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結局 (1)
“當時方知州是在這林中被殺的,然後顏如玉就這樣将屍首捆綁了起來,後來我看到繩索時,就感到奇怪,兇手為何要用兩截接在一起的繩索,而不用一整根繩索?在看到縣府水桶縫隙中的泥土後,我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原由。”柳芸兒說着走到樹邊,拿起繩索的另一端。
大家這才看清,原來繩索垂下來的一端,從主繩索上又接出了五個分支,好像手的五指一般。
不一會兒,皓月便從河邊提回來一桶水,随即将水桶牢牢地系在其中分出的一根繩索上,之後她又提起另一只空的木桶,向河邊走去,如此往返,當她将第三桶水系上去時,那綁在繩索另一端的石頭,已微微有些動搖,當第五桶水一系上去時,那石頭竟離地而起,與幾桶水以樹枝為支點,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這時皓月走到繩結處,又拿出一根較長一點的繩子,将繩子的一邊系在繩結處的上端,将另一邊繞在大樹的樹幹上。最後她用随身的匕首,将繩結處的分支一個一個地割斷,只留下連着大石的一根繩子,和後來系在樹幹上的繩子,兩截繩子緊緊地相連着,那石頭便穩穩地懸在了半空之中。
待皓月做完這一切,柳芸兒環視了一下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顏如玉的臉上,她定定地說道:“這樣就巧妙地彌補了你力量的不足,也讓我們一開始以為,兇手是一名身強體壯的男子。之後你去了河邊,倒掉了桶裏的水,然後回到縣府,又将桶洗幹淨,但你卻沒想到,河邊的淤泥陷入了木桶的縫隙中,且很難完全地清理掉,因此你才會被我發現。”
“你有何證據,說明此事是我做的呢?如此說來,不是所有人皆有嫌疑麽?”顏如玉輕聲問道。
柳芸兒神色自若地道:“最好的證據就是你的行為,你今天一聽到我說,在河邊發現了木桶,你就立即趕來河邊,想要将木桶拿走,但你卻不知道,這是我們暗中的安排。你一定很疑惑,自己當日确實将所有的木桶都帶回了縣府,又怎會還有遺留?于是你想要來河邊看看,所以才會出現剛才的一幕。其實我一開始懷疑你,是因為你所說的那番話,你曾提及,當你送方知州回房時,方知州提出要去花園,随即握住你的手,想要輕薄你。”頓了頓,柳芸兒繼續說道,“反過來仔細想想,方知州若真的想借醉酒輕薄你,為何不在客房,反而要故意跑去花園,這樣不是更容易讓人發現麽?”
“柳姑娘依你之見,他們為何要到花園去?”陸一山問道。
“我猜,這主意恐怕是顏如玉提出的,她故布迷霧,目的就是為了讓人看到這一幕,進而引出方知州輕薄她的誤會,也讓方知州的不告而別,顯得理所當然,還能順便将我們的視線,引到魏知縣的身上。”
司空曜沉思道:“魏知縣的确說過,方知州矢口否認,但他的不告而別,卻讓魏知縣認定,他是做賊心虛。方知州突然離開,想必被人約到了這樹林中。”
“沒錯,那個授意方知州要悄然離開,并約他來樹林的人,也是顏如玉。她在林中殺了方知州,随即将刀子丢進水中,然後将方知州的屍首吊起來,等人發現。”
“方知州為何要對顏如玉言聽計從?莫非他們之間,真的有什麽私情不成?”陸一山又追問道。
“這也是我一直未能想明白的地方,我們不如問問顏如玉本人。”
所有人聞言,目光都集中到了顏如玉的身上。此時她靜默不語,一個字都不肯說。
“魏知縣的死,你又怎麽解釋?”陸一山見狀,又轉而看向柳芸兒。
“這就更簡單了,刺殺魏知縣的人,亦是顏如玉。進入魏知縣的房中,對她來說并非難事,且魏知縣對她不曾有一點防備,她便趁魏知縣不備,殺了他。”柳芸兒仍望着顏如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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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曜從旁開口解釋着:“我同芸兒做了一個試驗,即安排兩名家仆在院中吵架,那時我們正在顏如玉所住的西廂房內,由于西廂房前大樹的遮擋,我們只能隐約聽到,外面有吵鬧聲,但根本聽不清說話的內容。可先前我們在詢問顏如玉時,她告訴我們,當晚她清楚地聽到魏知縣喊了救命一類的話。”
