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心繁複 (1)
“皇上乃堂堂天子,只需一句話,便可號令天下,又何需我這個小女子效勞?”柳芸兒不以為意地道。
秦子軒若有所指地道:“不,這事非你不可,也唯有你能辦得到。”
柳芸兒有些意外,輕聲道:“願聞其詳。”
“現在還不是時候,此事暫且保密,我會在适當的時機說出來。”神色自若,秦子軒微微一笑,一副秘而不宣的樣子。
這時,蘭妃一路低垂着頭,緩步走了過來,似乎心事重重,全然不複那頤指氣使的模樣,她甚至未覺察到眼前的皇上。她身後的一個婢女拉了拉她的衣角,提醒道:“蘭妃娘娘,是皇上。”
蘭妃這才擡起頭,當看到秦子軒時,她略顯慌亂,忙跪拜行禮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平身吧。”秦子軒淡然道。
蘭妃起身,目光看向秦子軒身旁的柳芸兒。衆人以為一向善妒又素來脾氣不好的蘭妃,定會借題發揮,但不承想,蘭妃看了一眼柳芸兒後,卻垂首一言不發。
秦子軒見狀,頗感意外,開口問道:“蘭妃有何心事?怎麽看起來悶悶不樂?”
“回皇上,臣妾因為柳妃之死,不免感傷。”蘭妃說着,似乎是怕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還落下了幾滴淚來,随即從袖中拿出手帕,輕輕地擦拭着。
“是啊皇上,蘭妃娘娘今天連早飯都沒有吃呢。”一旁的婢女補充道。
秦子軒細細打量着蘭妃,挑眉又問道:“蘭妃前幾日還與柳妃吵到禦書房,何時感情變得如此深厚?”
“皇上,畢竟我們姐妹一場,平日就算再吵,也并無索命的大仇,如今她年紀輕輕便喪命,我這個做姐姐的,怎能不為她感到難過?”
聞言,柳芸兒怔了怔,随即側目審視着蘭妃,只見她臉上露出傷感的神情,但眼底卻閃過一抹複雜的微光。
眸色一閃,秦子軒轉向柳芸兒道:“芸兒,今日你先回去。既然蘭妃心情不好,我要陪陪她。”
“皇上,臣妾身體有些不适,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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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軒搖搖頭,“如今柳妃一死,我才驚覺平日對你們關心不夠,若現在不補償,不知什麽時候就沒有機會了。”
“民女告退。”柳芸兒見狀,微微欠身告辭,随即轉身離去。
“雷總管,我能問個問題麽?”走在返回的路上,柳芸兒略一沉吟,向雷霆問道。
“柳姑娘盡管說。”雷霆點頭示意道,“皇上早已吩咐過,您進宮是受邀查案的,您的任何吩咐,我都要聽從。”
柳芸兒想了想,問道:“最先發現柳妃落水的人是誰?”
“是柳妃的貼身侍女小蓮。柳妃身邊原本有兩個侍女,一個是不久之前死去的小紅,另一個是這個小蓮。”
“不知這小蓮現在身在何處?”
“柳妃死後,小蓮受了不小的驚吓,現在柳妃生前的側殿,她修養幾日後,大概就會被送到其他殿繼續做事。”雷霆解釋道。
柳芸兒微微遲疑了一下,開口詢問道:“我這邊,小月一人有些忙不過來,那小蓮很可憐,不如就派她到我這裏來,我也好方便了解一些事情。”
“這……待我向皇上禀明,問問皇上的意思。”
柳芸兒盈盈一笑,“如此就麻煩雷總管了。”
秦子軒并沒有讓柳芸兒等太久,第二天傍晚,侍女小蓮就被送到了柳芸兒的殿中。也許對于秦子軒來說,柳妃的死給他帶來的傷感,很快就會被他遺忘。更何況,安排一個無足輕重的侍女,在哪個殿做事,跟着誰,于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柳姑娘,您可是覺得小月服侍得不夠好,所以才又要了新的侍女?”小月站在一旁,忐忑不安地問道。
明白了小月的心思,柳芸兒含笑安撫她,“小月,你別多想。我進宮來,就是為了查清這裏的事情,小蓮是柳妃身邊的知情人,我叫她來這裏,也好方便詢問些。”
“原來是這樣,小月明白了。”小月乖巧地點點頭,便不再多問。
這時,小蓮在雷霆的帶領下走進殿來。從她稚嫩的臉龐來看,年紀似乎比柳芸兒身邊的小月,還要小上一些。許是因為還未從柳妃之死的驚吓中緩過來,亦或是因為換了新的環境不熟悉,她有些惶恐不安,腳下略一躊躇,上前向柳芸兒行禮道:“奴婢小蓮見過柳姑娘。”
“快起來。”柳芸兒拉起小蓮,向雷霆道,“麻煩雷總管了。”
雷霆點點頭,“柳姑娘不必這麽客氣,有事盡管吩咐。我還有事,要去皇上那裏禀報,先告辭了。”說完,雷霆轉身離開了。
柳芸兒拉着小蓮的手走到了桌邊,坐了下來,向小月交代道:“小月,去将你的房內收拾一下,給小蓮騰出個地方,她和你一起住。”小月點頭應了一聲,随即走進了內室。
“柳姑娘……”
小蓮四下環顧了一下,面對親切的柳芸兒,她看上去坐立難安,剛要起身開口,卻被柳芸兒輕聲打斷,“小蓮,你不必緊張,就把這裏當做原來你待的地方。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不知道你能否如實回答?”
