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色照人、氣質清冷,一張素臉如寒潭秋月、不染纖塵。難怪她能讓雲兒中意,的确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只是這女子一雙波光潋滟的美眸裏全無生氣,透着些許滄然和迷惘,對于世間女子都夢寐以求的富貴榮華毫無留戀,仿佛她的心早已經死去了,這顆奪命的藥丸于她來說似乎有些多餘。
但是對于一個将死之人,一切的一切皆毫無意義。鳳儀貴妃已經不想深究。她擺了擺手,示意仆婦丢開林藝萱。
毒藥丸重新丢回磁碟裏,送到藝萱眼前。藝萱伸手自小碟中拿起藥丸,毫不猶豫就喂進嘴裏。
鳳儀貴妃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沒有些狠辣的手腕是确然不行的。縱橫深宮二十載,她親手處決的女子不在少數,但是能在大限到來時依然保持這般從容與風姿的委實不多。
這女子不僅面無懼色,取毒入口的姿态竟然十分優雅,就連歪身倚靠在牆上的姿勢也顯得衣袂飄舉,恍若天人......
這女子,端的妖孽!焉能留之!
等待毒發還需片刻。鳳儀貴妃漫不經心地呷着手裏的熱茶,她的手下都是見慣這等場面的人,自始至終皆是一臉漠然。幾個偷偷跟來看熱鬧的侍妾在驚懼之餘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對于這個在王府裏獨得厚愛的女子哪一個不心懷妒恨,能親眼得見她生不如死,無不暗自竊喜,屏息靜待。
屋子裏一時間安靜得詭異。
當鳳儀貴妃第二次轉眸望去,她發現那個一直倔強挺立的身影漸漸有些搖晃,一張臉上血色漸失,顯然服下的毒藥開始發作了。
眼見大事已了結,鳳儀貴妃冷哼一聲起身出門,吩咐道:“鎖了門,看好她,她在一個時辰內必會吐血而亡,切記不可靠近,她吐出的血有毒。”
眼見刺心之人即将喪命,幾個侍妾竊喜不已。如今既看了好戲,心願得償,誰還願意留在這不祥之地。一屋子的人盡數離去,大門咣當一聲緊閉,似乎還有人從外邊落了鎖。
一直勉力支撐的藝萱身子一軟跌坐在窗前的地板上。
毒發的很快,像有一雙無形的利爪漸漸掐緊她的脖子上。疼痛一點點由胸口蔓延上來,她下意識地揪住自己的領子。也許是快要走完自己的人生了,林藝萱在此刻卸下了一直苦苦僞裝的堅強、冷漠和淡然。她的心裏其實是那樣酸楚,那些無處可放、無人可訴的悲傷沉沉地壓在她的心上。
饒是她早已了無生趣,在這将死之際,也不免将從前的歡喜哀愁都一一回想,從出生她就是個少有人矚目的孩子,一心求子的父親甚至連她的滿月日也忘記了。年少時的她為博取父親的青睐,做什麽都很努力,她将一個女子該修的德行都竭力做到最好。在父親的三個女兒中,她的繡藝年年都能奪魁,雖然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卻天性好學,除去女訓,她還偷偷涉獵過詩經、論語等書籍,甚至她能寫一手娟秀的字。縱然是這樣,她也很少被父親關注。直到兩年前,父親将她許給那個叫陸一峰的秀才。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暗處得見過那個叫陸一峰的男子,雖不是什麽出生高貴的世家子弟,舉手投足間倒也有些書生氣度,不像個粗人,她于是就悄悄盼着婚期早些來臨,她可以離開這個并不溫暖的家,可以去和這個還不錯的男子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天意弄人,父親因病亡故,兩個姨娘為奪家産開始無休無止的争吵,婚期一拖再拖,最終接踵而至的一場戰亂徹底擊碎她的美夢,她以為終生可依的良人半分情誼也沒有,為着自己的前途、富貴就這樣棄她而去......
事到如今,自己還要落得在異地他鄉死于非命的下場....老天爺對她實在無情得很。思及此,這個十七歲的少女悲從中來。
“姑娘,現下難受的緊嗎?”洛洛從牆角慢慢靠過來。
林藝萱萬萬沒想到這屋子裏還有人。她擡起頭正對上洛洛一雙淚水盈盈、滿含悲憫、既擔憂又害怕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感動,淚水緩緩凝聚在眼睫上:
“是你——洛洛——”
“是奴婢......姑娘,我該怎樣救你啊.....”