“陸丞相,你可還記得當晚詢問到您,您是怎樣回答的?”柳芸兒補充道,“您言及聽到院子裏有人高喊,聲音凄厲,但具體說了些什麽,你卻并未聽清。顏如玉說那時她已經在西廂房睡下,陸丞相住在東廂房,尚且都難以聽清楚叫喊的內容,她住在那西廂房,又怎麽可能聽得如此真切?其實顏如玉刺殺了魏知縣後,怕被人認出,因此并未追出來。等大家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魏知縣的身上時,她才趁亂,從魏知縣的房中溜了出來,然後裝出聞訊趕來的樣子。那些話,她之所以會聽得如此清楚,是因為當時她正躲在魏知縣的房內。”
“不用繼續說下去了。”顏如玉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幽幽地開口,“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們将我抓起來吧。”
“不急。我一直好奇,你為何要殺了他二人?殺了方知州,你若說有隐情,我們還可以理解,可你為何将魏知縣也一同殺了?他是你的丈夫,他待你有何不好?你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呢?”柳芸兒走到顏如玉的面前,凝視着她毫無表情的臉,問道。
“我自有必須殺他們的理由。”顏如玉隐晦地說到這裏,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柳芸兒細細地體味着她臉上的表情,并非仇恨,亦不是傷痛,倒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後的淡然。可任憑她怎麽問,顏如玉就是不肯再說一句話。
“既然如此,我看也不宜久留,得盡早将她押解回京,送到刑部再詳細審查。”陸一山堅定地道。
“老師,您先行一步,我與芸兒還有些事,尚需留在這裏幾日。”
陸一山颔首道:“那我們就分兩路走,我帶着護衛押解犯人先回京,你們處理完這裏的事情後,也盡快趕回來。到時我會禀明皇上,再調派新的州官和縣官來這裏。”
淺淺的目光又落在顏如玉的臉上,柳芸兒微微蹙起眉,陷入了沉思。輕輕的流水聲隐約入耳,仿佛沖刷着腦中的思緒,那絲絲縷縷的線浮現在眼前,似明非明。
手執着陸喬的書信,司空曜坐在柳家院中,臉上難掩一抹黯然之色。他未曾想到,那日他到相府,竟會是最後一次見到陸喬。陸喬那真誠的祝福,似乎猶在耳邊,才幾日工夫,便物是人非。她還這樣未谙世事,甚至理應有更好的生活。
柳芸兒端着一碗水,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聲道:“陸丞相昨晚已經帶人先離開了。”
司空曜将信重又收起來,緩緩地道:“想必他急着回去看看,喬兒的身後之事是否處理妥當。老師失去唯一的女兒,心中定不好過。”
“你真的覺得,陸喬的死就這樣簡單麽?”柳芸兒略一遲疑,忍不住開口問道。
司空曜接過碗,飲了幾口水,擡首望向她,詫異地道:“芸兒認為喬兒的死,另有蹊跷?”
“我總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柳芸兒說着,在司空曜的身旁坐了下來,“如果按照子唯你所說,陸喬早已接受了解除婚約之事,那她還有何輕生的理由?”
“你是說,喬兒可能是被……”司空曜不确定地道。
“陸喬定是看到了什麽,想要告訴我們,但又怕被發現,才會給我們寄來那封內容隐晦的信,而就在這之後,她便落井而死,這未免太過巧合。”柳芸兒說到這裏,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着司空曜。片刻之後,她下定決心,清楚地道,“待在柳家鎮的陸丞相,聞此噩耗,卻不急着趕回家,只差人送信,命人匆忙掩埋女兒。他這樣做,實在說不過去,我覺得他好像在掩飾着什麽。”
“你懷疑陸丞相?不,這不可能!”司空曜驀然站起身,蹙眉冷聲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陸喬是他唯一的女兒,他怎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雖然芸兒你在斷案上很敏銳,但這次你對老師的懷疑,卻毫無道理可言!”
