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眠心事 (2)
但不論您做錯了什麽,您都是我爹。”
“怪只怪當年一念之下……”
羅老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腳步聲打斷,羅老爹循聲望去,只見淩霜手提着竹籃緩步走了進來,微笑着打了招呼後,将手中的竹籃放在了他身旁的矮桌上,然後掀開上面的蓋布,從裏面拿出一只白淨的瓷盤來。
“羅老爹,我拿來了一點腌制的小菜,還拿來了一壺好酒,您也知道,現在我家相公不在了,這酒留着,也沒有人喝,所以我就給您拿了過來。”淩霜說着,神色中帶了幾分黯然,“您先嘗嘗合不合口。”
“這?”羅老爹略作猶豫,随即開口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現在正在做事,不便飲酒,不如你先放在這裏,晚些時候我再嘗嘗看。”
淩霜低垂着眼眸,凄然道:“羅老爹可是嫌棄這酒曾是亡夫的?若是這樣,我可以拿走。”說着,她作勢就要取走。
“不。”羅老爹急忙道。
比羅老爹的聲音更快的,是羅瓊花的手,她伸手攔下淩霜,笑着對羅老爹道:“爹,您也該休息一下了,就喝兩杯吧,沒什麽大礙的。”
羅老爹看了看女兒,這才拿起桌案上的酒盅,淺酌了一口。見狀,淩霜露出欣慰的神色,這才緩緩道:“羅老爹,我想找瓊花到河岸邊一起去走走,不知可否?”
“當然沒問題。”羅老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最近是多事之秋,你們要注意安全。”
羅瓊花應了一聲,開心地和淩霜一起走了出去。
淩霜和羅瓊花走後不多時,院子裏便陷入一片寂靜之中。一道身影小心地閃進院中,在确定裏面空無一人後,才側身溜到門口,向屋裏張望,依稀可以看到羅老爹仰面躺在床榻上,閉目睡得正熟。
那人影蹑手蹑腳走到床邊,對着羅老爹端詳了一會兒,見他呼吸均勻,睡得很熟,并沒有醒來的跡象。略作停頓,那人抽出了一把一直背在身後的匕首。
那人手起刀落,狠狠地向羅老爹刺了下去, 一道寒光随之閃過,就在這時,一股強勁的力道襲來,當的一聲脆響,那人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與此同時,方才還躺在床榻上熟睡的羅老爹,突然坐起身來。
裏屋的布簾随即被掀開,司空曜、柳芸兒和唐慕瀚等人從裏面走了出來。看了那人一眼,司空曜沉聲道:“果然是你,淩霜。”
“你怎麽會?”淩霜怒目看着眼前的司空曜。此刻,她手中已沒有任何武器,再做掙紮,也只是徒勞。她沉默地站着,不再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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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離開家之前,芸兒就已經把你下了藥的食物和酒換掉了。”司空曜解釋道。
“淩霜,你把瓊花帶到哪裏去了?”羅老爹忍不住焦急地問道。
唇角牽起一抹冰冷刺骨的笑容,淩霜緩緩地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若是拿你的性命來換,我就保羅瓊花平安。”
羅老爹閉了閉眼,疲憊地道:“我這條命,你随時可以拿去。提心吊膽地過了十年,我受夠了,現在是該贖罪的時候了。”
“罪?”淩霜冷哼一聲,“十年前,你們在嚴家村所犯下的惡行,豈是你一條命所能抵清的?村子裏數十條人命,你們在下毒手的時候,可曾有過一絲猶豫?你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那莫須有的財寶。”
“淩霜,你果然是嚴家村的人,那晚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其實并不是在祭拜嚴路,而是在祭拜以前嚴家村死去的村民。”柳芸兒說道。
“祭拜嚴路?他不配。當年他收了山賊的錢財,山賊又答應他,若找到寶藏,分他一份,他見財起意,于是将山賊領進了村子,嚴家村才會慘遭屠村。”
“你既是嚴家村的人,當時為何得以逃脫?當年的幸存者不是只有嚴路一人麽?”司空曜問道。
雙目泛紅,淩霜咬着唇顫聲道:“當年我只有十幾歲,就是在那日我祭拜的井旁,母親将我放入木桶裏,藏入了井中。随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母被殺死在井旁,他們鮮紅的血順着井壁流了下來,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沒叫出聲來。等山賊走後,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了上來,後來我發現,村子裏遍地都是屍體。”
“所以你才要殺了嚴路?可他是你的丈夫啊。”柳芸兒問道。