衆人離去時洛洛偷偷留在後頭,她很同情這個女子,很想在這危急之時能幫幫她。她并非沒有想過去找主子,只是既然是貴妃親自下的手,只怕作為兒子的主子亦無可奈何,她也想過去找大夫,可眼下這門是出不去的了,何況方才她也聽見藝萱服下的是可怕的毒藥,就算找來大夫只怕也是無濟于事。
林藝萱越發難受起來,抓住衣領的手越收越緊,汗水沿着發絲一滴滴落下.....
在洛洛眼裏這個新來的主子性格雖然冷淡些、不太愛言語、心地卻是極好的,一向都善待于她,有什麽好東西總會同她分享。可是她雖生的美貌,主子對她卻時好時壞,叫人捉摸不定。主子知道了此事會否趕來相救,洛洛心裏也沒底,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住藝萱的手,可她的手還是越來越涼......
“洛洛...謝謝你.....”一句話還未說完,藝萱的身子急劇的抽搐起來,洛洛心慌地靠上前:“姑娘,你怎麽了?”
藝萱猛地推開洛洛,扭轉身子“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洛洛急忙遞上手絹,被她擺手止住:“別....別來....有毒......”之後,她身子一軟躺倒在地。
洛洛急的哭起來:“姑娘...你撐着,要撐着啊...主子會來救你的。”
藝萱虛弱地合着眼,不答話,心裏是一片冰涼;她已經不指望誰來相救了,尤其是那個人,她實在不想再欠他。何況就此死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也罷也罷,一個時辰後一切都會消散,她可以回到母親身邊,再不會心痛、悲傷、驚恐和害怕.....
衛卓雲破門進來時,藝萱已經吐過兩次血。
一身素衣的她躺在自己吐出的血污裏,那樣纖弱,就像一片零落的花瓣,一動不動的趴着,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将她毀滅殆盡。
衛卓雲奔過去,一把抱起她。女人雙目緊閉,臉色頹敗、蒼白,無半點血色。唇邊還留着淡淡的血痕。
他握住她的手,将真氣緩緩注入她的身體,想壓制住毒性的發作。
洛洛在後面擔憂地喃喃:“主子你總算來了,姑娘她吐了好多血......
衛卓雲撫在藝萱臉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他在害怕,發自內心的害怕...他怕會失去這個女人....
”藝萱....你看看我....就算再恨我,你也要看着我.....“
一陣溫熱的氣息慢慢湧上心口,林藝萱覺得略微好受了些,聽見耳邊的聲音,她費力的張開雙眼。在對上他眼睛的一剎那,居然看見他目中泫然欲滴的淚——
臨死之際看見讓她困擾的人,她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他加諸于她的羞辱已經夠多了。此時仍想看她最後的狼狽相嗎?她咬了咬牙,将已疲沓的精神勉勵提起。
瞧見她這副死到臨頭還勉力苦撐的倔強摸樣,衛卓雲覺得心疼,他伸出手:“藝萱....別怕....”
能這樣叫着她的名字,他覺得心有所依。
此時的藝萱已經沒有力氣躲避他,只能任由他抱着。衛卓雲的目光那樣焦灼,那樣淚光隐隐,許多情愫呼之欲出,她覺得很不習慣,又有些惶恐,便轉開眼不再看他。
而在她的眼裏,衛卓雲看見的是憂傷、無奈和絕望。這些,他看到過,十年前,在那個叫幽若的女人眼裏。彼時的傷和眼前的痛交織糾結,如亂麻将他的心越縛越緊,仿佛頃刻間就要勒出血來,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從前的幽若他保不住、愛不能、讓她痛苦、悲傷,讓她絕望.....眼前的藝萱,他不能讓她再從蹈覆轍,他不再是那個有心無力的少年。
這一刻,他深深體會到她對于自己的意義有多麽重大。一時間,以後的人生如何,他都無所謂了。哪怕是一頭紮進這情愛苦海,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他也無怨無悔。就連那樣寶貴的性命,他也打算随時丢給愛情當作祭品。
他攬住她,頭抵住她的:“別怕——若要死——我陪你——”
這句話,他是發自內心的,他承載不了失去她時的刻骨心痛。
林藝萱心中一動,還來不及細細品味,胸腹間一股熱流陡然翻滾,喉嚨裏泛起一陣腥甜。她知道自己又要吐了,下意識地将手抵在他的胸前,想推開他。可他不許,霸道地将她圈緊。
她勉力掙紮,想要躲,可後背卻給他那樣用力地抱住,不知往哪裏去躲。随着喉嚨裏一陣緊似一陣的幹嘔,她艱難地蜷縮起來。
衛卓雲知道她其實很痛苦,可她從頭至尾都那麽平靜,或者說她在極力平靜,那是一種哀傷的靜、絕望的靜,靜的讓他心如刀割......