柳芸兒雖早料到司空曜定會無法接受,但仍輕柔地解釋道:“我懷疑的還不只這些。子唯你可還記得,在離開魏知縣縣府的時候,我曾問過你,我們可提及過殺了方知州和魏知縣的兇手,為同一人,當時你搖搖頭。既然你我都沒說過,那麽試問陸丞相又為何會說,兇手殺了他兩名門生?”
“許是他根據我們的話語,猜測到的。”
柳芸兒搖搖頭,“顏如玉最終也沒說出殺人的原因來,還有西域使節一案,最終幕後之人的追查也不了了之,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子唯你好好想想,切莫讓自己的情感,蒙蔽了事實的真相,是非不辨的子唯,不是我所愛的那個正直的男人。”
司空曜并未回答,像是陷入了沉思,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片刻之後,他起身走了出去。柳芸兒輕聲一嘆,望着他的背影,亦起身道:“陸喬那畫中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司空曜聞言,忙轉身追問:“喬兒最後要告訴我們什麽話?”
“此乃一個字謎。”說着,柳芸兒拾起一根小樹枝,彎身在地上畫着,“三人一張口,頭戴一頂帽。”
司空曜細細看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司空曜話說到這裏,臉上神情一凜,他警覺地沉聲喝道,“什麽人在哪裏?”他的話音方落,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張正,你到底是什麽人?”司空曜質問道。張正雖然并非殺人兇手,但身份不明。司空曜仍不放松警惕,冷冷地道,“當初你若是奉了魏知縣之命,監視我們,可如今魏知縣已不在,那麽你也沒有這個必要了,但你為何仍要暗中跟蹤我們?”
張正淡然一笑,“就憑他魏知縣,還不夠資格來命令我。”
“不錯,看你的身手,就知你絕非一個小小的官差這樣簡單。編造出那山賊的身份,你也許能騙過魏知縣,卻瞞不過其他人。”柳芸兒從容地道。
“我早知道,柳姑娘聰明敏銳,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難怪皇上特別叮囑我,要在柳姑娘面前小心,莫要太早露出馬腳,想來皇上早知道你會懷疑我。”張正說着,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這令牌,司空曜和柳芸兒并不陌生。
“你是皇上派來的人?”柳芸兒詫異道,“那又為何在此停留了一年之久?”
“暗中留意您二人查案,只是皇上的新命令,而我在這裏是為了……”
“大人,柳姑娘,他醒了!”這時皓月忽然從屋中奔了出來,邊跑邊叫道,“那人醒了!”
司空曜與柳芸兒對望一眼,忙向屋內走去,張正見狀,默不作聲地也跟了進去。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個面色蒼白之人,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在看到司空曜和柳芸兒的那一瞬間,露出一抹頹然的神色。緊跟着進來的張正,瞪大了眼睛,面帶掩不去的震驚。眼前這人,竟是早已被顏如玉殺死的魏知縣。
司空曜別過頭,不忍再看。知曉他此刻心境的柳芸兒,握住他的手,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帶着受傷未愈的魏知縣,司空曜和柳芸兒行路難免緩慢,幾人回到京城,已在幾日之後。
此時他們聽到了顏如玉已死的消息,若是換作以前,他們可能會因此而感到詫異,但一路上聽了魏知縣交代的實情後,他們平靜而淡然地接受了這個消息,因為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司空曜和柳芸兒商議之後,決定還是先查明顏如玉的死因,即使他們對此早已心中有數,但仍需要做最後的求證。至于皇上那邊,他們相信張正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将所有的事如實禀報給他。
顏如玉的屍首,早已被陸一山安置在刑部。陸一山像是算準了時間一般,在幾人剛踏入刑部不久,便帶着侍衛不請自來。随後他自若地坐在刑部的大堂內,緩緩地飲着茶。
“老師,這顏如玉之死,到底是怎麽回事?”在等候柳芸兒驗屍結果的間隙,司空曜問道。
陸一山放下茶盞,自責地道:“這怪我疏忽了,進入京城的前一晚,我們投宿時,我派了個侍衛去看守顏如玉,豈知那侍衛為顏如玉的美色所惑已久,于是他抓住時機,正欲侵犯顏如玉,這顏如玉不從,兩人争執間,侍衛怕她叫了人來,慌張之下,失手勒死了她。”
“那侍衛現在何處?可有收押?”司空曜追問。