柳芸兒這份不同于之前柳妃的親和力,似乎略微緩解了小蓮心中的不安,讓她對眼前的這個新主子,很快信任起來。她愣了愣,忙答道:“小蓮定會如實回答。”
“我聽說你原本是柳妃身邊的婢女,我還聽說發現柳妃落水的人也是你,想必你是和柳妃一起出門的。那日天色已晚,你們去南花園做什麽?”
聽到柳芸兒提起柳妃,小蓮神色微變,低聲答道:“小紅的屍首失蹤之後,柳妃娘娘忽然說想去看看,要我準備了燈火,一同去那偏殿。走到半路時,娘娘說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讓我回去查看一下,随後再追上她。我把燈交給娘娘,随即往回走了許久,一路上我并未發現其他人影,我又擔心娘娘一人不妥,于是我趕緊追過去,誰知到南花園都不見她的身影,只在水潭旁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燈籠,随即我看向湖中……”小蓮說到這裏,似乎難以再說下去,低垂着頭,不再言語。
“那日天色已晚,柳妃為何要半夜去那偏殿?”柳芸兒若有所思地望着小蓮,追問道。
小蓮張了張口,但臉上随即露出遲疑的表情,她像是在顧慮什麽。柳芸兒見她仿佛有所顧慮,又繼續勸說:“小蓮,你與死去的小紅共同侍候柳妃,時日也不短了,你們感情如何?”
“小紅與我情同姐妹,雖然柳妃娘娘有時會刁難下人,但小紅如姐姐一般,總是盡力維護我,我很感激她。”小蓮緩緩答道。
“那麽你可相信,小紅化作厲鬼尋仇的說法?”
小蓮搖搖頭,堅定地說道:“小紅是個善良的人,即便是被人害死了,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說被人害死?”柳芸兒敏銳地捕捉到小蓮話中的隐意,反問道。
小蓮見說漏了嘴,忙停了口。柳芸兒向她笑了笑,溫和地道:“小蓮,為了早日能把小紅的事情查清楚,你要把隐瞞的真相說出來。”
小蓮想了想,這才默默下定決心。反正柳妃已經不在了,她繼續瞞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她頓了頓,答道:“其實把小紅推下水淹死的人,是柳妃娘娘。小紅不久前打破了蘭妃的心愛之物,大家皆知道蘭妃脾氣暴戾,當時就将小紅打了一頓,但顧及她是柳妃的婢女,才沒繼續追究下去。柳妃娘娘想借此陷害蘭妃,她在南花園推小紅下水的時候,我在旁邊偷看到了,但柳妃發現了我,就威脅我,不準我說出去。”小蓮說到這裏,撲通一聲,在柳芸兒的面前跪了下來,哭道,“我隐瞞了這麽久,愧對小紅。柳姑娘,我求您早日澄清鬧鬼之說,還小紅一個清白!”