“丈夫?我在村外這些年,唯一支持我活下來的理由,就是要查明真相。我改了名字,接近嚴路,并且嫁給了他,就是為了找機會尋得真相。沒想到他前不久在一次酒醉後,說出了真相,并且他還說了,當年負責查辦此案的官員和仵作收了好處,所以才匆匆結了案。”淩霜說到此,停了下來,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咬牙繼續說道,“因此我要報仇。”
“你趁嚴路回家的時候,下了藥,使他在回去的路上昏迷,然後殺了他。”柳芸兒道,“其實我一開始就懷疑,兇手很可能是個女人。兇手只需直接砍殺嚴路,又何需用藥,還跟蹤?這說明,兇手的力道不敵嚴路。”
“你說的沒錯。殺死嚴路之後,我趕回村子,燒掉了沾了血的衣物,然後開始計劃如何殺了姓羅的。之前,我曾幾次看見,嚴路和姓羅的在一起神秘地交談,後來我無意中看到,姓羅的手腕上有一處印記,立即就認出他便是當年的山賊頭目。”說完,淩霜憤恨地盯着羅老爹。
羅老爹坐立難安,動了動嘴,終于發出了幹澀的聲音,“十年前,有人說嚴家村藏有寶藏,我們誤信了傳言,一念之下,将嚴家村洗劫了一遍,結果什麽都沒有找到。後來因為此事,我們內部開始不和,矛盾日漸加深,沒多久我們便解散了。我思前想後,覺得這裏雖然最危險,但也最安全,就決定隐姓埋名,到這裏住下來,并在來這裏的路上撿回了瓊花。”
“你卻沒想到,當年幸存者除了嚴路外,還有別人。”面籠寒霜,淩霜看着羅老爹,咄咄逼人地道,“韓瑞死的那夜,我本打算提着東西來殺你,但沒想到韓瑞卻自動送上門來。我見你們出門,便悄悄地跟在你們後面,随即隐身于樹叢中。聽到你們悉數的話,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當日收受賄賂的仵作,于是我決定趁這機會,先殺了他,我想,你畢竟就住在這裏,一時半會跑不掉。因此在你走後,我攔住韓瑞,說自己是嚴路的妻子,想祭拜一下自己的丈夫。韓瑞聽了我的話後,說他也認識嚴路,于是我便拿出早準備好的酒,給他喝。他喝完後,便沉睡過去,我拿出準備好的鐵釘,用河畔的石頭将鐵釘敲入他的頭顱,然後又用盡全力将他拖下水。做完這一切,我跑回家中換上了嚴路的靴子,随即又返回河邊,在濕地上踩出了鞋印,為的是讓他們懷疑你。”
“那日我發現,河邊的鞋印中間重兩段輕,就覺此人的鞋并不合腳,或者說,此人是故意穿着不合腳的鞋,當時我就有些懷疑你,直到那晚在井邊見到你,我才肯定,你便是真兇。”柳芸兒緩緩說道,“我想你最後的目标必是羅老爹,因此我們才拜托羅老爹演了這場戲。”
“原來你們已經知道,兇手是我。”淩霜凄楚一笑。
“羅老爹他們固然有罪,卻不該由你來責罰,官府自有定奪。”司空曜沉聲道。
“官府?”淩霜冷聲道,“官這個字,豈是一語黑暗能道得清楚的?我一介弱女子,無依亦無靠,官府又怎會為我做主?”
柳芸兒聞言,不禁沉默起來。其實她心中又何嘗不贊同淩霜的話?扪心自問,此事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會做出和淩霜同樣的選擇?她心中也沒有答案,這讓她又念及自己父親的事。查明父親死的真相,對她來說,似乎亦像無止境的道路,她看不到盡頭。
“是我的錯,只要你能讓瓊花平安地回來,我願将這條命交與你,以洩你心頭之恨。”羅老爹開口懇求道。
“你的一條命,能抵得上嚴家村幾十條人命嗎?”淩霜怒目瞪着羅老爹,眼中一簇熾熱的火焰燃燒起來,她咬牙道,“我唯一的憾事,就是沒能親手殺了你!”
柳芸兒望向淩霜,神色一凜,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驚聲道:“不好,快拉住她!”
司空要聞言飛身上前,動作比他更快的是淩霜,只見淩霜在大家都還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抓住了羅老爹衣袖的一角,随即用盡全力向一旁的牆上撞去,定格在所有人眼中的,只有淩霜唇角那一抹冷冷的笑意。
柳芸兒坐在房內,凝神靜思。
回到侍郎府已經三日有餘,但當日淩霜死在衆人面前的情形,卻依舊歷歷在目。幸而後來在淩霜的家中,找到了毫不知情的羅瓊花,羅瓊花并未受一點傷害,淩霜總算沒有傷及無辜。
淩霜犯罪,是無奈之舉,一介弱女子又能怎樣?柳芸兒感覺更像是在問自己。淩霜的遭遇讓她感同身受,淩霜的無奈亦是她的苦衷。她就像一葉小舟,随波逐流,還能指望誰與自己共遨游?
忽然,耳邊仿佛又聽到唐慕瀚的聲音,“那不妨從現在就開始考慮”。回來幾日,唐慕瀚并沒有急于追問她,但說實話,若是他問起,她不知要怎樣回答他,就像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不願離開這侍郎府一樣。也許人都是有惰性的,在一處适應了,便不願再換地方,她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為何我每次見到你時,你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柳芸兒聽到這聲音,并不感到詫異,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仍靜坐在床榻邊,淡然道:“我記得告訴過子軒你,下次要從正門走。”
“下不為例,我答應你,下次一定從正門堂堂正正地走進來,我保證。”秦子軒從窗邊走了過來,側目看着柳芸兒問道,“此番去辦案可還順利?你為何有些不愉快?”
