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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她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呢?莫非是那夜衛卓雲因她之故叱責了她。然而不論如何,她還是記得她從前對自己的那些好。她還是該去看看她。

由洛洛領路,在後院的地窖裏,林藝萱看見了綠兒。她已不複平日珠翠滿頭、華服錦衣的摸樣。一身錦裙沾染了血痕,臉上亦是鞭痕交錯。

顯然,她已吃了不少苦頭。

藝萱遞給她一些吃食、一袋水、一盒療傷藥。

綠兒定定望着她:“妹妹,你怨恨綠兒嗎?”

她微微搖頭:“藝萱只是不明白,姐姐為什麽要這樣做?是因為上次書房的事嗎?”

綠兒臉上現出傷悲之色:“我跟着爺一年有餘....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可爺這樣對我....我很傷心....妹妹得爺青睐....我心有不甘罷了....”

她對那男人大抵是情真意切的,可那男人并未将她放在心上。林藝萱看着這個為情所困的女子,心中既憐惜又無奈,對衛卓雲的怨憤不由又多了幾分。她掙紮着撇清自己同他的關系:“你該知道我與他其實什麽也沒有....”她想起去送魚面時撞見的那一幕,深深為綠兒悲哀。“他待你不過如此,你為何這樣傾心于他?綠兒...你...好傻....”

而她自己何嘗不傻....只因他對她施舍了恩情...她就生出了不該有的期待......一時間,她呆呆無語。

綠兒的目光模模糊糊地看向某處,輕聲道:“妹妹錯了,他對妹妹一直就不同,從開始就是。他這府裏姬妾成群,他要誰,不要誰都由着他的性子來。他從未那樣耐心地對過一個女人....哪怕是在同我歡愛時,他眼裏只有欲望,他需要的只是我的身體...那樣柔情蜜意的眼神我從未看過,他從來也不曾吻過我....不曾吻過西院的任何一個女人。那夜在書房他叱責我,我很傷心.....我付出了那樣多,可他甚至連我的名字也記不住......”

綠兒的眼神裏浸潤着對一個男人滿滿的愛意,出生低賤的她、相貌平常的她能得遇那樣一個出色的男子,她的虛榮之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哪怕他待她不過如此,她依然滿懷甜蜜與興奮。甚至衍生出幾許不該有的奢望。

猛地,綠兒眼中一亮:“我那個孩子若是好好生下來....也許我就能成為王妃....可我無福得很,那孩子在我腹中不足三月就夭折了......妹妹....我雖然嫉妒你...可我并不想害你...否則那些鶴頂紅我怎會只投在蓮池裏......

綠兒有些語無倫次,林藝萱一時有些迷惘,不知她說的是否胡話。可是藝萱卻抓住了重點——王妃?怎麽會是王妃?那麽他的身份是.....她下意識地有些害怕,仿佛一些隐瞞已久的秘密就要被揭曉。

“王妃?...什麽王妃?...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姐姐糊塗了吧?.....”

“妹妹...他待你如斯.....你竟不知他的身份...他是大正國的......

林藝萱下意識地站起身向門外走:“不要說....我不想聽...”

綠兒的聲音卻固執地鑽進她的耳朵:“他是.....三皇子衛卓雲......他竟瞞着你....他為何要瞞你.....呵呵呵....”

皇子?他怎麽會是皇子?藝萱的身子僵立當場。

他的身份他從未提及,她也從未過問,可私下她不是沒有猜測過。

這偌大的府邸氣派非凡,雖不是金碧輝煌,但一屋、一亭無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而衛卓雲講究的吃穿用度、還有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貴氣...他的确是個習慣被人仰視、被人俯拜的男子。她還記得初見時,所有人都稱呼他“元帥”。她并未真正深究過他的身份,也許是覺得他和自己無關,也許在潛意識裏她就在隐隐的害怕,不想面對,甚至在發現自己動心後,她都只是在假想——他會否是朝中重臣?他會否手握大權?卻從未敢想他居然貴為皇嗣。她頭一回覺得他離她有些遙不可及,她一驚之後便是萬念俱灰。

之後綠兒又說了些什麽她已經聽不見,甚至自己是怎樣走出地窖的她都不清楚。

洛洛看着她的臉色,十分擔憂:“姑娘哪裏不适?臉色這樣難看?”

