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心繁複 (2)
山同行的還有一個人,那人正是陸一山之女,也是他的未婚妻陸喬。陸喬身着一襲淡粉衣裙,俏臉微圓紅潤,雙目明亮燦然,娥眉輕掃如黛,面容白皙清麗。
陸一山笑着走進了前廳,随即拉着女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端起皓月奉上的茶,飲了一口,這才看着司空曜道:“既然子唯公務繁忙,無暇去我那裏見喬兒,老夫就把她帶來,讓你們見見面。”
說完,他看着陸喬道:“喬兒還不向子唯問安?別忘了,他可是你将來的夫君。”
陸喬咬唇上前,擡目輕輕地望了司空曜一眼,又回首望了望陸一山,這才向司空曜施了一禮,輕聲道:“司空哥哥,許久不見了。”那話語中與其說,帶了幾分對司空曜的疏離,倒不如說,帶了幾分在父親面前的忐忑。
司空曜扶起陸喬道:“我回來這麽久了,都沒能去看喬兒妹妹,還望你莫見怪。”
陸喬搖搖頭,懂事地應道:“司空哥哥理應以公務為重,不必說抱歉。”
陸一山見狀,呵呵一笑,滿意地道:“好,好,你們就無需如此客套了。等再過些日子,就将你們的婚日定下,盡早了卻了這樁心願,老夫也就安心了。”
司空曜與陸喬互望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那份難掩的無奈。他們雖早已熟識,但素來只有兄妹情意,陸一山執意要将他們的終身捆綁在一起,他們皆感有苦難言,偏又礙于各自的立場,而無法違背陸一山的意思。
廳裏陷入一陣莫名的沉默中,除了一直含笑望着兩人的陸一山,陸喬和司空曜,在他別有深意的目光注視下,不知要如何開口。
此時的司空府門外,一頂軟轎悄然停了下來。雷霆走上前掀開轎簾,向裏面道:“柳姑娘,司空府已經到了。”
一個身着湖藍衣衫的窈窕身影,從轎中步出,來人正是柳芸兒。她擡首望了望司空府門前的匾額,唇邊揚起一抹淺笑。她終于又回到了這裏,即将見到那心中惦念的身影,心裏有着說不出的愉悅與心安。
柳芸兒站在大門處,向看守府門的兵士示意無需通報後,這才又轉頭向雷霆道:“雷總管先回吧,有勞了,芸兒自己進去便可。”
雷霆點點頭,向柳芸兒告別後,帶着轎夫離開了。
柳芸兒又向門內望了望,剛要擡步走進府內,倏然聽聞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她側目望去,只見一身白衣的唐慕瀚,策馬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駐足看着唐慕瀚下了馬,随即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芸兒,你果然回來了。”唇邊挂着誘人的微笑,唐慕瀚打量着柳芸兒,“看你的氣色,想必這幾日你在宮內過得還不錯,我放心了。”
對于唐慕瀚的出現,柳芸兒絲毫不感到詫異。普天之下只要他願意,就沒有他查不到的事情。知道她的行蹤,對他來說又有何難?她牽唇一笑,“宮內事情一結束,我自然就回到這裏了。”
Advertisement
“我猜時間也差不多了,因此專程趕來這裏迎你,沒想到我們竟然如此有緣,在門口便碰面了。”唐慕瀚向柳芸兒微微眨了一下眼,輕松地調侃道。他見柳芸兒平安歸來,頓覺寬心了不少。
“既然慕瀚是為我前來,我不招待慕瀚進去喝杯茶,未免說不過去。”雙目含笑,柳芸兒并不與他争辯。許久未見唐慕瀚,他這等說話的口氣和行事的作風,卻也令人懷念。
兩人說着,一同往府內走去。走入院中,卻見到幾個陌生的侍衛與家仆,柳芸兒有些意外。
這時,皓月手捧着放着幾碟糕點的托盤,快步走了過來,見柳芸兒,驚喜地道:“芸兒姑娘,您回來了!”
柳芸兒點點頭,疑惑問道:“你家大人在哪裏?家裏可是來了人?”
“是呀,陸丞相和陸小姐來了,這不,我正要送點心去呢。”皓月說着,用下巴指了指手中的托盤,“對了,我還得趕緊進去,芸兒姑娘和唐公子也別站着了,趕緊進來吧。”語畢,她風風火火地走進了前廳。
柳芸兒有些不解。陸丞相是司空曜的老師,若按常理,理應是司空曜去拜訪他。他若有急事相商,來此也并不奇怪,但為何還要帶着女兒?