“快起來。”柳芸兒忙扶起小蓮,“你也是礙于柳妃的脅迫,無奈之下才為之,無需太過自責。你先安心待在這裏,我亦會盡快查明事情的真相。”
這時小月從裏面走了出來,道:“柳姑娘,裏面收拾好了。”
“你先帶小蓮下去安頓。”柳芸兒說道,望着兩人離去的身影,她陷入了沉思。諸多的線索好似一條線上的珠子,慢慢地被串聯起來,事情的真相幾乎呼之欲出,但也仍有疑惑難以解開。那人為何要這樣做?如今小紅的屍首,又被那人帶去了哪裏?
“也就是說,芸兒進宮,是為查那個宮女溺水而死的事?”手執着折扇,唐慕瀚惬意地坐在司空府的前廳,悠閑得如在自己家中一般。
司空曜點點頭,“看她的樣子,案情應該有了些許眉目,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了。”
“憑芸兒的才智,這點事情還難不倒她。”唐慕瀚露出一抹輕笑,神色中竟是得意,他仿佛是在表揚自己一般。
“不過芸兒也說,還有一些事情,她未想明白,恐怕還要再等些日子。”
司空曜想到那天進宮見柳芸兒的情形,看到她一切安好,自己也略微放下心來。可明明這才沒過幾日,他竟又惦念起她,想要再次去見她。
唐慕瀚看了看司空曜臉上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緩緩地搖動折扇,出其不意地開口道:“怎麽,平日天天見到,你沒有感覺,分別後,你才發覺想念起人家了?”
司空曜微微一哂,争辯道:“你說到哪裏去了。”
“你不承認也無妨,反正等芸兒回來,我會繼續勸說她搬到我那裏去住,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到時候芸兒一走,就不是離開這幾日的事情了,你現在适應一下也好。”唐慕瀚挑眉笑了笑,說罷,收起折扇,向外走去。
心中一沉,司空曜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得問道:“慕瀚,你到哪裏去?”
“回家。”唐慕瀚在門口停住腳步,轉過頭向司空曜眨了眨眼,“你這裏沒有芸兒,于我來說未免太過無趣,我與其和你在這裏四目相對,不如回去找點事情做。”說罷,他邁步走了出去,留下司空曜坐在原地,搖頭苦笑。
走出司空府大門的唐慕瀚,倏然斂去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露出一臉正色的表情。見狀,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唐六,牽着馬走上前來。
唐慕瀚上了馬,對唐六交代道:“去找幾個可靠的人,查查最近宮內發生了什麽事。”
“是。”唐六應了一聲,剛要走,又被唐慕瀚叫住,“等等,還要再查一個人,查清楚他,也許對了解皇上和宮內的情況有幫助。”
“是誰?”唐六問道。
唐慕瀚緩緩地輕笑了一下,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來:“陸丞相。”
夜晚的禁宮,寒月高照,偌大的城中寂靜無聲,顯得空空蕩蕩。
最近宮內盛傳鬧鬼之事,又發生了柳妃落水而死的事情,人人自危,如非特別必要,天一黑下來,就幾乎沒人敢在宮中走動,因此宮中愈發顯得幽靜詭異。
在禁宮最偏僻的一個角落裏,兩道身影站在牆下,戰戰兢兢地忙碌着,他們看上去恐懼而急切。
“快,把坑再挖深一些。”其中一個有着尖細聲音的人,手做蘭花指,催促着對面另一個手拿鐵鍬,侍衛模樣的人。
“小順公公,就快了,不過……”目光掃過一旁的地上,用白布單包裹着的屍首,他害怕地道,“這小紅真如傳言那般,是咱們蘭妃娘娘害死的不成?不然,娘娘怎麽會有失蹤的屍首,還命咱們悄悄來掩埋?”
“這灑家就不知道了,灑家只知道,少說話多辦事,才能活得長久些。至于那些主子們的事情,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只需要聽命行事,無需知道那麽清楚。”小順見那侍衛停了手裏的活計,不禁又催促道,“快點,你別磨磨蹭蹭的,灑家也不願意大晚上的不睡覺,來做這種事。趕緊幹完活兒,我們也好回去交差。”
侍衛聞言,手腳麻利地又挖起坑來,當當的鐵鍬聲響,在這靜谧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忽然間,不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還沒等太監小順和侍衛反應過來,侍衛總管雷霆帶着一對兵士,已經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我聽這邊有聲響,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蘭妃身邊的小順公公。”雷霆禮貌地招呼道。
“雷,雷總管。”臉色發白,小順一邊磕磕巴巴回話,一邊刻意地向後退了幾步。
銳利的目光四下巡視了一番,雷霆向前走了幾步,問道:“不知小順公公這麽晚了,在這裏做什麽?”
