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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回身,卻看見了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手一軟,蔸在裙擺裏的果子滾落一地,她驚惶地轉身就跑。衛卓雲緊緊追在後面。

慌不擇路的幽若逃進了後院的假山林,被他堵在一處山洞裏。

衛卓雲不顧一切擁她入懷,幽若渾身顫抖、如臨大敵,一邊拼命反抗,一邊不停的叫道:“世子,請你不要害我,請你不要害我!”

“我不會害你,我會好好愛你……相信我!相信我!”血氣方剛的少年斬釘截鐵地對她許諾。

“不!不!……天啊!你在說什麽!我是你父王的女人!你知道嗎?”

“我不在乎,我也顧不得了,你快讓我瘋了!”已經被愛火焚盡理智的少年如同覓食的幼獸,他死死盯住所愛之人:“為什麽拒絕我?難道,我還比不過我的父親?”

面對少年瘋狂的質問,幽若只能搖頭,拼命的、堅定的搖頭:“不!不!這多麽可怕!多麽可怕啊!”

使女畫屏的呼喊聲遠遠傳來——

“幽若夫人,你在哪裏?夫人?”

衛卓雲有些心慌,趁他亂神之際幽若立刻掙脫他的手快步跑出去,掉落在地的山楂果也被倉皇奔逃的女人踩得稀爛。

待到人聲去遠,衛卓雲惱恨地一拳砸在山石上,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

是夜,他大醉而歸。

他的生母薛玲珑看出一些不同尋常,然而,任她一再追問,衛卓雲也只是悶聲不響。

但這些反常的舉止已經足夠令他的母親震驚。

這個對兒子給予厚望的女人思忖一夜立刻作出決定,次日以拜師學藝之名将衛卓雲送出王府,送去娘家哥哥家中小住。之後她先将平日貼身服侍衛卓雲的近侍和婢女一一捉來訓誡和拷問,接着又動用一且手段在王府裏明察暗訪,她暗自發誓一定要将那個攪亂兒子心智和生活的禍害揪出來重重懲治。

作者有話要說: 愛這種情感有時就像生病,你無法預計它會發生在何時,可是若在對的時間遇上了錯的人,無論你愛得多麽真摯,多麽專一,也将注定會是悲劇收場!

☆、十六

衛卓雲第三次出現在幽若面前,已是新年之後。

雖然已經立春,天氣依舊陰冷,就算最愛美的女子也不敢早早換上單衣。

整個王府因為王爺久病難愈,也在無形中籠罩了一重壓抑、陰冷的氛圍。

為了救治王爺,幾位側妃都變着法子的四處尋找神醫,那些來自四面八方、操着各種口音的神醫來了一批又走掉一批,王爺的病雖未加重卻也并不見起色,整個春天他都滞留在宓月殿,偶爾在妃子們的扶持下他會出來曬曬太陽,但多時候他都頹在殿裏不見人。

妃子們輪流侍疾,那夜是側妃游氏伴夜。幽若服侍王爺服食湯藥後,便回到□□自己房中。

因天氣寒冷,房中燃着炭爐。見着時辰還早,幽若便在炭爐前的條幾邊坐下看書。

今天她拿到的是冊話本子,本來只是無聊時信手閑翻,看着看着她卻看出些意思來,話本子上講的是一個女子無意間救了一條小魚,魚兒為了報恩幻化成人形找到女子,卻因不解人間風月,鬧出了諸多笑話。

幽若看到動情處,忍不住悄然失笑。

當門外傳來腳步聲時,她也以為是伴夜的侍女。“畫屏?是你麽?你快來我告訴你,今日這話本子有趣極了,說的是一個女子救了條小魚,魚兒回來報恩的故事呢!”

