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無眠心事 (1)
“哦?這話是何意?”司空曜敏銳地追問道,“村內其他人都不姓嚴?”
店家壓了低聲音,神秘地道:“您幾位都還不知道吧,我聽說這嚴家村十五年前,曾被強盜血洗屠村,當時只有嚴路在外做事,所以才得以幸免,至于其他人,都是後來才遷來的。”
“那麽你可曾見過嚴路領人進村?”
“這……”店家回憶道,“我倒是依稀記得,有個男人曾去過村裏。”
“他長什麽樣子?”司空曜追問。
店家搖搖頭,為難地答道:“記憶有些模糊,我說不上來了。”
“好了,店家多備幾壺茶來,我們吃完東西,趁天黑之前,進到村子裏去。”司空曜招呼道。
目光掃過柳芸兒的臉,司空曜沒有開口,而是立刻扭過頭去。除了心知肚明的唐慕瀚之外,其餘幾人也感覺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氛,大家埋頭喝茶吃東西,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離開茶棚後,一行人沒走出多遠,就見嚴家村出現在了眼前。
這是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看上去并不富裕,但村子裏的人們自給自足,過得怡然自得。要找嚴路的家并不難,幾人沒費力氣,就來到了嚴路家的門口,還未走進去,就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在院子裏曬衣服,當突然看到來了這麽多人時,她驚詫的表情中帶了幾分戒備。
“請問這裏是嚴路家嗎?”唐六上前詢問道。
那女子點點頭,遲疑地問道:“你們是?”
“是這樣的,這位是唐家當家的,嚴路就是在我們唐家做事。”唐六指着唐慕瀚介紹道。
唐慕瀚含着笑走上前,開口友善地道:“不知道怎麽稱呼?”
聽到是唐家的主人,女子有些慌亂起來,趕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到近前,行禮道:“見過唐公子,我是嚴路的妻子淩霜。”
直到淩霜走近,大家這才真正看清淩霜的模樣。她雖是一副婦人的打扮,但看上去還很年輕,大概不過二十歲的年紀。而想想嚴路,少說也有四十有餘,他能有這樣年輕漂亮的妻子,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Advertisement
“前幾天嚴路已經回去了,不知道各位此番前來……”淩霜顯得有些遲疑,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幾人。
“還是我來說吧。”司空曜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在下刑部侍郎司空曜。”
“這?”淩霜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忐忑不安地問道,“刑部?可是我相公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情?”
司空曜看着惶恐不安的淩霜,沉吟了一下,說道:“你相公嚴路,在返回唐府的路上,被人殺死了。”
“什麽?”淩霜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
柳芸兒走上前扶住她,輕聲安慰道:“我們就是為了調查此案而來,我們會盡快将兇手抓到。”
“幾位先進屋說吧。”聽到柳芸兒這樣說,盡管還沉浸在震驚和哀戚中,臉色蒼白的淩霜還是強自鎮定下來,将司空曜等人領進了屋內。
本來不大的屋子,一時間因為塞進了這許多人,而顯得有些擁擠。
“淩霜,你相公平日可有什麽仇人?”司空曜問道。
淩霜搖搖頭,“我未曾聽他提起過,他常年在外做事,回家來的次數少之又少,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結識些什麽人。”
“那在這村裏呢,嚴路可曾與人有過節?”柳芸兒補充道。
“這村子裏就只有這幾戶人家,大家也都彼此熟識,而且這村裏的人平日根本不外出,又怎會到村外去殺了我相公?”