小順慌亂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樣回答,但見雷霆的模樣,不給他個答案,定是無法蒙混過關,于是他硬着頭皮,應對道:“灑家是奉了蘭妃娘娘的旨意做事,蘭妃娘娘交代要保密,雷總管您就不要問得這麽仔細了,若娘娘怪罪下來,我們都擔當不起。”
“這恐怕不妥。”雷霆一副秉公辦事的口吻,“想必小順公公也知道,最近宮內鬧得緊,先是小紅鬧鬼之說,之後屍首又莫名丢失,現在連柳妃娘娘都死了。皇上命我們加強巡城,不可放過任何端倪,若出了事,我可沒辦法向皇上交代,因此我要查看一下這裏。小順公公不會介意吧?”
語畢,雷霆一揮手,兩旁的侍衛便會意地走上前,不由分說地将小順和那呆愣的侍衛圍了起來,之後打開了地上的白布包裹。
“雷總管,這?”打開包裹的侍衛驚聲道。
雷霆走到近前,淡淡地看了一眼,沉聲道:“這二人窩藏小紅的屍首,想必與宮內近日發生的諸多事情也脫不了幹系,暫時将他們收押待審,等我禀明皇上,再做處置。”太監小順聞言,雙腿一軟,徑直跪了下去。
與此同時,蘭妃的殿內,蘭妃正急躁地踱着步,神情中帶着掩飾不去的焦慮。她看向一旁的侍婢,問道:“秀兒,小順和那個侍衛回來了沒有?”
秀兒搖搖頭,“回娘娘,還沒有。”
“怎麽去了這麽久,還不見個人影?一群沒用的東西!做事拖拖拉拉的!”蘭妃想了想,又吩咐道,“秀兒,你去打探一下。”秀兒應了一聲,便轉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殿中,就只剩蘭妃一人。許是累了,蘭妃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了下來,往昔的威嚴已不再,一雙美目略顯得有些失神。她真的不知道,小紅的屍首為何會憑空出現在她這裏。
雖然小紅不是她害死的,但她卻因此記恨柳妃,總拿這件事來找茬,甚至還鬧到皇上那裏,分明是柳妃一心想要栽贓陷害她。她怎能甘心總被柳妃牽着鼻子走,于是派人假扮小紅的鬼魂,守在柳妃那裏,并且跟蹤柳妃到南花園,本想吓唬她一下,可怎知柳妃受了驚吓,竟然失足落水而死。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将小紅的屍首盡快掩埋起來,讓人別再繼續追查此事。
“娘娘,蘭妃娘娘,大事不好了!”秀兒快步走了進來,“奴婢剛才去打聽了一下,聽說小順被雷總管帶人抓走了。”
“什麽?”蘭妃震驚地站起身,身形晃了幾晃,臉上露出一抹絕望之色。看來這次,自己是在劫難逃,小順被抓,屍首被發現,定會牽連出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皇上親自過問此事,那她逃不過一個死字。
沉吟了片刻,她輕聲道:“秀兒,我忽然感到有些冷,你幫我取件衣裳來。”
秀兒雖然感覺詫異,但還是走向了不遠處的衣櫃,随即彎身在裏面翻找起來。她剛要轉身問蘭妃,要拿哪一件衣裳,突然間,只覺得腦後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下,随即聽到花瓶落地的聲音。秀兒不敢相信地看着身後的蘭妃,殷紅的鮮血從她的額邊流了下來,她甚至沒來得及呻吟一聲,在蘭妃的注視下,緩緩地倒在了蘭妃的腳旁。
蘭妃蹲下身,審視着秀兒失去生氣的臉,用顫抖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輕輕地合上了她圓睜着的雙目,之後坐在地上,詭異地失聲笑了起來。
