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宮闱霧重重 (1)
走上前來,秦子軒将柳芸兒扶了起來,又向司空曜和唐慕瀚道:“你們不必行君臣之禮,今日我微服私訪,亦不自稱朕,就是秦子軒而已。”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柳芸兒,道:“我答應過你,下次一定從正門進來,這次沒有食言。我亦說過,你很快便會明白那東西的用途,現在你可以拿出來了。”
柳芸兒不敢駁皇上的聖意,乖乖地從袖中取出秦子軒曾交與她的令牌,遞給了秦子軒。
秦子軒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将令牌亮于衆人面前,“我早已将令牌交給她,為的就是以備不時之需,如今她持有和你等殿前官員同等的令牌,足以勝任刑部仵作一職。”
看着秦子軒一副與柳芸兒熟悉的樣子,司空曜和唐慕瀚都有些驚訝。司空曜的目光落在了皇上與柳芸兒的身上,不解地探看着。而唐慕瀚則垂首不語,似在凝神沉思。
“不過我有一事算作交換。”秦子軒向司空曜道。
“臣聽憑皇上吩咐。”司空曜颔首。
“近日宮中有怪事出現,傳言說,是前陣子宮內死去的宮婢在作怪,但我并不信這種說法。芸兒的聰慧敏銳,我見識過,也知道她的能力,我信任她,所以想讓她進宮去小住幾日,幫我查清此事。你們畢竟是男人,若你們進宮去查的話,在宮內則不便走動。”
秦子軒一番話說下來,雖是商量,卻自有一種威懾力,幾人心中都明白,此事已沒有拒絕轉圜的餘地。
柳芸兒輕聲道:“芸兒無法擔當此重任,只怕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我說你行,你就行。難道我還會看走眼?芸兒勿推辭。”秦子軒說着,轉頭看向一直候在身後的雷霆,吩咐道,“雷霆,你先回宮,安排一下芸兒姑娘入宮的事情。”
“臣遵旨。”雷霆深深地行了一禮,便立刻退了出去。
“芸兒,你可還有物品要收拾帶上?或者對幾位有什麽話要說?一會兒便會有軟轎來接你入宮。”秦子軒說罷,又看了看司空曜和唐慕瀚,随即轉身離開了。
前廳內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幾個人,每個人都各有所思。
“民女想知道,皇上之所以招我入宮,自編自演這場戲,還任柳妃和蘭妃犧牲了性命,難道就是為了試探我能否擔當此重任?”
禁城的一處偏殿內,燭光搖曳。殿內的陳設很簡單,有些甚至可以看出,是臨時擺放上去的,卻收拾得甚是幹淨。香薰的味道随着一縷青煙緩緩升騰,随即在空氣裏飄散開來,整間屋子籠罩在一片靜谧祥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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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休息吧。”一個小宮婢上前輕聲地說道。
柳芸兒坐在桌旁,卻沒有任何睡意,至今,她都還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好在這處院落位于禁城的角落,倒也清靜,一看便知有一段時間無人居住。她住在這裏也好,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柳芸兒轉頭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丫環小月,這是雷霆今天為她送來的侍女。頓了頓,柳芸兒問道:“小月,今天我來的時候,曾遇到蘭妃,她人怎樣?”
“蘭妃?她可有找柳姑娘的麻煩?”小月不禁憂心地問道。
看着她有些驚疑不定的神情,柳芸兒不難猜測,平日裏蘭妃的為人和口碑。這不禁讓她想起了,今天晌午入宮時的情形。
略作收拾之後,柳芸兒來到司空府的前廳,只見雷霆已經在前廳等着她,秦子軒則沒有再出現,這讓她松了口氣,但對于接下來的入宮生活,她還是有些不安。
司空曜仍站在原地,連唐慕瀚也沒有離開。見柳芸兒手提包裹走了出來,唐慕瀚立即迎了上去,司空曜略一沉吟,也走到了近前。
“芸兒,在宮中要多加小心,畢竟不比外面随意。”司空曜想了想,叮囑道。
“照顧好自己。”唐慕瀚短短的一句話,其中的隐意不言自明。
“其實,我和秦子軒……”
“柳姑娘,我們該走了。”像是計算好了時間一樣,雷霆出聲打斷了柳芸兒。
柳芸兒又看了看司空曜和唐慕瀚,忽然想到一個人。那日與秦子軒在破廟中結識時,唐六也在場。想到這,她急忙向兩人道:“去問唐六,那日在廟中避雨時發生的事,他自會給你們解釋。”
來不及多說,柳芸兒便随着雷霆走出了司空府,只見門外早已備好一頂軟轎。她回首又望了望目送着她的司空曜和唐慕瀚,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離開家的感覺。
難道自己在不覺間,已經不把這裏看做是暫時停泊之處了?還是在一處歇息久了,自己真的已經習慣了?她搖了搖頭,此刻暫時無需考慮這個問題,眼下最該考慮的問題是,她入宮,宮裏到底會有什麽在等着她?