她突然抓住洛洛的手,死死盯住他:“洛洛,告訴我這是哪裏?”

洛洛莫名地道:“姑娘.....這裏...這裏是後院...地窖啊....”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你家主子的身份.....”

“啊——”洛洛現出詫異的表情:“這裏當然是東靖王府啊”

“東靖王府”這四個字仿佛一記響雷,炸的藝萱頭中亂響。

是了...是了...他若不是這個身份怎能輕易将她帶離王宮。

在身份地位上,她與他已是雲泥之別,在情誼上,她擺明了不是他的唯一,他對她一直就是有所防範的吧。他待她的那些好,只怕都不是發自真心的吧?

一念至此,藝萱感到一種錐心刺骨的悲哀。她以為有所了解的人,原來根本就一無所知。

也許如綠兒所言,他待她或許有異于他人,可他待她再不同,也不過是将她視作妻妾中的一員吧?

她搖了一搖,軟軟靠在洛洛身上。

洛洛只當她身子不适,連忙攙扶着她:“姑娘是在地窖裏呆的太久頭暈了吧,讓奴婢送你回去休息。”

林藝萱無語嘆息,她覺得心裏亂極了、眼裏似乎蓄起淚意。她不想在別人面前流淚,她覺得自己必須立刻躺一躺才能壓抑住這樣悲傷的情緒,而有些事情她也必須仔細想一想。

那夜,她失魂落魄,晚飯也未吃,早早就躺下。雖閉着眼卻怎樣也睡不着,她在小榻上輾轉反側,腦子裏亂哄哄一片;一會是王宮裏那些嫔妃争風吃醋的臉、一會是溫泉宮失火那夜驚慌失措的呼喊、一會兒是綠兒猙獰的眼睛、一會是衛卓雲與侍妾糾纏的身影.....

一些聲音從四面八方向她壓過來——

“誰知道呢,若說是爺新納的侍妾,可是爺多數時候都是宿在西苑,也并未聽說叫她侍寝。若說是個侍女卻又獨享東院尊榮...哎....說不清楚啊...”

“能住進東院這些年來她可算是第一人,總之我們若見着了還是恭敬些保準不吃虧。”

原來那些日子的閑适、安然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幻象,他這樣留着她,是想作弄她?還是一時興起?或者是習以為常?他也許只是習慣了掌控一切,對人對事皆是如此;除非他厭棄放手,決不許她私自離開。

那些秉燭夜伴的溫暖、飲茶觀書的溫柔,都只是錯覺、只是施舍嗎?他對她不過如是。她一直埋怨陸一峰薄情,卻今日才知自己也是情薄如斯的女子。她居然在短短兩月時光裏将情懷轉投他人。而這讓她心裏暗起漣漪的男子卻是如此高不可攀、高深莫測....這認知讓她惶恐、羞愧、無地自容。

她突然下定決心,無論他是皇嗣與否,她都不要再牽涉其中,那些富貴人家的恩怨糾葛不是她一介孤女能夠染指的,無論如何她再也不能留在這裏。

衛卓雲過來時,她合衣躺在屏風外的小榻上模模糊糊聽見了,卻不知該怎樣面對此刻這個他,也不知該怎樣面對此刻這樣的自己,她于是只能裝睡。

洛洛小聲将今日的一切禀告他。她聽見他問:“大夫來過嗎?”

洛洛小心地回答:“姑娘說不想見,她說歇一歇自然就好了。 ”

他便吩咐洛洛:“熬些米粥溫在竈臺上,若她醒了一定要吃些才好。”

洛洛領命出去。

此刻藝萱真的不想同他親近,滿心巴望着他不要管她。可他卻走到她的小榻邊來。藝萱緊緊閉着眼睛,全身都僵直地繃着。她感覺衛卓雲先是安靜地立了一會,然後氣息越挨越近,發絲都觸到她的臉頰,她心中頓時揪緊。下一刻,他的手穿過她的肩胛和腿彎将她輕輕抱起....身子一懸空,她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耳邊傳來他安撫的聲音:“別怕....我只是給你挪個地方,你病着還是睡大床上穩妥些。”

他溫柔地抱着她繞過六扇屏風往裏邊行去,她嬌軟的身子陷在他懷裏,耳朵正貼在他結實溫熱的胸膛上。哪有力的心跳撞擊着她的耳膜...