宮外的侍人,早在她發現小紅屍首之時,就已被她遣走了,除了知情且幫她扮鬼的貼身婢女秀兒之外。此時,自然不會有人進來查看。
蘭妃站起身,慌亂地在櫃中翻找着,終于找到了一條白色的衣帶。因為手不停地顫抖,她試了幾次,才打好結,随即拉過一旁的凳子,做完這一切後,她留戀地看了一眼這大殿。
反正終難逃一死,她不如就這樣去吧。現在秀兒死了,不會再有人洩露出她害了柳妃的事情,她能夠清白地死去,不用背上殺人的罪名。蘭妃想到這裏,唇邊不禁露出滿足的笑容。
如銀的月光從窗棂灑落進來,照在潔白的衣帶之上。蘭妃就那樣帶着一抹誰也無法讀懂的笑容,自缢于自己的殿內。
雷霆帶人趕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凄美的情景。
當柳芸兒告訴秦子軒,一切真相都已明朗時,秦子軒似乎并不急于知道結果,命雷霆在禦花園的滌風亭擺下一桌宴席後,屏退了所有的侍從,就連雷霆,秦子軒也他讓候在滌風亭外幾十步遠的地方。
柳芸兒對這樣的安排,并不感到意外,她欣然坐在桌旁,神色自若。她心裏當然明白,秦子軒屏退所有人的理由,因為人多耳雜,有些話被人聽去,恐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事情解決之後,芸兒你就要回司空府去了?”秦子軒不急不緩地為自己添了杯酒,随即看向柳芸兒。
柳芸兒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茶杯,秦子軒這才将酒壺重新放回到圓桌上。頓了頓,柳芸兒輕聲道:“民女正有此打算。”
秦子軒揚起一抹輕笑,“看來是時候了。”
“皇上說的時候是指?”柳芸兒側目不解地看着秦子軒,詢問道。
“沒什麽,這事可先放在一旁,晚些我再說不遲。”秦子軒将酒盞湊到唇邊,淺淺品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們還是先來說說,最近宮內發生的事情吧。”
“事情其實很簡單。小紅的事,還有宮內散播的流言,只要有人操控,做起來輕而易舉。”柳芸兒說到這裏,頓了頓,看了看秦子軒,但見他仍神色自若地飲着酒,柳芸兒淡淡地又道,“而這件事必須由一個很關鍵的人來做,這人就是雷霆雷總管,而能夠號令雷霆的人,也只有皇上你。另外,宮內的流言,只要皇上你一句話,便可立止,但你卻沒有這樣做,反倒任其越傳越盛。你還大張旗鼓地命我進宮調查,弄得衆人皆知,這也更加證明,此事同皇上你脫不了幹系,亦可以說,這鬧鬼之說,本就是在皇上的授意下傳出來的。”
秦子軒聞言,依舊沉着,他放下手中的酒盞,夾了一口菜送到口中,這才道:“芸兒,你方才說,雷霆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我願聞其詳,他都做了什麽?”
柳芸兒略作思考,随即答道:“首先說小紅,那日我同雷總管一起去查看小紅的屍首時,我發現了奇怪之處,在她的手腕處,有細絲線勒過的痕跡,而那傷痕并不見血瘀,足可見那傷痕是小紅死後,才被人弄上去的。”
“那又如何?”秦子軒問道。
“本來那晚,我要同皇上你說明此事,但因為當時柳妃和蘭妃起了争執,我就将此事擱置了下來,随後宮裏就發生了小全目睹鬧鬼之事。”柳芸兒微微一笑,“當然,這世上并無鬼怪,小紅鬧鬼實是人為,而做這事的人,便是奉了皇命的雷霆。直到第二日,子唯見到天窗窗臺上的繩索印和窗外竹林內的腳印,我才徹底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秦子軒露出饒有興味的神色,“說說看?”