他喟嘆一聲緩緩将手指插入她濃密的發間,托在她的腦後,一雙黑得深沉的眼睛裏哀痛彌漫:“藝萱....我來陪你......”他突然俯下頭吞噬她的唇,用舌頭頂開她的齒關,用力探進她口中。
洛洛慌張地提醒:“主子...那血....那血裏有毒.....”
幾乎同時,被藝萱強忍在口中腥熱的毒血噴湧而出,被他盡數吞進肚裏,來不及咽下的血沿着她同他兩口膠合的縫隙蜿蜒淌下,他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也和她的衣衫一般沾滿血跡。
林藝萱急促地喘息着,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他瘋了嗎?他吞下她吐出的毒血...意欲何為?
但只撐得一刻,她便覺得頭昏眼花,整個人軟軟地往地上癱去。迷迷糊糊之間,她聽見他在耳邊低語:“林藝萱,我要你知道...我身邊的女人再多...并不是每一個都值得我為之拼命...我要你知道...我衛卓雲愛你有多深、有多真、有多狠...林藝萱...以我的命,償你的情,這一生你恨我也罷、懼我也罷...我都要困住你...”
毒血入喉,那滋味果然不太好受。衛卓雲的身體微微一震,只管緊緊抱住癱軟的她。
此時,兩個人不僅唇間臉上是血,周身的衣物也都是血,地上更是血污斑斑,襯着衛卓雲臉上那孤擲一注的冷厲神情和林藝萱生氣渙散的絕望眼睛......這場面看起來實在是既血腥又恐怖。
洛洛吓得奪門而出,她一邊奔跑一邊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主子出事了——”
解藥送來時,衛卓雲擁着林藝萱靠在床沿上已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中他聽見他的母妃在嘆息:“雲兒,這女子又是你的劫數嗎?”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相許的愛情,一直是我所期盼的,卻注定難以得到!
☆、二十四
洛洛帶着侍女小柊向書房輕步走去,她們手上的托盤裏裝的是兩份食物、兩碗湯藥。如昨天一樣,她們輕輕把托盤放在門前的小幾上。
洛洛細聲向着屋裏禀報:“兩位主子,食物和湯藥都送過來了。”
屋裏,衛卓雲輕輕嗯了一聲,兩個侍女便捧了昨日用過的杯盤碗盞悄然退走。
一連兩天兩夜,他把她和自己鎖在書房裏,咬着牙向她講述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關于幽若、關于自己那可怕的魔怔、關于自己那一切的秘辛......
這十餘年來,他自己也是第一次這樣完整的去回憶那段往事,即使隔了十載時光。那些往事依然輕易灼傷了他的心,明明五髒六腑都如火在焚燒。他的語調卻異樣的平靜,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藝萱靜靜聽着,從他極端平靜的聲音裏她分明又感受到傳遞過來的那一份刻骨的痛......除了傾聽、點頭,她找不到更合适安慰的話語,她只覺得這時的他是溫柔的、落寞的、悲傷的、絕望的,這是她從未看過的他。這時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僞裝,纖毫畢現在她面前。
那兩日,他們白日安睡休息,夜裏秉燭詳談。
雖然服食過解藥,林藝萱體質纖弱,一時半會難以恢複,遠不比衛卓雲服下解藥半個時程後就能活動自如。
她的身子依舊癱軟,半分力氣也使不出,偏偏衛卓雲遣散所有侍候的人。 侍妾、奴婢一概不準進書房,就連飯食、湯藥都只準放置在門前的小幾上,再由他親自拿進來。是以,那兩日藝萱的飲食起居全由他親手照料。
第一夜,她倚在他懷裏聽他講述了自己身中異毒這段往事——
昏黃的燭光中,衛卓雲那段傷情刻骨的往事在她眼前鋪展開來.......