她自顧自的說了半天,卻聽不見侍女的回應。

幽若終于察覺有異,她放下手裏的書冊,轉頭看向身後。

借着上玄月的微光,她隐約看見紗簾之外筆直地跪坐着一條人影,模糊的輪廓卻分明就是她最怕看見的那個人。

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更不知道他深夜前來有何企圖。但是聯想起之前他的種種行徑,幽若只覺得頭皮發炸,她緊張地大聲呼叫:“畫屏——畫屏——”

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侍女在他進來前已被順勢放倒在大門後。

聽不到侍女的回應,幽若一下慌了神,她惶恐萬分地一下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可他就坐在門口,她出不去。

幽若惶恐地後退,終究腳下一軟,她跌坐在地上。

相比幽若的驚惶失措,簾子外的衛卓雲卻鎮定之極,只是不知道這過于鎮定的表現是否是山雨欲來前的征兆。

看着幽若驚怕跌倒,衛卓雲終于開口,他的嗓音很低沉,似乎在竭力壓抑着什麽:“庶母,你別害怕,孩兒此來別無他意,只因昨日給父親覓得一藥方,還請你過目,看看是否可給父王服用。”

聽他的言語不同于平日的莽撞無形,又見他舉止間未曾如平日那般瘋狂,幽若略定了定心神,她安慰自己或者時隔半載這少年已經明白事理,收起了那份不智之思。

幽若努力穩住心神,肅容道:“世子…世子真是有心了,只是這般時辰,多有不便,還請明日再來吧。”

衛卓雲在簾子外深深一揖,以頭觸地,懇切地道:“父王的病纏綿數月有餘,府中各人也都心急如焚,誰都盼着能尋個奇方救父王于水火。孩兒本該選個清白的時候過來,只因明日一早我便有要務外出,事出緊急,孩兒也顧不得禮數不周了,藥方在此,還請庶母過目後好交由藥房打理。孩兒明早離開時也可安心。”

聽他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幽若心中的戒備略略松減。見他将藥方從簾子底下推過來,她便伸手去取,一心想着早點看過也好打發他走。畢竟她與他之間有過太多暧昧難言的接觸。

豈料,幽若的手剛碰到藥簽,衛卓雲的手已跟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拖了出去。

隔在兩人之間的薄薄紗幕亦被扯落,一層層萎頓于地。

幽若猝不及防,直直跌進衛卓雲的懷抱裏。她擡眼看見他狡黠的眸子,心下大為驚恐,原來他根本是在設計于她。

幽若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只是這呼喊剛出口已叫他系數吞入喉中。他的嘴緊緊堵住她的,他死死抱住她将她拖進卧室。

他十六歲,而她也不過十九歲

但他在她面前不再是個孩子,而是一個男人,一個神智混亂不顧一切的男人

無論幽若怎樣掙紮,衛卓雲終是做了自己長久以來渴望做的一切……

他撕裂她的衣物,将她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當他沖進她身體的一剎那,幽若如死去一般不再有聲息。她木然地瞪視着頭頂的帳幔,視線随着少年的動作而起伏搖擺,淚水靜靜溢出幽若大而是失神的雙眸,她眼前的世界也随之變得支離破碎。

幽若知道自己的人生,自己所祈求的那份平淡安然的生活從此也将被支離破碎,從這一夜、這一刻開始她的身心都将墜落到冰冷黑暗的無底深淵……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瘋狂裏,他以為自己的所做所為就是愛。

當所有瘋狂的激情逝去,他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看着那個蜷縮着身子不敢大聲哭泣的女人,看着她緊緊咬着自己的手指,渾身顫抖猶如風中的落葉。

他的心一下慌亂而疼痛,他伸手想抱起她,女人厭棄的把他甩開,他固執又霸道地再度抱住她,這一次女人無力再甩開他。

少年俯下頭一遍遍在她耳邊承諾:“幽若,我會對你好,我發誓會對你好!”

一直沉默的幽若突然壓抑而絕望地低吼:“為什麽害我!為什麽要害我啊——”

衛卓雲料不到此時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就在他愣神的時候,幽若突然顫抖着推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把抓過桌邊剪蠟燭的小銀剪。

他看出她眼中的怨恨和求死之意,他撲過去劈手奪過她手裏的剪刀,掉轉刀鋒往自己胸膛上紮去;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刺目的熱血噴湧而出,他與她的身體、手臂上濺滿一片血腥……

眼看他就要紮第五刀,幽若低低地、哀痛地叫了一聲:“不要——”整個人軟軟地向地面滑去。

幽若知道這少年是在用死亡的方式來宣誓他對她的愛,但是這份愛,瘋狂、絕望而罪惡,不被世人所祝福,亦不被自己所接受。

衛卓雲把幽若抱回床上,他執起她的手:“幽若…你信我!”