一路上隔着轎簾,雷霆叮囑着柳芸兒,在宮內要注意的一些事項。不知過了多久,柳芸兒聽着外面的喧嚣嘈雜歸于寧靜,随即隐約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還有幾句恭敬的問好聲。
知道已經進了宮,柳芸兒不免心生幾分忐忑,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轎外的雷霆喚了一聲“蘭妃娘娘”,随即轎子便整個地落在了地上。
一道盛氣淩人的女聲傳來,“雷總管,你又弄了什麽人進宮來?”
“回禀娘娘,這是皇上安排進來的人。”
“皇上的意思?是女人對不對?”蘭妃的話音揚起,夾雜着些許的不滿,“這後宮豈是來路不明的女人都能進來的地方?我倒要看看,轎裏的人是何模樣,轎裏的人還不趕緊出來,給本宮行禮問安,如此沒規矩!”
柳芸兒剛想起身,又聽見雷霆不慌不忙地沉聲道:“是皇上請進來的沒錯,但柳姑娘是皇上專程請來,調查柳妃娘娘身邊婢女小紅的死因的。”
蘭妃似乎有些語塞,随即緊張地說道:“成了,我明白了,不用讓她下來行禮了,你帶她走吧。希望她真能趕緊把事情查清楚,別讓柳妃那女人整天拿個死人說事,弄得人心惶惶。”
“娘娘所言極是。”雷霆說完,招呼了一聲,“起轎。”随即轎子緩緩地被擡起,颠簸着繼續向前行進。
“柳姑娘,柳姑娘!”
小月的聲音将柳芸兒喚回了現實,她循聲望去,只見小月正擔憂地望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笑,輕聲道:“放心吧,我連蘭妃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她還能把我怎麽樣?”
“那就好,蘭妃娘娘的脾氣是出了名的,柳姑娘可要格外小心。”
“沒事,我和她沒有什麽接觸的機會。可我聽說,她似乎和柳妃的關系不怎麽融洽?”柳芸兒試探地問道。畢竟一切都有可能對查清案子有幫助,她自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
“何止是不融洽,簡直是形同水火,其實兩人都算不上受寵,不知道為什麽卻鬥了這麽久。這次落水而死的小紅,就是柳妃娘娘身邊的貼身丫環,近日宮裏一直有傳言說,小紅冤魂不散,常常鬧鬼,乃是因她為人所害,而大家都覺得,蘭妃最可疑。”小月詳細地解說着。
柳芸兒了然地點了點頭,想了想,才繼續問道:“這傳言最早是從何處傳出的?”
被柳芸兒這樣一問,小月愣了愣,随即嗫嚅道:“這——這奴婢就說不好了,只知道大家都這樣說。”
柳芸兒微微一哂,安撫道:“沒事,你先下去休息吧。”柳芸兒望着小月離去的身影,一雙美目中寫滿疑惑。但凡流言,定有其出處。那傳出這流言的人是誰?他的目的又何在?