在旁人的眼中,我衛卓雲生在天子之家,自是養尊處優、權高位重、非比尋常。
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這一切是何等的來之不易。尤其是父王初登大寶之時,我與母妃險些給人縱火燒死在“芳歇殿”中。那時,我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孩子,卻已經直面人性的醜惡與人心的兇險。
逃過一劫的母妃,聯合舅父等人力克群敵、擊敗了當時最大的對手榮妃曹氏和麗妃張氏。踏着她們及其親屬子女的鮮血,母妃攜我登上了大正國三皇子之位。
但是,盡管我們得到了最後的勝利。我所付出的代價卻是極慘烈的。“芳歇殿”的大火沒能燒死我。麗妃臨死前派遣心腹在我的飲食裏投放了一種叫做“冰魄”的奇毒。
那一年,我十六歲,卻已經飽嘗這世間最慘烈的痛苦。
盡管母妃遍請名醫,他們拼盡全力也只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中了冰魄毒的我,整個人渾渾噩噩、仿佛總也睡不醒。每逢毒發,那惡寒冷浸骨髓,在我七經八脈裏亂沖亂撞。即使我裹了數層棉被圍坐在火爐邊依然不由自主地口齒相扣,抖作一團。
這樣的我,形同廢人。
母妃只有我這一個兒子。我就是她的指望、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在我身中“冰魄”毒的五年間,不僅我身心飽受折磨,母妃亦感同身受。32歲的她華發早生。
但母妃是個執着、堅強、不會輕言成敗的女人,她從未放棄對我的醫治。
終于,在我十七歲那年秋天,一位來自西域的法師被舉薦入宮。
他給我服食了一枚“火龍膽”。這種來自異域的奇藥,據說是他的祖師爺在百年前殺死一匹危害人間的惡龍後所取得的。
服下“火龍膽”後,我在床上痛苦的翻滾了兩天兩夜。
那極致的痛苦,幾乎要了我的命。痛苦中,我甚至喊出要母妃殺了我。
這是以毒克毒、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招。如果,我熬不過這兩天兩夜,我便只有死路一條。
母妃與西域法師衣不解帶的守候在我床前。
也許是命不該絕,第三日清晨我終于安靜下來。
體內的“冰魄”毒被“火龍膽”消除殆盡。我不再是一副渾渾噩噩、弱不禁風的病夫摸樣。但“火龍膽”過于猛烈的藥性并未在我體內消散完全。與中“冰魄毒”不同的是,我的體質變得陽氣過盛、神旺氣粗,每月末幾日,為邪陽最集聚之時,體內必會熱毒流竄折騰得我死去活來。
西域法師說除了必須每日服食他所特配的制毒藥丸,我還宜多多吸納至陰致寒,滋陰清淡之品;運動量也要大一些,讓體內積蓄的陽氣盡快散發出去,此外我幾乎每天要以冷水沐浴,以清除體內過盛之熱,彌補耗傷之陰。
我的日子看似無比高貴,實則我每天都要進食許多看了就讓人惡心的東西——蜈蚣,蠍子,壁虎,蟾蜍等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冷血毒蟲都是我的食物。當然,每每毒發時還有一味能充分緩解我不适的良藥——女人
是的,女人。
就從這個十七歲的秋夜開始我身邊豢養了很多女人。她們多是由母妃挑選、□□後再送到我身邊的。
對于當時的我而言,女人的身體就是能拯救我脫離熱毒的良藥。我根本記不清身下女人的長相,只憑憑借一種原始的本能、求生的欲望,亢奮又癫狂地整夜折磨着身下的女子,随着瘋狂的放縱,女人柔軟的肉體令我舒适起來,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惬意。但是對于這些夜夜與我交合的女人我無法抱有太多感情。她們會讓我想起自己毒發時的種種醜态,在我眼中的,她們其實都是一樣,都是我毒發時必須用到的一味藥而已。
林藝萱被他這段往事震驚的久久無語,衛卓雲深吸口氣,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哀傷地問她:
“藝萱,這就是真實的我。這就是無法說出口的我。想到我每日吃的那些蠍子、蜈蚣、蜘蛛、毒蛇....你不感到惡心可怕嗎?”停了停,他接着說:“你知道這府裏的女人為何都生不出孩子嗎?是因為我的體質殊異,說白了就是我身體裏毒素未清,她們都是間接的受害者。”又停了停,他向她揭示了另一個隐私:“你知道為何我身邊要養着許多的侍妾嗎?她們雖是我毒發時的一味解藥....但是沒有一個女子可以持續為我侍寝三次,若我只專寵一人,若她為我侍寝後不服食解藥,短則半月、長則兩月這女子必死無疑。”
第二夜,藝萱知道了那個名叫幽若的女子的存在——
那段血腥悲情的故事 ,超乎她的想象。她在震驚之餘突然覺得他很可憐,當他的手指纏繞上來時,她安撫地握了握。
算起來她與他相識的時日已經不短,可是仿佛在這兩日,她才更多地、真正地知道他。
林藝萱從未想到,外表看上去那樣清華高貴、驕傲不遜的男子,內心會帶着這樣的傷,這些傷折磨了他整整十年,可是這些傷在時光的流逝裏是逐漸愈合?還是早已潰爛?她開始漸漸懂他,原來這個看起來比誰都淡漠的男子,其實比誰都需要溫暖、需要關愛、需要安慰和陪伴。
燭火将燃盡時,衛卓雲聲音發澀地說:“這一生我有兩個時刻最為孤獨害怕,第一次是幽若逝去那夜...第二次是你決意離開那天......”說着話,他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藝萱...你不能走...我想要留住你....所以再拙劣的理由我都會編再惡劣的事情我都會做。你知道嗎?也許還需要三五年的光景,我體內的異毒才有排清的可能,那時我或許才能恢複正常.....藝萱這才是最真實的我....你怕嗎?”
等一切交代清楚,他仿佛剛受過一場酷刑,臉色慘白,虛脫無力。他有些絕望地看向她,等待她做出最後的判決,也許她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得到救贖,也許她的一句話就能将他永遠禁锢在地獄。
晨光依稀間,藝萱的臉看上去那樣美好,她眼裏的悲憫和哀傷讓他感到異樣的溫暖。這一刻他衛卓雲就是一個無需逞強、無需僞裝、無需粉飾的真實的自己,一個渴望着心愛女子的卑微男人。
“藝萱——”他有些不确定地望着她。她亦淚眼朦胧地瞧着他,他臉上的表情那樣不同,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她明白,他這樣是在示弱。
林藝萱緩緩看定他的眼睛,緩緩張開口,她說的是:“你确定要我這樣一個女子嗎?”
她出生卑微、上無父母憐恤,下無兄弟扶持,身無所長,孤身一人投在他的身邊尋求依傍。或許她唯一所有便是年輕貌美。雖則一副皮相還不錯,可這一切都會被時光消磨殆盡。若失去美貌,她便一無是處。她這樣一個女子值得他付出一切?也許自幼就不被家人重視的她貌似清高冷豔,實則對自己缺乏信心。這使她在對他的情意呼之欲出時選擇了退縮。尤其在陸一峰悔婚之後,她對待感情更是多嗔,多愁而多疑的。她很怕付出情感,因她知道愛有多甜蜜,失去的時候就有多痛苦。陸一峰已經給過她重重一擊。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也不願體味那種滋味。倘若介時他辜負了她,她便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衛卓雲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許下鄭重的誓言:“林藝萱,我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你!”他撥過她的臉頰如同撫摸一件稀世珍寶:“請你給我十天,如果在這十天裏,我都無法打動你.....你還想着要離開...那麽,藝萱,我會放手...會放你走......”
其實從他吞下毒血的那一刻,林藝萱已經對他繳械。
她曾今那樣刻意回避,逼着自己冷了心腸面對所有人,貌似冷情的她不過是個心靈軟弱的膽小鬼,可他的愛給了她勇氣,她直面自己時才發現原來她在心底是那樣渴望着他。她想珍惜眼前這段時光,珍惜眼前這個人。無論今後他會帶領她縱下萬丈深淵還是登上極樂天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收不回來。
一直蓄在眼睫間的淚水悄然滑下,林藝萱握住他撫摸在臉上的手,緩緩而堅定地道:“你不許後悔!”