幽若木然地看着他,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句話:“你回去吧,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少年卻固執地要看着她睡着才肯走。

幽若沒有辦法只好歪在床上假寐,彼此無語,久久靜對,久到他以為她真的睡着了。

他離開她時天已将明。

聽見他悄然起身離去,幽若藏在眼底的淚水再度奔湧而下......

因為幽若,那段日子,衛卓雲一度生出過罪孽的念頭——他盼着自己久病的父王早登仙界,他以為到那時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近喜歡的女子。年少的他以為只要自己願意他總會找到辦法讓她歸附到自己身邊來。

可是,他等來的卻是她的死訊。

幽若吞下了鶴頂紅,這世間最無解的毒藥。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去死吧,連一線生機都不留給自己。

彼時,因為王爺的病情突然惡化,王府中的人并未太關注這個無足輕重女子的生死。王府裏只是照例将她的遺體移至義莊停放,待法事完畢後擇定日子就予以下葬。

下葬前一夜突然風雨大作,衛卓雲一身酒氣闖進義莊。他不顧守護人的百般勸阻,硬是徒手掀開了已經釘死的棺蓋。

他哀嚎着抱起女人已經僵硬的屍身——她的嘴角猶有血痕,神情痛苦......她死前一定飽受毒藥的折磨吧!

她為什麽不等他?為什麽要這樣決絕?難道他許給她的諾言她都不信麽?

夜深了,他還不肯走,明明知道一切已經毫無意義,他仍舊傻傻地守着她。

直到他的母妃聞訊趕來。

薛妃遣開跟随的人,這個傷心又失望的母親狠狠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聲色俱厲地斥責他:“逆子,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

“母妃,你告訴我,她為什麽要死?是誰害了她?我要替他報仇!”

他母妃看着他的眼神那樣複雜、那樣糾結:“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他覺得這不該是她尋死的理由。可他母妃接下來那句話讓他霍然明了,他母妃說:“你父王自金頂山一戰後,已經不可能再給你添什麽弟弟妹妹......你說是誰害死了她?”

母親的話仿佛晴天霹靂,剎那間将他劈得通體焦裂;她腹中的孩子難道......

原來如此——

在那樣的時候,在那樣的情形下,她除了赴死,真的是了無生路了!

衛卓雲掙脫母親的拉扯,哀嚎着沖出義莊,狂奔到附近的河提上,一頭紮了下去——冰涼的河水仿佛無助的女人酸楚的淚水,深深刺疼了他的心.......

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能保護好所愛之人!

他那樣做,原本只是因為愛她成狂。

可到底是害了她啊!

他并未如願的死去,或者他還活着,但是心卻已經埋葬在那夜冰冷的河水中。

可憐當夜義莊在場的人無不死于非命。他母妃的一句話,一把火将整個義莊連同裏面看守的人一并化為灰燼。這就是天家的規矩,知道的太多只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場情傷剛剛開始,另一場關于生死存亡的後宮争鬥卻已拉開帷幕,就在同一年,衛卓雲在他母妃的芳歇殿中修養時,險些葬身于一場大火,這緊鑼密鼓的兩場傷害下來,衛卓雲整個人也似乎變了,他似乎封閉了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座冰山,與所有人都隔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扭曲的愛,激發了他極端的恨,很快他在厮殺的戰場上憑借自己以一敵百的本領得到當今皇上的重用。僅僅兩年的時間,他成了整個大正國最能征善戰的一員猛将,他的鐵血手腕令敵國聞之膽寒。

在他的守護下,大正國兵強馬壯、日漸繁華。之後當今皇帝病故,他的父王得朝中重臣的擁護,加之他兵權在握,最終登上帝王寶座。

而衛卓雲也登上了人生的制高點。可是這個人前風光無限,榮極貴極的男子,內心不過是寸草不生的一片荒蕪。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我發的膽戰心驚,我覺得自己寫的很隐晦,并沒有什麽,可是會不會又被鎖定?好擔心——