陸一山不急不緩地答道:“已就地正法。”
司空曜對這話并未表現出過多詫異,只點頭道:“這也在常理之中,但您這次處理得未免有些心急。”
“不是老夫心急,只因為顏如玉乃待審的重犯,有兩條人命在身,那侍衛殺了她即便是失手,但也是大罪。”
“并非兩條人命。”司空曜忽然說道,側目看了看陸一山,只見陸一山臉上平靜的神色,似乎有了一瞬間的裂痕,但旋即他便恢複如初。頓了頓,司空曜又道,“魏知縣并未死,被芸兒救了過來。之前尚未查出兇手,我怕他再遭不測,于是隐瞞了下來,此刻他人已被帶回京城。”
“那他此刻人在何處?”陸一山微微地抽了一口氣,随即關切地問道。
“入城後,我将他安置在京城客棧中。”
“甚好,這消息值得欣慰,老夫定要抽時間去探望他。”陸一山說着,再次端起茶盞,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這時,柳芸兒緩步走了進來,司空曜與陸一山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未等他們發問,柳芸兒先搖了搖頭,然後開口道:“很遺憾,我沒有任何發現,死者是被勒窒息而亡的,身上不見其他傷痕。”
“那與老師所說相符,一名侍衛想要侵犯顏如玉不成,才失手勒死了她。”司空曜從旁解釋。
柳芸兒颔首,“我看此案可以就此了結。”
“你們留在柳家鎮幾日,可有其他發現?”陸一山聞言,亦不再追究,像是想到了什麽,轉而又問道。
“除了發現魏知縣尚有生命跡象,并救下他外,我們并未發現任何異狀。”
“既然沒有什麽奇怪之處,那我今日就先告辭了,你們也知道,喬兒才死去不久,我仍有很多事需要處理,我們改日再敘。”陸一山說着站起身,又補充道,“若有任何發現,及時告知我,另外代我向魏知縣問候一聲。”
司空曜和柳芸兒不動聲色地望着陸一山匆忙離去的身影,久未開口,直到确定陸一山已走遠,柳芸兒這才拿出方才的驗屍記錄,走到司空曜的面前,随即在桌案上展開。
“可是有何發現?”司空曜問道。
柳芸兒翻開記錄,解釋着:“我發現顏如玉的右手指尖有破損,從上面的痕跡來看,像是刻意咬破的,我覺得有些蹊跷,随即注意到她緊握的左手,懷疑她拳中握有東西。因為屍首已僵硬,我掰開她的手頗費了些事,沒想到竟看到了這個。”柳芸兒說着,指了指記錄上的圖形。
“這,這不是我們曾見過的那西域标記麽?”司空曜望着那火焰的圖案,眼中墨色更濃。
“不錯,雖然圖案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顯然顏如玉被殺前,當兇手誤以為她已死時,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咬破手指,将圖案畫在掌中,然後緊握了起來,而她要告訴我們的,就是她殺方知州和魏知縣的原因。”
司空曜聞言,面色轉為凝重,“這樣說來,這案子也與那事脫不了幹系?”
“想必是如此。”柳芸兒微微一嘆,淺淺地望着司空曜,“子唯,你……”
話才說到一半,她突然聽到外面官差高聲通報道:“大人,雷總管來了。”
“有請。”
随着開門聲,雷霆走了進來,臉上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他即便向司空曜行禮時,亦未曾改變滿面的正色。他心知兩人都明白他此行的來意,于是開門見山地說道:“皇上讓我來邀司空大人和柳姑娘,明日進宮一敘。”
司空曜心領神會地應道:“有勞雷總管回去轉告皇上,我們一定前往。”
雷霆完成了任務,再無一句贅言,剛要轉身離去,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桌上打開的記錄,在看到那火焰标志時,神情一凜,不知為何他又再次沉聲叮囑:“請二位莫忘了,明日一早務必進宮。”說罷,他轉身離去。
“看來皇上已知道此事。”柳芸兒輕聲道。
司空曜若有所指地答道:“張正是個盡忠職守之人,想必皇上那裏已做好準備。”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一抹黯然。
柳芸兒走到坐在桌案旁的司空曜面前,将手輕搭于他的肩上,柔聲安慰道:“子唯,該來的總要來,這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亦并非你的錯。”
大手覆于柳芸兒的手上,司空曜轉頭向她一笑,“芸兒,可還記得我們在柳家鎮曾說過,要遠離一切,安靜地過男耕女織的生活?等結束這一切,我們就離開京城。”
“你真要舍棄這裏的一切?”柳芸兒微微露出些許的詫異。
司空曜唇邊的笑意更深,“複雜的爾虞我詐,令我感到疲憊,這裏對我來說,毫無可戀。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浪跡天涯海角又何妨?”