柳芸兒點點頭,詢問似乎一時難以繼續下去。這時唐慕瀚示意唐六取出一個包袱,交到淩霜面前,“嚴路平日為唐家做事,也算盡心竭力,這是唐家的一點心意。等案子查清楚以後,你将你相公的屍首領回來,好好安葬吧。”
淩霜看了看唐慕瀚,又看向一旁的柳芸兒,見柳芸兒向她點頭一笑,淩霜這才接過包袱,轉身收到了櫃子裏。
“淩霜,這村子裏可有什麽住處?我們打算明天在附近四下看看,今晚想找個地方歇腳。”柳芸兒問道。
“我們這麽小的村子,平日裏也沒有人來,哪會有留宿客人的地方。”看幾人面露為難的神色,淩霜繼續說道,“不如這樣,家裏就只有我一個人,還有幾間空餘的房子,你們其中的幾人可以住在這裏,至于剩下的人,我去和隔壁的羅老爹說說,看能否暫住在他們家裏。”
“這裏大概有幾個空餘的房間?”司空曜問道。
淩霜想了想,道:“大約兩個房間。”
“皓月和芸兒都是女子,住在這裏更方便一些。”司空曜說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和成風也留在這裏,慕瀚和唐六去隔壁暫住。”
神色微變,唐慕瀚似乎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卻也沒有開口反駁。淩霜開口道:“我去找隔壁羅家的人來。”說罷,她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淩霜領着一個年輕的少女走了進來,介紹道:“這是羅家的女兒羅瓊花。”
羅瓊花看到這麽多陌生的人,倒也不害怕,好奇地打量着衆人,在看到潇灑俊逸的唐慕瀚的時候,眼中灼灼閃光。她走上前,興奮地拉住唐慕瀚的衣袖,轉頭向淩霜詢問道:“淩姐姐,這就是你說的,要住在我家的客人嗎?”
淩霜點點頭,“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和羅老爹說一聲?”
“這有何難,我歡迎還來不及呢。”羅瓊花邊說,邊向唐慕瀚抛了個誘惑的媚眼。
看見她那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拉到自己家去的表情,唐慕瀚不禁打了一個瑟縮。他不着痕跡地抽出自己的衣袖,退開一步,故意和羅瓊花拉開些距離。
見狀,羅瓊花毫不放棄地又貼了上來,開口繼續說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我家就只有我和爹兩個人,你們願意住多久,都沒問題。”
“我有一點問題。”一雙眼無奈地看向四周,當看到靜立在一旁的柳芸兒時,唐慕瀚忽然微笑起來,随即拉開羅瓊花,快步走到柳芸兒的身邊,将手環過柳芸兒的肩,搭在她的身上,柔聲道,“我不想與未婚的妻子分開,決定也住在這裏。”頓了頓,他看向成風,“成風,我們交換一下好了。你不會不滿足我這點願望吧?”
看見唐慕瀚的舉動,其他人不禁一愣,柳芸兒也不安地動了動身形,卻聽到唐慕瀚俯身在她耳邊,輕聲懇求道:“你總不能狠心将我丢到那女人家裏去吧,我會被她弄瘋掉的,你就當幫我一個忙。”
柳芸兒側目看了看唐慕瀚祈求的目光和可憐的神情,輕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成風自然不敢随便應下來,只得看向司空曜。黑眸微沉,司空曜一言不發,看着唐慕瀚攬着柳芸兒的手,神色複雜,有不悅、有遲疑。但唐慕瀚似乎不以為意,依然悠閑地笑着。
司空曜沉吟了許久,才開口向成風道:“成風,就如慕瀚所說,你和唐六去羅家住,這裏有我在,就可以了。”
羅瓊花撇撇嘴,似乎很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帶着唐六和成風向外走去。
見狀,唐慕瀚這才放開柳芸兒,走到唐六的面前,低聲叮囑道:“這裏不比唐家,你機警點,有什麽發現,立即彙報。”聞言,唐六點了點頭。
待幾個人走了出去,淩霜這才轉頭看向其餘四人,說道:“那麽各位也随我去後面,到房裏安頓下來吧。”
嚴家的後面是個小院落,除了主人的房間外,另有兩間空置的廂房。司空曜和唐慕瀚住在一個房間,柳芸兒和皓月則住在他們隔壁的房間。
這裏的夜晚不同于城中,自有一份寧靜。如銀的月光透過窗子,灑落進來,屋子裏一片靜谧,窗外也只有低鳴的蟲叫。
此時,司空曜輾轉難眠,心中有些煩亂。早些時候唐慕瀚在茶棚中說的話,似乎一直萦繞在他的耳邊,不知何故揮之不去。唐慕瀚邀柳芸兒去唐家住的事情,以及方才為形勢所迫,唐慕瀚出口言及,柳芸兒是未婚妻的事情,都讓他無法釋懷。
“若是無法入睡,就別勉強了,索性起來聊聊。”聲音從一旁傳來,唐慕瀚翻身坐了起來,看着司空曜,“子唯,這寒居是否讓住慣了侍郎府的你難以入眠?”