☆、十七

林藝萱想起要給衛卓雲熬蓮子粥是去水天一色居回來後的第三日。

她将那日帶回的蓮子找出來,細心剝了殼取了蓮心裝在一只小盆裏細細淘洗。一面洗着,她一面思索是不是再搭配些別的食材。

彼時,兩個侍女抱着許多衣物一路小聲說着話,往西院走去。經過小廚房時,藝萱聽見她們幾句聲浪——

“翠兒,東院住的是哪尊大神?”穿青衫的侍女好奇地問。

梳着兩彎環髻的翠兒壓低聲音道:

“誰知道呢,若說是爺新納的侍妾,可是爺多數時候都是宿在西苑,也并未聽說叫她侍寝。若說是個侍女卻又獨享東院尊榮...哎....說不清楚啊...”

“能住進東院的這些年來她可算是第一人,總之我們若見着了還是恭敬些保準不吃虧。”綠衫的侍女自作主張對藝萱的前程做了光明假想。

兩個侍女轉過月亮門,藝萱便再聽不見她們的言語。但就她聽見的這兩句談話,也讓她心裏也隐隐愁悶起來。

來到這陌生之地已經月餘。終日白吃白喝已叫她很是不安,如今聽見這樣的議論,她委實難過得緊。

誠然,如他們所言自己在這府邸裏确實身份尴尬,既非侍女也不像侍妾...她在他眼中究竟是什麽?是他救回來的弱小?是他收留的孤女?他若屬意于她,為何又從未道明。這麽一想,她便有些坐不住。

蓮子粥端上桌子不久,衛卓雲就來了。

藝萱婉轉地道:“離開家鄉太久,我想回去看看。”

她的家人早已作古,并沒有什麽可供探望之人,這句話不過是個托詞罷了。

他低頭喝着碗裏的蓮子粥,并未點破她:“去看看也好,我安排人同你去,你預備去幾日?”

她斟酌道:“其實不必安排了,我此去便是歸家,不需再勞你費心。'

其實她那裏還有什麽家呢。

他把碗擱在桌上,擡眼看着她:“一年前的事情你都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過去的一年裏,有太多她無法忘懷的事情,夾雜着他們的恩恩怨怨,她雖然對他小有微詞,但是當初在她最危難的時候,是他伸出的援手這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

她輕聲回答:“我記得。”

他立刻接口道:“那就不要違逆我的安排,給你兩日,兩日後必須回來。”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也一如既往的不容商榷。

在她的堅持下,此行頗為低調。不過一車一馬。除了她和洛洛,趕車的是衛奪雲最信任、最得力的屬下阿魯。阿魯此行任務艱巨,一人分飾四角——既是馬夫還擔當了打雜、跑腿外兼保镖。

三人在隆興縣城的酒樓落腳,打點好一切後,來到林家老宅。

林家老宅早已毀于戰火,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焦黑的大門布滿蛛網,廊柱也已腐朽不堪。藝萱靜默看了許久,轉身走進陵園。她親自為父母的墳茔除草、培土,擺上帶來的香燭果品,默默焚燒紙錢祭奠。

這次借故出來,她其實真的不想再回去,可是洛洛寸步不離貼身跟着她,阿魯也時刻不忘一個忠仆的本分,亦步亦趨關注她的行蹤,總會在不遠不近之處暗中保護着她們。

換言之,她其實被看得很緊。

回去的路上,阿魯趕的車既穩當又快捷,眼看已是安鎮境內。

藝萱無可奈何,一路默默嘆氣。

細心的洛洛将她照顧的十分妥帖,總會在适當的時候詢問她是否要休息、是否要飲食。眼見離他的府邸漸近,林藝萱對洛洛道:“在前邊茶棚處先歇一歇吧。”

馬車緩緩停靠路邊,阿魯走在前頭去茶棚張羅。

送上來的是一壺熱茶共一碟面果子,雖算不上多精致卻也潔淨可食。緩緩喝着茶,藝萱随口問了一句:“洛洛,你怎會到這府裏為婢?”