第二日一早,柳芸兒片刻不耽擱,在雷霆的帶領下,向停放屍首的地方走去。
昨晚小月的一番話,已經讓柳芸兒對宮內有了更深的認識。在她看來,這裏雖不是龍潭虎穴,卻也堪稱是非之地,甚是複雜。她至今仍未明白,身為皇帝的秦子軒,為何偏偏點名要她入宮。雖然秦子軒之前也曾言明,作為女子的她調查此事,在後宮內行走,比較方便,但她只是一介民女,秦子軒這樣安排,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既然無法參透聖意,不如盡早解決一切,她也好抽身離開這裏。
柳芸兒在雷霆的帶領下,穿過層層回廊和重重殿宇,最終來到宮中尤為僻靜的一角。
這裏顯然許久不曾有人踏足,就連房上的梁瓦,都被風雨侵蝕得有些褪了顏色。宮中的殿房衆多,有幾處廢棄的殿房也實屬正常,用這些廢棄的殿房來暫時停放屍首,更加不足為奇,但這卻給幽幽深宮平添了幾分寒意,即便在朗朗晴空下,亦讓人脊背生涼。
柳芸兒還未走到近前,只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迎了出來,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惶恐。想來臨時被調派來,做這個差事,他必是百般不情願,卻又不能不從。
“雷總管,您來了。”小太監恭敬地道。
昨日入宮的時候,柳芸兒知曉了雷霆的真正身份——禁宮中侍衛總管。
“小全,這幾日可還太平?”雷霆詢問着。
“近日來,宮中鬧鬼的傳聞日甚,又怎麽會太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這幾日來,我總在夜間聽到停屍房有聲響,可每每起身去查看,卻什麽都沒有發現。”小全苦着一張臉,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樣。畢竟他還是個不經世事的少年,被鬧鬼之說弄得頗有些心神不寧。
說到這裏,小全不禁吞了吞口水,随即小聲地問道:“雷總管,我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差事?”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雷霆冷冷地瞪了小全一眼,吓得他立刻噤了聲,但雷霆随即又安撫他道,“很快了,等這位柳姑娘查清此事,你便可以離開這裏。”
即便不認得柳芸兒,小全聽了雷霆的話之後,望向柳芸兒,目光中不禁現出一絲希冀的光芒。柳芸兒一時不知該怎樣回應,只得向小全盈盈一笑,算作寬慰。
說話間,幾個人踏着院內稀稀落落的雜草,來到了停放屍首的房門前。小全從腰間取下鑰匙,打開了門上漆黑的鐵鎖,随着哐當一聲,門應聲而開,一股森寒之氣頓時撲面而來,令人不免瑟縮。
雷霆轉身向一旁的小全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會兒我再叫你。”
小全乖乖地點了點頭,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看來如非必要,他是不願踏進裏面去的。小全又期待地看了柳芸兒一眼,這才快步離開。
柳芸兒擡步,和雷霆一起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狹小且潮濕的偏房,屋內只有左右兩側的高牆上,各開了兩個小天窗,雖然幾縷光線透過天窗,照了進來,但屋內卻依舊陰暗。正對着門的一張木板,是臨時搭成的床,上面放着蓋着白色殓布的屍首。
“柳姑娘,您要的東西都在裏面,請吧。”雷霆道。
柳芸兒走到床前,掀開了白色的殓布,只見一張蒼白且年輕的面容,因被水浸泡而顯得有些腫脹。但不知為何,屍首的雙臂呈平伸一字狀,而非垂放于兩側,這讓柳芸兒微微感到奇怪。她仔細地查看着每一處細節,而雷霆從始至終立于一旁,靜靜地注視着柳芸兒的一舉一動。
“死者口閉合,兩手握拳,肚脹,拍起來砰砰作響,口鼻內有水沫、泥沙及淡色血污,身體有輕微的擦痕,是落水後掙紮之故。”柳芸兒轉頭看向雷霆,解釋道,“确實是落水而死。”
雷霆上前一步,“那是自己失足,還是其他原因?另外有沒有可能是投水自盡?”