心?他真的有心嗎?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他的心會是怎樣的顏色?

她忽然覺得無法忍耐....她無法繼續裝睡,下意識地将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開他,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帶着些許溫柔的錯覺:“你醒了?.....”

她張開的眼正對着他的。

他那雙狹長而深邃的眼睛,時而憂郁、時而深沉、時而狡黠、時而淩厲、時而冷漠.....那樣引人入勝,他那張臉也端的妖孽,輕易就能讓女人心慌、心動甚至心痛.....這樣的溫柔陷阱,她幾乎就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下意識地,她抗拒的更加厲害。

他以為她在為那日撞見的事情生氣。那件事他可以敷衍她解釋為一時的情不自禁,衛卓雲擔心的是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要怎樣說她才能理解和接受。她知道一切後會怎樣看他?會不會厭棄這樣一個真實的、可怕的他?他心裏沒底,并不敢貿然講明真相,他隐約覺得若賭這一把自己勝算不大。

“你想聽我的解釋嗎?”事實上,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說出口。只是不想看她現在這副黯然神傷、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可以嘗試着一點點講給她聽,讓她一點一點接受他,理解他。

她埋着頭沒有回答,但抵抗的力道暗暗加大,很顯然,她什麽也不想聽。

他将她圈的更緊,手上的力量既霸道又不知不覺帶出幾許溫柔和安撫,直到将她放在大床之上。

燭光下,他看見眼淚凝在女人眸中,她一貫清亮的眸子仿佛蒙了迷離的水霧,透着細碎羸弱的光。

此時,她若像別的女子那樣哭上一哭,他大可擁她在懷軟言安撫,化解一切。可她蹙着眉硬是将淚水逼回眼眶,那倔強、冷淡而疏離的神情讓他一時無從下手。

他的目光在燭光掩映下不斷閃爍着,變幻不定。

對于自己這段往事,他還不知道要怎樣告訴他。男人微妙的自尊心讓他欲言又止。那是他的軟肋、痛苦甚至是恥辱,他實在不願曝露在這個女人眼前。

他沉默着,她亦無言以對。彼此默默靜坐了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二

九月十一,突然傳來綠兒的死訊。

藝萱匆匆趕到地牢時,綠兒的屍身已被移走。她站在門邊聽見兩個灑掃的下人在議論:

“是服下的鶴頂紅吧?那可真是沒救了!”

“可惜了,年紀輕輕、花朵似的,說沒就沒了”

洛洛膽子小,不敢走進這個剛死過人的地方。她站在外邊正等得焦急,藝萱慢慢出來:“洛洛,他們将綠兒送去那裏?”

洛洛小聲回答:“我聽齊大娘說送去郊外的義莊了,大約火化後再下葬。”

藝萱很想趕去送綠兒最後一程,可是沒有衛卓雲的允許,洛洛、齊管家、齊大娘等人都不敢答應她外出。

藝萱嘆口氣不再堅持,她悶悶不樂地踱回書房。

綠兒的死,她大約猜到些緣由,大抵是她對那個男人太過絕望,綠兒與他雖無夫妻之名,到底是有夫妻之實的,對他鐘情如斯的女子死了,他卻淡漠處置。藝萱推人及己,深覺悲哀。

九月十三,征得衛卓雲的同意,藝萱拖着洛洛陪她去仙女庵進香。

一直徘徊到暮色依稀,她仍沒有回去的意思。洛洛不安地催促數次,她才如實告知:“洛洛,你無需再等我了,我已決意留在此處修行。”

洛洛吓得不知所措,哭着哀乞:“好姑娘、是洛洛做錯什麽了嗎?你留在這裏洛洛該怎樣和主子交代啊!”