洛洛偏着頭想了一想道:“兩年前,我爹爹病了家裏無錢醫治欠了鎮上醫館許多銀子,後來爹爹還是沒治好,我就自賣自身進了府,賣身的銀錢還了醫館後剩的就由遠親近鄰幫着料理了爹爹的後事,我孤苦無依投在這府上也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與洛洛的一席閑談,讓她有所覺悟;她其實無需為難自己,也無需糾結于身份問題,便當自己是同洛洛一般賣身在他府上的侍女吧。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在報答他吧。只要将該還的盡數還了他,她也可一切自便,無需再呆在這個是非之地。

探親回來,林藝萱便将自己的意願同衛卓雲講明。

彼時,衛卓雲沉吟良久,道:

“好,如你所願。不過,你自己算算,要在我這裏為奴為婢多久才能還清。”

她聽不出他是在說笑還是在較真,只微微噓了口氣,無論怎樣,既然把話講清楚了,她也就少了許多顧慮。為奴為婢也罷,一年兩年也罷,總有個頭。屆時只要還了他的人情,她就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對他欠身施禮,似乎即刻起已作出一副尊卑有別、上下有異的生疏摸樣。“我即刻去齊大娘處聽候差遣。”

才到門邊,他的聲音從後面追上來,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卻又不容拒絕;“既然誠心做我府上的奴婢,何須旁人安排,我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管聽我的差遣,任我驅使即可。”

她只得站住,聽他不緊不慢地續道:“我知道你的字寫的不錯,這很好,如今你就替我将這本《道德經》從新謄抄裝裱。這一本年深日久已經殘破不堪。”

她轉身回來,見他從身後的書櫥上取下一本厚厚的《道德經》,那嶄新的書皮,怎麽看也不像是年深日久破損不堪的樣子。

見她神色疑惑。他居然面不改色的胡亂翻開書頁,“嚓——嚓——嚓——”一連撕下三章,再往書裏一夾,啪地仍在窗前的書桌上。

“筆墨紙硯有現成的,你就在這裏謄抄,需要什麽叫洛洛去找齊大娘要就好。”

她咬着唇,低着頭走過去撿起桌上的《道德經》,對于他這般無賴行徑,她真的無言以對。

每日,她都坐在書桌旁埋頭謄抄。

他不再同她多話,有事時他自去忙碌,無事時,他便握一卷閑書,或是切一壺香茗歪在距書案不遠處的小榻上休息。

夜裏,他也不許她回下人房就寝。他讓人在自己床前的六扇屏風之外給她支了一具小榻,供她休息。

所幸的是,他并不常回書房就寝,大部分時間都是留宿在西苑。藝萱雖困在書房,與他卻也算相安無事。

一日三餐也自有侍女定時送來房中,他若在時便同她一道用。初始,她刻意拒絕。他便不緊不慢地說:“這一項不算你欠我的人情,只當是府裏包吃包住,況且,你若不吃飯,還哪有力氣為奴為婢的報答我。再則,主子叫你做什麽你難道還要讨價還價不成?”

一番話,說的藝萱啞然無語。她原以為找準自己與他的定位後,能夠遠離他,卻不料将自己弄到這般尴尬境地。

夜裏,她常常秉燭謄抄直至深夜。一連趕了兩天一夜,居然謄抄了大半。

這夜,他突然回到書房。她待要回避,卻被他叫住:“将這兩日的成績拿來看看。”

她只得捧了厚厚的一沓奉上。他照例歪在小榻上,一頁頁翻看,突然遞過來兩頁:“你念這段我聽聽,似乎有個錯處。”

她只好接過來,對着燭光一句句念給他聽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俨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将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澹兮其若海;泊兮若無止。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兩頁紙都念到頭了也不見他挑出什麽錯處。藝萱便躬身道:“如若大人沒有其他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他擡起頭,看着她,眼裏瞧不出喜怒:“我要就寝了,你去哪裏?”

藝萱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幸好他接着說道:“既是我府上的奴婢,不該侍候主子洗漱嗎?”