兩人相視而笑,雙手輕輕地交握在一起,此時一種無聲的溫暖,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宮中的禦書房內,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子軒,鄭重地聽着雷霆的禀報,他以單手支着下颌,眼中湧動着一抹複雜的神色。此時一名侍衛在門外,高聲通報道:“刑部侍郎司空大人和柳姑娘求見。”
“宣。”秦子軒說着,向雷霆揮了揮手,雷霆便會意地退到一旁。
司空曜和柳芸兒步入禦書房,向秦子軒行了禮。秦子軒似乎并不急着提及正事,示意他們坐下之後,閑話家常般不經意地問道:“你們此去柳家鎮,可是收獲頗豐?”
司空曜全然沒有閑談的心情,他無法做到像秦子軒那般,明知有隐情,卻若無其事。他側目向四周望了一下,見禦書房內并無他人,忍不住開口反問:“皇上,臣鬥膽一問,陸丞相勾結西域一事,您是否早就知情?”
秦子軒臉上的神色未變,但眼中卻閃過一抹陰霾,“我一直有所懷疑,只是不能确定,因此僅能暗中調查此事。”
柳芸兒恍然大悟道:“我們離開龍家的那日,陸丞相正好邀了一些人在游湖,我會在附近的破廟中遇到皇上,也并非巧合。”
“那日我與雷霆,确實是在調查陸丞相所邀之人,但遇到芸兒你,絕對是個意外。”秦子軒解釋道,“也是從那時起,我便分派了可信之人,暗中監視這些有關聯之人,相信你們也見過張正了。”
“當日我也在游湖之列,為何皇上未懷疑我?”司空曜聞言,疑惑地問。
“那是因為有芸兒為你作擔保。”望向柳芸兒,秦子軒緩緩地答道。
聞言,柳芸兒想到宮中的案子結束後,她與秦子軒之間曾有過一番對話,原來這番對話竟然有着這層含義。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其中的深意,唯有秦子軒與柳芸兒二人心知肚明。
“我猜想,皇上您之所以會幹脆地答應,讓我回柳家鎮為父翻案,也同此事有關。”柳芸兒從旁道。
秦子軒微微颔首,“陸丞相拉攏同黨,勾結西域,我懷疑并非一兩日了,但即便是派了人暗中監視他們,他們行事也都未露出什麽馬腳,且時間短暫,我要找到證據不易。聽到芸兒你的請求,正發愁的我,覺得看到了希望,因為你冰雪聰明,我相信你定能查出一些隐藏的真相。”
“芸兒能受皇上這般重視,深感受寵若驚。”口中雖這樣說着,柳芸兒的美目中卻隐約流露出些許的黯然神傷,“被我們救下的魏知縣,在清醒後說出了實情,原來當初我父親無意中聽到,魏知縣和方知州的談話,并從中知曉他們與陸丞相之間的事情,魏知縣見收買我父親不成,才下手毒死了我父親。”
“你們帶回了魏知縣,他可作證,但治罪陸一山,尚缺少物證,怕難以服衆,畢竟陸一山是當朝元老,我們需要計劃周詳。”秦子軒謹慎地道。
“關于這點,我們也做了一些安排,皇上盡可放心。”司空曜答道,“另外關于物證,芸兒也有所發現,但要取這東西,想必要去一趟丞相府。”
接收到秦子軒詢問的目光,柳芸兒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走上前放到秦子軒面前的桌案之上,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我們在劉家鎮時,收到陸一山之女陸喬送來的一封書信。”
秦子軒拿起信端詳了片刻,疑惑地道:“這幾幅圖,上面這幅圖我認得,乃是西域信物,據雷霆說,他曾在你們那裏見到過,想必你們也已經知曉。可下面這幅圖又是何意?”