一切塵埃落定,結局已經明朗。
作者有話要說: 彼此折磨了這樣久,我的男主和女主終于得到了這樣溫情的相依相伴,愛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又是如此得來不易!
☆、二十五
所有的事件因着衛卓雲母妃的手段,自然是翻手雲覆手雨,完全颠覆過來。時逢他父皇五十歲生辰,新修建的宮室被堂而皇之地作為賀禮奉獻給了他的父皇,一場危機輕松化解。
于是衛卓雲不僅無過,還博得了父皇的歡心和嘉獎。
而接下來那幾日,他委實過得舒心,想來那應是這十年來最美滿的日子。他陪在她身邊,品文論畫,和詩酬韻,描眉舉案,晨花夕月,難描難繪,仿佛要将過往未來的喜悅甜蜜一并品嘗了去。
十月初,大臣李軍邀請衛卓雲等人前往歸琳峽谷狩獵。衛卓雲一反昔日淡然處之的态度,帶了藝萱及洛洛同往,彼時兩人正是坐則同席,出則并馬,願得生死一處的甜蜜之時。他一時一刻也不想同她分開。
應邀前來的人中,有衛卓雲同父異母的四弟衛景雲。衛卓雲與衛景雲雖為手足,其實二人之間關系微妙。
當年導致衛卓雲中毒的醉米羹正是衛景雲的母妃,彼時的馨嫔劉怡清喂他服食的。事後雖查證與馨嫔劉氏無關,但薛貴妃愛子心切,不免遷怒與馨嫔,并在自己身居尊位後竭盡所能打擊、傾軋于劉氏母子,最終逼的劉氏告病歸隐于兒子的封地,方才作罷。
是以這二位皇子因着這些過去,彼此并不和睦,互無好感。
入狩獵場的當日他們就撞個正着,兩個男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傲然冰冷,膠着的眼神裏硝煙戰火一觸即發。
眼前的情勢讓東道主李軍十分憂慮和尴尬。他當初下帖子給衛卓雲不過是本着拉攏讨好之意,并不指望這位高高在上、深沉冷漠的三皇子會莅臨他的狩獵小會,是以,近日,四皇子衛景雲來他府上叨擾并表示有意一同前往歸琳峽谷狩獵時,他并未猶豫就答應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以為絕對不會出現的王者偏偏大駕光臨,且到來的第一日就和昔日的對手撞個正着。
眼下雖未出什麽狀況,李軍早已一頭冷汗,叫苦不疊。
歸琳峽谷,是京郊最大的狩獵場,這裏出産的白狐最佳。
此刻,一群錦衣華服的富家子弟正縱犬追逐幾匹黃羊,馬上男子紛紛挽弓放箭,各顯身手。馬後緊随着一隊架鷹牽犬、全副武裝的侍衛。
在衆人的急追猛趕之下,黃羊紛紛中箭倒斃,箭下餘生的在驚吓之餘,逃得更快、更遠。衆人豪情大發,興致盎然,一個個吶喊、吆喝着打馬狂追。
一衆英姿勃發的人中突然有人一個趔趄跌下馬背,跑在後面的李軍唬得一勒馬缰:“啊呀——四爺可要緊?”
跌下馬背的正是崇山王衛景雲。他的随身小厮早搶上前将他扶起:“四爺,怎樣?”
衛景雲擺擺手:“無妨、無妨,莫要因為我掃了衆人的興,小牛兒扶我回去休息片刻就好。”
見他果然無礙,李軍便交代自己的手下:“你等速速去請大夫來給四爺瞧傷。”
手下領命,疾馳而去。李軍又道了幾句失禮打馬去追前頭的人。
待得一衆人消失得幹幹淨淨,原本一副愁眉苦臉的衛景雲即刻推開貼身小厮小牛兒:“人都走了,我們也不必扮的這樣辛苦了。”
小牛兒牽着他主子的坐騎,還不忘盡一個忠仆的本分數落道:“四爺真是的,不想參與這些事情也犯不着弄這樣一出苦肉計啊,要是回去,夫人責怪下來,小牛兒是萬死不辭的,可......”