她剛要擡步走進去一探究竟,卻被一旁的唐慕瀚拉住。她轉頭望向唐慕瀚,只見他不知何時斂去了笑意,面色中寫着些許柳芸兒一時所無法參透的鄭重,“芸兒,我忽然不想喝茶了,我看我們還是晚些再進去吧。”
“慕瀚,你這是何意?”柳芸兒看了看自己被唐慕瀚抓住的手,詫異地問。
神色一轉,唐慕瀚旋即又露出輕笑,“我并無他意,這司空府哪有什麽好茶可飲?而且我忽然想到,芸兒好像還欠着我一個答案。你可還記得,入宮前我邀你去我那裏住,至今你還未回答我,不如我們另找個地方,一邊喝茶,一邊好好談談。”
“不必了,我即刻便能回答你。”柳芸兒聽了唐慕瀚的話,微微垂首,委婉地回絕。她知道若答應去唐府,代表着何等深意。唐慕瀚對自己一向關照,這點她并不否認,但既已确認自己的心意,就更應該盡早清楚地拒絕為好。這話該要怎樣婉轉地說出口,才能不傷及他的感情,她還有些猶豫。
“我們進前廳去說。”柳芸兒雖沒有完備的說辭,卻覺得此事,兩人就這樣站在院中說,并不合适,于唐慕瀚亦不尊重。想到這裏,于是她邊說,邊要推開了前廳的門。
忽然,裏面傳來陸一山如洪鐘般的聲音:“甚好,我看你們兩個孩子也情投意合,既然都無異議,我已讓人查過,兩月後的十五就是吉日,子唯你與喬兒的婚約也許下已久,就這樣定下來,把禮成了吧,也好讓我能夠安心。”
神色一變,柳芸兒想要收回推門的手,卻已然來不及,前廳的門在她面前打開,與她四目相對的,正是驚詫的司空曜。屋內幾人的目光,倏地都落在了門口的柳芸兒和唐慕瀚的身上。柳芸兒隔空凝望着司空曜,不發一言,腦中卻因震驚而一片空白。她這才明白,自己愛着的這個男人,竟然早有婚約在身,原來她與他向來情深,奈何緣淺,這份情看似有意,實則早已錯過。
廳中幾個人一時間皆面面相觑,柳芸兒落在司空曜身上的目光,對司空曜來說好似刀刃,她眼中的那一抹酸楚和質疑,讓他心生寒涼。他曾多次掙紮,要不要将婚約之事告訴給她,卻到最後關頭,他還是自私地隐瞞了下來。他怕她知道後,會離開自己,卻不承想,如今在最糟的情形下,她知道了實情。他從芸兒的神色中,看出了她的在意,但他卻顧不得欣喜,他知道柳芸兒倔強,定然不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陸丞相,陸小姐,不知你們在此,叨擾了。”終究還是唐慕瀚不急不緩地開了口,打破了這一室的沉默。
“慕瀚,你也來了!”陸一山笑道,“你還帶着紅顏知己?我記得上次湖邊有過一面之緣,這位是柳姑娘吧,你們來的真巧,坐下一同喝杯茶。”
“喝茶今日就免了,我今日來是特地找芸兒的,即刻就要離開。”唐慕瀚婉拒道。陸一山從唐慕瀚的話語中似乎聽出了什麽,但他卻依舊沉着,并未多說。
“慕瀚。”一直靜默而立的柳芸兒,終于別開視線,不再看司空曜,她閉了閉目,仿佛下定了決心,聲音輕柔卻堅定,“剛才的問題,我現在便可回答你,你等我回房稍作整理,我今日就離開這裏,同你一起去唐府。”
柳芸兒此話一出,屋內的人的反應不盡相同。陸喬久未說話,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而陸丞相則若有所思。成風、皓月盡管驚訝不已,但礙于身份,也不能在此時插話。唐慕瀚倒是顯得氣定神閑,一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不着痕跡地看向一旁的司空曜,像是在等着他的反應。
司空曜不假思索,即刻辯駁道:“不可。”
柳芸兒揚眉冷聲問道:“有何不可?我與司空大人非親非故,我只是借住在此而已,更何況大人你即将完婚,我住在這裏,恐怕也不方便,恰好慕瀚早就邀我去他那裏,我不如盡早搬去,省得落人閑話。”
“沒想到,柳姑娘竟如此明事理。”一旁的陸一山笑道,“雖我們僅有一面之緣,但柳姑娘行事倒不失禮數。”
“陸丞相過獎了。”柳芸兒微微施了一禮,客氣地道。她将自己的所有心緒,習慣性地隐藏于平靜的面容之下。
“可……”柳芸兒的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讓司空曜無法反駁,他見柳芸兒的神色堅定,亦明白她的心意已決。柳芸兒神色中透出的冷漠,讓他感覺心痛,他想,如果此刻他再不說些什麽,她似乎會真的離他而去。想到這,他頓失平日的鎮定,不覺間竟緊張起來,慌忙脫口而出道,“芸兒,你難道忘了,你是皇上欽點的刑部新仵作,怎能就這樣離開?”