藝萱一面安撫她一面取出早已寫好的一封書信共一串精致的手鏈交給洛洛。那串手鏈精美絕倫,由紫色水晶拼織而成,那特別的纏繞式樣戴在手腕上正好可以遮住她手上的燒傷。這是她的手腕燒傷後,他特地為她在彌珍坊定制的。

藝萱希望憑借這些能為洛洛開脫失職之罪,确保洛洛生命無憂。

洛洛捧着書信和手鏈走也不敢、留也不是。生怕一離開她就遁了蹤跡,自己無法向主子交代,便在仙女庵裏伴她兩日。

第三日見着她主子來時,洛洛急切地迎上去,聲音有點急迫又有點驚喜,簡直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

“主子...你可算來了....主子...”洛洛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衛卓雲耐着性子接過書信,一目十行的看罷,意思不過是說她不願意再回去并請他不要因此責罰洛洛,并謝他多日的照拂雲雲。

薄薄的信箋在他手心揉作一團,他轉頭望着遠處新開的槐花,那些素雅的花瓣怎麽看都覺得礙眼,他的眉頭越蹙越緊,突然将手一揮,沉聲道:“來人,給我圍了這庵堂。”

那一日,一向清淨的佛門聖地,突然間闖進來幾名男子。

正在做早課的姑子吓得縮成一團,驚恐不安地看向闖入者。

居先一人正是面色冷凝、神情淩厲的衛卓雲。

他在佛堂正中的椅子上歪身倚坐,雙腿交疊着高高搭在桌子上。随手一指,衆尼姑中年紀最小的必清立刻被人抓起來丢到他的腳下,他以腳尖擡起必清的臉龐,那是一張被驚吓得近乎扭曲的稚嫩的臉。

她只有11歲,還只是個孩子。

他寒着臉站起來一把拖起她丢進一間禪房,大力将門甩上。

那可憐的孩子撲跪在桌旁,哆嗦着不住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衛卓雲徑直走過去将桌上的經卷、香爐、木魚等擺設物件統統打落在地,然後轉向她,冷冷道:“現在開始,把這些收拾好。”

必清在慌張中有些迷惘,不知他意欲何為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男人負手站在窗邊,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必清掙紮着站起來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

好容易都規整好,那男人卻看也不看,噼裏啪啦盡數揮落在地,再度生硬地吩咐:“重新收拾——”他面上的表情越發冷森,看得必清心下發顫,她一面悄悄流眼抹淚,一面抖着手繼續收拾。

必清第二次收拾得比第一次更加仔細,可那男人似乎越發的不滿意,擡腳就把近前的桌子踢翻,一桌子的東西摔落在地,整個禪房再度一片狼藉,他火氣極大地吼道:“重來——!”

必清含着淚,俯下身一一撿拾,摸樣可憐。

一陣急雜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衛卓雲唇邊掠過一縷冷笑。

下一刻,門開處,林藝萱緊張地奔進來一疊聲地叫着“:必清——必清——”

她本在後院灑掃,卻見老主持一臉難色,顫顫巍巍的向她走來:“姑娘,老尼有個不情之請!”

亦萱仰頭看着慈祥的老主持:“師太請講。”

“前院有人來接你...你還是随他們回去吧,你若不去,他們不知會将必清怎樣…….唉——”老師太長嘆一聲說不下去了。

亦萱自然明白來者何人,可憐老師太必是受到那男人的惡語要挾。她凄然道:“是我連累了師太——連累了必清......”想到年幼的必清,藝萱心中一陣亂跳,她太了解那個男人,這世間的惡事沒有他做不出或不敢做的端看他想怎樣做。她丢下掃帚心急火燎的奔向前廳。

老師太目送她去遠,雙手合十長宣一聲佛號,搖搖頭,頹然轉向後堂。

一眼看見跪在地上撿拾物件、完好無損的女孩,她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悄悄松了口氣。

她上前拉起必清:“還好吧?”

那孩子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她連忙掩住她的嘴把她帶向門外:‘快走——我們快走——“

兩人已跨出門坎,衛卓雲不緊不慢的聲音追上來:“你留下來——”聲調不高卻充滿威脅的意味。

她身子一僵,并不回應,只管拉着必清:“我們快走——”

他也不出聲阻攔,只是緩緩道:“我明日會來,後日也是,再後日也是。”

他若天天如此,這佛門清淨地只怕再無清淨可言,他為了對付她向來是不惜連累別人的。

亦萱無可奈何,只得走出庵堂。

他一聲不響跟在後面。

洛洛永遠記得從仙女庵回王府那天,主子和林姑娘在樹林裏那場争執。

主子眼裏苦苦壓抑着陰郁和哀傷。而一貫輕言細語的林姑娘居然能将主子惹得那般惱怒,說真的洛洛很佩服她。 起初,林藝萱只是婉轉地請求他讓她離開,可他冷着臉不言不語。

好話說盡後,藝萱也有些急躁起來:“我會離開這裏,回去隆鑫縣城,....我一定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礙你的眼...可以嗎?”