“所謂的屍首會移動,只是雷霆故布的迷霧。那天,我驗屍完畢離開時,雷霆說去找太監小全鎖門,但他卻先回了房間,回到房間後,他将絲的一端綁在了小紅的手上,另一端則系在天窗旁的鐵欄上,做完這一起,他這才去找小全。小全鎖門時,因匆忙,加上絲線又細微,所以并未察覺屋內有什麽異樣。”
柳芸兒停了下來,喝了口茶,又說道:“天黑之後,兩名大內高手解下兩旁天窗上的絲線,用力拉緊,屍首自然會立起來。那絲線強韌,而大內高手又內力雄厚,且小紅的屍首早已僵硬多日,大內高手只需牽動屍首手臂上綁着的絲線,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将屍首立起來。那日我在驗屍時,發現屍首的雙臂平伸,就想到了,這可能也是有人當初早就設計好的。”
“當天深夜,窗臺的塵土上,就留下了繩子拖曳過的痕跡,窗外的竹林裏就留下了人的足印。仔細想來,我去驗屍那日,就聽小全曾提起,這幾日夜間,他經常聽到那房內有輕微的響動。當再觀那竹林內紛亂的足印時,我猜想要想成功達成此事,即便是大內高手,也需經過反複練習,而小全聽到的便是,他們這些天在夜間練習的聲音,小全本就恐懼,如非迫不得已,自然不會去查看。”
“那麽小紅的屍首,又是如何跑到蘭妃那裏去的?”秦子軒并不承認,但也未否認,只是繼續問道。
“當然亦是皇上你所為。”柳芸兒又道,“在小全受了驚吓逃跑之後,雷霆進去收了絲線,然後帶走小紅的屍首。對于身為禁宮中侍衛總管的他來說,帶着屍首在大家趕來之前離去,并非難事。”
“有意思。”秦子軒揚眉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柳妃和蘭妃的死,也皆是我一手策劃的?”
柳芸兒搖搖頭,“不,這恐怕是在你意料之外,但你卻沒有阻止事情的發生。”
“你倒是說說,她二人之死,又是誰造成的?是單純的意外,還是自殺?”
“蘭妃和柳妃內心的貪念、恐懼、嫉妒,最終造成了她們的悲劇。想必這其中的詳情,皇上并不知曉,不知皇上可記得,我前日收留了柳妃娘娘生前的貼身侍女小蓮,她已經将實情全告訴了我。”
細細回想着小蓮的話語,柳芸兒緩緩地道:“那晚,柳妃聽說小紅屍首消失後,心中有鬼,為了一探究竟,她去了南花園。其實真正将小紅推下水的人,正是柳妃本人,她這樣做,為的是陷害曾痛打過小紅的蘭妃。柳妃想要以此為契機,扳倒蘭妃。”
“原來如此。”秦子軒颔首,臉上卻不見太多的表情,“那麽蘭妃自缢,衆目睽睽之下,還能有異不成?”
“蘭妃确實自缢而死,但在暗中推了她一把的人,卻是皇上你。若我猜的沒錯,那日在禦花園遇到蘭妃的時候,你已經覺察到了蘭妃的神色有異,你料想到,蘭妃可能與柳妃和小紅的事情有關。正苦于無法處理雷霆帶出來的小紅的屍首,見蘭妃出現,你于是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小紅的屍首送去了她那裏。”
“芸兒你是說,蘭妃自殺,是因為看到了小紅的屍首?”
“柳妃娘娘從潭中被打撈上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吓,我便覺得事有蹊跷。原來蘭妃不甘幾次三番被柳妃借小紅的事挑釁,于是派人去裝鬼吓柳妃,卻沒想到,那晚柳妃心存恐懼,将蘭妃派去的人認成了前來尋仇的小紅的魂冤,驚吓之餘,她失足落水而死。我曾在婢女秀兒房中,搜出了喬裝用的白衣和白粉,她便是那裝鬼之人。”
“理由呢?”秦子軒反問道,柳芸兒的話讓他提了興致,他好奇地問道,“你當初為何會這樣懷疑?”
“皇上可還記得在禦花園,蘭妃曾言到,她與柳妃平日就算再吵,也并無索命的大仇。柳妃溺水而死,人盡皆知,為何蘭妃會提及索命?除非柳妃的死與她有關,且柳妃并非意外落水身亡。”柳芸兒解釋道。
秦子軒點點頭,若有所悟地道:“原來如此,我果然沒看錯,芸兒确實夠聰慧細心。”
“皇上這樣說,算是默認了嗎?”柳芸兒輕蹙起眉頭,神色中帶着幾分質疑,“散布消息的人是皇上你,邀我進宮查明真相的人亦是皇上。你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麽呢?”
“芸兒,你可記得,前幾日我和你提及,我需要你的幫忙?”秦子軒不答反問,“我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經過這番考察,我認為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皇上不妨直說。”
秦子軒頓了頓,緩緩說道:“我要你留在司空曜的身邊,幫我監視他的行動,特別是他同何人聯絡,有何動向,之後你拿了令牌進宮,來向我禀報。你敏銳聰穎,此事定能做得很好。”
“承蒙皇上擡愛。”柳芸兒牽唇一笑,但這笑容中卻透出些許的冷意,“民女想知道,皇上之所以招我入宮,自編自演這場戲,還任柳妃和蘭妃犧牲了性命,難道就是為了試探我能否擔當此重任?”