“沒什麽。”柳芸兒向來不願對別人多說自己的事情,更別提對只見過幾面,不明來路的人。
秦子軒不以為意,繼續追問道:“我交與你的東西,你可有收好?”
經他一提,柳芸兒這才想起來,于是從懷中取出秦子軒曾交給她的令牌,伸手遞給秦子軒,道:“你把東西拿回去,上次我沒來得及交還給你。”
秦子軒沒有接令牌,淡然道:“我既已交給你,又豈會收回?”
柳芸兒聞言,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問道:“你到底是何意?”
“我?”頓了頓,秦子軒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很快你便會知曉了。”
柳芸兒剛想追問下去,卻見秦子軒神色一變,随即聽他道:“有人來了,我先離開了。相信我,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到那時候你就會明白的。”
正在柳芸兒苦思秦子軒話中深意的時候,皓月走了進來,說道:“柳姑娘,唐公子來了,在前廳等着,說要見您。”
“好,我這就去。”柳芸兒應了一聲,心裏有些緊張。唐慕瀚來見她,她自然明白所為何事。跟在皓月身後,走了出去,看着皓月轉身關上門,她忽然駐足,不經意地問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大人去刑部還未回來。”
柳芸兒點點頭,不再開口,只覺心裏一片紛亂,她不知道一會兒該要怎樣回答唐慕瀚。
身着淡藍色織錦衣袍的唐慕瀚,此時坐在桌旁,正喝着茶,一副悠閑的模樣。看到柳芸兒走了進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直直地望着柳芸兒,唇邊勾起一抹迷人的淺笑。
柳芸兒走上前,在唐慕瀚的對面坐了下來,她緩緩地為自己添了一杯茶,并不急于開口。唐慕瀚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深,他當然明白,對于自己即将說出的話,柳芸兒心裏有數。沉吟了片刻,唐慕瀚這才問道:“不知芸兒是否已經決定?”
柳芸兒聞言,動作一滞,随即飲了口茶,将茶盞放置于桌案上後,她輕聲答道:“我打算還是留下。”
“理由呢?”唐慕瀚微微蹙眉,對于柳芸兒的回答,他并不感覺驚訝。臉上的笑容漸漸隐沒,他只覺心中有種莫名的痛,似水波般蔓延開來,頓了頓,他沉聲問道,“是不願,還是不能?”
“恐怕她是不能。”柳芸兒還未來得及回答,一道沉穩有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着司空曜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柳芸兒和唐慕瀚循聲望去,皆有些詫異,只見司空曜身着官服,看似從刑部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上便裝,便徑直來到了這裏。
司空曜看了看唐慕瀚,沒有開口,繼而看向一旁的柳芸兒道:“芸兒,今日我去刑部,忽然間想到仵作韓瑞已死,就想邀你來刑部,接替韓瑞之職,你看可好?”
司空曜此言一出,柳芸兒不禁一怔,随即搖頭道:“不可,女子在衙門中任職,恐怕不妥,會給子唯你帶來麻煩。”
唐慕瀚凝神冥思。雖然那晚司空曜和他談過之後,便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但他卻沒料到,司空曜竟會想出這樣的辦法。他知道司空曜兵行險招,無非是想将柳芸兒留下,看來事情比他預料的,還要更甚。他想到這裏,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跟在司空曜身後走進來的成風,遲疑道:“大人,确如柳姑娘所說,這事恐怕……”
“她出身仵作之家,自幼跟随父親學習,對這一切皆熟悉,而且她又和我們一起辦過案。你們認為,還有比芸兒更合适的人選麽?”司空曜反問道,威嚴的目光環視着衆人。
“但并無女子出任仵作的先例,大人您可要三思而行。”成風仍憂心地勸道。
“那若是我決定了呢,不知能不能算數?”伴随着一道沉穩洪亮的聲音,一個器宇軒昂的身影邁步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人。
柳芸兒看到來人時,驚詫地睜大了眼睛。那神态自若,對周圍熟視無睹的人,不正是才離開不久的秦子軒?
若說其他人因為秦子軒的突然出現,而略感驚訝,那麽司空曜此刻的感覺,就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愣了愣,這才連忙快步上前,低身跪了下去,道:“皇上!”
頓時廳內陷入一片靜默之中,柳芸兒因司空曜的一聲,更覺思緒混亂起來。從破廟內初見,她便猜到,這秦子軒并不是普通人,出身必尊貴,但她卻從未曾想過,他竟是皇帝。一時間,她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只得與同樣面露驚詫之色的唐慕瀚,一齊低身,跪地行禮,剛要開口,卻被秦子軒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