藝萱只得出去給他準備熱水及洗漱用具,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好,他仍舊不準她離開,而他的理由簡直就不算一條理由。他說:“我怕黑,須得有人守夜。”

藝萱絞着雙手:“就算是府上的奴婢,有些事确實不是我份內的,要不請齊大娘再為您妥善安排。”

他冷冷道:“既是我府上的奴婢,難道不該一切聽從主人的嗎?何況你和別的奴婢不同,你還欠着我許多人情不是。”

藝萱無奈,只好勉強道:“如此,我就在外間書桌謄抄經書吧。”

他點點頭:“也好—— ”頓了頓又道:“我若有事自會使喚你。”

于是這一夜,藝萱只得困守在書桌前,雖然她與他之間隔着一道六扇屏風,這一夜也叫她如芒在背,不得安寧,那具為她而設的小榻她根本不敢靠近。

《道德經》通共抄了四天三夜,他在書房裏宿過兩夜,這兩夜于藝萱來說實在難熬。

第五日一早,她總算将他要的新書謄抄、裝裱好,可是封面的墨跡未幹。侍女洛洛就來傳他的話:“林姑娘,這些衣裳是主子交代要你親手縫補好的。”

她接過來一一展開,分別是三件外袍、一襲披風、兩件中衣。

她想起他一向衣冠楚楚的樣子,根本不相信他會真的再穿着這些破損的衣服。再細一看,這些衣服上的破損、脫線之處分別是人力故意為之。她還記得那本被他當面撕毀的經書,她可以大膽揣測;這些需要縫補的衣服定也是那人的“傑作”。

她無奈地嘆口氣,知道分辯也沒用。收拾起筆墨紙硯,轉頭開始穿針引線。這些活計若緊着些,在她最多兩日便可做完。可是不知何故,夜裏送來的蠟燭卻無緣無故比往日的短小許多。是以她夜裏便不能多做,這樣一耽擱,這一兩日的活計就變成了三四日。

依然是這樣,在縫補衣物這三四日裏。他兩夜未歸,回來那兩夜照例宿在房中。藝萱照例在他眼跟前苦苦熬着。

待到這些衣物縫補如新,洛洛又捧了許多絹緞、彩線送到她手上。雖然這已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聽完洛洛的轉告,她心裏還是隐隐抽搐了一下。

洛洛說:“主子交代要姑娘做幾張精致的手帕子,這白色的要繡幾支蓮花、這綠色的要繡幾葉蘭草、這藍色的要繡幾杆瘦竹、這玄色的要繡幾行詩句....主子叫你先繡別的,詩句他想好了再繡。”

轉告完,洛洛不由同情的看看她:“姑娘,這麽些活,可夠你忙一陣子了,爺又不準別人插手,洛洛就是想幫姑娘也是不能的。”

藝萱以手扶額,心知這分明是他在故意為難他。轉念一想便也釋然;也罷,雖然是辛苦了些,但是能盡早還了他的人情也是一樁好事。

如此這般,她困在他的書房将近一月。而他依舊是隔三差五就會宿在書房裏。讓藝萱意外又安心的是這多日的相對,他與她居然相安無事。

直到這夜,他醉酒而回,瞧着她仍坐在燈下默默刺繡,也不言語。只是他停留的目光那樣久,久到藝萱心驚肉跳。盡管表面上她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淡定摸樣,顫抖的手指卻将她出賣,一個不慎,繡花針紮了她的手指,她低哼一聲連忙用手捏住。他似乎也察覺了,站起身靠過來。藝萱驚怕地跳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他蹙眉看住她,瞧見她眼裏掩飾不住的驚惶之色,和一副緊張戒備的神情。他轉身踱回床邊,又回複冷凝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忽然大聲道:“把愛穿綠衣裳的侍妾叫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在這個年齡段,都會為自己編織一個夢......為自己臆造一個可能相遇的人!