衛景雲拍拍他的肩膀:“啰嗦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先回住所替我擋一擋他們請來的大夫,我在這裏閑逛片刻就會回去,前兒在花子岩前面看見一顆鐵皮石斛,那可是好藥,我去挖了就回來。”
小牛兒無奈,只好牽了馬先回去。
林間的樹藤雜亂無章的縱橫相錯緊緊纏繞生長,遮掩了大片天空。樹影斑駁的小徑上,衛景雲一邊欣賞山間秋色、一面信步閑游。
山澗潺潺,空氣清新。在花子岩一側,衛景雲看見了那棵珍貴的鐵皮石斛。他随手折斷旁逸斜出的樹枝握在手裏開始細心挖掘。
寂靜山林中突然傳來幾聲女子的嬉笑,仿佛山間精靈游戲人間,引人駐足。
衛景雲循着笑聲看去,不遠處的樹林裏三四個女子正在蕩秋千取樂。秋千挂在高高的榆樹幹上,女子們心細,采了許多野花野草将一架秋千裝點得十分雅致。
此時秋千上正立着一個身姿窈窕的藍衣女子,随着秋千的蕩漾,她裙裾飄揚、披帛翻飛,一頭漆黑的長發在風裏翩飛,顯出一張清冷精致的臉來,配着曼妙的身形,真仿佛禦風而來的飛仙一般。
這幾個女子能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想必是某位來狩獵者的家眷,明知這樣于暗處窺探有失禮儀、也不夠光明,可他的目光就是無法從秋千架上那女子身上移開。
四個女子細看穿着就能分出是兩主兩仆,兩個侍女相貌平常,兩個女主卻都殊色奪目,一個妩媚溫柔,倚坐在樹下的山石上語笑嫣然,一個清麗絕倫,在秋千上迎風莞爾甚是惬意。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面對同樣的絕色佳人,秋千上那位卻吸引了衛景雲更多的注目。他覺得她猶如天上開的花,清雅冷麗,不媚世俗,得見此花,惡自去除,樂自心生。
他唇邊挾着一絲淺笑就這樣靜靜看着這堪可入畫的一幕。卻不知這是他一場情劫的起始,就這驚鴻一瞥,卻劃破他那麽多的平靜的歲月與流光。
第二日,衛景雲借口身體不适,依舊未參與衆人的狩獵,他獨自出門不知不覺又走到昨日遇見佳人之處。
秋千猶在,佳人無蹤,他略覺得有些悵然。郁郁寡歡地折回花子岩蹲身将那棵鐵皮石斛小心地挖出,預備帶回去交給易沢入藥。
彼時10月正是梨子盛産之時。
山坡一帶的樹林裏不乏野生野長的梨樹。衛景雲從樹林繞回去時,遠遠看見一個女子纖細的身影。
她站在一棵梨樹下似乎想采摘樹上的梨子,她雖生的娉婷玉立,可是竭力伸長手臂也只是指尖剛剛碰到樹枝,根本夠不到樹上的梨子,偏她又倔強的不肯放棄。
衛景雲一向最懂得憐香惜玉,見此情狀十分不忍,便急走幾步替她拉低了樹枝。女子歡呼一聲立刻動手摘下兩個梨子。
“行了,這就夠了......”女子心滿意足地轉過頭,看見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她唇邊的笑意即刻萎謝,她肅容颔首:“我以為是我的女伴......方才多謝了。”
看着她唇邊的梨渦消逝,衛景雲好不惋惜:“不過舉手之勞,姑娘無需介懷。”頓了頓,他不解地道:“這梨子看着雖個大色美,實則口味不佳,酸澀難食。姑娘只怕要失望了。”
女子看看手裏的梨子,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這梨子與蜂蜜同蒸可治咳嗽。”
衛景雲微笑道:“那樣做法,療效甚微,尤其對于久咳不止之人。我知道一個方子,姑娘不妨一試,你将梨子去皮切塊與杏仁、川貝、桔紅等幾味藥材加上蜂蜜一同用慢火熬成膏狀,等其冷卻凝固後再食之不僅香甜酥軟且療效也頗好。”
藝萱見他手上提着一棵摸樣奇特的植株,若有所悟地道:“原來先生是懂醫理的,多謝指教。”
衛景雲露齒一笑:“不敢不敢,不過是略知皮毛。”見她注意自己手上的鐵皮石斛,便道:“這是棵藥草,對于老人胸悶氣喘頗有療效,我将它帶回去給母親入藥。如此,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