柳芸兒搖搖頭,“投水者手握、眼合、腹內急脹,看症狀并不符,死者肯定是落水而死,至于是失足還是人為,我還不好說。”
“既然如此,柳姑娘和我一起去向皇上禀報吧。”
“皇上?”柳芸兒一怔,秦子軒的面容随即出現在了眼前。
雷霆點點頭,“皇上特別交代,任何進展都要由柳姑娘親自向他言明,此時皇上還在等您的消息。”
柳芸兒略作沉吟,低垂的目光忽然落在屍首露出的小臂上,她凝神蹙起眉,托住屍首露在外面的手,又仔細地看了看,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柳姑娘,可是還有什麽發現?”雷霆見狀,問道。
柳芸兒微微一笑,旋即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快走吧,別讓皇上等久了。”說完,她率先向門外走去。
“柳姑娘,您先去門外等我,我去找小全,命他鎖好門就來。”
柳芸兒颔首,随即走了出去。她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次看到小紅的屍首。
秦子軒端坐于紅木的太師椅上,淺淺地品着香茗,兩旁的龛中紫檀香緩緩地燃燒着,一絲幽香随着空氣在屋內飄散開來。
一個小太監垂首走入,向秦子軒行了跪禮後,恭敬地道:“皇上,雷總管和柳姑娘求見。”由于皇上早已事先吩咐過,小太監自然不敢怠慢。
秦子軒聞言,欠了欠身,将茶盞遞給侍女,朗聲道:“快傳。”
不一會兒,雷霆和柳芸兒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先後走了進來。柳芸兒依着雷霆的樣子,跪下行禮,随即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秦子軒。
眼前的秦子軒,已經換下了那套布衣,身着紫金鑲邊的織錦緞長袍,腰間系着佩玉的寬腰帶,頭上金冠束發,他端坐于紅木椅上,更顯英姿勃發。此刻她才真正認識到,那個總是貿然翻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竟是當今的皇上。
秦子軒揮手示意他們平身,屏退了兩旁的侍從後,這才招呼道:“芸兒,你不必拘束,權當這裏不是皇宮,就當我們還是在司空府你的房內,閑談便是。”
“芸兒是來向皇上禀明驗屍結果的,至于在哪裏,并無分別。”
柳芸兒的話中帶着幾分刻意的疏離,一來自己與皇上僅有幾面之緣,若說熟稔,畢竟有些牽強;二來宮中是非多,自己雖不知皇上用意何為,多加小心總沒錯。
秦子軒也并不勉強,淡淡一笑,旋即恢複了秉公的口吻,問道:“說來聽聽,可有何發現?”
“死者确系溺水而亡,詳情我方才已向雷總管說明。”
“那麽你認為,此事只是單純的意外落水?”秦子軒側目看着柳芸兒,神色中帶了幾分質疑,話鋒一轉,“不知芸兒可聽過宮內鬧鬼之說?”
“從宮人那裏聽聞過些許,但芸兒認為,神鬼之說皆屬無中生有,就不知是心裏作祟,抑或是人為渲染。”柳芸兒并不諱言,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秦子軒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看着柳芸兒,“我也希望如此。這宮內是個清淨之所,但若真有人含冤,還希望芸兒能查個明白。”
“承蒙皇上看得起,民女只能盡力而為。”柳芸兒微微颔首,平靜的目光掃過秦子軒的臉。她總感覺他的話語中別有深意,卻一時難以揣測出其中的端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要說奇怪之處,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是什麽?”
“那宮女小紅的屍首上……”柳芸兒的話才說到這裏,就被門外一陣吵鬧聲打斷。
殿門被推開,兩個窈窕的身影,互相拉扯着走了進來,全然不顧及殿裏其他人的存在,她們的後面還跟着滿臉惶恐的小太監。
小太監不安地望向秦子軒,連忙驚恐地跪下謝罪,“皇上,奴才已經說了您在議事,不讓打擾,可是蘭妃娘娘和柳妃娘娘非要硬闖進來,奴才攔不住。”
“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你先下去。”秦子軒蹙眉望着旁若無人,幾乎扭打起來的蘭妃和柳妃,不悅地道。
領了命的小太監,不敢擡頭,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生怕慢一點又被牽連進來。
秦子軒向一旁的雷霆使了個眼色,只見雷霆會意地走上前,巧妙地攔在了蘭妃和柳妃之間。沉吟了片刻,秦子軒揚聲呵斥道:“鬧夠了沒有,看看你們,哪還有絲毫嫔妃的儀态可言?”