衛卓雲眉間愁色一層層加深,眼底是讓人讀不懂的落寞與哀傷。盡管相處了這樣久,盡管他做了這樣多,顯然這女人完全無視。

她執意要走他居然覺得不舍,其他侍妾要離開時,他何曾這樣。她執意要走,還這樣急不可待,這叫他覺得她罔顧了自己的一番心意,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生出怒意來。衛卓雲神袛般俊美的面容慢慢扭曲,他聽見自己的心在咆哮;林藝萱,我不想為難你,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想時時看到你,你不明白嗎?

可挽留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格外冷厲:“你還欠着我許多,不還了,你那裏也不許去。”

女人還在掙紮:“我欠你的,來生再還好嗎?”難道這個男人必定要她以身試險以酬此恩方會放手?

他寒着臉,半分退步也沒有,冷冷說:“不行,我既然是個惡人,是個魔鬼,就不會同你講條件,你欠我的必須即刻還我。”

這番寒徹心扉的話語,仿佛漫天冰雪都凝結在心尖之上最脆弱的地方,将藝萱牢牢地縛在當場。這樣冷心絕情的樣子才是真正的他吧。他終于不需再掩飾,将自己最本真、最惡劣的一面盡數抛給她了。

“我不想回去......”,她怎麽也說服不了他,可她實在不願回到那裏。并非是她矯情,衛卓雲漫說是貴為皇子,就算他只是富家子弟,光是他身邊儲着的那些侍妾已叫她心中幽怨,難以接受。何況他若有機會成就帝業,在那三千後宮裏她又如何自處?那宮裏她雖只待了7個月,卻也實在閱盡人世辛酸。第一個月,她初進皇宮分在莉妃宮裏做粗使宮女,她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為了争寵可以那樣不擇手段。第二個月,她流落到浣嫔宮裏做洗衣宮女,同樣目睹浣嫔兩面三刀的虛僞臉嘴,第三個月,她輾轉來到茗妃宮裏,茗妃當着外人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溫婉樣子,卻只因宮女雨蝶贊了她一句生得美貌,茗妃當場就甩給雨蝶一記耳光,又惡語毒言将她好一番羞辱。直到最後被排擠到樂嫔的“溫泉宮”。先時所見都是女子們争風吃醋的嘴臉,那一個個原本該溫婉善良的女子為了争奪一個男子幾乎都變成了妖魔。而在溫泉宮,看着因病失寵的樂嫔,她又實實在在地體會到君王的薄情寡意。

如今他居然還來問她為什麽?他做下的那些事哪一件不叫她難堪?可是這樣的話她又說不出口,若正經說出來,倒顯得她是在拈酸吃醋,矯情使性子。

她默然無語,耳邊聽得他第二遍問她:“為什麽?”

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錯,她唯有沉默。

他一雙眼深沉盯着她,語氣漸漸不善:“你就這樣急不可待想要離開,又是誰在等你?是那個陸一峰?還是你新近結交的什麽人?”

他的話正戳在她的痛處,且這樣的懷疑委實有些傷她。心裏一痛一惱之後,林藝萱面上卻越發冰冷下來:“承蒙大人高看....小女子急不可待要離開....确然....”她預備拿來刺他的話還未講完,衛卓雲鐵青着臉搶上前一把拖住她的手腕便走。

她知道掙紮無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不用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承不起!你做的那些茍且之事還不夠羞辱我?我不想卷進你那些愛妾的争鬥裏!我只是平凡女子,只想要普通生活,我已經知難而退,請你放手好嗎?何況...沒有你我會過的很好!”

他被她的譴責逼得步步後退,聲音黯啞:“相信我....我會給你個交代.....”