“怎麽會。”司空曜也坐起身來,直視着唐慕瀚含着笑的臉,“只是思考些事情罷了。”
“哦?不妨讓我來猜猜看,子唯心中所思可是與我有關?”
司空曜自知瞞不過唐慕瀚,便照直問道:“慕瀚,你今日在茶棚中說的一番話,是何意?”
像是早就等着司空曜的這個問題,唐慕瀚不急不緩地答道:“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我想将芸兒帶走。”
司空曜聞言蹙起眉,正色道:“你是認真的?”
“之前還只是想過,但那日看到陸丞相,我堅定了心中的這個決定。子唯,陸丞相這個人,你我心裏都清楚,他雖是你的老師,但和芸兒可沒有交情。若我不将芸兒帶走,恐怕他日,她必會受到傷害。”唐慕瀚的一番話雖然說得聲音很輕,卻自有一種力量。
神色一凜,司空曜卻也無法反駁,眼中墨色微沉,他緩緩開口道:“你可是喜歡芸兒?”
“這話似乎是我問過你的。”唐慕瀚陳述道,唇邊勾起一抹雲淡風輕的笑意,“那麽你呢,你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嗎?你要知道,你沒有權利這樣做的。”
“我?”司空曜想辯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确如唐慕瀚所言,他不願放手讓柳芸兒離開,甚至在看到唐慕瀚與柳芸兒親近的時候,他也會覺得心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難道他什麽都不能做,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唐慕瀚将她帶走嗎?
見司空曜沉默不語,唐慕瀚亦不再開口。司空曜的心事,他豈會不明白?但他也漸漸發現,自己對柳芸兒,從一開始想一探究竟的好奇,轉而到為她的冰雪聰明和堅韌善良所吸引。司空曜方才問他,是否喜歡上了柳芸兒,其實他心中也沒有答案,他更期待柳芸兒的回答,即便柳芸兒拒絕了他,他也不會放棄。雖然不知道她心底藏着怎樣的傷痛,但他想守護她,讓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為她擋去今後的一切風雨。
沉吟了片刻,唐慕瀚笑了笑,道:“我們坐在這裏說這些,又有何用?關鍵還要看芸兒本人的決定。”
司空曜沒有接口,只凝神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與此同時,羅家村外的一條小路上,一個人影在月下獨行,他不時地停下來,謹慎地向四周張望。待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口時,他停住了腳步,發現四下無人,這才輕輕敲響了眼前的木門。
“誰?”屋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那人簡短答道。
屋內的人聽到聲音,立刻打開了門,當看到來人露出驚詫的神色時,他快步走了出來,關上了身後的門,随即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問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今天衙門來人了吧?”
“沒錯,就住在了村子裏。嚴路真的死了?”
“我确認過了,他是被亂刀砍死的。”
“還沒查出死因?”
來人搖搖頭,“我在想,會不會和那件事有關系?”
“那件事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又怎麽會突然被牽扯出來?”對方質疑道,“但不管怎樣,你也不應該在這時候冒險到村子裏來。”
“我不來,以後誰知道還有沒有命?如果真的是因為當年那件事,下一個死的人,也許就是你我。”
那人聞言,神色不由地凝重起來,他向前走了幾步,向來人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被看到就麻煩了,我們換個地方。”
兩人一起并肩離開,身影很快便融入盈盈的月色中。在他們的身後,一個人從圍牆的轉角處走了出來,望了望兩人離去的方向,也提步跟了上去。
當東方出現第一抹晨光的時候,嚴家村的人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生活。一切剛剛蘇醒,在這一片井然有序的靜谧裏,一聲尖叫劃破了長空,讓人聽起來忍不住心驚。
“出了什麽事?”正在整理房間的唐慕瀚,看了一旁的司空曜一眼。
司空曜也蹙起眉,“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是隔壁羅家那朵花的聲音,我記憶猶新。”唐慕瀚仿佛心有戚戚。
聽唐慕瀚這麽一說,司空曜這才覺得,那聲音确實是羅瓊花的。他整了整衣襟,向唐慕瀚說道:“出去看看。”說罷,他邁開步子向外走去。
“喂,等等我。”見司空曜說走就走,頭也不回,唐慕瀚趕忙起身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門口,正巧遇到從對面房裏走出來的柳芸兒和皓月。臉上寫着些許的擔憂,柳芸兒聽到了聲音,也匆忙地走了出來,一頭青絲來不及梳起,只柔順地披在肩頭,嬌柔中不失風華。此刻,誰也無心閑談,不約而同地走向門外。
這時淩霜迎了出來,問道:“幾位是不是也聽到了叫聲?”