☆、十八

洛洛在門外答應了一聲,就匆匆趕去西院通傳。

藝萱雙拳緊握,木然立着,不言不語。衛卓雲隐在帳幕中亦是無聲無息。

彼此默然相對,屋子裏的氣氛靜的詭異。

不多時,一身豔麗裝束的綠兒嬌滴滴地喚了一聲:“主子,奴婢來了。”喜笑顏開地踏進房來。一眼瞥見角落裏立着的林藝萱時,她的神色頓時變得既意外又驚奇。

每次和衛卓雲獨處一室,林藝萱都無法不緊張,無法不害怕,是以起先她并未注意到來者是誰。而衛卓雲歪靠在床欄上,面色沉寂,目光凝結,若有所思。

屋裏的兩個人顯然各懷心事,誰也沒有注意到綠兒的出現。

綠兒驚愕不解地偷眼望向林藝萱,這個在自己的記憶中已經漸漸淡去的人,素衣長裙,妝容淺淡,沒有陪襯也無需刻意的裝點,寂然立在黯淡的燭光下亦足以奪人心魄。

而自己精心裝點的滿身華服和滿頭珠翠與她相形之下,優劣頓現。她悲哀的知道,自己在林藝萱面前,永遠都是那麽沒有存在感。

這屋子裏明明就站着這樣一個連女子看到都難以側目的麗人,衛卓雲卻巴巴的遣人将她喚過來,他意欲何為?思及此,綠兒悄悄轉眼去看那召她前來的男人。

借着燭光,她遙遙看見他精致的側顏,心口忍不住悠悠一蕩,既甜蜜又悵然。

綠兒清楚的記得自己與林藝萱是同一日被俘獲,又一起被押送進衛卓雲的軍帳的。

那夜,她忍辱偷生,被迫将自己的清白交付。而看上去比她更柔弱的林藝萱卻勇敢抗争,逃過一劫。綠兒知道哪怕再次面對相同的情況,她依然沒有林藝萱那樣的勇氣。那時,她的确欽佩過她,也的确羨慕過她。

所以當林藝萱不惜同衛卓雲以命相博換得了脫身的機會離開時,她才會趕去給她送行。

然而世易時移,今日再見故人,綠兒的心境已全然異于從前。她最屈辱的一夜,林藝萱全程旁觀,今日彼此再見無疑令她想起昔日種種,也令她暗生羞愧。再則,此時的她雖不得寵,卻已是衛卓雲名正言順的侍妾。對于衛卓雲,她心中已不再是最初的那種恐懼,也許女人們在交付了身體之後,心也會随之奉上,衛卓雲于她早已從掠奪者變成了情感和生活的重要依附。所以當她看到這個一出現就讓自己光彩全無的女子,說實話,她心裏更多的滋味是苦楚、是嫉妒。

伴着這樣的苦楚和妒忌,綠兒來不及細細思量林藝萱出現的緣故,也顧不上仔細參詳衛卓雲喚她前來的因由,只是本能地想要引起那個男人的注意,本能地想在另一個女人面前突顯自己的地位。

綠兒堆起滿臉的媚笑,再度欠身施禮,呼喚的聲音嬌柔又婉轉:“我的爺,綠兒來了!”

隐在帳幕中的男人仿佛神游天外,毫無回應。

聽見這聲嬌喚,林藝萱慢慢擡起頭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她驀然認出眼前這個華服錦裙,珠玉滿頭,妝容豔麗的女子是自己的故人。

雖然彼此暌違已久,但是她與她共同經歷過人生中最驚心動魄,最不堪回首的劫難,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她。

想起她曾給過自己的恩情,林藝萱不由低低出聲:“是你麽?綠兒姐姐?”

綠兒不知是未曾聽聞,還是全未在意,她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衛卓雲的身上,“三爺!三爺!主子——”

直到她再三呼喚,衛卓雲才緩緩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睛緩緩轉過來,許久之後終于有了情緒。

“過來——”衛卓雲喚,聲音清冷的,沒有分毫情意。

此情此景,藝萱自然知道絕不是可以敘舊的場合。她垂眸颔首悄悄退縮了一步。

綠兒笑意融融地細步上前,熟練而自然地替衛卓雲脫下鞋襪、寬衣解帶。

看着眼前這一幕,林藝萱心裏倒吸一口氣,難不成這惡劣的人又要故技重施,再度讓她難堪嗎?回想起初遇時他惡劣殘暴的種種行徑,她不由自主的心慌神亂,退縮的腳步悄悄移向門口。

衛卓雲僅着中衣,人已懶懶趴在床上,聲音卻不緊不慢地追上來:“這房裏需要人侍候,你要去哪裏?”

此語一出,不止藝萱呆了,正為他按摩肩背的綠兒也怔了一怔。

如今屋裏這般情形,任誰也看得出接下來會怎樣,他卻不許她回避。這究竟意欲何為?是想當她的面彰顯他對另一個女子的榮寵?還是故意在羞辱她?

綠兒遲疑着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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