這聲音似一道驚雷,讓吵鬧不已的蘭妃和柳妃瞬間定在原地,倏然收了口,怔怔地望着面含愠怒之色的皇上,像是這才意識到此刻自己身在何處,一時睜大了眼睛,幡然醒悟了過來。而置身事外的柳芸兒,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鬧劇,心中沒有任何感想。
最後還是蘭妃先反應過來,撲通一聲,不由分說地跪在了秦子軒的身前,還未開口,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上次初入宮時只聞其聲,當下柳芸兒終于看清了蘭妃的模樣,蘭妃眉宇間帶着幾分雍容貴氣,舉手投足間一看便知出身名門,但也因此造就她嚣張跋扈,絲毫不肯吃虧的性格。
“皇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自從那丫頭小紅死後,柳妃她整日指桑罵槐,處處宣揚是我害死了小紅,小紅才會陰魂不散,流連宮中,臣妾冤枉啊!”蘭妃哽咽道。
“我都還沒說什麽,你反倒惡人先告狀!”柳妃橫眉怒道。相較于蘭妃,柳妃則生得柔媚,那一雙上挑的鳳眼盈盈地望向秦子軒,亦是泫然欲泣,“皇上,臣妾的侍女小紅死前曾沖撞了蘭妃,她分明懷恨在心,所以暗中施計害死了小紅,小紅死不瞑目。她心腸如此歹毒,恐怕她下一個對付的人,就是臣妾了。”柳妃說完,已泣不成聲。
兩個女人像是在比賽誰更能哭,抽泣聲不斷,惹得秦子軒面露厭煩之色,他那平素淡定自若的神情,此刻也有了一絲疲憊,他無奈地看向柳芸兒,苦笑着道:“這點家務事,讓芸兒你看笑話了,看來眼下,我們也無法好好談話。今日先讓雷總管帶你回去休息,其他事,我們改天再議。”
柳芸兒向秦子軒微微颔首,算作是道別。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宜再行禮。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這還是皇家的家務事,誰也說不得。同情地看了秦子軒一眼,柳芸兒站起身,跟着雷霆走了出去,并關上了殿門。
午夜,宮內才響過打更聲,睡得迷迷糊糊的太監小全,起身去茅廁。他剛打開門,就聽見萬籁俱寂的靜夜中,隐隐傳來一陣響動,順着聲音的方向側耳仔細地聽去,他頓時吓得清醒了過來,那聲音正是從停放小紅屍首的房裏傳出來的。小全停下腳步,忍不住顫抖起來。
雖然早就聽聞這裏會鬧鬼,但他守在這裏,其實也并未真正見過,多日來這裏倒也還算太平。這幾日,他總覺得,那房內不時在夜晚傳出聲音來,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眼下,這聲響越來越大。若屍首有任何閃失,他看管的職責就算沒有盡到,到時他即便不以命相抵,怕也難辭其咎,少不了一頓責罰。
想到這裏,小全壯了壯膽,雖然仍害怕不已,卻也勉強地挪動了腳步,他将手中的燈又舉高了些,準備上前看個究竟。他走到門前,伸手拿出鑰匙,哆嗦着打開鎖。
暗夜裏一片漆黑,唯有小全舉着的燈籠,發出了一抹昏黃的光亮。夜晚的涼風從身側穿過,吹得屋子兩旁的竹林沙沙作響,像有人踏過一般。
此情此景,令小全心中的恐懼更甚,他費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閉上眼,鼓足勇氣推開了門,只覺一股森冷的氣息拂面而來。他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瞳孔倏然放大,兩眼因驚懼瞪得渾圓。
身穿白衣的小紅,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來,她微垂着頭,緊閉着眼眸,臉好似紙一樣慘白,她平展着雙臂,像是要随時飛身撲過來。
被吓傻了的小全手中一松,燈籠掉落在地上,發出當的聲響,他這才反應過來,倉皇地大叫一聲“救命”,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這夜的宮內注定不平靜,小全一路跑,一路大叫的聲音,惹來了衆多查看的宮人。宮裏各處陸續亮起燈光,勝似夜空點點的繁星,随即紛亂的腳步聲,踏碎了這靜谧的夜。
這時,柳芸兒披衣起身,走到外面,想一探究竟。她站在院子中,向此刻站在門邊的丫環小月詢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小月打開門,向外望了望,轉身回道:“好像是小全。”
“小全?”柳芸兒偏頭想了想,這才道,“那個負責看守小紅屍首的太監?”
小月點了點頭,“我剛見他從前面的小路跑了過去,口中好像還喊着什麽。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突然間怎麽了。”
柳芸兒聞言,輕輕蹙起眉。莫不是那邊出了什麽事?這時,只見一個宮人匆忙地經過門外,她忙示意小月叫住那宮人。
小月會意地點點頭,然後走上前問道:“這是要去哪裏?”