“如果我們沒聽錯,那聲音是羅瓊花的。”司空曜沉聲道。
淩霜微微颔首,“聲音像是從在屋後的河邊傳來的。”
“這村子裏有河?”司空曜沉聲道,“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淩霜點點頭,随即領着幾個人繞過院子,向後面走去。還未走出多遠,就聽到隐約的流水聲,幾個人不禁加快了腳步。靠近河岸的時候,幾個人看見,河邊已經站了幾個清早經過這裏的村民,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來兩個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來人竟是唐六和成風。
“出了什麽事?”司空曜率先迎了上去,開口問道。
“大人,羅瓊花早上經過河邊時,發現了一具屍首。”神色凝重,成風上前向司空曜禀報。
“成風,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說?”皓月見狀,忍不住徑直問道。
“這死者……”成風看了看司空曜和其他幾人,繼續說道,“雖然屍首還沒有打撈上來,但我遠遠地看去,覺得很像一人。”
“何人?”司空曜追問道。
“韓瑞,韓先生。”
成風此話一出,除了還不明所以的唐慕瀚和唐六外,其餘幾人都是一愣。皓月立即追問道:“你說韓先生,衙門裏的仵作韓先生?他因身體不适在家休息,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了?而且還死在湖中?”
沒有人能回答皓月,因為大家亦都是一頭霧水,最後還是柳芸兒輕聲提醒道:“在未看到人之前,一切還都無法定論,我們還是快去确認一下吧。”聞言,幾個人這才一起向河邊走去。
在村民的幫助下,屍首很快便被打撈上來,随即村民将屍首平放在河邊的堤岸上。
“大人,真的是韓先生。”皓月探頭看了看被河水泡得發白且腫脹的屍首,開口驚詫地說道,“韓先生怎麽會死在這裏?”
“大人您看,這邊河岸的濕地上有腳印,這腳印會不會是韓先生病愈,想來與我們會和,行至這裏時,失足落水而留下的?”成風指着不遠處的地面說道。
“不,這足印的大小和韓瑞腳上所穿靴子的大小,并不符。”司空曜搖搖頭,“看這足印,此人應是比韓瑞身形略高壯一些的男人。”
柳芸兒端詳着地上淩亂的腳印,若有所思。片刻之後,她蹲下身子,仔細察看地上的屍首,随即緩緩地道:“韓先生并非落水而死。”
“可這屍首不是從河中打撈上來的嗎?我們都親眼所見。”皓月不解地問道。
“皓月,很多事情往往不像表面看上去這樣簡單。”柳芸兒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溺水而亡,死前因劇烈掙紮,神情必定痛苦,且口鼻中會湧入大量的水至胃和肺。你看韓先生面色祥和,并無驚懼之狀,口鼻中也不見有水,可見他入水時已死。”
“芸兒,你能否判斷出具體的死因?”司空曜問道。
柳芸兒沉吟了片刻,又再度審視韓瑞的屍首,面露些許的躊躇,“奇怪的是,從表面看,屍首上并無半點傷痕。我需要仔細查驗,方可得出結論了。”
唐慕瀚聞言,亦走上前,“芸兒,之前你曾說道,如果死者面容平靜,就不像被襲而死。韓先生會不會服了你上次所說的那種致人昏睡的藥草後,才死的?”