她寒着臉将眼轉向別處,顯然她決心已定,并不聽他的分辨。而她的語氣如此堅定而決絕。一切都在表明——她根本不需要他。

兩人分明近在咫尺,衛卓雲卻覺得仿佛一道冰冷的城牆在悄然築起,将他隔阻在外。

他曾查過她的過往,知道她所有的一切。柔弱如她竟然能獨立扛下許多風霜,在她幽谧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顆寧折不彎的心。沒有他,她自然無所謂。她不需要他,這讓他有種被輕視被忽略的挫敗感。這讓自視甚高的衛卓雲頗受傷害。他身邊百媚千紅,誰不仰慕他、俯就他、追随他,獨獨她讓他吃癟。

他冷眼看着她:“你能去哪裏?”

他說這話的原意不過是覺得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她一個小小女子只怕會吃虧上當。在藝萱聽來卻格外刺心;是啊,她的确是孤身一人無家可歸,可她骨子裏那股傲氣讓她不甘示弱:“天下之大,何愁無處可去”頓了頓又道:“這天下哪裏不比這裏好?”

彼此将話都講死了,誰也說服不了誰。她去意彌堅,他面上未動聲色心裏暗自決定哪怕用再卑劣的法子,他也要留住她。

衛卓雲其人多數時候是一副淡漠少語的樣子,但他的行事作風很有幾分恣意妄為,從心所欲的做派。風度、體面這些虛禮于他真正是身外之物,他若想講究時必是循規蹈矩,反之則不過敝履而已。比如此刻,面對這個輕視他的女人,他顯現出的正是最沒風度,或者說最無恥的一面——

“怎麽?你覺得我是慈悲為懷的人?我會讓你心想事成?”

聽見他這句話,藝萱心裏一抖,下意識地用手緊扣住衣服,她有些迷惘,如此高貴體面的他為何會變得這麽無恥賴皮,還是說這才是他的本性?她見識過他的惡劣兇狠,也領教過他的風流儒雅。這個亦正亦邪的男子她是真的招惹不起。

漸漸夜深,寒氣彌漫上來,山谷間開始蒙上一層淡淡的薄霧,逐漸轉濃。

衣着單薄的藝萱不由環抱住自己的身子。

衛卓雲的眼神比這夜霧更令人生寒。這個的女子還是不願随他回去,對峙到最後,她耗盡了他的耐心。他不再勸說、不再要挾,采取的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他拖過她,将她打橫了往肩上一扛,往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走去。

林藝萱被衛卓雲丢進車廂裏時。正在打瞌睡的洛洛來不及回避,只得尴尬地縮在角落。

衛卓雲煩躁地堵在車門邊坐着,聲音黯啞地吩咐阿魯“:回府——”

阿魯得令,揚鞭打馬疾馳如電,道路兩旁的樹影急速向後退去。

林藝萱覺得渾身發冷無力,她咬着唇抱着膝蜷着。

衛卓雲抿着嘴,不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分外冷厲。

可憐的洛洛看着苦大仇深的兩人大氣也不敢出。

車廂裏一時靜的滲人。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

愛火若燃燒,燙傷的會是兩個人。因為愛,他們折磨着彼此而不自知。

林藝萱之所以這般抗拒不過是因為她已察覺自己的心意。面對衛卓雲,無論她表現的怎樣淡然,可那也只是裝出來的,她無法否認自己的心會因為他而悸動,內心刻意設置的防線已他被攻破,那些被她刻意壓制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情,令她恐懼不己,她怕自己陷得太深,只能極力抵禦。何況自尊心不允許她表現出脆弱的一面。

縱使她竭力撇清,她的心還是輸給了他。她恐慌而悲傷的意識到自己如果陷入,衛卓雲離開的那一天,她會失去求生的意志。而他這樣一個男子,很顯然不可能只圍繞着她一個人。當初的陸一峰已叫她傷過一場。如今眼前這個人若再如法炮制,她林藝萱只剩下死路一條。況且,對于情愛,這世間的男女沒有誰不想獨自占有,可是漫說是衛卓雲這樣的皇族男子,就算是平常百姓家的男子也未必可以許給那個女子天長地久的專一。