“小全瘋了一般,在宮裏四處喊着‘鬧鬼了’,雖然我覺得他定是大晚上眼花了,但大家還是準備過去看看,免得讓他驚了主子們。”那人答道。
“什麽?有鬼?”小月聞言,驚懼地瞪大了眼。
“我們也去看看。”說罷,柳芸兒邁步向門外走去。
“這?”小月有些遲疑。
柳芸兒停住腳步,回首向她溫和一笑,“小月,你若是害怕,可以留在這裏等我。”
“不,我和您一同去。”小月咬咬牙道,随即取來一盞燈籠,跟在柳芸兒身後走了出去。
衆人跟着小全到了那偏殿,只見那房門還半敞開着,似乎從小全跑掉之後,就未有絲毫的改變,屋內的黑暗從門的縫隙中隐隐透出來,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這時一個膽大的宮人,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一把将門推開。
濕冷的房內,瞬間被衆人手中拿着的燈火照亮,房內空無一物,唯有那一張木床,詭異得讓人脊背泛起涼意。莫說什麽鬼,就連小紅的屍首,也不見了蹤影,房內顯得愈發空蕩起來。
“是小紅,她陰魂不散,自己跑到宮內,找害她的人去了!”“真的鬧鬼了!”衆人驚恐的聲音紛紛響起,給這漆黑的夜晚,平添了幾分不安。
柳芸兒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屋內。目光從那張木床巡視到地面,最後落在了那兩扇天窗上,随即她接過小月手中的燈籠,走過去照了照天窗,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坐在前廳的司空曜顯得有些不安,任憑唐慕瀚在一旁喋喋不休,他一句都未聽進去。直到唐慕瀚無奈地噤了聲,司空曜這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向唐慕瀚,疑惑地問:“怎麽不說下去了?”
唐慕瀚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看着司空曜,自嘲地道:“我自言自語半天了,沒人尊重我,好歹我也要讓自己休息一下吧。”
“抱歉,我走神了。”司空曜聞言笑了笑,“你剛才說什麽了?”
唐慕瀚側目打量着司空曜,眼中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他緩緩地将茶盞放回桌案上,這才徑直說道:“如果擔心,你何不幹脆去看看?”
司空曜怔怔地道:“這話何意?”
“你不是個善于掩飾心事的人。”唐慕瀚啧啧道。司空曜想些什麽,悉數都寫在臉上,他看一眼司空曜,便一清二楚。嘆了口氣,他無奈地道,“只可惜我不能進宮,不然你以為,我會把探望芸兒的機會留給你?這麽久以來,我第一次後悔當初放棄了功名,以致現在不能名正言順地進宮。”
唐慕瀚的話半真半假,讓人難以揣測有幾分真意。
“你說,芸兒是怎樣認識皇上的?”司空曜略作沉思,疑惑地問道。
“問我再合适不過了。”唐慕瀚雖這樣說,卻不急不緩地執起茶壺,為自己又添了一杯茶,随即湊到唇邊品了一口,淺淺地看了看焦急的司空曜,這才繼續說道,“還記得那日芸兒走前,曾提到唐六嗎?我回去詢問了唐六,知道了其中的經過。從龍家山莊下來那日,他們在廟中躲雨,正巧遇見皇上微服出巡,他們結識了皇上,但并不知道皇上的身份。”
司空曜面露詫異,“皇上微服去那裏,是何用意?”
“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唐慕瀚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唇邊揚起一抹微笑,他緩緩地又道,“我可以給你個提示,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做什麽去了?”