“那種草藥雖會讓人昏睡,但絕不致命,韓先生确有可能在死前服過此藥,但這并不是最終的死因。”柳芸兒解釋道。
“我看這樣好了,先把屍首搬運到一處,由芸兒查驗清楚,然後我們再做定奪。”司空曜沉聲說道,“現在看來,韓先生出現在這裏,應該不是為尋我們而來,他若是為人所害,那必定事出有因。”
“大人,我們已經詢問過周圍的村民,他們都說不認識韓先生。”成風走過來禀報道。
“不知道此事與嚴路的死有無幹系,慕瀚你……”
“我明白。”唐慕瀚截斷司空曜的話語,了然地看向唐六,“唐六,你今日就回去,差人查查這韓瑞的底細,還查查他與嚴路是否有過交往。”
司空曜看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臉驚懼的淩霜,問道:“如此恐怕還要麻煩淩霜姑娘,能否找一處暫時停放韓瑞屍首的地方?只需幾日便可。”
“這?”從未見過這情形的淩霜,驚魂未定地道,“院中還有一間柴房,不知是否可以?”
“甚好。”司空曜颔首。
幾人商定之後,唐六便領命離開,成風則請了幾個村民同他一起,将韓瑞的屍首擡走。
“我們也回去吧,事不宜遲,我即刻準備一下,開始檢查屍首。”柳芸兒開口道。
狹小的柴房內,柳芸兒蹙着眉,圍着平躺于地上的屍首,緩緩地踱着步子。房間內一片沉寂,手拿着托盤的皓月,緊張地看着柳芸兒的一舉一動,其餘人則都等候在門外。
“柳姑娘,這次可有些棘手?”皓月終于忍不住,小心地問道。
柳芸兒并未回答,仍舊繼續思索着。方才在河邊,自己并未看到韓瑞的身上有明顯的外傷,現在周身檢查之後,自己仍未發現任何傷口,這很奇怪。韓瑞究竟是緣何而死的?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思及此,柳芸兒再度俯下身來,重新審視韓瑞的屍首。忽然間,她的目光一閃,随即定格在其中的一個點上,她向皓月輕聲道:“拿白帕來。”
柳芸兒從皓月手中接過一方整潔的白色帕巾,謹慎地擦拭着韓瑞的頭頂,随即她撥開韓瑞的頭發,隐約可見一縷晦暗的血跡。她拿着白帕沾了些許的醋,将那些血跡稍作清理,一瞬間,她忽然露出驚詫的神色。
皓月見狀,也好奇地走上前看去,不由地輕呼了一聲。
原來在韓瑞的頭頂處,一枚鉚釘半插入他的頭部,先前因為被頭發遮擋住,所以柳芸兒幾番查看,也未曾發覺。
見柳芸兒們走了出來,司空曜和唐慕瀚等人迎了上前,司空曜率先詢問道:“如何,可知曉原因?”
柳芸兒點點頭,“鉚釘沒入頭顱內而致命。”
“若與嚴路之事有關聯,這兇手未免太過兇殘。亂刀砍死,鉚釘入頂,兇手究竟為何這樣做?”唐慕瀚若有所思道。
“我想兇手應是先迷倒韓先生,接着将鉚釘釘入韓先生的頭顱,最後再将其丢入河中,韓先生死亡的時間應是在昨晚子時左右。”柳芸兒分析道。
“成風,你和皓月再去河邊查看一下,看看有無拖曳屍首的痕跡。”司空曜吩咐道。
“明白,可是……”成風欲言又止。
“成風,你今天是怎麽了,說話總這麽吞吞吐吐的。”皓月從旁說道。
成風看了皓月一眼,随即轉頭看向司空曜,面色凜然,“大人,有件事屬下覺得還是說出來比較好,昨晚有一人曾在夜間外出。”
“誰?”
“羅老爹。”成風略作停頓,随即繼續道,“昨日入夜,有人曾來找過羅老爹,因夜色太暗,我沒能看清楚來者是何人,只看見二人攀談了幾句,随後便一同出門離開了。”
幾個人聞言,互望一眼,“看來我們需要上羅家走一趟了。”
第二天一早,幾個人來到羅家,開門的人是羅瓊花。
見到來人,羅瓊花興奮的目光徑直落在唐慕瀚的臉上,惹得唐慕瀚直往柳芸兒身邊避去。柳芸兒沒有說什麽,只朝羅瓊花微微一笑。其實她從心底并不厭惡這個直率的女孩,因為羅家被牽扯進這個案子中,她的心中添了幾分對這女孩的擔憂。
“我們是來找你爹的,他可在家?”司空曜詢問道。
“哦,我爹在後面,你們等等,我去叫他。”羅瓊花說着,便向後快步走去,口中還叫着,“爹,爹,有人找您。”
不一會兒,羅瓊花走了回來,身後還跟着羅老爹。羅老爹是個四十多歲黝黑健壯的中年人,看上去雖精神抖擻,但眉宇間卻寫着些許的愁緒。
從羅瓊花的一張快嘴中,他早已知道了幾個人的身份。看到司空曜等人,羅老爹笑着迎上前來,“不知道大人來有何事?”