“是字謎。”柳芸兒邊說邊在掌中寫着。
秦子軒頓悟道:“是書信的信字。”
“不錯,想必陸丞相與西域必有書信往來,以他不輕信人的秉性來看,應不會毀了那些信,必擇了隐蔽處保存了起來,以便不時之需。我猜想,陸喬可能無意中看到了這些信,所以才會被害。”
秦子軒驚詫地道:“你是說,陸喬是被殺的?我前幾日确實聽說,陸一山之女投井自盡,卻不承想陸一山竟會有如此野心,連自己的女兒都能犧牲。”秦子軒說到這裏,臉上閃過一抹愠怒。
“皇上,不如就讓卑職今晚夜探丞相府,将那些信件找出來。”侍立一旁的雷霆,上前說道。
“不,請皇上準許我,前往相府完成此事。”秦子軒還未開口,司空曜已起身行禮道,“我去過相府多次,對那裏比較熟悉,這次理應由我去。”
“也好,這任務便交與司空侍郎你,你要多加小心。”秦子軒叮囑道。
司空曜堅定地道:“為了報答皇上對我的信任,我定當盡心竭力。”
秦子軒點點頭,但旋即又面露憂色,“陸一山這老狐貍做事,不會毫無準備,恐怕他拉攏的朝中勢力,還遠不止我們所知道的這些,我們只有先發制人,盡可能掌握那些人的名單,将他們控制起來,才能搶得先機。”
秦子軒此話一出,司空曜和柳芸兒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後,柳芸兒開口道:“皇上,若要查情報,有一人可信任。”
“哦?是誰?”
“唐家的當家人,唐慕瀚。”
“事不宜遲,我想親自見他,同他相商,不知何時比較妥當?”秦子軒道。
柳芸兒略一沉吟,輕聲道:“皇上白天出宮,恐怕不便,若讓陸一山的耳目看到,可能會節外生枝,不如今晚我們在司空府門口彙合,我願帶皇上去見慕瀚。”
“好,那麽今晚我們分別行動。”司空曜亦附和道。
幾人商定之後,神色中皆有掩不去的幾分凝重。面對那一場即将到來的疾風暴雨,他們只能賭上一局,但他們也知道,若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滿盤皆輸:陸一山號令同黨,與西域裏應外合,天下大權,便會落入他的囊中。
這一夜似乎注定不平靜,在柳芸兒和秦子軒來到唐府的時候,收到通報的唐慕瀚,已經等在了前廳。他悠閑地飲着茶,絲毫看不出深夜被叫起來的倦意,淡定得像是早知今晚會有人到來一般。他仍着一身整齊的白衣,就連發髻也梳理得一絲不亂。
直到秦子軒走到近前,唐慕瀚才不急不緩地站起身,微微傾身,做出要行禮的姿态,卻被秦子軒阻止,“我此番出來,既然為了避人耳目,一切從簡便可。”
唐慕瀚順勢直起身子,随即轉身又走回桌旁坐下,看似一開始就沒有真要行禮的意思。他揮了揮手,請秦子軒和柳芸兒入坐,并遣退了兩旁的家仆,這才開口道:“皇上深夜親自到訪,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秦子軒看了看一旁的柳芸兒,見她向自己點點頭,這才答道:“其實我今日前來,是聽聞唐當家人脈廣博,想請你幫忙調查一些事情。”
“天下之事,還有什麽是皇上查不到的?”唐慕瀚不答反問。
秦子軒淡然一笑,“時間緊迫,我已沒有時間再慢慢細查,芸兒向我舉薦唐當家,說你定能在最短時間內,查出結果。”
“芸兒都已這樣說,我好像沒有推辭的餘地。”唐慕瀚側目看向柳芸兒,向她随意地眨了眨眼,又轉向秦子軒道,“而且我作為臣民,不給皇上面子,未免也說不過去,皇上想要我查什麽,但說無妨。”
“我們已掌握确切的消息,丞相陸一山勾結西域,意圖叛國謀反。”秦子軒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依舊從容平靜的唐慕瀚,繼續說道,“但陸一山不可能只身籌謀,我希望你能查出他的同黨。”
聽了秦子軒的一番話,唐慕瀚并不驚訝,反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揚聲喚來唐六,在秦子軒不解的目光中,吩咐唐六:“把前幾日我讓你去查的那個東西取來。”
唐六聞言應了一聲,便轉身走向後面。面對其他人詢問的目光,唐慕瀚不發一言,只緩緩地端起茶盞,沉默地又飲了起來。
不一會兒,唐六折返了回來,手中還拿着一張卷起的紙。見唐慕瀚微一點頭,唐六走上前,将那紙卷交到秦子軒的手裏。秦子軒疑惑地解開系着的紙卷,當看清裏面的內容時,沉穩自若的他,不免面露掩不去的驚詫。
“不知皇上要的可是這個?還滿意否?”輕輕地将茶盞放回桌案上,唐慕瀚依舊穩坐未動。
“這?”秦子軒擡目看向含笑的唐慕瀚,仿佛忽然間,對眼前的人有了更深的認識,“你怎會?”