“我?我當日應了老師的邀,上了他的游船。”司空曜凝神沉思,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不解地問道,“你是說,皇上對老師他……”
唐慕瀚搖搖頭,“我只是一介平民,這朝中之事,我就不好說了。但你在朝為官,又是陸丞相的門生,還是小心為妙,我言盡于此,剩下的還需你自己意會。”
司空曜默不作聲,仿佛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他站起身,快步向門外走去。
“喂,子唯,你要上哪裏去?”唐慕瀚在他身後喊道。
“上朝。”司空曜只丢下這兩個字,便不見了身影。
唐慕瀚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慢慢地靠回椅背。他看似悠閑地品着茶,随意得完全沒有半點客人的樣子,但心中卻沒停下思考。
司空曜此去,恐怕不只是為了上朝,司空曜定會想辦法,去柳芸兒那裏,這也是他刻意提醒司空曜的用意。畢竟他也想知道,芸兒在宮中過得怎樣,是否應付得過來,唯有司空曜走上一趟,帶回一些消息,他才能放心。
至于朝中之事,也絕非空穴來風。他不在朝堂,不謀朝政,所以他不想管,也不能管。他與司空曜相交多年,所以才會出言提醒,只希望在這一片渾濁之中,司空曜能獨善其身,不受牽連。
下朝之後,陸一山在殿門處,叫住了匆忙想離去的司空曜。司空曜盡管想去見柳芸兒,卻又不能失禮于陸一山,只得停下腳步,恭敬地道:“不知老師有何指教?”
“我們很快就會成為一家人,你不必如此拘束,權當閑話家常。”陸一山和善地笑道。
看着眼前滿面笑容的陸一山,司空曜倏然想起之前唐慕瀚說的一番話,他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陸一山。難道皇上與陸一山真的有嫌隙?他相信,唐慕瀚不會信口雌黃,但他也實在無法相信,當朝重臣陸丞相會被皇上猜疑。
“怎麽,我臉上可是有什麽不妥?”察覺到司空曜的目光,陸一山摸了摸下巴,問道。
司空曜忙收回視線,恭敬道:“不,老師您有什麽話,盡管說便是。”
“其實也沒有什麽要緊事,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該找些時間,去看看喬兒?”陸一山說到這裏,頓了頓,審視着司空曜臉上的神情,又道,“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但還未見過喬兒,怎麽說她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別冷落了她,現在該是抽些時間,聯絡一下感情的時候了。”
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司空曜應道:“只是最近刑部公務繁忙,恐怕……”話說到這裏,他忽見雷霆從門前走過,忙收了聲,歉意地道,“學生有要緊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去府上拜訪。”說完,他向陸一山匆忙行了一禮,不等陸一山再開口,便朝雷霆快步追了過去。
沒走出多遠,司空曜便追上了雷霆。雷霆看到他,像是并不覺得詫異,以一副秉公的口吻道:“不知司空大人有何吩咐?”
“雷總管,我想見見柳芸兒姑娘,不知雷總管可否安排一下?”司空曜徑直說道,“或者,我需要向皇上禀報一下?”
雷霆笑道:“皇上吩咐過,司空大人若想見柳姑娘,可以随意,但柳姑娘畢竟居住在後宮,司空大人還需謹慎行事,不宜待太久。”
“這是自然。”司空曜點頭應道。
雷霆将司空曜領到宮門處,向他說明了柳芸兒的住處後,便向他告辭:“司空大人,卑職還有事情要去辦,就不陪您了,您見過柳姑娘之後,自己離開便是。”
與雷霆道別後,司空曜沿着雷霆所指的路快步前行,想要見到柳芸兒的心情,愈發急切起來。他不曾了解這種感受,只知道以前從未有過,自從柳芸兒住到司空府以後,就連柳芸兒出門遠行,他也會一同相随,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如今她一入宮,他感覺心仿佛倏然缺了一角,空空蕩蕩無所依托。
還未走到雷霆所說的地方,司空曜轉了一個彎,意外地看到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正踏着小路緩緩而來,猶如一縷清風中妖嬈綻放的花朵。來人正是身着紫衫的柳芸兒。他緊走幾步,揚聲欣喜地喚道:“芸兒。”
腳步一頓,柳芸兒初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司空曜怎會出現在這裏?循聲望去,只見司空曜那熟悉的身影已近在眼前,柳芸兒微微一愣,旋即露出盈盈的笑容,迎上前道:“子唯,你為何會來?”
面對柳芸兒的如花笑顏,司空曜一時間不知要怎樣回答,在她的一雙黑眸的注視下,專程來看她的話,此時仿佛哽在喉嚨中怎麽也說不出口。沉吟了片刻,他窘迫地笑道:“我下朝後,就順便四處走走。”
話一出口,他突然覺得,這理由連他自己都無法信服。哪有臣子下朝後,不離開皇宮,反倒在這後宮到處亂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