“羅老爹,我們有些事要問你,還希望你能如實回答。”司空曜行了禮,上前問道。
“您盡管問。”
“那在下不妨直問,昨晚子時,羅老爹你人在哪裏?”
羅老爹一怔,随即答道:“草民在家睡覺,大人這樣問,莫不是懷疑我與昨晚的事情有關?”
嚴家村是方寸之地,從河中打撈出屍首這等大事,自然早已在村子裏傳遍。
“羅老爹,我們只是例行詢問,你想一想,昨夜你可有出去過?”
羅老爹搖搖頭,“不曾,而且我與那死者從未相識,有何理由行兇?”
“既然羅老爹都這麽說了,我看我們就先問到這裏吧。”柳芸兒輕聲道。
“芸兒說的是,我也認為,還是再去問問其他人比較好。”唐慕瀚看了看身旁一直頻送秋波的羅瓊花,撫了撫身上的雞皮疙瘩,趕忙附和道。
“這樣就要走了?”羅瓊花失望地道。
“瓊花,大人們還有公務要辦,你別胡鬧!”羅老爹斥責道。羅瓊花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幾個人又望了一眼羅老爹,這才告辭。
“大人,我們就這麽算了?”一出門,皓月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是啊,大人,那羅老爹明明隐瞞了實情,我們為何不問個清楚?”成風也不解地道。
“不忙。”司空曜搖搖頭,“芸兒的意思我明白,我們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僅僅依靠成風的證言,羅老爹若拒不承認,我們也拿他無可奈何,不如另尋他法。”
“這條路行不通,那我們現在要從何入手?”皓月問道。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大家都沉默不語。
這時,唐六急匆匆地趕來,待走到近前,唐六向幾個人行禮道:“當家的,司空大人。”
“唐六,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柳芸兒有些意外。
“可有查到什麽?”唐慕瀚問道。
唐六點點頭,“當家的,嚴路果然與韓先生認識,我已經查過,嚴路每月在京城所會之人,便是韓先生。”
“哦?”唐慕瀚有些意外,“看來此事需要詳查。”
“這一點,柳姑娘交代過我,我也已經查過了。”唐六繼續說道,“我走前,柳姑娘塞與我一個字條,上面吩咐我調查嚴家村屠村一事。”
衆人都有些意外,唯有柳芸兒但笑不語。
“當家的請看看這個。”唐六拿出一份卷宗模樣的紙張來,遞到唐慕瀚的面前,又看了看柳芸兒,這才解說道,“我徹查了嚴家村當年的屠村案,确實發現了驚人之事。正如茶棚掌櫃所言,嚴家村十五年前确被一夥強盜屠村,只有嚴路一人幸存。但奇怪的是,關于這一段,官府公文中卻只有寥寥幾語,不過公文裏夾有當年盜匪頭目的畫像,且這人,我們都見過。”
唐慕瀚從中抽出一張畫像,幾人上前端詳了起來,随即皆露出驚詫之色。
“這不是羅老爹嗎?”皓月驚聲道。
“你們看當日查辦此案的仵作。”柳芸兒指着卷宗上的名字,“是韓瑞。”
“而嚴路正是當日唯一的幸存者。當年查辦此案的鄭大人,在卸官歸家之後不久便抱病故去,如今只剩下嚴路和韓瑞這兩個知情者。難道羅老爹發現了這一點,怕被認出來,因此殺人滅口?”皓月喃喃道。
“不會。”柳芸兒答道,“羅老爹住在嚴家村也不是一兩日了,如要殺人滅口,早就動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如此案子豈不是又不清楚了?”皓月道。
“不,有一個人我倒覺得很可疑,但我還沒想清楚他的目的。”柳芸兒緩緩地說道。
衆人聞言,皆側目望着她。頓了頓,司空曜詫異地問道:“芸兒,你所指何人?”