“就如芸兒你方才所說,柳妃和蘭妃的死,是我不曾想到的,但若我不這樣做,這一切便無法進行下去。”
“雖然民女并不清楚,皇上為何要我監視子唯,但民女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懷疑他,大可直接查找證據,治罪查辦,又何必遮遮掩掩?”柳芸兒語帶幾分犀利。
“我真正懷疑的人,不是他。”說罷,秦子軒收了口,臉上的神色并未有絲毫改變,但語氣中卻多了幾分嗟嘆,“要穩固天下,必然會有所犧牲。我身為一國之君,豈能因小失大?”
“皇上口中所說的小,其實是兩條鮮活的人命。皇上即便無夫妻之情,但她們畢竟是平日與皇上同床共枕之人,皇上對她們就全無半點憐憫麽?民女恐怕要對皇上說一聲抱歉,我只是一介小女子,無法做到如此無情,我早說過,子唯與我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出賣他。”
目光在柳芸兒的臉上巡視了片刻,之後秦子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芸兒,你說得如此義正詞嚴,但扪心自問,你和司空曜就真的是朋友這樣簡單?若不是對他有情,你又何必處處維護他?你現在這副表情,俨然是欲蓋彌彰。”
柳芸兒一怔,旋即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感覺有些茫然。
在提起司空曜時,她有何等神情?秦子軒才會這樣說她。忽然間,心中仿佛撥開了雲霧般變得澄明起來,一絲從未有過的情愫,如水波般蔓延開來,這讓她略感不安,但也讓她感覺分外溫暖。一個身影填滿了她整個的心房,這種心有所依的滿足感,大概就叫做愛。思及此,柳芸兒反倒釋然起來。
“芸兒無法完成皇上的重托,有負皇上的信任。這令牌,芸兒也不再需要,如今完璧歸趙,請皇上收回。”柳芸兒說着,将秦子軒交給她的令牌放于桌案上,起身堅定地道,“宮中之事已了,民女該回司空府了。”說罷,她向秦子軒深深行了一禮,緩步離開了涼亭。
“皇上。”雷霆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亭中。
秦子軒兀自坐在原地,端起酒盞,抿了一口,唇邊随即隐隐露出了幾分苦澀。他冷血無情麽?這許是他必須要背負的指責。但這偌大天下的重擔,又有誰可與他分擔?沉吟了片刻,他輕聲向雷霆吩咐道:“備轎送柳姑娘離宮。”
“是。”
“另外還有,”秦子軒喚住了剛要離去的雷霆,又道,“安排下去,擇日将柳妃和蘭妃按皇家禮儀厚葬。”
雷霆點點頭,身影迅速隐沒在秦子軒的視線中。秦子軒獨自坐在亭中,飲着酒。一人一桌,他的剪影被透進亭中的日光拉長,帶着幾許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蕭瑟。
府中的前廳,司空曜坐立不安。方才宮中傳出消息,說芸兒已經将案子查清。
司空曜惦念着柳芸兒的承諾。她解決了事情,是準備返回府裏,還是準備在宮裏多待些日子?他搖搖頭,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次看芸兒說話的神情,她絲毫未有在宮中多停留的意思,想必她很快便能返回這裏。這樣的話,他要不要去迎一迎?不知她究竟何時回來,自己若就這樣站在府門外,會不會太過突兀?
想到這裏,司空曜不禁站起身,在屋內踱起步子來,心中也愈發急切起來,似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控這樣的心緒。他索性向門外走去,不料卻差點和剛要進門的成風撞上。
“大人。”
“怎麽,可是柳姑娘回來了?”司空曜欣喜地問道。
成風搖頭回答:“陸丞相前來拜訪。”
司空曜聞言一怔,雖然心中牽挂着柳芸兒,但他又無法将到訪的陸一山擱置一旁。盡管對陸一山的突然到來,他略感詫異,但還是忙向成風吩咐道:“你快請老師進來。”說罷,他轉身走回內堂,命皓月備了茶。他無奈地将方才想要出去迎接柳芸兒的念頭,暫時放了下來。
不一會兒,一身便服的陸一山跟在成風的身後,氣定神閑地走了進來。而令司空曜尤為詫異的是,和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