帶,撕開她的衣襟....仿佛要殘忍地将她整個撕碎,将她生吞活剝。

藝萱是在經歷了戰亂遇見衛卓雲後方漸知風月,而在她的印象中的男女□□似乎是場極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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