愛,會使一個男人瘋狂。

自回來之後衛卓雲限制了林藝萱的自由。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克制住情感,隔着一段距離來守護她,可以把心裏的愛和想念,就這樣藏着。靜靜看着她、伴着她。他知道這隔開的距離于她于己都是一種保護。但這世上的男女之間一向是欲可控而情難控的,任他處事如何克制,面對感情他也易放難收,在悄無聲息間他已陷入太深。所以當她要掙脫他時,他心裏那樣慌亂,那樣疼痛,唯一想到的就是不擇手段也要困她在身邊。

他只一句話就将整個府邸的下人變成了監視她的眼睛。除了困她在身旁,衛卓雲做得更冒險的一件事就是傾盡私蓄為她新建一處私宅。他交代屬下必須在新年之前竣工。她不是口口聲聲不願呆在這府裏嗎?他就為她另造一處屬于她一個人的天地。

私建宮室、私納民女,不管哪一條都于他不利。但是在他決心選擇她的那一刻,已準備好承擔一切。他知道,哪怕結局再壞,也好過自己失去她時的心境。

很快,就有人在禦前彈劾他私建宮室,居心叵測。

衛卓雲年紀輕輕就戰功顯赫,權傾天下,對他心懷忌憚的人不在少數,其中以東宮的衛承雲為首者無時無刻不在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衛卓雲此番作為無異于天賜良機,想要對付他的人怎會輕易放過,不久,數道奏折送抵他父皇禦前。事情愈演愈烈終于驚動了衛卓雲的母妃——如今的鳳儀貴妃薛玲珑。

薛貴妃一聲令下,關于林藝萱的事情自有人巨細無遺陳到她的眼前。

在她眼中,林藝萱這樣低賤出身,無依無靠、身無所長卻妖媚惑人的女子只是一個禍害,何況,她就是當日溫泉宮裏丢失的宮女,她留在兒子身邊無異于授人于柄,早晚都會惹出事端。

她必須将一切不利于她母子的障礙都清除幹淨。她不能讓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女子毀了兒子的前程。心裏有了這般計劃,十月底的某天,趁着衛卓雲外出公幹,她帶着三個心腹,親自駕臨兒子的府邸。

在西院一間廂房坐定後,她立即着人将林藝萱由東院帶過來。

彼時,林藝萱終日困在東院、困在書房裏,已經半月有餘。心裏憂憤加之小染風寒。正是她身心俱疲、苦悶無措的時候。

鳳儀貴妃的手下領受了主子的懿旨對林藝萱自然不會客氣,也不管洛洛在旁哀求。兩個壯實的婦人一左一右将藝萱從小榻上架起就走。

洛洛又怕又無奈一路遠遠跟着,口裏猶小聲告饒:“姑娘還在病中....有什麽事待她好些再說吧。”

被仆婦重重抛在鳳儀夫人腳下時,藝萱身子雖軟,頭腦卻是十分清醒。她微微擡眸看着面前的婦人,見她一身華貴異常的裝束,高人一等的做派,心裏已隐隐猜到來者是誰。

鳳儀貴妃并未多看她一眼,只問了一句:“已經驗明正身?”

等到管家齊松恩點頭認可後,鳳儀貴妃将手一揮,她的心腹侍女立刻奉上早已準備好的毒藥丸。

一粒小小的紫色藥丸盛在白色的小碟子裏,溜溜打轉。誰也無法想象就是這樣一粒堪比珍珠般美麗的小小藥丸卻可以輕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

這是西域藥師新近配制出的毒藥,據說服下後要受盡一個時辰的苦楚才會斃命。鳳儀貴妃決意用在她身上無非是殺一儆百,順勢打壓府裏部分不太安分的侍妾。

藝萱看着遞到眼前的毒藥丸,呆了一呆。

鳳儀貴妃立刻給藝萱身後的仆婦遞了個眼色,兩個健壯的仆婦當即上前,一人挾制住林藝萱,一人撿起藥丸意欲強行塞進林藝萱嘴裏。

讓一衆人意外的是,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對此景居然鎮定自若,她拂開仆婦的手,站直身子,輕嘆一聲:“不必這樣費事,容我自行了斷吧。”

鳳儀貴妃略略一怔,原以為要費一番周章才能處理的女子,居然這樣爽快決絕。她不由擡眸看向她。

眼前的女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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