“要說起這人……”柳芸兒環視着衆人,娓娓道來。
這夜,月似乎并不澄明,隐隐躲藏于雲層之後,不大的院子裏一片靜谧。
柳芸兒輾轉難以入睡,索性拿出秦子軒送與的令牌,借着依稀的光亮端詳起來。不論這秦子軒是何人,他如此行事,定不會毫無緣由,但他的用意何在,她卻未能想明白。
“你要不要考慮搬去我那裏”、“那不妨從現在開始考慮,我等着你的答案”, 唐慕瀚的話語回響在柳芸兒的耳邊。其實對于她來說,在京城何處安頓并無差異。她住在侍郎府這麽久,司空曜對她不薄,唐慕瀚亦對她照顧有加,可說不上為何,她更願意一直留在司空府,即便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但她還是希望這一切都不會改變。
腦中紛亂一片,柳芸兒看了看一旁熟睡的皓月,随即披衣起身,輕輕走到外屋,卻意外地發現淩霜并未在。柳芸兒看了看一絲不亂的床鋪,看來這樣的深夜,難以成眠的人,還不止她一個。
柳芸兒信步向屋外走去,很快便看到了淩霜,只見淩霜跪坐在一口廢棄的井旁,正燃着火盆裏的紙。柳芸兒悄然走近了一些,只見火光映紅了淩霜的臉,襯出她神色中的一抹哀戚。
“對不起,這麽晚了,才來看你們。”淩霜喃喃地說着,眼中似有淚光閃動。
柳芸兒不禁愣住了。她若是在祭拜自己的丈夫嚴路,為何會說你們?想了想,柳芸兒走上前去。
“誰?”淩霜回頭問道。
“是我。”柳芸兒輕聲道。
看到來人是柳芸兒,淩霜不但沒有安心,反而有些慌亂。她微微閃身,想要遮掩住自己方才燒紙的火盆,但又無法完全擋住,因此只好作罷。
柳芸兒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像是不曾察覺一般,笑道:“來給你丈夫燒紙?”
淩霜聞言一怔,但很快便笑着答道:“是啊。”
柳芸兒在淩霜的身邊蹲了下來,并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她頓了頓,忽然感慨地說道:“這村子還真是安靜呢。”
“這裏人家不多,大家的作息又都很有規律,這時候村子自然更安靜。”
“我指的不是這個。”柳芸兒搖了搖頭,“我是說,這裏環境清幽,人心質樸,是個生活的好地方。”
“人傑地靈有時也是一種災難。”淩霜輕聲回答,之後便若有所思地垂下頭。
“聽聞這村子之前曾被屠村,村中的人盡數被殺害,除了你家相公嚴路一人外。”
神色微變,片刻之後,淩霜便恢複如初,搖搖頭,“與相公成親時,我才來到村子裏,以前之事,我皆不清楚。”
“你相公從未和你說起過?”
淩霜依舊搖頭,随即站起身道:“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柳姑娘也早些回去吧。”淩霜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羅老爹坐在自家的院子裏,手執着柳條,專心編着竹簍。面色沉重,他似有無限心事,手中的動作也略顯遲疑。羅瓊花端着一碗水走上前,随即輕輕放在羅老爹的身旁,關切地詢問道:“爹,您是不是有什麽事?這幾日你怎麽總是心事重重的?”
羅老爹慈愛地看了看羅瓊花,放下了手裏的活計,随即接過水碗喝了幾口,開口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您若是有事,不妨和女兒說說。”羅瓊花在羅老爹的身邊蹲下身來,乖巧地望着他。
羅老爹雖然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一向待她不錯。那年家鄉鬧災荒,羅老爹從路旁救起了差點餓死的她,然後帶着她來了嚴家村,并且在這裏住了下來。如果沒有羅老爹,她怕是早就暴屍街頭了,因此她對于羅老爹,不僅尊敬,而且還很孝順。
羅老爹輕拍了一下羅瓊花的頭,道:“瓊花,若是有朝一日爹不在你身邊,你一人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爹,您是要出門麽?”羅瓊花不解地問。
“是啊,算是出遠門吧。”羅老爹輕輕一嘆,“做錯了事,總要付出代價,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這都是因果報應啊。”
“爹,我聽不懂您說什麽,