柳芸兒輕輕一笑,但那笑意卻并未在眼底漾開,她毫不在意地道:“之前的仵作不也沒住在府內麽?大人放心,我雖然住在唐府,但自會每日到刑部去報到。”
“我看,這也未嘗不可,就依芸兒所說的辦吧。”唐慕瀚從旁悠然附和道,目光依然直視着司空曜。司空曜緊握着拳,想要再度挽留柳芸兒,卻苦于找不到理由,且在陸一山的注視之下,他更感無力。
“慕瀚稍等,我這就去收拾一下。”柳芸兒說着,向後庭走去,在經過司空曜身旁時,司空曜驀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柳芸兒的手。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握,讓衆人紛紛側目,柳芸兒轉頭淺淺地望着司空曜,心頭一緊,隐約的疼痛似流水一般擴散開來。
神情中帶着毫不掩飾的留戀和懇求,司空曜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覺得,言語過于蒼白,他只能将千言萬語交付在這一刻的對視中。
柳芸兒狠下心,淡淡地說道:“司空大人這是做什麽?我先去收拾東西,不好讓慕瀚久等,大人還是好好招待陸丞相和小姐,莫怠慢了未婚妻。”說罷,她輕輕一掙。
衆目睽睽之下,司空曜亦不能再勉強,只得松了手,任她的衣袖劃過自己的指尖。愣了愣,他無奈地看着她走遠。
直到走入自己的房間,柳芸兒關上門,一直維持的笑容才隐沒在唇邊。她靠着門,一雙美目略顯失神。以為自父親死後,自己又尋到了依靠,不料這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夢,夢醒後,眼前仍是一片虛無。思及此,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也只有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司空曜為保護她而生死未蔔,唐慕瀚為她抵押上萬貫家財,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什麽都不能做。
唐府的別院內,草木蔥茏,一派春日的暖意。
比起司空府,唐府不知大了多少倍,畢竟是京城首富,府中不僅家仆難以計數,而且擺設器物也都精致罕見,就連柳芸兒居住的別院客房,也豪華氣派。
柳芸兒坐在雕花別致的妝臺前,看着銅鏡的目光,略有些遲疑,就連執着木梳的手,亦有些不自在,許久,她才黯然一笑。
自己究竟在做什麽?既然離開司空曜的心意已決,既然人家早有婚約,即便自己喜歡,又有何用?從失去父親,離開家的那刻,自己便已似那風中柳絮水中浮萍,無依無靠。想要尋得一份感情的依托,對自己來說,簡直就是奢望。
柳芸兒回過神,将梳子放在妝臺之上,目光掃過首飾盒中璀璨奪目的各色飾物,她搖頭輕笑了一聲,這唐慕瀚也太誇張了。她從裏面翻出一支鑲有珍珠的金簪,細細地端詳了起來。在這一堆令人眼花缭亂的物品中,這金簪雖看似普通,但那圓潤的珍珠散發出的幽幽光彩,雖不奪目,卻高貴雍容。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柳芸兒忙将發簪插入發間,随即起身走到門旁,打開了門,只見翩然的身影站在門外,唐慕瀚正向她微笑。
“慕瀚快進來。”柳芸兒說着,剛要閃身讓唐慕瀚走進屋內,卻被唐慕瀚拉住。唐慕瀚伸手到她的發間,撫着她的發簪,輕柔地道:“金簪佩偏了。”
頰邊一熱,柳芸兒略向後退了幾步,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雖然那日情急之下,她答應了唐慕瀚,搬到唐府,以避開面對司空曜的尴尬,卻并不代表,她已做好了準備,接受唐慕瀚的那份心意。
唐慕瀚看着她的舉動,不以為意地一笑,目不轉睛地凝視她,詢問道:“我可以徑直問麽,芸兒為何忽然決定要搬來這裏住?”
柳芸兒略作沉吟。她不能說出實情,對司空曜的感情,她要永遠地隐瞞下去。雖不知能否瞞過精明的唐慕瀚,但她也只能試上一試。
思及此,柳芸兒想了想,避重就輕地道:“其實入宮住了幾日,倒讓我想明白了,我不能總住在子唯那裏,給他添麻煩,既然慕瀚你這裏地方大,我不如搬來這裏,因此我本就是要答應你的。”
唐慕瀚聞言,若有所思凝視着柳芸兒,深情地道:“你在這裏住多久都無妨,我這唐府中,尚缺個女主人,如芸兒你願意,我就是照顧你一輩子,亦心甘情願。”
柳芸兒驚詫地看着唐慕瀚,未承想他突然間會說出這等話來。看慣了他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如此認真的他,倒讓她不知如何應對。她想到了拒絕的話語,卻無法說出口,沉吟了半晌,眼中墨色一沉,她低聲答道:“慕瀚,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
“我就是随口說說,想體會一下,許多人都喜歡的深情告白說出口,究竟是什麽感覺。你也知道我這人,你無需把我的話當真。”唐慕瀚含着笑,打斷了柳芸兒,像若無其事一般。
他眼底的那一抹失望,卻沒能逃過柳芸兒的眼睛。她知道唐慕瀚這樣說,是不想讓她為難。這長久以來,他對自己的好,她也深有體會,他處處為她着想,但她卻無以回報。一想到她為了逃避司空曜,利用了唐慕瀚對她的這份關心,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愧疚。她躲開唐慕瀚的視線,道:“不早了,我還要去刑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