“皇上是想問,我為何早就查好?我自然不會未蔔先知。不久前陸一山的女兒陸喬,曾來找過我,托我送一封書信給子唯,我見她神色有異,當時便覺奇怪,之後不久陸喬之死,更加讓我懷疑事有蹊跷,因此事涉及我的好友,所以我就着手對陸一山調查了一番,而皇上手中所拿的,就是陸一山近年來,走動和聯系頻繁的大小官員的名冊。”唐慕瀚說得輕描淡寫,就好似自己做了件尋常事一般。
秦子軒按住手中的紙卷,頓覺心中有些沉重,眼中的墨色一沉,他喚來門外的雷霆,随即将紙卷交給他,沉聲命令道:“雷霆,你速去處理此事,切記莫要打草驚蛇。”雷霆點點頭,旋即走了出去。
柳芸兒輕聲道:“不知子唯那邊進行得怎樣了。”
“希望一切順利。”
“是啊,一切順利。”柳芸兒将目光轉向窗外,望着那一輪圓月重複道。她的話中隐着一抹擔憂,似乎還隐着更深一層的含義。
與此同時,在京城客棧之外,一道身影借着夜色的掩護,翻牆而下,摸索着進入了客棧的院內。他謹慎地四下張望了片刻,直到目光鎖定其中的一間廂房,他這才幾個起落,悄無聲息地來到那廂房的門口。待站定,他用刀尖輕挑起門闩,随即小心翼翼而入,當看到床上蒙被睡得正熟的人時,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神情。
黑衣人高揚起手,月光從窗子灑落進來,映在他手中的刀刃上,閃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唇邊牽起一抹嗜血的笑容,他毫不遲疑地舉手落刀。當的一聲,被中人突然掀被一擋,将黑衣人震得後退了幾步,趁黑衣人怔仲之際,他翻身而起,一躍便站在了黑衣人的面前。
“你不是魏知縣。”黑衣人喑啞的聲音中帶着詫異。
成風冷笑道:“我當然不是,我可是專程在這裏等候你很久了。”
“還有我。”随着一道悅耳的聲音傳來,門被從外面打開,皓月手持長劍而入,笑着招呼成風道,“成風,我們要不要來比一比,看誰親手捉住這人?”
成風挑眉自信地答道:“你以為你能贏過我?”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兩人話音方落,已雙雙提氣起身,飛身攻向那黑衣人。知道自己中計,黑衣人心中暗叫不妙,忙左右招架開來。但成風、皓月配合默契,絲毫不給他還手的餘地,幾招之後他便難以招架。這時成風看準他的空隙,一刀劃過他臉上的面巾,黑衣人驚險地一閃,但刀尖還是嗖的一聲劃過他的耳際,面巾應聲而落。他還未來得及回首,皓月的劍已到面前,準确地指着他的咽喉。黑衣人心知大勢已去,便頹然垂下了頭。
京城隐在平靜的表面之下,似乎正在悄然發生着改變。
第二日一早,司空曜和柳芸兒便進宮面見皇上。秦子軒從唐府回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